古灵夕别过头朝他指的方向一看,一处被红砖围成四方形的场所,不显眼地立在大楼的左翼,两所建筑之间没有修筑任何通道做联接,如同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孤独又沮丧地呆立在夜色中。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从里头寂寞地探出身子,硕大的树冠上挂满欲落的黄叶。

一扇紧闭的朱红铁门正对他们所在的方向,因为门楣上挂着个光亮度还过得去的灯泡,所以勉强能看到门侧的墙上,挂着个不大不小的牌子,上头白底黑字写着两个字。

古灵夕半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牌子上的内容。

“小小年纪,眼神这么差。”钟晨煊敲了敲她的头,说,“写的是‘殓房’。走吧。”

“哦…”古灵夕捂着脑袋跟他蹑手蹑脚地小跑过去,心头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力,隔那么远居然都能看清那么小的字。也因为这临时而发的小状况,古灵夕越发觉得这老牛跟常人不一样了,那些对别人很困难的问题,到了他这里,往往变得特别容易。再由此想到他的多重身份,暗藏异术的天师,学校的代课老师,堂堂的商会会长,他竟可以在这些毫无关联的身份下随意游走却游刃有余,难道所谓的“天才”,就是指他这种人?!

看着散在地上的几个烟头,还有摆在一旁的方凳,钟晨煊又四下观察一番,笑道:“这天气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小忙,守夜的人不知道上哪里找暖和去了。”

“裣房而已,有啥值得看守的?!”古灵夕撇撇嘴。

“这是必行的规矩。”钟晨煊抬起锁住大门的铁锁,“聪明且尽职的警察都该明白,死者也能说话。所以,裣房是很重要的地方。不过这里的警察,似乎不明白这道理。”

“你别告诉我除了我知道的那些身份外,你还兼职做警察。”古灵夕被他的“专业”给唬住了,猜想他是不是连这一行也做过。

“呵呵,你以为我是万金油么?!”钟晨煊笑着摇头,“不过,这帮警察该感谢我才是。如果没有我,他们要处理的命案会比现在多出许多。”

古灵夕相信他不是吹牛。

“这个给我。”

钟晨煊顺手从她头发上取下一枚镶着小碎花的发卡,把它探进那把大锁的锁眼里,小心地左右旋转。

不消两三句话的时间,一声轻微的咔嚓,大锁应声而开。

钟晨煊将铁门推开一道刚刚够他们进入的缝隙。

古灵夕正要进去,却被他一把拉住:“记住,跟我的距离,永远不要大于两尺。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嗯,知道。”古灵夕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有他在身边,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

她比任何时候都确定这一点。

被红砖围起来的,是一间不大的平房,有门没窗户,那棵大树就长在它的正前方。

钟晨煊关上铁门,打量着这里,笑:“虽然守夜的人是个不负责的家伙,不过修这裣房的人,还算尽职。”

“啥意思啊?”古灵夕不懂。

“警察局里的殓房,‘住’的都是什么人?”钟晨煊反问,举步朝那平房走去。

古灵夕不假思索地回答:“都是死于非命的人呗。”

“死于非命,不得安宁。这里,是冤怨之念极重的地方。”钟晨煊捧起扣住房门的铁锁,照例拿古灵夕的发卡当起了钥匙,“红砖围成四方,中央再种上一棵大树,树下三尺埋上一张封灵符咒,这便成了个最简易的封印,一个‘困’字,基本能管住这里的‘客人’。”

“困?!”古灵夕略一思索,旋即惊讶地点头,“对啊,四方加一棵树,就是困字,这个还能当封印啊?!真是高人,这都能想到。”

“呵呵,这是常识,从古代便有的。比如那些义庄,会有专门的术师设置封印,以确保这些枉死之人不会‘影响’到旁人。”正说着,他手下又是咔一声响,铁锁在他面前又成了无用之物。

把发卡插回古灵夕头上,他轻轻推开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一道泛着青的暗白光线从里头漫出,裹着刺骨的寒气。

“不过,封印顶多保证出不去,却不能保证进不来。”钟晨煊回头看着古灵夕,“这里远不会如你看到的那么平静,凡事小心!”

“明白。”古灵夕哆嗦了一下,那股寒气似乎穿透了皮肉。

钟晨煊侧身走了进去。

跟外头看到的差不多,这房间内部也是四四方方,在顶端墙面的交界处,挨个挂着一串简陋的灯泡,裸露在外的电线散乱地缠绕着,垂吊在灰白的墙上。

房间里只有三个颜色,灰白黑。

正对面的灰墙上,立着一大排雪白的铁皮柜,呈正方形小格排列,前头,一字排开十来张黑色的铁架床,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只有三张上头躺着用白被单覆盖的尸体。

“这里头…好…好冷。”古灵夕用力交替抚摩着自己的胳膊,上下牙开始不停打架,“味道也难闻…那…那些柜子里装的是?”

“温度够低,才能保证这里的‘客人’短时间内不会腐败变质。铁柜里装的,自然跟铁床上躺的是一样的。有些命案里的尸体不能被及时认领,就只能暂时存放在里头。这柜子下头,有一套用来制造冷气的装置,所以你才觉得这么冷。”钟晨煊走到铁皮柜前,回头问,“要拉开一个给你瞅瞅么?”

古灵夕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个我就不参观了。你赶紧办你的正事吧!”

“难得呀,你居然没有了好奇心。”钟晨煊笑着走到那三张躺了“人”的铁床前,径直揭开了盖在最靠前的那一张上的被单。

“啊呀!”凑上前的古灵夕猛地捂住了嘴,随后拼命压低声音,指着被单下那具女尸道,“是赵大婶!!”

虽说赵大婶是死在开水锅炉里,可她的遗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恐怖,除了头发散乱面无血色,脸庞略显浮肿之外,她跟在生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老钟…这…这明显不合理吧?”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古灵夕绝对不会认为这会是一具从开水锅炉里被捞出来的尸体。

钟晨煊端详着尸体,喃喃道:“的确不合理…居然还这么完好…”

“会不会是十七表姐他们弄错了?!或者…锅炉里的水不够烫?”古灵夕冒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幼稚的解释。

“赵大婶的死亡时间,最迟也是在你卡在老鼠洞里那天。莫说那里是开水锅炉,哪怕只是普通的凉水,一具尸体经过这些天的浸泡,也不可能还保持这种状态。”钟晨煊断然否定,旋即又凑近了些,细细查看起死者来。

帮不上忙的古灵夕直起身子,皱着眉在铁床前踱起步子,边走边自言自语:“赵大婶莫名其妙死在学校的锅炉里,几天之后你爹用双仪宝镜的时候,被人袭击的同时,居然拿到一缕赵大婶的头发,我们能闻到从赵大婶身上发出的,别人闻不到的怪味。然后来到这里,却发现赵大婶的死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头晕,这些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边,钟晨煊仔细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赵大婶的左眼上。

在她左眼睑的正中,有一个黑痣样的小圆点,晃眼一过,这小小黑点的上,隐约罩着一层淡淡的乌气。再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了?发现什么线索了么?”见他的目光定了格,古灵夕立即明白他有发现。

钟晨煊摇头,没说话,伸出手,打算翻开赵大婶的眼皮。

就在此时,身后那排铁皮柜里突然传出一阵嗵嗵的响动,而一直稳定的灯泡也随之忽闪了几下。

古灵夕一个激灵,腾一下跳到钟晨煊身后,万般警惕地看着铁皮柜,结巴着说:“坏了…是…是不是诈尸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钟晨煊直起身子,缓步朝铁皮柜走去。

古灵夕忙拉住他:“别急着过去啊,要小心小心!”

钟晨煊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嗵嗵声还在继续。

站在离铁皮柜一吃的地方,钟晨煊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来向。

古灵夕捂住嘴巴,膏药一样紧跟在他身后。

“救命…救命…”

又一阵嗵嗵声后,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铁皮柜里传出。

因为古灵夕已经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所以当她听到有这样一个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时,密密的鸡皮疙瘩顿时布满全身。

钟晨煊在第三行柜子前停住,蹲下身,将耳朵贴在最下头那个柜子上。

“救…救命…”

耳朵里再次真实且清楚地充满了求救声。

钟晨煊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柜子上那冰凉的把手。

“喂!”古灵夕见他有马上拉开柜子的意思,忙摁住他的手,“要不要先做点防范措施?万一跳出来一个不该跳的东西,咱们…”

“不会有事。”钟晨煊挪开她的手,笃定地说。

古灵夕手指上触摸到的冰凉还未褪去,钟晨煊已经转动了把手,朝后用力一拉。

铁皮之间的快速摩擦,发出一阵不好听的嚓嚓声,一个呈长方形的铁格子被钟晨煊拖了出来。

还没看清铁格子里的“内容”,古灵夕便见到一只苍白里透着乌紫的人手,赫然扣住了格子边缘。

“真的诈尸了!!!”古灵夕一把抓住钟晨煊的胳膊,急急地说,“快点快点,拿符纸镇住它呀!”

话没说完,一个人头又从铁格子里冒了出来,虚弱的眼神,无力地投向他们二人。

“你?!”

在看清这“人头”的面貌后,钟晨煊讶异地瞪大了眼。

古灵夕从钟晨煊背后探出头,呆呆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数秒钟后,她的声音拔高了数个调:“胡…胡庭优?!”

“啊…是是…是你们啊?!”

冻得脸色发白的胡庭优不停哆嗦着,庆幸又惊喜地看着面前的救命恩人。

古灵夕立刻把手指伸到胡庭优鼻子下,确认他的确是有气的活人之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