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将早膳送上来,江晚芙昨日便没吃好,饿得饥肠辘辘,吃了半碗小米粥,又吃了小半个枣泥馅儿的粽子,才觉缓过来几分,擦了擦手,去内室补了妆。

  从内室出来,陆则站在门口等她,今日落了雪,他裹着件大氅,立于廊下,朝她看过来,容色淡淡,也不笑。

  江晚芙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踏过门槛,惠娘忙给她穿上银红披风,退到一边。

  江晚芙走过去,抿唇朝男人笑了笑,眉眼柔和,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夫君等我。”

  陆则轻垂眉眼,嗯了一声,忽的伸手,握住小娘子垂在一侧的手,带她往前走,口中淡淡道,“雪天地滑。”

  江晚芙一愣,抿唇低声道,“多谢夫君。”

  陆则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第45章

  今日落雪,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略有些沙沙的声响。

  江晚芙一贯畏寒,一时之间,还不大适应京城的严冬,好在出门时穿的披风十分厚实,但从立雪堂走到正堂,也是冻得不轻。

  进了正堂,仆妇迎上来,引他们去了厢房,惠娘替她取下银红披风,拢在手臂处,轻轻拍去上头的残雪。

  好在厢房内是极暖和的,江晚芙略缓了片刻,接过仆妇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温水下肚,才觉整个人身上渐渐暖了起来。

  这期间,陆则一直站在一侧,未曾开口,见小娘子不自觉跺着脚,鼻尖冻得发红模样,微微皱眉,怎的这样怕冷?

  他抬手,碰了碰小娘子的指尖,细腻娇嫩的指尖,果然透着股微凉,没什么暖意,索性便握住了。

  江晚芙回过神,见陆则皱着眉,握着她的手却和他这个人不一样,又暖又热,不由得心头一暖,抿唇乖巧笑着,仰起脸,皱了皱鼻子,小声道,“夫君怎么这么暖和?”

  她明明比陆则穿得厚实多了,看看陆则,脱了那件大氅后,里头便只穿了件绯红圆领的锦袍,整个人潇洒又疏朗,依旧是那个清贵郎君。她呢,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咬着牙,才忍住没再添一件袄子,就这般,一路走过来,也是冻得不行。

  好不公平的事情呀……

  江晚芙在心里琢磨着,陆则却是垂眼,见她轻皱鼻子,仰脸一脸羡慕模样,莫名觉得这样的小娘子,格外地招人喜欢,便顿了顿,道,“大约是我习武的缘故。”

  江晚芙听罢,顿时觉得羡慕不来,毕竟习武的苦,她可吃不消。

  陆则背上的伤,她可是亲眼见过的,莫说她吃不消,就是一般心性的世家郎君,身娇体贵,哪个受得了这种苦。

  这更显得陆则心性之坚定,明明出身这般尊贵,却那般能吃苦。别的不说,光是这一点,江晚芙还是很敬佩自家夫君的。

  对于保家卫国的人,江晚芙一贯是极佩服的。

  惠娘见两人凑在一处,仿佛在说话,便一直没凑近,见两人似乎停了,才走过来,提醒两人该过去了。

  江晚芙应了声,对着镜子细细看了几眼,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才同陆则并肩走了出去,进了正厅。

  今日是新妇敬茶和见族亲的日子。偌大的正厅,坐满了人,国公府一族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到齐了。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惠娘便悄悄打听了国公府一族的情况,早早私下同江晚芙说了。陆家一族,国公府是嫡支,也最为显赫,但旁支也不算落魄,毕竟有国公府这棵大树可乘凉,也出过不少大官。

  乍一见这样多的人,江晚芙也不怯场,她一贯是越到这种场合,越比平日更加沉稳。接过嬷嬷递来的茶,先后给陆老夫人和婆母永嘉公主敬茶。

  陆老夫人喝了茶,略教导了她几句,便赐了她一对金八宝镯。

  至于永嘉公主,则赏了对缠丝金镯。

  再是各房长辈,江晚芙就不必跪下敬茶了,只福身见礼,一圈下来,跟在她身侧的惠娘手里端着的承盘都堆满了。

  见过长辈,接下来便是同辈了。同辈就不如长辈那么多了,旁支的郎君娘子,就是再出息,也没有叫嫡支世子的正妻,给他们见礼,了不起见了面打声招呼。

  因而,真正要江晚芙费心的,其实也就是陆家三位郎君、和未出嫁的陆书瑜。

  陆家孙辈之中,陆致居长,江晚芙自然要第一个与他见礼,两人虽险些定了亲,但江晚芙这个人,一贯务实,当时出了林若柳一事,她亲口向陆老夫人否了两人的婚约后,陆致于她而言,便就只是,也只能是大表哥了。

  她不至于避他,但也绝不会主动招惹他,一直将这其中的尺度,拿捏得十分妥当。

  如今二人成了大伯和弟妹的关系,自是更要避嫌一些。

  她走过去,屈膝福身,抿唇端庄,客客气气同陆致见礼,口中唤他大伯。

  陆致坐在圈椅上,脸色不大好,眉间似有疲色,眼下略有几分青影,众人也只以为,他昨日替二弟陆则挡酒,宿醉至此,倒都没多想。

  被众人注视着的陆致,却有一瞬走神,看着朝他福身的小娘子,心头有些悲凉之意,她原本该是自己的妻子,如今自己却要客客气气唤她一声弟妹。世事难料,纵使他劝自己心宽,说到底,他不是圣人,无法真正释然。

  但小娘子眉眼带笑,面色灿若芙蓉,很显然,她嫁给二弟,虽只有一日,夫妻二人却算得上融洽。

  方才进门时,他看得分明,二弟牵着她的手,如今她敬茶,二弟虽未曾言语,目光却一直不离她片刻。

  陆致怔愣片刻,他身旁的陆运见状,瞥了眼面色如常、却牢牢盯着这边的二哥,再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长兄,目光最后落到屈膝福身的二嫂身上,心下只觉无奈,轻轻咳了一声。

  陆致被他这一声咳,惊得回神,起身回礼,语气依旧温和,话中却带了一丝苦涩,“二弟妹不必多礼。”

  江晚芙顺势起身,又与陆运和陆机两个小叔子见礼,陆运识趣,知晓这二嫂在二哥心中是何等地位,自是不敢放肆,很快回礼。

  陆机则是本就年幼,压根不知兄长间这番辛秘,且他同江容庭关系十分好,待江晚芙这二嫂,便也十分恭敬,立即客客气气回礼,改口唤她“二嫂”。

  最后便是陆书瑜。

  她与江晚芙一贯关系好,自是没二话,亲昵一声“二嫂”,当即叫出了口,若不是场合不在,她定是要拉着自家二嫂好生说话的。

  一轮下来,江晚芙倒是把陆家一族基本认了个眼熟,至于剩下的,日后应当也有的是机会见。

  族亲们识趣起身告辞,仆妇下人送客出去,丫鬟进进出出更换茶水。

  陆则起身,走到江晚芙身侧,不动声色抬手,搭在她的后腰处。

  江晚芙也确实累得不轻,她昨日本就被折腾了小半宿,方才敬茶之时,又是屈膝又是见礼的,愣是折腾了一个时辰,难怪旁人都说,世家大族的媳妇难做,光是这些亲戚,就够她吃一壶了。

  察觉到陆则的动作,她转过脸,朝面色冷清的郎君感激一笑,略借了他几分力,早就酸软不已的腰和腿,才得了片刻的休息。

  陆老夫人正垂眼喝茶,扫见自家孙儿这动作,也没说什么,发话道,“今日便散了吧,下午要祭祖,中午便不聚在一处了,各自回屋歇息吧。”

  众人道是,陆续出了正堂。

  江晚芙和陆则也随之出去,屋外雪下得愈发大了,早就落得不剩几片枯叶的枝丫,都被压得低低的。都说瑞雪兆丰年,也算是吉兆。

  惠娘和纤云抱着伞过来,惠娘本来想着,自己和纤云一左一右,替主子们撑伞,结果瞥见陆则扫来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将手中伞递了过去。

  回了立雪堂,已经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下人送了午膳进来,两人用过午膳,陆则坐了片刻,便起身去了书房。江晚芙也正没空陪他,嘴上没说什么,起身送他。

  等会儿下午要祭祖,但她这会儿还不得闲,得抽空见一见立雪堂的仆妇下人。

  别看立雪堂只住了陆则一个主子,眼下也不过多了一个她,但仆妇下人的名册身契,却有厚厚一叠。

  惠娘出去唤人,江晚芙坐在屋里,翻了翻那叠身契,忽的瞥见个熟悉的名字,云彩。

  一旁负责管账的嬷嬷见她看着那身契,忙主动开口道,“咱们主子喜静,院里伺候的下人便一直不多,尤其是丫鬟这一块,能顶用的也就绿竹和红蕖两个,其它的不过粗使丫鬟。因您要进门,世子做主,院里才新添了些仆妇丫鬟的。人是奴婢选的,想着这几个是先前在绿锦堂伺候您的,用熟比用生好,便一起要了过来。”

  那嬷嬷解释得小心翼翼的,一副怕江晚芙生气的样子,新夫人刚进门,虽身世不显,但瞧着世子的模样,是放在心上的,她自是小心伺候着。

  江晚芙知这嬷嬷怕自己,但若要御下,最末等是惧,此等是敬,最上等才是忠。

  她自然不会一开始就要求这嬷嬷忠心耿耿,能畏惧她,不敢糊弄她,暂时便也过得过去了。所以她也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

  见过院中仆妇下人,给了赏钱,又翻了翻那嬷嬷送来的账册,江晚芙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同惠娘吩咐了声,让她到了时辰就喊自己,进了内室,和衣躺在软榻上,闭眼睡去。

  .

  明思堂内,陆致踏进月门,走过长廊,抬眼就见大丫鬟采莲跪在院中。

  雪还没停,地上已经积了鞋底高一层,采莲跪在雪地里,膝盖处的裙裤已经彻底浸湿,冷气直往骨缝里钻,冻得她瑟瑟发抖。但她仍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陆致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落了两行清泪,显得可怜极了。她给陆致磕头,含泪道,“奴婢伺候主子不周,没能及时请来大夫,才害得林姨娘落胎,请大爷责罚。”

  陆致闭了闭眼,朝守在一旁的采红道,“扶她起来吧,请个大夫来看看。”

  采红与采莲到底共事这么久,多少有些感情,闻言忙上去扶她,采莲却不起身,咬牙跪着,道,“奴婢有错,甘愿受罚。”

  陆致沉默了会儿,道,“昨夜之事,我已经知道了。怪不得你,起来吧,林姨娘那里,我会处理。”

  采莲这才起身,被采红扶着一瘸一拐回了后罩院。进了门,上了榻,采红替她卷起裤腿,见那腿上青红一片,不由得道,“你这是何苦?”

  采莲却咬牙道,“明明是她自己不识趣,什么时候不落胎,偏选那个时候,谁不知道,阖府上下都在忙活世子娶妻的事,谁有空管一个姨娘的死活?我哪里不给她请大夫了,大爷不在府里,我一个丫鬟的话,能顶什么用?落了胎,便来折腾我?!她不是要我跪么,我岂能白跪?!”

  她偏要跪在大爷眼皮子底下,一个自甘堕落爬床的表小姐,还摆那清高架子,她倒要看看,这般下去,大爷能对她有几分怜惜?!

第46章

  陆致在门口踟蹰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终是抬手推门而入,正在屋内伺候的红杏见是大爷,面上一喜,忙朝他福身。

  红杏道,“奴婢见过大爷。”

  陆致点点头,示意她起身,看了眼内间,问,“姨娘如何?”

  红杏忙低声道,“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陆致点点头,示意她退出去,撩起帘子,进了内室。见林若柳侧躺在那榻上,大抵是才落胎的缘故,面色惨白,微微蹙眉,似乎睡得不甚安稳。

  远想退出去,刚有动作,却见林若柳睁了眼,怔了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面上两行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表哥”。

  陆致回过身,走到床榻边,坐下来,终究有些不忍,开口道,“你好好养病,孩子,日后还会有的。”

  林若柳挣扎着坐起,陆致见状,伸手去扶,林若柳却蓦地扑进他的怀中,陆致身子一僵,到底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慰。

  林若柳小声哭着,想起昨夜她疼得那样厉害,表哥却不在身边,采莲那贱婢更是连请个大夫,都推三阻四,若大夫来了,她和表哥的孩子怎么会就那样白白没了?想起那个孩子,林若柳心中恨极,开口道,“表哥,采莲——”

  她一开口,陆致便打断了她,“昨夜之事,我已经知道,也着人查过了。你的丫鬟去找采莲,采莲便也立即去请大夫了,只因是深夜,大夫不好请,才来迟了些。”

  其实,不用细查,陆致也猜得到。这事怪不得采莲,她一个丫鬟,说话能顶什么用,要怪只能怪,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府里。

  那个时候,他……

  陆致闭了闭眼,不去想那些,掩住眸中浓重的愧疚,轻轻拍了拍林若柳瘦削的背,低声道,“这事怪我,是我不好。日后,我会对你好的……”

  是他对不起她,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他所期盼的,可毕竟是他的孩子。若昨晚他在府里,也许那个孩子,能够保得住的。

  林若柳听着陆致这番话,却忽地有些茫然。

  她一直知道,陆致待人宽厚,心地善良,君子做派,同见死不救的陆则,有着天壤之别。她也喜欢着这样的陆致,摘星楼里,她以为自己要死了,陆致舍命救了她;张妈妈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被随便嫁出去,陆致顶着压力,纳了她。

  他这样心软善良,这样宽厚儒雅,她其实不是想抢走他的,只是忍不住想要接近他,没有人待她这样好的,陆致是第一个。

  现在,听着他口中对别的女子的怜惜,林若柳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听到那句“日后,我会对你好的”后,却又感觉一阵暖流充斥着胸口,连丧子的悲痛,仿佛都被冲淡了些许。

  她下意识丢掉那些念头,整个人贴紧男人的胸膛,闭着眼,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如幼时在父亲怀中那般。

  陆致也第一次没有推开她。

  他虽基本歇在林若柳房里,但其实除了醉酒的那一晚外,他并没有碰过她。

  说他虚伪也好,伪君子也罢,起初,他只是不想在江表妹还在府里的时候,亲近旁的女子,后来,赐婚的圣旨来得猝不及防,他更是没了心思。

  但现在,陆致闭了闭眼,孩子是无辜的,这件事上,是他的错。

  .

  明思堂内一地鸡毛,但一个姨娘落胎,在偌大的国公府,委实兴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连惠娘都没听说这事,当然,即便是听见了,也懒得放在心上。毕竟,如今自家娘子是世子正妻,林若柳不过一个姨娘,若真把她当一回事,未免有些自降身价了。

  眼下,惠娘正望着内室紧闭的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

  娘子进屋歇息前,吩咐过,让她到了时辰就去唤她的,可娘子前脚刚歇下,世子后脚便从书房回来了,进了内室。虽说没什么声音,大抵是没做什么的,可想起世子那张冷冰冰的脸,惠娘多少还是有些发憷。

  看了眼时辰,惠娘咬咬牙,决定再等一刻钟,若屋里再没动静,她就推门进去了。

  而此时的内室里的场景,并不似惠娘想的那般见不得人。

  矮榻上,江晚芙拥着被褥,睡得香甜。陆则不过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手里的书,偶尔觉得无聊了,便抬眼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小娘子。

  江晚芙睡觉的时候,其实不像平日里那么乖顺老实,这一点,陆则昨晚便发现了,小娘子睡着的时候,喜欢窝成一团,还喜欢朝暖和的地方拱,跟屋里养着的那只叫“元宝”的小猫似的。

  半醒不醒的时候,最有意思,睡意朦胧的,会无意识用脸颊蹭着柔软的被褥。

  总之,比书要有意思那么一点。

  陆则收回视线,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矮榻上的江晚芙,却是醒了,迷迷糊糊睁眼,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正想唤惠娘,却蓦地看见屋里坐着个男子,吓得她瞌睡虫都跑没了。

  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成亲了,屋里有男子,也正常。

  江晚芙坐起来,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见陆则看过来了,便摆出一副端庄贤惠的妻子模样,轻声道,“夫君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丫鬟喊我?”

  她自以为自己挺贤惠的,岂料落在陆则眼里,就是鬓发蹭得乱糟糟,白皙面颊睡得红红的,眼眸湿漉漉的,还残留着几分睡意,怎么看,都和端庄贤惠这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但讨人喜欢,倒是有几分的。

  陆则放下书,顺手倒了茶,起身递过去,“没多久。祭祖还早。”

  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江晚芙多多少少有点习惯了,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说他没等很久,见祭祖的时间尚早,想让她多睡会儿,便没叫丫鬟喊她起来。

  至于陆则是不是这个意思,江晚芙觉得,两人暂时还没亲近到那个地步,也不好开口问,只当他就是这么想了。

  心里想着,江晚芙面上露出讨喜的笑容,抿抿唇,抬眼望着男人,笑眯眯道,“多谢夫君。”

  说罢,接过茶盏,捧在手里,小口喝着,待整个人醒过来了,才唤了声惠娘,起身去换祭祖的裙衫。

  换好祭祖的裙衫,夫妻俩冒着大雪,到了宗祠。踏进去,略等了片刻,人就都到了。

  说是祭祖,其实也就是家中纳了新妇,要在宗谱上添上新妇的名字。

  一番磕头祭祖过后,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便取出那本所在匣龛中的宗谱,暗黄封皮,大约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纸页略有些发黄。

  小心掀开几页,笔尖沾墨,小心在“次子(嫡)陆则”一行后,添上一行小字。

  “妻陆江氏”

  日后若是二人生儿育女,待到年末祭祖时,则还要在下面添上儿女的名字,若有格外出息的,还能多添几行描述,譬如陆则就有,何时被封为世子,日后大约还有何时袭承爵位等等。

  江晚芙看着那行小字,蓦地有些感慨,感觉世事难料,她初到国公府时,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给自己惹了灾祸,哪里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日,会被写进陆家的宗谱里,还是以这种方式。

  现如今想起那些事,不禁觉得,好似已经过去很久了。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墨迹干了,族老小心翼翼合上宗谱,放回那匣龛之中,又用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那匣龛侧面的四方云纹铜锁之中,一钥匙插入锁孔“吉”字的下半个“口”,另一钥匙插入上半个“十”中的横,同时拧动,铜锁才恢复原样。

  取出钥匙后,一把由族老收起,另一把,则被交给了永嘉公主。

  似陆家这种大族,族谱是极重要的物件,旁人别说动,就是看一看,都是不允许的。这匣龛一年也就开那么几回,两把钥匙,一把由陆氏一族的族长,也就是江晚芙的公爹,如今的卫国公保管。另一把,则由德高望重的族老保管。

  因卫国公不在家里,他的钥匙便在永嘉公主手中,如今自然物归原主,递还给了她。

  那匣龛合上,祭祖一事,便算忙活完了,众人退出祠堂,祠堂大门也随之合上。

  再看屋外,雪还没停,时辰倒还早,陆老夫人发话,道,“今日天气不好,你们自去歇息吧。”

  众人道是,陆陆续续在曲廊散去,江晚芙原本还在想,新妇总是要立规矩的,岂料婆母永嘉公主压根没这个意思,只摆摆手道,“你有这个心便好了。我习惯清静,你若得闲,过来坐坐也行,别的就不必了。”

  江晚芙一愣,忙福身谢过婆母,等永嘉公主走远,夫妻二人才回了立雪堂。

  进了屋,正好是用晚膳的时辰,下人进进出出送膳,江晚芙则抬手,替陆则脱了大氅,一边递给惠娘,一边低声问,“夫君,母亲那里——”

  陆则正垂眼看她,见小娘子小心翼翼望着他,开口道,“无妨,母亲一贯是这般性子。你若有空,替我去陪陪母亲,父亲不在府里,她一人难免觉得无趣。”

  江晚芙应下,感觉自己的新妇生涯,似乎不是很难。除了床事上遇到了不顺,也许还要磨合外,老夫人和善,婆母宽厚,夫君陆则待她也温和,虽生性冷淡,但也是护着她的。

  她也没什么闺中密友,唯一一个陆书瑜,还没出嫁,自是不知旁人做了新妇是如何的,但她感觉,自己倒不算吃力的。

  她一贯是容易知足的人,更不在意陆则性子里的那点冷淡,抿唇朝男人一笑,露出两个甜甜梨涡,欢喜道,“这些日子有些忙,待闲下来了,我亲自下厨,夫君尝尝我的手艺。苏州菜偏甜,兴许不合夫君的口味,但夫君只当尝尝鲜,好不好?”

  小娘子仰着脸,轻声说着话,面上笑吟吟的,眉眼弯弯,眸色明亮,更兼肌肤细腻,陆则比她高许多,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轻而易举便瞥见小娘子衣领下那残留的红痕,犹如桃花似的。

  小娘子这身皮肉,他是亲过碰过的,嫩得仿佛能掐出汁水般,娇气得厉害。

  若正经下厨,被油烫了,被火炙了,定是要疼得泪眼汪汪的。

  但见小娘子这般眼巴巴望着他,等着他点头,陆则倒没拒绝,颔首应下。

  “在一旁吩咐,让下人做便是。”

  哪有这样做菜的,动口不动手,那还叫什么亲自下厨?但江晚芙嘴上倒不顶嘴,只乖乖应下,“我知道了。”

第47章

  两人正说着话,纤云便进来传话,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江晚芙应了声,洗了手,用干帕子擦了,两人并肩出去。

  晚膳算得上丰盛,今日天冷,又下着雪,江晚芙便要了个羊肉锅子,膳房师傅手艺不错,闻着丁点儿膻味都没有,连汤都十分鲜美。她习惯用膳前喝碗汤,便也顺手给陆则舀了一碗,递了过去。

  陆则接过去,喝了几口。他虽不似江晚芙那般怕冷,但暖汤下肚,总归还是舒服的。

  再看江晚芙,正用勺子舀汤小口喝着,青葱似的细白指尖捏着瓷勺,微微透出点红,面上也泛着红,抿着唇,喝得十分认真。

  陆则看得走神一瞬,瞥见惠娘进来,才收回视线,继续用膳。

  用膳过半,下人撤走了晚膳,江晚芙看了眼屋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雪倒是窸窸窣窣的没停,只怕明日路上又要积了厚厚的雪了,想了想,便朝对面坐着的陆则轻声开口,“夫君要去书房么?若是要去的话,天这样冷,得叫下人先烧了炉子。”

  陆则自然不似小娘子那么畏寒,习武之人,本就身强体健些,更何况,他自小也没养得如何娇气,宣同那样冷,他不照样一住就是半年。但听小娘子这般关切问话,倒也并不觉心烦,只摇头道,“今日不去了。”

  江晚芙听了这话,顿时有点发愁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和陆则独处,毕竟都嫁给他了,自然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但说实话,她的确和陆则没什么可说的,官场上的事,她又不懂,后宅的事,说起来又过于琐碎,男人大约也不爱听。思来想去,觉得说些自己在苏州的旧事,大约还合适些。

  她抿抿唇,轻轻抬眼,开口问,“夫君,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陆则抬眼,“怕冷?”

  “不是。”江晚芙摇摇头,托腮望着陆则,道,“夫君知道的,我在苏州长大,苏州冬日虽也冷,却远不及京城,一年到头也下不来几回雪。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年落了雪,偏巧那几日我生了病,祖母便不许我出去瞧雪,嬷嬷不忍心,悄悄给我留了条窗户缝,我便趴在窗户边,眼巴巴望了一整日。”

  这倒不是江晚芙编的,她小时候有几年,的确体弱多病,动不动就要吃药,祖母养她养得十分辛苦。

  陆则听着,脑海中却缓缓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

  生了病的小小娘子,本就恹恹的,裹得厚厚的,趴在窗户边上,眨着湿漉漉的眼,望着外头的雪景,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又乖得不得了,没大人的允许,绝不敢出门去,乖得惹人怜惜。

  他看了眼江晚芙,小娘子托着腮,眉眼弯弯,再想到小时候的江晚芙,大约是那种长辈见了,都忍不住要抱一抱的小娘子。

  “大约会下到开春。”陆则收回视线,开口道。

  江晚芙也不过闲聊,又顺势说起自己幼年在苏州的趣事。她虽年幼丧母,但其实孩童时候,自觉过得并没有太凄惨,有祖母护着,虽偶尔会受些委屈,但她并不刻意去记着那些不好的事情,反倒是那些欢喜、团聚的事,她记得格外牢。

  说起这些的时候,也面带笑意。

  毕竟,易地而处,若她是陆则,外头有那么多烦心事,回了家,大约也不愿意听身边人大倒苦水,满腹牢骚。

  就像她,也不愿意听人一直抱怨自己多委屈,偶尔两三回倒也罢了,时间久了,总是要心生厌烦的。

  江晚芙也不喋喋不休念叨着,说了几句,便适时停下,望着陆则,忽的开口,“那夫君呢?夫君小时候,定然很用功,才不似我这般贪玩,对不对?”

  陆则被小娘子这般眼巴巴望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其实他很少与人这样话家常,准确的说,几乎没有。

  他是世子,身份摆在这里,不是他平易近人些就能改变的,几个兄弟都与他不甚亲近,更何况,他也不是多话的性子,沉得住,并不怕冷清。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娶一个这样的小娘子。在陌生人面前,虽称不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也算得上沉稳端庄。两人独处的时候,却又是另一个模样,娇气、粘人,本就一口吴侬软语,声音甜润柔婉,偏还喜欢一边说话,一边眼巴巴望着你。

  换了谁,大约都耐不住这般的撒娇。

  陆则淡声道,“我幼时不过念书习武,无甚趣事。”说着,见小娘子虽仍然笑望着他,眼里却多多少少有点失落,顿了顿,便不自觉改了口,“倒是之前去宣同,边关九镇,地处疆域,风土人情与中原大相径庭。”

  陆则其实不觉得宣同有趣,但既然开了口,便只能往下说,捡了些新鲜事,淡淡说起。

  其实,比起江晚芙这种绘声绘色的描述,陆则的话少之又少,若是改行去做说书先生,哪怕生得这般俊朗雅致,百姓们大约都不会买账的。

  但江晚芙倒是很给面子,认认真真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毕竟,陆则能开口与她说这些,便很好了。

  两人虽是夫妻,但出身天差地别,经历也迥然不同,之所以会成亲,不过是因为那出了事的一晚,真要说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不过,这世间夫妻,大多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同小异的开始,但结局却千差万别,无非是看如何经营罢了。

  江晚芙仔仔细细听着,间或插上一句,递一盏茶。

  连绿竹进来添蜡油,瞧见世子同夫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都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出门差点没摔了个大跟头。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歇息的时辰,江晚芙洗漱过,又细细抹了护肤的香膏,才上榻躺下。

  陆则躺在外侧,屋里灯还没灭,朦胧的烛光,照在小娘子的面上,仿佛给她笼上一团雾蒙蒙的光。陆则看得一怔,片刻后,才想起正事,开了口。

  “有件事……”

  江晚芙正想催惠娘进来灭蜡烛,却听得陆则忽的开口,且语气还挺郑重的,忙规规矩矩坐起来,拥着被褥,等着陆则继续说。

  陆则也跟着坐起,仿佛只是随意提起一般,“我近日偶得了一国子监入学的名额,上回见你阿弟,虽年纪不大,谈吐却不俗,为人处世也颇似大人,若是愿意的话,不妨去国子监见见世面。”

  陆则不傻,和江家人接触了几回,自然看得出,江家唯一一个待江晚芙真心的,也就她的胞弟。他既娶了她,不说为她徇私,帮衬她胞弟一把,总是理所应当的。

  说是偶得了个名额,其实国子监一向紧张,贡生监生,便占去了十之七八的名额,剩下的则是各州推荐的优秀学子。江容庭虽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优秀,但到底年纪小,自然是没入学资格的。

  但陆则自然有门道弄得来,当然,这些事,他自然不会在江晚芙面前说,只淡淡一句“偶得”。

  江晚芙听罢,却没立即一口应下,而是抬起眼,望着陆则,语气恳切道,“我替阿弟,谢过夫君的好意。”顿了顿,才接着道,“但此事,我觉得不妥。”

  陆则蹙眉,没开口问。

  江晚芙见他不开口,便接着往下道,“我知夫君乃是一番好意,我本不该推拒。但思来想去,终究是觉得不妥。阿弟虽年幼,却也是男子,日后要同夫君一般,顶天立地,担起责任。眼下夫君因为我,愿意帮衬阿弟,那日后呢,难道事事都要夫君帮忙吗?便是夫君不计较,阿芙也羞愧难当。”

  陆则听着,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江晚芙的话不错,的确不能事事靠他,但这话,他听得不怎么舒服。

  江晚芙察言观色,自看得出陆则的不虞,接着往下道,“且不瞒夫君,便是夫君今晚不开口,我也是想求夫君的。不知夫君能否应允?”

  陆则语气淡淡,“什么?”

  江晚芙便道,“我想,若阿弟过了府试和院试,便证明,阿弟课业学得算扎实,基础也打得牢靠,届时我想接他来京城,不知夫君觉得如何?”

  陆则听到这里,神色倒是缓和了下来,见小娘子怯怯望着他,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先前不应,是怕你阿弟在国子监跟不上?”

  江晚芙被问得一愣,这自然也是她担忧所在,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虽也想帮衬阿弟,但更加知道,新妇插手娘家事太甚,只怕会引起陆家人的不满。就像三夫人赵氏,之所以不如二夫人庄氏讨祖母喜欢,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赵氏有个弟弟,在外惹是生非,常求到国公府来。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人情自然也是如此。她当然会求陆则帮忙,毕竟他们是夫妻,但这其中的度,她却不得不仔细拿捏。

  就像她先前说的,阿弟不可能事事都靠着陆则,陆则迟早有一日会生厌,一个事事靠姐夫的小舅子,和一个本就刻苦聪慧、不过是靠姐夫拉一把的小舅子,谁都会更喜欢后者。

  但这些心思,她自然不会和陆则直言,只颔首道,“我从前读书,读到过这样一段,’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虽才疏学浅,却也晓得其中道理。阿弟若连府试院试都过不了,便是入了国子监,也不过是白费了夫君一番好意,更徒惹旁人议论。与其如此,我宁肯他一步步走得扎扎实实的,即便慢些,也不要紧的。”

  陆则闻言,心中那点不舒服,倒隐隐约约散去,虽觉得小娘子有些多虑,国子监多的是各家塞进去的纨绔子弟,他陆则的小舅子,谁有那个胆子,说三道四,只怕巴结都来不及。但到底体谅姐弟俩相依为命,碰上胞弟的事,小娘子多少有些紧张。

  他想了想,道,“我那日听你阿弟说,想早些入仕,好让你松快些。”

  江晚芙见陆则面色和缓,心里也随之一松,抿唇浅浅一笑,道,“阿弟这般想,我自然是高兴的。我也不怕夫君笑话我,从前在家里时,我与阿弟虽吃穿不缺,但多少受了些钳制,尤其我是女儿家,便更是如此。阿弟偶见几回,心疼我,才生了这番心思。长姐如母,且那时我怕自己护不住他,盼他举业有成,自然也不说什么。但如今,我命好,夫君疼我,祖母怜惜,婆母宽厚,犹如进了福窝一般。倘若真遇上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夫君定然会护着我的,是不是?”

  她说着,仰脸望着陆则,微微睁大眼睛,等他的回答。

  陆则被那双明润的眼,望得心头一窒,不自觉点了头,“自然。”

  江晚芙闻言,眸中露出欢喜之色,难得主动了一回,红着脸,抬起手,环住男人的脖子,小声道,“我知道,夫君是待我好的。”

  小娘子柔软的手臂,虚虚搭在他的肩上,带着甜香的身子,近在咫尺,杨柳般的腰肢,湿红的唇瓣,满是欢喜之意的眼眸,便是圣人,见了这般活色生香的画面,如何能不动半点心思。

  陆则自然也不例外,连最后一点不虞,都彻底散去,但他到底记得明日是回门的日子,不舍折腾小娘子,只抬手碰了碰她的鬓发,温声道,“那便算了,等你阿弟过了院试,再入国子监就是。”

  江晚芙仰脸望他,轻声道,“多谢夫君。”

  陆则垂下眼,按下心头那些心思,道,“安置吧,明日还要早起。”

  这般,夫妻二人才歇下。

  惠娘轻轻进来,吹灭了灯,立雪堂也随之被夜幕笼罩,夜色之下,显得格外安静。

第48章

  翌日,便是江晚芙回门的日子。

  早晨起身,天气却不如何,一推门出去,雪几乎快堆到台阶了,下人在院中扫雪。但雪再大,回门总是不能拖的,便也还是出了门。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江晚芙抱着小手炉,有点犯困。她昨晚没怎么睡好,新婚第一夜自是不必说,她那时累得浑身都快散架了,连后来陆则抱着她去洗漱,她都是稀里糊涂的,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都记不得。

  昨晚却不一样,虽只是旁边多了个人,但她还是不大睡得着,直挺挺躺着,盯着帐子看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今早险些起不来,若不是惠娘在一旁急得不行,说陆则练拳回来了,她定然要忍不住赖床的。

  实在困得厉害,江晚芙怕自己真睡过去,索性抬起眼,望着对面的陆则,想找些事情做,打发时间。

  其实,陆则生得极好,他的五官本就十分清俊,只是平日里过于清冷疏离,神色冷淡,犹如冰雪覆面,旁人看到他第一眼,便会觉得他高高在上。实际上,眼下他穿这样一身淡青的锦袍,露出点雪白的圆领衣襟,低头看书,微微蹙眉的时候,很像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江晚芙看了会儿,倒是不大困了,继续盯着陆则袖口的竹纹发呆。

  陆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将书合上,看了眼对面的小娘子,见她抱着手炉,眼睛盯着他的袖子看,显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皱眉反思片刻。

  他的确不是什么有趣的性子,寡言少语,也不懂得哄小娘子欢喜。若是从前,他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讨妻子欢心,但对于江晚芙,他总是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惜。

  一想起那一晚,她窝在他怀里哭得鼻尖眼尾通红,浑身颤抖,泪眼涟涟的模样,陆则就忍不住生出些妥协的念头。

  毕竟是他先欺负了她的,把人哄来骗来,总要待她好一些的。

  陆则将书放到一侧,轻垂眉眼,端起茶盏,这一动作,却是叫正盯着他袖子发呆的江晚芙回过神,跟着抬起眼。

  陆则顺势开口,“昨日听你说,你的闺名乃岳母所取,取的是芙蓉花之意。”

  江晚芙原是想着,陆则一看就是喜静的性子,又见他看书,便刻意没开口,怕他嫌自己吵闹,却不料陆则起了谈天的兴致,她自然乐得有人陪她说话,也好过瞌睡连天。她微微坐直身子,点点头,小声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还当夫君不记得了呢。”

  她的声音本来就甜,此时语气又软,像是撒娇一般。陆则听了,居然下意识道,“自然记得。”顿了顿,又开口,“芙蓉与你有缘,待开了春,让下人在门前屋后栽些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