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的不快,到京城时,已经是酷暑时节了。

  城门口的柳条恹恹的耷拉着,日头明晃晃在头顶照着。

  张元早已派人在城门相迎,远远看见车队,便恭敬立在一侧,陆则下马,过去与他说话,那官员便态度恭敬道,“首辅大人派下官在此处等候世子。”顿了顿,颇有些忌惮地看了眼那马车,问,“信世子可随世子一道来了?”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了。

  北边还不算真正太平,陆则这回回来,本来就领的是护送刘瑞进京的任务,没带刘瑞,他来京城做什么?可见这朝中官员真是把他当成虎狼了,怕他带了个空马车,早半路把刘瑞宰了。

  陆则也没懒得解释什么,反正他在内阁一系心中,大概就是这个形象了。

  他朝副将颔首,副将便过去把刘瑞带来了。这个场合,那叫闵娘的乳母,自然是不适合露面的。刘瑞被带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那陌生的官员,这里他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陆则了,虽也还是害怕他的,但还是下意识地朝他靠近了些。

  那官员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温和了脸色,笑着拱手道,“下官见过世子。”

  刘瑞小小地点点头。

  陆则命他的人在外城驻扎,而后随那官员去面圣,同行的自然少不了刘瑞。

  三人进了宫,勤政殿外,隔着长长的宫道,张元立在台阶下,他看着朝远处走来的三人,虽有他更关心的刘瑞,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则的身上。

  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日的场景,陆则一身带血盔甲,执刀立在勤政殿外,身上那股迫人的威压。那夜过后,那画面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许久不见,张大人。”陆则走近后,淡淡地开口,与张元打招呼。

  张元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尽可能地自然面对陆则,他也点头,拱手回礼,“卫世子此战大捷,张某当道一声喜。”

  二人寒暄,也没有多说什么。张元此时才低头去看他等了许久的刘瑞,看得出是特意收拾过的,穿着合身的锦袍,五官也很端正,只是眉宇间带着隐隐的怯懦。

  这孩子……张元垂下眼帘。

  陆则竟真的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把人带回来了。

  张元没有放任自己去想太多,朝陆则点点头,牵住刘瑞的手,温和道,“信世子,随下官去见陛下吧。”

  刘瑞看着那高高的台阶,愣愣地被张元牵着走上去,越走越高,越走越高,直至到门口,张元将他交给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那人也朝他笑了笑,躬身道,“信世子,奴才高长海。”

  他僵着脖子,朝他点点头。

  而后便被牵着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很大很大的屋子,比父王的还要大许多。屋里很热,刘瑞跟着走了一段,便觉得背后都汗湿了,脖子上也全是汗。

  “世子,到了。”

  高长海忽然停下,朝他说道。

  刘瑞惊得看向高长海,高长海却只笑着指了指前方的门,轻声道,“陛下在里面,世子自己进去吧。陛下只见您一人。”

  说罢,他退到了一边。

  刘瑞鼓起勇气踏过高高的门槛,慢吞吞地朝里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比屋外还要燥热,他走着走着,一声低低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他吓得站在远处不敢动了,远远地看着那明黄的薄纱帐子。

  宣帝咳嗽过后,瞥见帐子外一个小小的人影,怔了怔,支撑着坐起来,低声道,“过来,让朕看看你。”

  刘瑞走过去,越走越慢,但总归没有多远,走再慢也到了。他站在明黄的帐子前,想起闵娘的叮嘱,一下子跪了下去,跪得太急了,前额还撞倒了床栏,他闷哼一声,捂住额头,不敢喊疼,小声地道,“拜见陛下。”

  宣帝愣了愣,叫他起来,问,“你叫刘瑞。朕叫你瑞哥儿可好?”

  刘瑞点点头,过了会儿,想起来隔着帐子,宣帝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好。”

  “多大了?”宣帝又问。

  刘瑞低着头,小声地答,“六岁。”

  宣帝点点头,他伸手把帐子拉开,“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刘瑞害怕地抖了抖,乖顺地抬起头,然后便被吓住了。害怕得朝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而后打了个激灵,下半身一湿。

  宣帝吃力地皱了皱眉,他把帐子合上,闭了闭眼,叫了一声高长海。高长海很快进来了,低着头,并不敢抬头,跪下,“陛下有什么吩咐?”

  宣帝在帐子内道,“带他下去吧。”一句话说完,他歇了歇,才继续道,“安置在勤政殿。”

  “是。”高长海应下,低垂着头,去抱刘瑞,权当没有看见他身下的湿润,甚至用袖子帮忙遮掩住,一路直行出去。

  ……

  陆则本以为,宣帝大概不会召见他。

  他走了这么久,以张元等人对他的忌惮,只怕早已和宣帝说清其中利害关系,舅甥情分,也就止步于他那晚的清君侧了。

  那也是他为宣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本可以等着,等帝王奄奄一息的时候,再揭露刘明安的弑君之罪。那时候朝堂只会比现在更乱,越乱,他便越能得渔翁之利。但他没这么做。

  岂料,刘瑞被抱出来后不久,高长海便过来请他了。

  张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陆则倒没有说什么,只起身出了偏殿,随高长海去面圣了。

第198章 阿芙,我来接你了。……

  陆则见到了宣帝。阔别数月,舅甥重逢,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离京前,宣帝虽身子孱弱,却还不大看得出什么,如今却有种重病缠身的颓败感,两颊凹陷,气色全无。帐幔半垂,他便靠坐着,连抬眼打量他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他还朝高长海道,“赐座。”

  待陆则坐下后,宣帝看着他良久,半晌才问,“既明,在你心里,舅舅不算个好皇帝吧?”他说完,似乎也不在意陆则回他什么,自言自语地低声道,“病中这些时日,朕时常忆起先皇。先皇临殡天前,叮嘱朕要勤勉、要励精图治。先皇在位之时,用人不拘一格,识人别具慧眼,他所提拔之人,既有张元这种鞠躬尽瘁的能臣,又有谢纪这种不畏生死的谏臣……如今朝中中流砥柱,多是先皇留给朕的……先皇对朕的期盼叮嘱,朕也一样没有做到。”

  “纵观朕这一生,不过是靠着先皇先祖的祖荫。重用奸臣,纵其失刑乱政;教子无方,纵其犯下大错,招致灾祸;就连明安,说到底,也是朕亏欠她良多,才致使她步入歧途……此间种种,朕越想,越是夜不能寐。那日明安一头撞倒在大殿,朕才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错已铸成,更无回头路可走。”

  宣帝说了许多,他似乎也并不要陆则回应他什么,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身为帝王,这些话,他没法对臣子和太监说。同样也无法与死了一子一女后、神智混乱的皇后说。

  其实,他也不该和陆则说。时过境迁,他们也早已不单纯是舅甥,或者说,再更早些,先帝将长姐嫁给卫国公起,手足骨血,沾染了阴谋,便再也单纯不起来了。

  宣帝说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他几乎是回顾了他的一生,幼时、做太子时、继位后……他说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陆则见他停下,抬手将茶递过去,沉默地服侍他喝下。

  高长海在外敲了敲门,低声道,“陛下,郑院判过来给您请脉了。”

  陆则站起来,垂下眼帘,“陛下安心养病吧,微臣告退。”

  他说罢,转身朝外走。身后传来一声“既明”,皇帝叫住了他,他停下步子,却听皇帝在身后低声道,“既明,舅舅觉得很庆幸,你把刘瑞带回来了。”

  陆则只以为,宣帝也以为他必然会杀了刘瑞,因此见到刘瑞,喜出望外。故而也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宣帝听了他的话,只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抬手,道,“去吧。”

  陆则到宫门口,与郑院判擦肩而过,数月不见,郑院判似乎也老了很多。这次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忌惮他的,痛恨他的,或是畏惧他的……陆则朝外走去,长长的宫道另一头,阁臣相携从宫门口进来,两方打了个照面。

  张元似乎还没有同内阁说他回来的事,几个阁臣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警惕又忌惮的看着他,却又无人敢直视他。

  陆则淡淡朝几人颔首,便越过他们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也被他抛在耳后了,夹道两侧的红墙外,栽种了些许榆树、柳树,烈烈酷暑,蝉鸣声不绝于耳,来自墙外的喧嚣,越发衬得墙内的孤寂。

  陆则闭上眼。

  他想去苏州接阿芙和孩子了。

  答应他们了的,做了丈夫和父亲,怎好言而无信。他快步朝外走,将那些事抛在身后。

  本来按照陆则的打算,等刘瑞过继的仪式后,便动身去苏州。和谈已成定局,有父亲在,宣府便无碍了,他也不想留在京中,无非徒惹朝臣忌惮,倒不如避出去些时日。岂料,他整个计划全然被打乱了。

  次日,旭日东升的清晨,宫中传出帝王殡天的消息。

  宣帝留下三封遗诏。

  其一为罪己诏。

  其二为安排身后事。后宫妃嫔,膝下无子嗣者,放归家中,允其再嫁;唯二有子嗣者,孙皇后送去别宫荣养,责新帝奉养至老;淑妃由其女明雅公主奉养,居公主府;朕之丧事,一切从简;

  而这第三封,却是一份传位诏书。

  宣帝没有传位给刘瑞。

  “外患犹在,江山社稷难稳,今有朕之甥侄,其父卫国公,其母永嘉长公主,幼承帝师授业,文韬武略,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负责念诏的官员念完诏书,与他身后官员一起跪了下去。

  他传位给了陆则。

  宗室子嗣凋零,宣帝膝下无子,藩王子嗣则只剩一个刘瑞,年幼怯懦,难承重责,宣帝见刘瑞前,尚迟疑不决,直至那日见他,才下定了决心。陆则走后,他便召见了内阁,命首辅张元代笔,口书遗诏。

  当年先帝将永嘉嫁于陆勤之日,大概也未曾想过,皇室与卫国公府的矛盾,竟以这样的方式消弭了。或许这便是早先便埋下的根。

  但无论如何,遗诏一出,朝中也再无别的声音,传位视为正统,不同于造反篡位,就连觉得此事有违祖制的谢纪,也被张元亲自出面,劝了回去。

  宣帝丧事从简,但再简,他的棺椁送入帝陵,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摆在陆则眼前的,便是继位大典。

  与蒙古瓦剌和谈一事,迫在眉睫,帝王骤然殡天,对和谈乃至北边的太平安宁,自然是不可能毫无影响的。张元携内阁及文武百官,跪请新帝继位,以固国本,陆则便也找不出理由推迟,乃至于去接阿芙母子的事,不得不一推再推。

  本想命人去接,又被臣子拦下。朝臣们大概是被刘皇室数代子嗣单薄、血脉凋零的事吓到了,颇有些草木皆兵、惊弓之鸟的意思,一个接一个的苦劝陆则。

  说的再多,意思只有一个。

  皇子才刚出生,丁点大的孩子怎么能赶路?那可是将来的太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您是皇帝您也担待不起!皇帝您要是实在没事做,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朝政上,想想怎么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

  这一拖,便拖到了秋天。陆则终于按捺不住了,宣帝后事也办完了,继位大典也结束了,积压的政务、各地朝臣入京面圣,迫在眉睫,该做的事,他都一样样做了,再拖下去,等入了冬,这些老家伙就更有理由了。

  说辞他都替他们想好了。

  天寒地冻,孩子还小,更不适合赶路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见阿芙?

  陆则直接把张元叫来了,告知他自己要去苏州的事,不等那群老家伙来堵门,踩着夜色便出宫了,一路疾驰朝苏州去。

  ……

  江晚芙出月子后,便从江家搬了出来,暂住在一处庭院,离城中稍远,不过很是安静,而后陆则继位的消息传到苏州,苏州知府前来拜见她,还曾提起想请她移步去城中住,道已经备下园子。

  江晚芙懒得搬来搬去,便也没有答应。知府倒不敢强求,不过自那日后,知府夫人便每日都登门,说要亲自侍奉娘娘,惹得江晚芙十分无奈。

  她哪来这么大的架子,让知府夫人来侍奉她……这也太夸张了些。

  除了知府夫人,这满苏州的官夫人基本都日日登门,江晚芙起初过意不去,也是去了几回的,结果一整日坐下来,脸都笑僵了,奉承的话听多了,其实也就那样,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后来便不整日作陪了,多是露面和她们说几句,便命丫鬟们请她们去看园子。

  她自己便回去陪儿子去了。

  仲秋时节,几股秋风拂过,园中的枫叶便彻底红透了。白嬷嬷不但擅长侍奉孕妇,对育儿亦是很有心底,江晚芙听她说,几个月大的孩子,正是开始分辨颜色的时候,她便每日抱孩子出来看花花草草。

  她抱着元哥儿沿着庑廊走,到枫树边,看见红灿灿的枫叶,她怀中的元哥儿便哼哼上了,众人十分疼爱他,将他养得一生奶膘,小手也是肉呼呼的,手背五个肉窝窝。

  惠娘在一旁笑着道,“小郎君这是喜欢这火红的枫叶呢……”

  知子莫若母,江晚芙自然也明白自家儿子的意思,抱着走到枫树边,抬起他的手,凑到枫叶边,肉肉的小手抓了抓枫叶。江晚芙怕那枫叶脏,元哥儿摸了叶子,下人一个没看住,叫他把手伸进嘴里啃了,便只允许他摸了会儿,就叫惠娘拿了湿帕子给元哥儿擦手了。

  元哥儿倒十分听江晚芙的话,他的性子同陆则像得厉害,霸道得不得了,乳母或是下人做的不合他的意,譬如不带他去见娘,他便也不哭,就盯着乳母看,看到乳母心虚得抱起他。

  但在江晚芙面前,他却十分乖顺,娘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玩了没一会儿的枫叶被拿走了,他也不恼,还乖乖地把脑袋搭在母亲的肩上。

  在园子里走过一圈,正准备回去,便看见下人过来了,屈膝道,“几位夫人说要回去了,想过来给您磕个头。”

  江晚芙一听便觉得头疼,她躲着她们,也有这个原因,殷夫人等人动不动就要跪她,她哪里被人这样跪过?但她也不是不理解她们的难处,出嫁从夫,她们自己也未必想过来奉承她,无非是受家中丈夫叮嘱,才日日过来点卯一般。

  她也不想让她们难做,便还是点了头。

  殷夫人等人被丫鬟引过来,江晚芙不等她们跪,便开了口,“夫人们今日在我园中玩得可还高兴,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殷夫人的丈夫是苏州知府,众人以她唯首是瞻,她便也替众人回话,“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这园子景色宜人,臣妇们流连忘返,扰了娘娘的清静才是。”

  另一个年轻夫人便接过殷夫人的话,一脸真切地夸了起来,“娘娘府中的糕点,实在是可口,尤其是那道芋泥酥,外头炸得酥脆,里边却入口软糯,臣妇还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呢。”

  江晚芙笑着道,“这是府中厨子自己研制的。诸位尝着喜欢,便带些回去吧。”说着,便示意惠娘,叫人去装些糕点过来。

  众人言笑晏晏之时,却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得额上带汗,不等缓和气息,便急急忙忙地道,“夫人……是陛下、陛下来了。”

  江晚芙微微一怔。

  众人便听见一声马的嘶鸣声响,惊骇之下,纷纷回头看去,便见一男子竟骑着马进了园子,他方勒停胯下骏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身玄衣,袍角金线于日光下隐约可见灼灼暗光。

  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江晚芙眼睛缓缓睁大了,眼看着那男子大步朝她走过来,而后越过众人,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进怀中,低声道。

  “阿芙,我来接你了。”

  江晚芙鼻子一酸,也回抱住男人,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第199章 他许久没有觉得这样安……

  不等主子开口,惠娘便十分自觉地上前,将几位傻愣在原处的夫人请走了。她是江晚芙的贴身嬷嬷,即便是知府夫人,也很给她面子,其余人自是跟随,也不敢抬眼多看园中相拥的年轻夫妇。

  惠娘没有怠慢殷夫人等人,目送马车出了正门,才回身朝回走。

  倒是殷夫人等人,同行的妇人们往日这个时候,难免要说几句场面话,官夫人之间的交际麽,多是如此。今日却都哑巴了,车厢里静悄悄的,一个说话的都没有,都低着头喝水。

  过了良久,才听一人道,“陛下与娘娘,倒是如传闻中所说的,真是恩爱有加,羡煞旁人呀……”

  这声音就像一滴冷水,落入沸腾的油锅中,方才还沉默着的官夫人们,便都接二连三的开口,称赞的、羡慕的,气氛十分融洽。浑然忘了在这之前,他们还在私下议论,新帝定然没有多看重自己这妻子,丢在这苏州半年,不闻不问,连登基都不派人来接。她们日日来点卯,多半是白费功夫,马屁拍错地方了。

  倒是殷夫人,她虽是知晓众人私下里的言论,以前却也并未阻拦,不过她自己并未说过这些话,至多也就是见江晚芙待她们十分亲和、丝毫没什么架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怜悯,如今这怜悯,自然也成了多余了。

  殷夫人轻轻咳了一声,正说着话的诸位妇人安静下来,殷夫人才开口道,“先前是陛下未来,娘娘与皇子独居于此,我等理应前来侍奉娘娘。如今陛下与娘娘久别重逢,我思忖着,明日起便不再去叨扰了。”

  殷夫人表了态,其余众人也是纷纷响应,表示自己坚决不会这么没眼力见,跑去给陛下和娘娘添堵。

  江晚芙尚不知道,自己苦恼了许久的事,陆则一露面,连话都没说一句,便替她解决了。她此时刚把陆则推进盥室,催促他去换一身衣裳。她也是才从惠娘口中听说,陆则此番出门并非轻装简从。

  毕竟是做了皇帝的人,出个门哪里能那么容易,从前宣帝动过进山清修的念头,都被一堆朝臣给劝下,连门都踏不出去,也就陆则素来强硬,朝臣还琢磨不透他的做派,不敢太过阻拦。至于半路将队伍丢下,只带了几个护卫,日以继夜赶路这种事,便更不能叫朝臣们知道了。

  昼夜赶路,也幸而陆则行军习惯了,穿一身玄衣,才不大看得出,即便如此,江晚芙也不敢叫他亲近儿子,赶忙推他进去洗漱了。

  陆则洗漱出来,换了身云白的常服,进了屋,便看见阿芙正与儿子在榻上玩。大概因为陪孩子的缘故,阿芙也没有戴什么金簪、金钗、步摇之类的首饰,长发垂顺在背后,只用一缕青带束发。她俯身轻轻摇晃手中的金铃,逗弄着坐在榻上的孩子,元哥儿的注意力全在母亲身上,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陆则停在远处,安静注视着这一幕,这半年的急躁、渴求、不安、疲乏,在这一瞬间,都尽数瓦解消弭。

  “夫君?”看到了时辰,江晚芙正准备叫乳母进来,抱元哥儿去喝奶,一抬头,却看见陆则直直站在那里,也不知盯着他们母子看了多久。她叫了他一声,元哥儿也随着母亲的声音抬头,扑闪着圆滚滚的眼睛,盯着父亲看。

  陆则大步走过去,长臂一伸,将一大一小抱进怀中,心中的满足,竟无法用言语形容。哪怕登基大典那日,他也未曾像今日这般踏实过。

  说是来接儿子的,但陆则委实不是个靠谱的爹,一心惦记着阿芙,此时才有功夫,仔细看了看儿子。小家伙胆子还挺大的,并不害怕他,还仰着小脑袋看他。陆则大手摸了把儿子浓密的胎发,沉声道,“叫爹。”

  江晚芙本来看着父子二人初次见面,心中亦满是柔情,结果听陆则开口第一句,便觉得哭笑不得,无奈地道,“你做什么,他还不会说话呢。”

  说罢,也不指望父子俩再有什么温情脉脉的初见了,从陆则怀中起来,叫了乳母进来,将孩子抱着出去喂奶了。

  没了孩子碍事,陆则自然更肆无忌惮了些,一只手环住阿芙柔软的腰身,将她带回床榻之上,微微低头,便寻到她柔软的唇,落下一个长久炽热的吻。

  江晚芙亦没有闭眼,四目相对,面色酡红,不光陆则想她,她也很期盼陆则的到来。

  久别重逢,总是容易失控,便是陆则尽力克制,也免不了情动。她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几乎被他揉进炽热的胸膛中一般,芙蓉娇嫩,本是该娇养在瓶中,好生呵护,悉心娇惯,此时却被揉捻得软软倚在瓶口,花香四溢。

  陆则倒仍有余力,丝毫不见疲倦,仍低头亲过她汗湿的鼻尖和侧脸,而后埋于她的颈侧,瞥见她胸前衣襟一处不大显眼的湿润,倒是低低一笑。

  江晚芙被他笑得羞耻不已,面上一红,便也不纵着男人了,推开他,抬手遮住衣襟湿润处,去内室洗漱了。

  等惠娘扶着她出来时,便见方才还没个正行的男人,此时倒是一本正经了,颇有慈父的模样,正抖着她方才用来束发的竹青绸带,元哥儿坐在榻上,也很给面子,伸手想抓绸带。

  江晚芙走过去,元哥儿便不理睬父亲了,咿咿呀呀了一声,他现在还不会走,但却已经能爬得很好了,丢下父亲,便蹭蹭地朝娘亲爬来。

  江晚芙上前抱起儿子,亲了口他奶呼呼的脸颊,而后便将他竖着抱在怀中,轻轻顺他的后背。

  陆则看见她的动作,觉得很有趣,“这是做什么?”

  “乳母刚给他喂过奶,要这般抱着,替他顺气,免得肚里胀气难受。”江晚芙向他解释。带孩子她也是初次,虽说先前有个姚晗,可那孩子到她身边的时候,早不是婴儿时候了。她也是才知道,原来带孩子还有这么多要注意的。

  “我来吧。”陆则看了会儿,觉得并不难,便想替妻子分忧。

  江晚芙没有一般妇人那种想法,觉得叫丈夫照看孩子便是母亲失责,她觉得孩子和父亲多亲近不是坏事,便也将孩子递了过去。

  陆则上手却很快,基本也无需江晚芙指导,趴在他肩上的元哥儿哼哼了两声,显然是被伺候得很舒服。

  这个动作不需要太久,等江晚芙喊了停,陆则便停下了,抱着孩子上了榻,戳了戳元哥儿肥软的小肚子,觉得甚是有趣。

  正好惠娘有事进来找她,见父子二人相处融洽,江晚芙倒也不担心,便出去了。

  惠娘说了殷夫人等派人来传话,说明日有事,不能来府里伺候她了,请她见谅。一个人这么说,并不稀奇,可要是都是这个说辞,那明显是商量好了。

  江晚芙听了后,也是松了口气,她是巴不得她们不要来的。她不自在,她们待在也不自在。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路上还有些未到的御医、护卫随从,怕也没几日便要到了。让管事提前安排好住所起居……”

  惠娘一一应下。

  这些事,其实本来不应该江晚芙操心,不过她一时也还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便是她身边的人,也还习惯事事都来找她拿主意。

  说过话,回到内室,便见陆则平卧在榻上,沉沉睡去了,一手还护着趴在他胸膛上的儿子,江晚芙放轻步子走过去,元哥儿看见娘亲,便咿咿呀呀地想抓她。

  江晚芙怕他吵醒陆则,便伸手握住儿子的手指,元哥儿便安静下来了。江晚芙才低头去看陆则,他睡得很沉,大概是赶路十分劳累了,否则不会大白天便这样沉沉睡去。他很少如此。

  想起刚刚的事,江晚芙心中又责怪他胡闹,又心疼他,起身抱走趴在他胸膛上的儿子,元哥儿仰着脑袋看她,似乎觉得这地方还挺舒服的,怎么这么快就要抱他走了?

  “让爹爹好好睡会儿,咱们出去玩,好不好?”江晚芙低头,眉眼含笑哄儿子。抱着他出去了。

  ……

  陆则仰卧在床榻上,阿芙日日睡在这里,柳绿的帷帐、浅青绣芙蓉花的锦衾帛枕,似乎都沾染了她身上的气味,淡淡的花香中有一丝奶香。

  他本来只是想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他许久没有觉得这样安宁了,可闭上眼后,却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竟就那样睡了过去。

  ----前世----

  今年的春天,竟也冷得人钻心蚀骨。

  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灭了蜡烛的时候,陆则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他怔愣着,直到常安叫了一声“世子”,陆则才回过神来,他抬眼看见常安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这幅表情,怕他受不了打击?也不至于吧……

  可他最后也没有笑出来,可能只是不想笑,也可能是因为笑不出来。

  他没有和常安说什么,从书桌前起身,出了书房,踏上他最熟悉的那条路。整个卫国公府,上至父亲祖母,下至丫鬟小厮,大概都不知道,他几乎很少真正宿在立雪堂,不管回来得多晚,他都会踩着夜色,去一趟明思堂,哪怕只是看一眼就走,他也会去。

  已经很晚了,陆则走到明思堂的时候,身上已经冷透了,惠娘见到他,神色惊慌中,又隐藏着一丝畏惧,从前他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今天这些以往被他所忽视的细节,却都一一在他眼前放大了,清晰可见。

第200章 继续前世

  他没有理会惠娘,径直踏过门槛。惠娘点了烛,低声叫醒已经睡下的主子,江晚芙坐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一如往常的柔软,只是因困倦,添了几分朦胧的雾气。

  她青葱似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指,细软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神情温顺,低眉顺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惠娘将蜡烛留下,人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了。

  “你身上好冷。”她似乎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伸手从被褥里取出个汤捂子,塞给他。她小产后,便极为畏寒,陆则体热,便夜夜都会过来陪她。他来不了时,惠娘便会准备汤捂子。

  陆则没有理会,他也不觉得有多冷,只是注视着江晚芙。她在他面前,一贯是如此的,柔弱可欺,总给他一种错觉,他不在她身边,她便会被人欺负。或是从前的夏姨娘,或是府里的管事下人不逊。因此那日,看见刘兆压着她的时候,他心中的愤怒、恨意,压过了他内心的理智。

  他亲手宰了刘兆那个畜生。

  哪怕这可能给他带了杀身之祸,他也没有一刻后悔过。

  可是,今天常安告诉他,江晚芙的忠仆,那个随她从苏州来、一直伴她左右的惠娘,曾经不止一次去见过刘兆。刘兆来府里,也不是来找他的,他根本是来找江晚芙的。

  他以为柔弱可欺的小娘子,才是真正的猎人,她用她腹中的孩子,激怒他杀了刘兆,替她报仇雪恨。

  陆则盯着江晚芙的眼睛,那双眼睛往日最温柔,此时此刻,他却觉得看不清,他倏地开口,“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弟弟是怎么死的?”

  他说完,便看见她神色一僵,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

  小娘子顿了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陆则继续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他缓缓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软而冰冷,低声道,“我听说,他是溺水而亡。那么大的人,也不是孩子,好好的又怎么会溺水?他呼救的时候,旁边没有旁人施救吗?”

  他一句一句的问,她脸上的血色,也缓缓地褪去,极尽苍白,那次事后,她便清减了许多,如今苍白着脸色,倒越发惹人怜惜。陆则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如以往般心疼怜惜,恨不得将她拥进怀里安慰,另一半却无比的理智,冷眼看着。她一直是如此博得他的怜惜的。

  陆则顿了顿,接着道,“需不需要我查一查,如果他是被人所害,我也好替你报仇……”

  “不用。”她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得若有似无。

  “为什么不用?”陆则反问,声音很冷,“是不用了,还是没必要?没必要查,因为你早就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也早就手刃了仇人,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至始至终都盯着她,他看见她苍白的侧脸,猛地颤了一下的眼睫,她重重地垂下眼,而后慢慢地抬起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头,“是。”

  她承认了。

  陆则心里却没有因此得到一丝安慰,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逼近质问她,“怎么不继续骗下去了?你不是最会演了吗?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博得我的怜惜,再把身子给我,恩爱柔情是假的,说要跟我去宣府,也是假的,就连孩子,都只不过是你报仇的筹码!江晚芙,你究竟有没有半分真心?!有没有?!”

  面对他的质问,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眼神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空得厉害,她低声道,“没有。对不起……”

  陆则只觉得,自己被什么狠狠抽了一巴掌后,又被人朝心上狠狠捅了一刀。交付真心却被背叛的心痛、身居高位者被人玩弄于手掌间的耻辱,全都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他甚至分不出那一种情绪更浓烈。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陆则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冷冷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江晚芙,不用道歉。做个交易怎么样?我总不能白睡了你那么多次……杀你弟弟的是刘兆,但也不止他一个。替他遮掩的、帮他脱身的、助纣为虐的、趋炎附势的……我都可以帮你一个个杀了。但你——以后都归我。你杀了我的孩子,那就还我一个……以前怎么做,以后就怎么做,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他松开手,也松开了她的手腕,小娘子一身皮肉娇嫩,雪白的手腕已经青了。

  陆则扫过她的腕子,闭了闭眼,他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准备一下。从今往后,便没有什么大少夫人了。”

  陆则一把拉开内室的门,门外的惠娘看见他,似乎是被吓到了,很快从他身侧跑进屋里,哭着问怎么了,陆则克制住回头的冲动,终于还是一步步走了。

  半个月后,卫国公府办了一桩丧事。

  孀居已久的陆家大少夫人没了。

  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很多人觉得惋惜,陆书瑜更是在灵堂前哭得昏了过去,被谢回带了回去,就连一贯闭门不过问府里事的赵氏,都请了自己熟悉的高僧来超度。

  “真是命苦……她便是命太苦了。”陆则去看望祖母,祖母便拉着他的手,一直流着眼泪,“是我们家对不住她……我当时就不该答应,守什么三年寡啊……连拜天地都没有拜的,我不该答应她的。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

  陆则没有说什么,他同江晚芙交心后,曾去查过她当年为什么要留下为长兄守寡。明明当年之事,是陆家理亏,无论祖母还是父亲,都没有理由要求她留下。但事实便是,她是自愿留下的,甚至是她主动提的。

  他那时还因此醋过。现在想来,只觉得嘲讽。

  她有什么真心?

  当年留下,大概也是为了她弟弟能入国子监。

  明思堂少了个女主子,但城东葫芦巷一座宅子里,多了个貌美的小妇人江氏。这是陆则给她置的宅子,他告诉她,她要一辈子无名无分,只能做他的外室,但对外,面对邻居的探听,他还是没有说出外室两个字。

  “是我夫人。她体弱,不便见客,来此处静养。”

  宅子离卫国公府不远,离刑部也不远,常安拿来的几处府邸名单里,更好的有,更差的也有,他本应将她关在人烟稀少的山中别院,她在卫国公府虽是孀居,鲜少出门,却并非没交到一个朋友,至少阿瑜便与她情同姐妹。倘若被阿瑜发现,告诉了祖母,即便陆则如今可以不受任何人左右,哪怕是父亲,但麻烦终究是麻烦。

  但他选了这一处。

  他来得很频繁,没了府中的约束,他更加肆无忌惮,就连祖母也私下问他,是不是在外有了人,有了就带回来,身世差些也不要紧,没得这般平白无故连名分都不给人家的。

  他随口遮掩过去。

  当年的事,只要有心,查起来并不难。当时江容庭在国子监念书,放假便会来卫国公府小住,那日是仲秋节前,他为了救与他同行的少女,与刘兆起了争执,二人被强掳上了马车,而后二人便没了踪迹,卫国公府派人四处搜寻,只找到了尸首。从水中捞起,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了,辨不出人形和面容,只能勉强凭衣衫和配饰认人。

  江容庭的死,最终以意外溺水而结案。

  只是不知道,江晚芙又是从何知道的真相。陆则也没有去问,他只是如他和她约定的那般,替她报仇。当时助纣为虐的走狗、后来隐瞒遮掩的皇后娘家人,身份低微的,他便直接杀了,如孙家,他便设计扳倒。胡庸死后,他已是朝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无人能与他争锋。

  陆则其实知道,他不过是在迁怒,他恨的、怒的,是江晚芙,但他连碰她,都压抑着自己的欲,怕伤了她的身子,明明她从始至终不过利用他。

  他没法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那些帮凶,便成了他发泄情绪的出口。

  日子一天天的过,波澜不惊。

  瓦剌老可汗死后,朝中为了明安公主回京一事,闹得不可开交,陆则只觉得无趣,他站在最前面,脑子里却在想葫芦巷的江晚芙。

  她昨晚似乎胃口不好,本来就吃得少,又还吐了。他要看看那些秽物,她却还挡着,有什么呢……他难道会嫌她恶心吗?

  她又僵着不肯夜里请大夫,反正吴别山每天早上都会来给她请脉,他便也没有坚持。

  并非是怕她,实在是懒得和她吵了。

  “既明……”皇帝忽然叫了他的名字,问他对明安公主回京一事有什么看法。

  和亲公主要回来,瓦剌必然会狮子大开口,这也是朝臣们竭力反对的原因。为了一个出嫁的公主,耗费如此之多的民脂民膏,甚至可能割让土地,朝臣如何能容忍。但陆则也知道,宣帝想。刘兆死后,他难免寄情在与刘兆一母同胞的明安公主身上。

  他站在了宣帝这一边,谢纪那老头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出来怒骂宣帝,朝堂顿时乱做一团。

  陆则看着这场闹剧,只觉得无聊透顶。一直到下朝,他被宣帝叫了过去,果不其然,说的还是刘明安的事,宣帝同内阁保证,公主回来的条件,绝对不会包括割地。但瓦剌会不会答应,却不是宣帝能左右得了的。唯有与瓦剌打过仗的陆则,才有可能吓住使团。

  他没想太多,答应下来了。

  毕竟是自己的舅舅,刘兆那个畜生该死是一回事,他亲手宰了他又是另一回事,对舅舅,他始终心里有几分亏欠。

  回到葫芦巷那座宅子,进了门,守在主子身边的惠娘,便惧怕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会吃了她主子一样。陆则懒得理她,径直走过去,一把揽住江晚芙的腰,很快皱了眉,都细成什么样子了,他又没饿着她,每顿好菜好饭的供着,什么补品都拿来给她用了。

  想起昨晚的事,陆则皱着眉开口问,“吴别山怎么说?还是脾胃失调?”

  吴别山到底行不行?治来治去,都是一个老样子,不行就换人。陆则正想着,却听见在他怀里的江晚芙,轻飘飘地开口。

  她说,“我可能有身孕了。”

  陆则僵住,环在江晚芙腰上的手,也跟着僵住了,本来只是寻常的动作,却一下子觉得会不会太重了,会不会伤着她、伤着孩子。

  上一次这么手足无措,是她告诉他,她怀了他们的孩子。后来那个孩子没了,被她设计杀死了。

  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回来了。

  陆则那一瞬间,甚至激动得连眼睛都有些湿润,他怕她看见,便低下头,慢慢地摸了摸她尚平坦的小腹,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隔日,陆则就命人把他的私库搬空了,所有的补品珍品,全都流水一样送进了宅子。他命人去各地搜罗补药珍品,但凡对妇人好的东西,他都弄来堆进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