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说陆则以前不威严,只是现在的陆则,更像是沉淀了数十年的,从内里散发出的威仪,甚至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都让觉得很沉。

  陆则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个梦后,他已经拥有了前世全部的记忆,换句话说,他既是他,也是那个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他,或多或少会有些变化,唯一不变的,便是对她的珍惜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往更甚。

  他经历过没有她的二十余年,他前世到最后,之所以选择自戕,既是想去找她,也是再也熬不下去了。没有她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陆则不打算告诉她这些,他的阿芙这辈子比上辈子幸运,没有经历失去亲人、失去孩子的痛苦,也没有犯病,但他仍然下意识地小心对待她,便只道,“吓唬吓唬她罢了,谁叫她对你这般不敬。”

  ……

  二人回去后,江容庭也赶过来了,如今姐夫成了皇帝,他一时不知如何同他相处,有些食不下咽,直到见二人相处依旧如往昔,甚至更加亲密,姐夫还亲自给姐姐布菜,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以前总想着快点长大、快点出人头地,就能护着长姐了。可谁能想到,姐夫竟成了皇帝,他日后就是再出息,也没法厉害过皇帝……

  想是这么想,但江容庭也没有就这么放弃的打算,他还是要努力,早起成长起来,做长姐的底气。

  江容庭压力颇大地走了,姚晗也被红蕖带回去休息。

  江晚芙进屋换了身寝衣出来,正打算和陆则说母亲的事,白日里人来人往的,也不是谈正事的时候。走近床榻,便看见陆则手中似乎握着一样熟悉的物件。

  江晚芙仔细看了看,很快想起来了,“这不是我方才送出去的镯子?”

  陆则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把她拉到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将那镯子重新戴回她的腕上。

  玉镯光泽莹润,衬得玉白手腕愈发娇美,玉配美人,向来是相得益彰的。江晚芙低头看了看,转过身子,抬眼望向男人,“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

  她当时送给叶季,便是担心她回去后,被嫡母责罚,或是又被这样卖一次。毕竟卖女求荣这种事,想想也不可能只做一次。她赠她一个镯子,又说了是添妆,想来叶家因此会稍有忌惮。只当随手做件善事了。

  现在这镯子回到了她手里,那叶季那里,不就没了依仗?

  面对阿芙的询问,陆则不慌不忙地解释,“没白拿……用另外的镯子跟她换的。”说着,抚了抚怀中人的侧脸,神情很温柔,“你贴身的物件,不要随手赏出去……我知你心善,但旁人未必个个如你这般。”

  再者,他也不愿意那镯子戴在那叶家女身上。

  他一眼便看得出叶家那点心思。

  叶家女的眉眼,有与阿芙几分相似。前世他登基后,不少人都干过这样的事。比叶季更像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就算再像,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第204章 正文完

  陆则说罢,也不欲多提叶家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心思,这种事情,他看得多了,不当回事,但难免阿芙听了,心中存了龃龉,索性不说得好,他摸了摸阿芙的发,问起另一件事,“怎么从江家搬出来了?”

  当初寄去的信,除了报喜,却并没提起阿芙从江家搬走一事。故而他今日进城后,还是先去了江家,闯了个空后,才改道来的这园子。

  见了母子二人,他只觉心情愉悦,沉浸在娇妻稚儿一家团圆的美好之中,一时便也把这事给忘了,此时才想起来问。

  江晚芙方才本也打算提这事,如今陆则开口,倒免得她自己想如何开口,便低声将自己从杨氏处得知母亲的死有蹊跷,而后又找到了黄妈妈,最后去找江仁斌摊牌一事,其中种种细节,她都一一说了。

  “……生了元哥儿后,我身体好了些,便又找了黄妈妈来问话。提起母亲的病,她便语焉不详,不肯多言。我才想,黄妈妈或许是知晓母亲的病的,只是她还是觉得,母亲是他害死的。”江晚芙说着顿了顿,她现下已经很难再叫江仁斌一声父亲了,不得不提起时,也只用一个“他”来指代。

  听到阿芙说起自己去找江仁斌对峙,情绪激动之下提前分娩,陆则脸色有些难看,纵是江晚芙说得轻描淡写,可妇人分娩多凶险,他不是不知道,现在只是听一听,都觉得心惊不已。

  江晚芙叙述的时候,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说起这些事,已经不像当初刚知道时那么在意了,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情绪低落,她低着头,只觉后背落下一只手,轻轻把她拥到怀里,她额头抵着男人的胸口,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地就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有没有什么打算?”陆则微微低头,拍了拍怀里人的背,低声问她。

  江晚芙没有说话,她很仔细地想了想,可离元哥儿生下来也几个月了,她都没想出什么眉目,如今自然也是一样,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母亲和杨氏一样,是他下毒害死的,那我大可恨他,做什么报复他都不为过。可母亲是病死的,他也不全然无辜,母亲是因他病的,后来他对我和阿弟的视若无睹、冷淡疏远,也不是假的……他说他承认自己自私怯懦。这几个月,我也想了很多,可能……”

  江晚芙顿了顿,低声道,“可能没有人会不害怕吧。”

  陆则静静听着,此时微微蹙眉,“害怕什么?”

  江晚芙抿了抿唇,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疯子……”刚说完,却觉得陆则的手,顿了顿,而后缓缓地朝上,落在她的后颈处,轻轻揉了揉,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叫了她的名字,还道,“……抬头,我有话和你说。”

  江晚芙犹豫了会儿,还没动作,便又听到他的声音,还有他轻轻揉弄她后颈的动作,“算了,不抬也没关系。就这么说也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陆则也没有说什么话,江晚芙却觉得鼻子酸得厉害。这病就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隐患,外祖父有,母亲也有,她也会忍不住想,或许哪一天,她也会得一样的病。江仁斌害怕,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不害怕,”陆则淡淡的声音响起,继续道,“旁人我不知道,但我不怕。”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点无奈来,“阿芙,你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吗?”

  江晚芙听得稀里糊涂的,愣愣地抬头,眼睫上还沾着泪,鼻尖微红。

  陆则抬手,用食指拭去她睫毛上的泪,声音不由得温和下来,“你觉得你能做什么?记不住事、伤人,最多不过是失手杀人吧?那我呢,我杀了那么多人,你会害怕我吗?”

  江晚芙张了张口,还是先摇了摇头,才道,“这怎么会一样……你那是为了打仗。”

  陆则笑了一下,“有什么不一样?说起来,还是我更可怕些,你看看外头,怕你的人寥寥无几,怕我的倒随处可见。且不说你不一定得这病,就算你得了,你觉得你伤害得了谁?孩子?他进进出出几个乳母几个嬷嬷照顾着,你哪有动手的机会……还是我?”

  陆则说到他的时候,语气的笑意,几乎掩都掩不住。江晚芙本来心里难受得厉害,此时都被他笑得有点恼了,没什么底气的反驳,“……我有那么没用吗?万一你醉了,或是睡着了呢……”

  陆则止住笑意,继续正色道,“那就是我的命,我命中该死在你手里,那我也心甘情愿。”他顿了顿,忽地开口,“阿芙,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前世吗?前世,一直到死,你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一个也没有。江仁斌说你母亲疯了,我倒觉得未必,正是因为她那时尚存有一丝的清醒,她知道自己所遇非人,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留下你,你或许会过得很艰难,她才想带你走。所以,阿芙,你觉得你会是第二个岳母,我会是第二个江仁斌吗?”

  江晚芙抬起眼,看见陆则眼中掩饰不住、也从不掩饰的情意,没有一丝迟疑地摇了摇头。

  陆则眸中露出淡淡的笑,长臂收拢,把她抱到怀里,低头吻了吻阿芙的额头,轻声道,“那你怕什么……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带你去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只有你和我,我会守着你,你不用害怕自己伤害任何人。”

  江晚芙紧紧地抓着陆则的衣襟,眼泪一下子便涌了上来,她哭得厉害,鼻尖、脸颊全都哭红了,陆则便也很耐心地哄着,一直到夜深,江晚芙才哭得睡了过去。

  翌日醒过来,却没看见陆则,惠娘听见动静,带了个伺候的丫鬟进来,边服侍她起来,边就先把话说了,“陛下去了江家,还留了话,道中午要回来用午膳的,若是迟了些,叫您等他会儿。”

  江晚芙本来听到陆则去江家,还在想他去做什么,等惠娘说了后半段,她就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如今做事比以前还肆意了些,爱憎分明,喜欢的便捧在手心里,厌恶的便连样子都懒得装……

  这样也好,江仁斌毕竟是她和阿弟的生父,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不可能要他还母亲的一条命,从江家搬出来,也是想彻底了断这血缘关系。陆则这么做,反倒是帮了她。

  江晚芙没继续想这些,用了早膳后,便带上姚晗和元哥儿去园子里玩,小家伙对于和母亲一起出去玩这件事,很感兴趣,一见母亲伸手抱他,便十分雀跃地拍手,肉乎乎的胳膊环住母亲的脖子,贴心地靠在她胸口。

  姚晗倒是不同弟弟争宠,他也很喜欢弟弟,常常抱着不放,此时还摘了枫叶送到弟弟面前,“弟弟,给!”

  元哥儿肉肉的小手,稳稳接过枫叶,很给面子地冲哥哥笑,他是很少朝母亲以外的人笑的,这么久也就只有姚晗这个小哥哥和做舅舅的江容庭,有这个荣幸。

  不过他爹是皇帝,倒没人敢说什么,不管伺候的乳母还是嬷嬷,就连白嬷嬷,都一脸真诚地道,“娘娘不必担心……贵人便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这同贵人语迟是一个道理。”

  江晚芙自觉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不过惠娘和白嬷嬷,便也不为儿子担忧了。

  看过枫叶,一大两小又去池塘边看鱼,惊得几个嬷嬷连连上前劝说,江晚芙一贯是听劝的,便抱着儿子朝后退了退。嬷嬷叫了小厮来,捞了几尾锦鲤,寻了个铜盆养着端来,一尾尾养得很胖,游得却格外的灵活。

  江晚芙照旧趁这机会教儿子说话,指着鱼道,“元哥儿,这是小鱼。”

  一堆伺候的嬷嬷丫鬟,都饶有兴致地看元哥儿学说话。元哥儿抬起脑袋,看见远处走来的男人,咿咿呀呀了两声,江晚芙没听懂儿子想说什么,倒也不气馁,正准备叫人把锦鲤放生,一抬头,却看嬷嬷等人都齐刷刷跪下去了

  陆则一身云白的常服,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走到她面前,从她怀中接过儿子,略有几分嫌弃地道,“沉死了,多大了,还要你娘抱着……”

  元哥儿仿佛知道这高高大大的男人面上的嫌弃,刚刚靠在母亲怀中一脸乖顺的表情,顿时也没了,板着脸,父子二人一大一小沉默对视着。

  江晚芙看得好笑,刚准备开口,却见儿子眨眨眼,哇地一声哭了,两只肉肉的胳膊朝她伸来,哭得可怜兮兮的,竟还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娘。

  “娘、呜呜娘——”

  江晚芙又惊又喜,“夫君,元哥儿会说话了!”

  陆则本觉得这臭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这时候开口,不过是想要阿芙抱他罢了,但看阿芙欣喜的眼神,却也不由得带上了笑容,把儿子给她抱了。

  罢了,这小子上辈子没娘,也是可怜,就由他小时候撒撒娇吧。再长大些,就把他丢给张元他们,要做太子的人,可不能自幼就荒废了课业。

  陆则心里想着,一手牵过小姚晗,一手揽着妻子的肩,一家四口转身朝里走去。

  一阵秋风拂过,枫叶沙沙作响,正到了花期的芙蓉花,也被吹得花瓣轻颤,蕊香四溢。

  辗转两世,终是夙愿得偿。

  (正文完)

第205章 (陆三爷X赵氏)黄粱一梦

  赵氏出阁后, 见到她的人,不是称她“赵氏”,要么便是就着丈夫的序齿, 尊称她一声“陆三太太”,但在出阁前, 母亲常常唤她做“顺姐儿”。

  她叫赵思顺。

  京城要出大乱子了, 赵氏一早就从各种细枝末节察觉到了这一点,即便她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性子,也不会对外头的事,毫无所觉。更何况,陆三爷去办正事前,过来见了她,特意把护卫留给了她。

  陆三爷坐下,嬷嬷送了茶水进来, 赵氏看了眼, 是陆三爷素日最爱的普洱, 黄汤黄叶, 泡过几道, 茶香也是淡淡的。

  陆三爷却没有喝,从袖中取出个令牌,放在二人中间的桌上。玉牌与红木圆桌轻轻碰撞, 发出的闷响, 让赵氏回过神, 她抬起头, 看向陆三爷的脸。他背后是窗户,身形仿佛笼在光里,连面容也看不大清晰。

  赵氏觉得有些晃眼, 低下头去看那玉牌,便听陆三爷开了口,“……这令牌你收好,护卫那里,我已经吩咐过了,一切听你安排。你保护好自己。”

  赵氏有些茫然地点点头,陆三爷已经起身了,她也下意识地起来,陆三爷却跟她说,“不必送了。我去孩子那里一趟。”

  孩子……赵氏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觉得陆三爷这个人,实在是很有意思。他总能把任何不堪的事情,都描述得很温情,比如孩子,听上去,好像那是他和她的骨肉一样。

  可那是陆三爷的孩子,却并不是她的孩子。

  他们没有孩子。

  赵氏站在门口,看着陆三爷越走越远,背影也渐渐消失在庑廊洞门口。院里石榴树结了石榴,沉沉的,压得枝干垂落下来。一旁伺候的嬷嬷上前来说话,“太太,进屋吧。”

  赵氏轻轻点头,转身进屋,仿佛随口一提般,淡淡道,“院里的石榴树,得空改日叫花匠来看看。结了那么多果,别把树压坏了。”

  嬷嬷颔首应下,也笑着道,“今年这石榴树结的果,比往年多了许多……”

  嬷嬷也没有絮叨多久,很快拿了药进来,赵氏闭着眼喝了,她喝药是喝习惯的,再苦的药,她也一碗碗地灌过。喝了药,赵氏便睡下了。

  直至半夜,被嬷嬷惊慌失措推搡着醒来,丫鬟哆哆嗦嗦点蜡烛,本该安静的时辰,却从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叫喊声,赵氏吃力地坐起来,头疼得厉害,她拉住嬷嬷的胳膊,问她,“怎么了?那是什么声音?”

  嬷嬷哆嗦着声音回话,“奴婢也不知道,只听人说,外头在打仗。侍卫长让奴婢叫您起来……”

  打仗?赵氏觉得自己可能是病糊涂了,听到打仗这种字眼,心里竟也不觉得害怕,“扶我起来吧,出去看看。”

  赵氏换了身衣裳,要出去的时候,忽的想起了什么,走回床榻,从枕下摸出那块令牌,带在了身上。出了正屋,院子里除了陆三爷留下的侍卫长,庶子陆机竟也在,即便是这种时候,庶子也还记得规矩,朝她行礼,“母亲。”

  赵氏扯起嘴角,笑了下,算作回应。可笑了之后,她又疑心自己是不是笑得太敷衍了,但看庶子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他和陆三爷很像,伺候庶子的丫鬟都说,四郎君性子最温和了。

  或许她就是做得敷衍了,庶子也不会表露什么的。

  赵氏懒得去琢磨这些,看向侍卫长,开口问他,侍卫长也匆匆回话,“三爷离府前,已经做了安排。烦请太太与郎君就待在院里,不要随意走动。”

  赵氏听得云里雾里,但看侍卫长严肃的神情,也不好多问,点头答应下来。侍卫长留下两人看守院子,匆匆带人去了前院。

  赵氏看了眼庶子,想到刚才侍卫长的话,开口道,“你就留在这里吧。”

  庶子恭敬地应下。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灯芯烧燃的细微声响,丫鬟婆子都大气不敢出,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着,外头的声音却愈发大了,透过开着的窗户,还远远能看到火光,不过隔得尚远。

  但这么下去,府里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情,赵氏不怕死,病怏怏活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想过死了会怎样,不过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庶子,问他,“外头怎么了?”

  庶子似乎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二哥回来了,正在带人攻城。”

  赵氏一下子听懂了。大嫂永嘉公主不明不白的死在宫里,二郎身为人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更不可能束手就擒。陆三爷不在府里,怕也是去给侄儿帮忙了。眼下那些围攻卫国公府的人,大概就是皇帝的人了。

  “哦。”赵氏想明白后,点点头,又问,“能赢吗?”

  这回庶子倒是很果断,“能。”

  赵氏就不再问了,点头道,“那就好。”

  可能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能塞牙缝,赵氏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怎么样。她是母亲最后一个孩子,生了一天一夜,她才艰难落了地。听嬷嬷说,彼时父亲在书房看书,听到下人去传话,是个千金,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地一句“嗯”,便打发走了下人。比起她的姐姐们,她更不受父亲的重视,或者说,是厌恶了。因为生了她后,母亲坏了身子,再无法生育了,父亲再不可能有嫡子了。

  她满月那天,父亲才过来看她一眼,随口取了名字,“顺字吧。”

  母亲说是顺遂的意思,赵氏却觉得,与其说是顺遂,倒不如说父亲嫌她连出生都忤逆长辈,因此希望她日后顺从。

  母亲坏了身子,便给几个姨娘都停了药,又把自己的丫鬟开了脸,只是都这样了,赵家还是没有子嗣。父亲还是没有儿子。

  父亲没有儿子,但错不是他的,是母亲的,是姨娘的,是她的。她从祖母、姑母口里,甚至连府里的嬷嬷下人,都可以羞辱母亲。

  “到底是没有福气。当初批命竟没有算出来,她是个没儿子的命。”

  “到底是不贤惠。要女儿说,既生不出,就该早早给姨娘开了脸,如何拖到现在……”

  “真是不下蛋的母鸡……”

  她气得冲上去,打了那嬷嬷一巴掌,却被罚了跪祠堂,母亲夜里悄悄来给她送吃的,她哭着跟母亲说,“我不许她那样羞辱您!我再见了她,也还要打她!”

  母亲却一脸忧愁地看着她,而后摸着她的额头道,“娘知道,娘的顺姐儿是好孩子。是娘害你们姐妹受委屈了。”

  母亲走后,陪她受罚的奶嬷嬷小声劝她,“姐儿听奴婢一句劝,您越是如此,太太越是要受人非议。这世道便是如此的,生不出儿子,便是天大的错,再贤惠、再能干,也是如此。”

  赵氏那时不懂,但很快,她就懂了奶嬷嬷话里的意思。她从祠堂出来后,去见祖母,祖母不冷不热的,当着她的面,责备母亲不会教养女儿,教的孩子没有规矩。去外祖家,外祖父也责备母亲。

  “你没为赵家绵延子嗣,原就是我亏欠了亲家。如今连女孩儿也教养得不严,倘有第二次,怕是我与你母亲要亲自登门,替你出面跟亲家道歉了。”

  母亲低头认错,什么也没有说。

  从那时起,赵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学会对那些话置若罔闻,嬷嬷说的是对的,她越是这样,母亲越要受更多羞辱。她学着沉默稳重,渐渐地,也有了些好名声,母亲脸上的笑多了些,四姐姐出嫁后,母亲特意叫了她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该给娘的顺姐儿相看人家了。”

  然后,她定给了卫国公府的陆三郎。

  “虽是庶出,可也是嫡母带大的,母亲替你看过了,温和有礼,听你父亲说,学问也好,彬彬有礼,待人接物也周到。你祖母同父亲都很满意……”母亲私下来同她说。

  赵氏自己觉得没什么,可这门亲事,似乎真的很让祖母和父亲高兴,再去祖母那里请安时,祖母竟对她很和颜悦色,就连姑母,都握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道,“姑母就知道,顺姐儿是好福气的……”

  赵氏有点想笑,她怎么记得,姑母从前分明信誓旦旦地说,五丫头瞧着就是没大福气的……这才几年,她就有福气了?

  可能是卫国公府的门第高得让她有了福气吧……

  她对嫁人没什么期待,看过母亲与父亲是如何相处的,她还能有什么期待,可这门亲事,能给母亲面上添光,她便也郑重对待起来了。该做了给未来夫婿的衣裳鞋袜,她一针一线地做,拆了改了几次,等做好了,手腕酸得都抬不起了。

  衣裳并其他礼送过去后,卫国公府很快送了回礼,母亲私下叫她过去,拿了个盒子给她,她打开一看,是一盒子象牙雕板。正面绘着各种山水树木,背面倒是一样,都刻的黄榆叶梅,看得出是一整套的。

  母亲笑着道,“虽没明说,但我猜,这东西大约是给你准备的,倒真是有心了。”

  她喜欢画画,这种雕板既能赏玩,也能用来拓画,大约真如母亲所言,的确是给她准备的。

  回到屋里,赵氏把那套象牙雕板拿出来赏玩,不知怎么的,无端红了脸。

  出嫁那日,几个姐姐都回来送她,在她们的祝福声中,她被背着上了喜轿。她没有嫡亲的兄弟,因此是其他房的一个堂兄背的她。

  陆三爷那时还不是陆三爷,还只是陆三郎。少年人温文儒雅,性子极温和,赵氏嫁给他后,未曾见过他发怒。不过男子麽,放在后宅的精力始终有限。

  管事来问她,院子外的花冻死了,要换成什么。

  赵氏想了想,说,就黄榆叶梅。

  她进门后不久,大房一个姓夏的姨娘和大嫂永嘉公主,先后分娩。不知怎么的,两人都生得不顺利,一个早产,一个难产,那几日府里气氛都紧张得不行,连陆三爷都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

  又过了两年多,二嫂庄氏也有了喜讯。

  可唯独她,一直没有消息。陆三爷倒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话一向很少,可母亲却很发愁,担忧地问她情况,甚至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还有许多药,很苦,陆三爷有次在她这里,看见她喝药,还问了句,“身子不舒服?”

  赵氏低着头,盯着浓黑的汤药,道,“嗯,嗓子有些痒。”

  陆三爷便没有再问什么,只沉默了良久,道,“是药三分毒,药还是要少喝。”

  赵氏无所谓的点头,他说这些,当然很轻松,可被指指点点的,又不是他。

  第二日陆三爷叫人送了润喉的梨膏来。赵氏看了会儿,叫嬷嬷收起来了。

  药吃了许多许多,苦的酸的,但依旧没有用。赵氏渐渐觉得没意思了,她也不想出门,总觉得无论去哪里,旁人见到她,都会私下议论她,她有时在婆母那里见到几个侄儿,小小的孩子,真是可爱。

  大嫂是不大同他们打交道的,但也并非是性子傲,好像只是不喜欢吵闹,性子淡淡的。倒是二嫂,偶尔会给她出主意。庄氏这个人,实在是八面玲珑,连婆母也看重她些,只是赵氏觉得自己大概是心里太阴暗了,她厌恶庄氏说话时那些看似同情的表情。

  母亲病了,她回去探望母亲,却发现她并没有病,不过是又寻到了大夫,母亲拉着她的手,道,“这大夫是你二姐姐送来的,善治不孕之症。叫他给你看看。”

  赵氏乖乖地应了,看完大夫,母亲又拿了一件小衣裳给她,低声道,“这是你四姐送来的,你外甥穿过的,娘替你在送子观音像前供了几日。你拿回去,悄悄压在枕下。”

  赵氏喝了药,低头接过那小衣裳,莫名有种撕扯烂那衣裳的冲动,但她也忍下了,只觉得累得厉害。

  回到府里,陆三爷回来了,丫鬟端了茶进来,是他一贯爱的普洱茶。陆三爷喝了口茶,翻看着手里的书,赵氏就懒懒靠着床栏看他,看着看着,忽地道,“三爷。”

  陆三爷抬头看她。

  赵氏慢慢地道,“我身边的连翘,人规矩,性子也柔顺,不如叫她伺候您吧。”

  陆三爷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会儿书,一根蜡烛快燃尽了,她才听到他儒雅的声音。

  他说,“好。”

  赵氏闭上眼,睡了一觉。醒来后,她就叫嬷嬷把连翘送过去了。

  不久,连翘就有了身孕,那晚陆三爷来了她屋里一趟,道,“你最近身子不好,就不要操心孩子的事了。我同母亲说过了,等孩子生下来,就记到你的名下。”

  婆母很高兴,母亲也很高兴,就连她的姐姐们也说,妹夫既说了,孩子记在你的名下,你就把他当亲生子教养。孩子谁带大的,就同谁亲近。至于孩子生母,是你的丫鬟,倒也不必把事情做绝……

  可赵氏总觉得没意思,面对母亲和姐姐们的出谋划策,也意兴阑珊,只敷衍地笑着。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陆三爷带着过来,说养在她这里。赵氏看着那白嫩的婴儿,提不起什么劲儿,养了几日,便叫嬷嬷送回去了,陆三爷来问,赵氏只低着头道,“我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孩子。”

  陆三爷似乎有些不高兴,却又最终隐忍着没有发作,便那样走了。

  孩子也没有交给旁人,就放在陆三爷眼皮子底下,有乳母婆子照顾着,其实不用操心什么。但哪有男子带孩子的,赵氏听了嬷嬷来说,心里想着,只怕婆母要说她的,可婆母竟没有提起这事。赵氏便也乐得自在。

  她实在是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了。

  ……

  留下的侍卫急急忙忙进来,说,“军队调了火器过来,前面拦不住了,请太太和郎君随属下从后门走。”

  赵氏站起来,身子有点晃,身旁庶子一把扶住她,等她站稳后,收回了手。

  一屋子的家眷而已,怎么连火器都用上了,这未免太着急了,赵氏只觉得奇怪,但这种事情,她是琢磨不明白的,也没工夫琢磨,答应下来。

  既是逃难,就没什么好收拾的,赵氏站起来,她身旁的嬷嬷就脱下外裳,哆嗦着手要给她穿上。要逃出去,肯定要伪装,否则一眼就看得出。

  可那声音竟已经很近很近了,越过窗户看出去,已经看到打斗的人了。赵氏怔了会儿,嬷嬷看着她,不知她再想什么,只低声催促她换衣裳,却见赵氏忽的推开了她。

  嬷嬷愣住,“太太?”

  那一瞬间,赵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点什么。她把令牌拿出来,朝那护卫吩咐,“你们二人护送四郎君冲出去,我掩护你们。”

  满屋子没有人说话。赵氏却觉得本来虚弱无力的身上,好像充满了力气,她重复了一遍,很理智地对护卫道,“两个人太明显了,怎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我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趁机冲出去。我是三房主母,三爷把令牌给我了,我的话,就是三爷的意思。明白么?”

  赵氏不再理会庶子说什么,她跑了出去,她病了很久了,总觉得身子沉沉的,今天她却觉得身子很轻,她跑得很快,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直到□□刺入她的胸口,她朝后倒去,身子倒在假山上,她吐出一口血沫,抬头看着天。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灰蒙蒙的天,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

  真好……

  过了会儿,她竟看见了陆三爷,他身上带着血,也没有往日的儒雅温和了,一路带人跑进来,他看到了她,朝她冲了过去,赵氏缓缓闭上眼,最后仍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掉在她的脸上。

  他哭了吗?

  ……

  “太太!太太……太太您醒醒啊……”赵氏被一声声焦急的太太唤醒,她睁开眼,看着樱草绿的帐子顶,茫然地想,她不是死了吗?

  直到嬷嬷哭着说了许多,她才反应过来。

  那日,婆母以探亲的借口,把她支出了府,而后她便被带到了这里。院外重重守卫。直到昨日,嬷嬷告诉她,京城已经安定了,不日便要送她回去。她跌了一跤,脑袋撞到了桌后,就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

  赵氏坐起来,她喘着气,却觉得以往昏暗的屋子,一下子透亮了。

  忽然,陆三爷匆匆走了进来,在她旁边坐下,脸上有几分疲色,声音还是很温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氏看着陆三爷,轻轻地点头,“有点头疼。”

第206章 逆向养崽日常(脑洞向)

  “太子殿下, 今日的课业便到这里。请殿下明日以‘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作论……”

  一堂课上罢,授业老师留了课业, 陆麟便起身, 朝老师行了礼, 叫人送老师出去了。

  陆麟今年十二岁了,又贵为太子,除了母亲, 早没人再喊他的乳名,就连父皇都不叫他元哥儿。想起父皇,陆麟便有点不自在地撇了撇嘴,瞥见送老师的太监回了屋, 他的面色便又淡然下来了。朝太监点头, “去长生宫。”

  长生宫是母后的寝宫,是后来新建的宫殿,拖拖拉拉建了七八年,才算完工。父皇还很不满意,去看了几回,挑了诸多错处, 后来建好了, 他取宫殿名时, 也没有用朝臣商议出的“坤宁”二字, 而是选了“长生”二字。

  长生宫挂了宫牌后, 父皇又以钦天鉴卜算不宜迁搬为由,驳回了朝臣请皇后入主后宫的折子。直到半年前,母后才终于住进了长生宫。

  但要陆麟说,其实还真没什么差别。

  从前母亲与父皇同住太和宫的时候, 便如民间夫妻一般,同吃同住。如今母亲搬到长生宫,父皇便也跟着过来了,在母亲寝殿辟了间书房,除去每日的早朝,还有上午固定见内阁和朝臣的时间,其他时候,也都待在母亲那里。

  “殿下来了……娘娘下午刚做了殿下爱吃的核桃酥,正惦记着您呢。”纤云姑姑看到他,远远就行了礼,而后亲昵不失恭敬地开口与他说话。

  陆麟待她也很客气。纤云姑姑未出阁便在母亲跟前伺候,一直从宫外跟到宫里,连他在苏州出生时,都是她与另一个叫菱枝的姑姑侍奉的。母亲身边的人,陆麟总是多看重几分的。

  进了屋,母亲见到他,很是高兴,招手唤他过去,拿了核桃酥给他吃,笑眯眯地问他,“元哥儿上课累不累?”

  陆麟一边回着母亲的话,一边吃着核桃酥,觉得自在惬意极了。旁人总是把他当做太子,可在母亲的身边,他就只是她的孩子,他都十二岁了,可母亲还是会拿核桃酥哄他,也只有母亲会问他累不累。这样的话,别人是不会问的。

  太子怎么能累呢?他以后是要做这天下之主的。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他吃完了,还把膝上团着的小猫儿放到桌上,这猫陆麟倒是知道。父皇还未登基,还是卫国公府世子时,曾送了母亲一只母猫。只是猫始终有寿命,养到十来岁的时候,便也老死了,这猫便是那母猫的后代。是只狸猫,圆头圆脑的,倒有几分可爱。

  陆麟伸手摸了把,果见母亲的眼神便柔和了下来,他便伸手把狸猫抱到膝上,熟练地揉了揉狸猫的下巴。

  小猫舒服坏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声音奶奶的。

  他陪小猫儿玩了会儿,才把它交给宫人。小猫还有点不乐意,用爪子勾着他的衣裳,咪咪地叫了几声,被宫人抱走了。

  母亲又叫宫人拿了温牛乳进来,他喝了一口,母亲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叫宫人进了寝殿内间,过了会儿,那宫人便捧了套外袍出来。

  母亲柔和地道,“明日是元哥儿的生辰,娘给你做了身衣裳。你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娘今晚改了,明早叫人给你送去。”

  陆麟看了看那外袍,绣着精致的麒麟纹和祥云,他实在有些惊喜了。母亲现在很少亲自做针线了,就连父皇,每年也得不了几件。陆麟虽也担忧母亲做这些劳心伤神,可心里又隐隐有些高兴。

  “多谢母亲。”他轻轻抿唇,起身去试衣裳了。

  看太子出去,纤云俯身给主子添了茶水,含笑道,“殿下看着很是喜欢,也不劳娘娘您做了这样久。”

  江晚芙是做母亲的,自然没有忽视了儿子方才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和起身时的急切。

  这孩子一贯稳重,不稳重也不行,大抵是上一个太子实在差得天怒人怨,朝臣尤其是给太子授课的老师,都有些草木皆兵,元哥儿别说犯错,就是做得哪里不够好,他们都追在他身后劝诫。

  江晚芙心疼儿子,可也没有什么办法,便尽可能的给他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别的地方她管不了,可这长生宫里,她希望元哥儿能无忧无虑。哪怕只有每日短短几刻钟的放松,也是好的。

  还没等到儿子出来,倒是菱枝先进来了,“娘娘,陛下说他昨日搁在书房的印章不见了。问您见过没有。”

  江晚芙听得纳闷,因陆则非要把书房搬过来,还有那么些奏折,她一贯是不许长生宫的宫人进去收拾的,偶尔她会帮他把印章收起来,但也是好生收在匣子里的。怎么会寻不见?

  她索性也不琢磨了,起身去了书房。陆则正端坐着看折子,看样子还真是很忙的模样,江晚芙进去,问他,“是哪个印章不见了?匣子你寻过了麽?”

  说着,她把匣子抱过来。陆则把笔放下了,一脸正色道,“黄玉的那个。”

  黄玉的?江晚芙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匣子,入目便是那个黄玉的,她拿出来,摆在桌上,疑惑地看着陆则,“不是在匣子里吗?”

  陆则扫了眼那印章,“惊讶”地道,“哦,原来在这里,还是阿芙心细如发,真是朕的贤后。”

  江晚芙一脸莫名,盯着陆则的脸看,又看了眼那黄玉印章,这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吧?她想了想,抬手摸了摸陆则的眼睛,皇帝倒是没架子,任由她摸着“龙目”,还把手放到她的腰上,缓缓抚摸着。

  “陆则!”江晚芙忽的连名带姓唤了皇帝的名字。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直呼皇帝的名讳了。

  陆则“嗯”了一声,睁开眼,看着自己的皇后,道,“朕只是看折子累了,想要歇会儿。皇帝也不能一天二十四个时辰当牛做马吧……”

  江晚芙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又气又好笑,别说陆则就不是个鞠躬尽瘁的皇帝,他虽也算勤勉,可还是很懂纵横捭阖和放权分权的,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天二十四个时辰当牛做马。

  再说了,谁敢把皇帝当牛当马啊?除非不要脑袋了。

  “你幼稚不幼稚啊?”江晚芙忍不住一笑,小声道,“连儿子的醋都吃……”

  她不过才陪了儿子一会儿,陆则便迫不及待找借口把她喊走。

  她戳了戳陆则的胸口,好笑地道,“元哥儿明日生辰,我多陪他会儿。你还是当人爹爹的呢……”

  陆则脸皮自然是厚极了,当皇帝的人,脸皮不厚也不行,想当年那么多朝臣上折子要阿芙入住后宫,他还不是全当做没看见。被阿芙指责,他也极其厚颜无耻地道,“嗯,是我不对。明日就把皇位当生辰礼,送给儿子。为夫就放手当个闲散的太上皇,带你云游四海去。”

  江晚芙哭笑不得,小声道,“胡说八道,也不怕旁人听见……”

  陆则也垂目一笑,抬手把阿芙抱到膝上,搂着她的后腰,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二人耳鬓厮磨,低声说着话,“我明日要出宫,你不多陪陪我……儿子读书累,你心疼儿子。我批一整日的折子,倒不见你心疼了,只顾着给儿子做衣裳,理都不理我。厚此薄彼,还说我吃儿子的醋……”

  江晚芙被他亲得耳后微热,连耳垂也滚烫了,只能小声给自己辩解,“陆则,你少冤枉我了……”

  还不是他总来招惹她,害得她没时间做衣裳,才不得已只能傍晚赶工,哪有冷落他很久?这人做了皇帝,惯会颠倒黑白了。

  陆则倒是见好就收,低声道,“嗯,是我冤枉了你。明日要出宫去看福塔,你又不答应与我同去,要留在宫里陪儿子过生辰,那今日是不是该多陪陪我,这般才算公平?”

  江晚芙哪里说得过陆则,还不是只能由他了。

  可怜陆麟换好衣裳,兴冲冲地去找母亲,却是扑了个空,纤云姑姑在一旁解释,“殿下,娘娘方才去陛下那里了。您要不稍等会儿?”

  陆麟看了眼纤云姑姑,心里叹了口气,父皇都把母亲叫走了,才不可能轻轻松松放母亲回来。他摇摇头,“算了,我也不打扰母亲了,我明早再来给母亲请安。”

  想到明日,陆麟心里有些雀跃,每回他的生辰,母亲都会给他做一碗寿面。他还可以破例回母亲这里用午膳。

  翌日,陆麟早早醒了,但还是等到以往去请安的时辰,才放下书,起身朝长生宫去。

  到了后,父皇也在,倒是没有看见母亲,陆麟走进去,给父皇行了礼,父皇点点头,叫他到身边说话。

  “今日是你生辰,又长大一岁了,父皇祝你平安顺遂,健康无忧……”

  父皇的声音淡淡的,面上也没有笑,只比往日温和些许,但陆麟却觉得心里暖暖的,父皇虽对他严厉,可他是太子,父皇若纵容他,那吃苦的便是天下百姓。父皇要对百姓负责,他应当理解父皇的。

  陆麟抿唇,点点头,“多谢父皇。”

  过了会儿,母亲便回来了。身后的纤云姑姑端着红木承盘,而后小心翼翼把两个海碗摆在桌上,一碗是寿面,揉得细细的,点缀了葱花、切得细碎的酸豆角,还卧了个圆圆的荷包蛋。另一碗是馄饨,薄如蝉翼,还能看见点淡粉的肉馅。

  寿面是他的,馄饨则是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