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临风却笑道:“你这冠并不算沉,若是中宫皇后的凤冠,要比你这个再沉个一倍左右。”

  落云倒吸一口冷气,不过还好,她这辈子都不必顶那么重的冠。不然的话,岂不是要被活活压死在凤椅上了?

  心里正想着,她的肚子却开始叫了。

  方才宴会的东西虽然不好吃,可是落云其实很饿了,但为了不在人前丢丑,她除了吃了一两根菜,其余的碰都没碰。

  偏偏韩临风还要她喂,说是要让人看到世子满意陛下的赐婚,扮演一下夫妻伉俪情深。

  她只能拿着调羹,喂了他几口。偏偏一不小心,舀了一根辣椒入了世子的口,他居然又伸手捏自己脸,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身在大殿,她又不好申斥他这青楼喝花酒的做派,就只能勉强忍着。

  总之,这里子面子都做足了,而她饿得不行,肚子又开始叫了。

  韩临风听到她的腹肠失态,却笑着赔罪:“嫁给了我,你却好像总吃不饱饭……庆阳,让车夫驾车去京郊别院,让那里的崔师傅做些梁州菜给世子妃尝鲜。”

  于是一旁骑马跟随的庆阳得令,这马车便一骑绝尘,跑到了京郊的世子别院里。

  但凡京城纨绔子弟,都会在京郊养个院子。

  虽然大魏京城靡靡之风盛行,单是碍着高门里的规矩,也有很多不合时宜的事情,在京城宅院里是不好做的。

  在京郊养个院子,通宵达旦地畅饮也好,带三五个歌姬花魁胡混也罢,都更自由自在。

  韩临风作为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也不能免俗,在下河村里与村落隔了一道山梁选买了处别院。

  当然,他修这座院子虽然表面是为了及时行乐,实际也是为了在此处招待些不便在京城里宴请之人。

  而这里的厨子老崔,其实是他从北地的军营里带回来的老同乡,最擅长做的,就是梁州军营的伙饭。

  当听到世子要吃家乡味道时,老崔立刻心领神会,在院子的地坑土灶上生火,再架起一口大铁锅,将成条的五花肉和切成块的鸡下锅翻炒之后加水,撒了辛味十足的辣子再加上各种青菜,土豆,甚至还有猪肝一起炖煮。

  待大锅的肉汁炖得快干时,再拎着把剪刀将成条的肉剪成小块,蘸着一碗味道浓烈的酱汁来吃。

  苏落云是一直长在淮南纤弱女子,何曾吃过这等豪迈的大铁锅子?

  当韩临风给她搬了个矮凳子,表示守着锅边吃才香时,苏落云也只好坐在热气腾腾的铁锅边,就着韩临风伸过来的筷子,吃了一大块肉。

  这等辛辣鲜咸的味道太上头了,落云只能用白米饭找平,连吃几口压住味道。

  刚艰难吃下一块肉,紧接着韩临风又给她夹了一大块猪肝,搭配炖煮在一起的青椒和梁州的特产酱瓜,辛辣的味道太下饭,落云居然将整整一碗饭都吃下去了。

  她平日的食量可没有这么多,结果在这个热腾腾的土灶旁,听着老崔和他婆娘操着浓重方言跟世子劝酒,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两碗……

  而那个厨子老崔居然没大没小,跟世子坐在一起用海碗喝着烈性的烧刀子酒。

  当他们说起以前在军营时的趣味,蹲在铁锅一圈碰碗吃饭的庆阳和几个侍卫也跟着哈哈直乐。

  韩临风的话虽然不多,但是落云能够听出来,这时候的他带着明显的放松,说话的语调也带了些许轻快。

  也许别人的别院是用来金屋藏娇,及时行乐。但是韩临风的别院似乎是用来释放一下他压抑已久的本真性情。

  这个可以跟老厨子和侍卫们同守一口大锅,畅快同饮的男人,跟那个涂脂抹粉的纨绔子弟相差得实在太远了。

  这种热络平和的气氛,也让第一次来别院的苏落云感到说不出的放松。

  也许是因为带着柴灰味的温热土灶,粗粝而畅快的大菜,还有院里人之间不太有防备拘谨的言语,都让人觉得如乡下一般简朴亲切。

  这院子里的一切都与她刚刚在大殿经历的冰冷制式截然相反,让人有种重回烟火人间之感。

  所以就算吃饱了,苏落云也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抿着一杯酒,听着他们继续闲谈。

  不过谈着谈着,不知话题怎么转到了落云的身上,老崔的婆娘笑着道:“世子总算有屋里的了。世子妃看着温良就好生养,什么时候抱娃啊?”

  落云一阵闷咳,差点将嘴里的酒喷进铁锅里,韩临风笑着拍着她的后背,对那老婆婆笑着道:“不急,会有的。”

  这下落云咳嗽得更厉害了,真想不管不顾,狠狠捶打一顿口无遮拦的韩临风。

  等吃完了饭,落云本以为他们要回京城。

  可是韩临风却说:“我们在别院住两天再回去。这里不像世子府人事复杂,你成礼这几日一直在忙,也有些累了,在这里解解乏。”

  苏落云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我还要同居一室?”

  韩临风淡淡道:“当然得同居一室,不然你让别院的下人们怎么想,万一走漏了风声,传到别有用心人的耳朵里,就不好了。”

  别院的家具显然比世子府富裕,好歹内室里还有张软榻,二人不必像新婚之夜那样共挤一床。

  等丫鬟们端来了两盆热水后,他俩便对坐在椅子上烫一烫脚。

  落云坐在韩临风对面,对于当着世子的面,坦然除袜这样的事情,心怀芥蒂。

  可是丫鬟们,包括香草在内,似乎并不觉得已经新婚的小夫妻面对面泡脚有什么不妥。

  而世子也今天似乎真的喝了太多的酒,往日的谦谦君子之风也不知跑到何处打盹去了,也不出声提醒丫鬟不妥。

  他倒是率先烫起脚来,还招呼落云道:“阿云,你也烫一烫,天色不早了,我们一会还要早早歇息呢!”

  此时夕阳还没有落下,这话倒像是新婚急色的丈夫能说出来的,所以端水送香炉子的丫鬟都忍不住相视一笑,然后放下东西出去,免得耽搁了世子新婚夫妻独处的时光。

  香草帮小姐除袜,将一对玉足放入铜盆里后,还难过地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大姑娘,觉得自己家的嫩白菜又要被猪拱一夜了。

  苏落云一直咬着唇不说话,待她出声询问世子屋里人是不是都走干净了后,她觉得有必要跟世子深谈一下什么时候让她跌入冷宫,日日独守空闺。

  毕竟韩临风这样的纨绔,就算新婚也不会专情妻子,这新婚的黏糊劲头意思意思就行。

  大家都知道她是被他霸占的民女,伉俪得太情深,也有些过分了。

  可是韩临风安适靠坐在圈椅上温泡着脚,不急不缓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父王给我写了信,责令我不准再惹是生非,绝了外出吃请,我一时也不好再出去玩耍。而且后日起,我就要去工部领差去了,也没了往日清闲,恐怕再不能出去花天酒地。”

  说到这,他还怅然叹了口气。

  苏落云知道,这样的婚事传到王爷的耳朵里,一定是气炸心扉,毕竟这样的低配姻缘,实在是折损了北镇王府的门楣脸面。

  也不知王爷的那一封信里是如何痛骂韩临风的。想到这,她也不好再拿二人相处的日常去烦韩临风了。

  可惜落云并不知,此时应该满腹惆怅的韩临风正托着下巴,惬意而专注地看着她半垂眼眸,轻咬香唇若有所思的样子。

  以前只能隔墙闻声的佳人,现如今却坐在她的对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甚至是有些气鼓鼓的香腮。

  若是伸手,他甚至可以轻抚到她半散开的顺滑乌发。

  可是韩临风心知,急切不得,

  此时,锦帘半卷的室内香炉轻烟袅袅,气氛宜人,韩临风看着对面拼命将脚拖着盆往回缩的新嫁娘,忍不住宠溺的笑开了。

  这个看起来坚强的姑娘,实则如同蜗牛般,隐在厚实的壳子不肯向前错迈一步。

  他且给她些时间,等着她小心探出须角,一点点地露出自己的柔软……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让她慢慢地适应他,也适应世子妃的身份……

  细想想,现在成亲还是有些不适合,毕竟现在他的处境微妙。

  如果情况容许,他宁可再晚些娶她。可惜她大约是不会等自己的,所以他只能把握眼前的机会,先将这只小蜗牛养在眼前再说。

  在别院的两日,其实很舒心畅意。

  因为仆役不多,落云也不用费心记人。

  得空的时候,落云就让香草念一念世子先前给她的名单,对号入座,心里也大致有了章法。

  老崔则一天三顿饭,虽然不是精致的菜色,可都是酱汁饱满,味道十足。

  用老崔媳妇的话讲:“可惜世子妃不能长住别院,不然一定将她喂得胖上一大圈。”

  而落云也问,世子既然爱吃老崔的饭菜,为何不带他回府。

  韩临风则笑了笑道:“京城府宅太拘谨了,而且老崔身上有些陈年旧案,不好在京城里露面。”

  听到这,苏落云立刻识趣不再过问。这个男人似乎总能结交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既然能结交北地的叛军,那么别院里窝藏个杀人犯厨子什么的,应该也不意外了。

  待吃完了饭,韩临风便带着她去后山散步,只是这里并不算贵人常来游玩之处,山路未太修整,难免陡峭难走些。

  这时,世子会蹲下身子,让落云趴在他的背上,他负着她继续前行。

  落云就算拒绝也不成。世子隐藏甚久的蛮力在着空无一人之处,便毫不隐藏了,最后居然一把抱起她,如同扛着棉花一般轻巧前行。

  饶是这样,他嘴上还在打趣她:“这么轻,老崔什么时候才能喂胖你?”

  苏落云这次倒不忍了,终于还嘴道:“世子平日爱宠的歌姬美人到底是多胖,让君对我这身量如此不能忍?”

  说完,她就隐隐后悔,觉得自己这么说,倒显得自己轻浮了。

  韩临风却呵呵低笑,意有所指道:“你其实也不算瘦,肉都还算懂事。”

  ……落云有些听不懂,不知道他所说的懂事肉,都有哪几块。

  不过这种日常的玩笑嬉闹,显然超出了她对自己这段虚假姻缘的预期。

  私下里的世子似乎没有她臆想得那么心机深沉,最起码这两日的行程安排似乎都是吃吃喝喝,全无什么别的用心了。

  如此一来,落云倒希望早点回到世子府。最起码,她和世子能各司其位,过一过“相敬如宾”的日子。

  终于,在这住了两日后,韩临风便又带着落云回转了京城。

  可是在马车上,韩临风一边给落云剥着在别院里摘的大石榴,一边说道:“世子府里人多嘴杂,为了免得再横生枝节,你我最好不要分室而居,那些奴才们都贼精得很。若是发觉我轻慢你,大约是要惫懒欺主的。”

  落云听得往后一靠,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

  其实她明白世子的意思,这就跟宫里妃子须得谋取陛下的恩宠,才可活得安稳一样,都是生存之道。

  可是……她这么一个低微出身之人,却能得世子专宠,岂不是有些奇怪?

  依着她看,早早受了冷落才是正经道理?

  二人虽然是演戏,但是也要演得像些,不可想当然!

  听了落云的反驳,韩临风轻笑了一下。她意外失明有两年了,大约早忘了自己的容貌有多么让人心动了。

  所以他懒洋洋道:“阿云多虑了,依着你的样子,又是能让我失态霸占为妻的,专宠上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说着,他将剥下来的饱满石榴肉递送到苏落云的嘴边。

  落云自觉自己是一本正经地跟韩临风商议事情,却没想到得了他如此不正经的回答,刚想张口反驳,又被塞了几颗酸甜的石榴。

  等她气鼓鼓吃完,要吐籽的时候,韩临风又托着手帕子等在她的嘴边了。

  如此体贴周到……当真是温柔乡里的常客。

  ……难道他是跟那些青楼女子相处久了,随便跟哪个貌美的女子都能如此亲昵熟络起来了?

  还没等她开口再说话,马车已经停在了世子府前。

  小郡主韩瑶带着奚嬷嬷等一干下人正在世子府门前等候,恭迎兄嫂回府。

  而韩临风因为还要去工部走个过场,回府匆匆换了官服,便去官署了。

  落云也是刚换了衣服,就闻下人通禀,说是韩瑶郡主请嫂子过去一起饮茶。

  现在的落云对世子府里的情形了解很多。

  在别院的这两天里,世子跟她稍微讲了一下北镇王府的大致情形。

  原来北镇王妃,也就是她的挂名婆婆,因为膝下一直没有嫡子,又是王爷一再坚持,这才将异族美妾所生的韩临风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

  至于韩临风的生母,一直不得亲近儿子,后来据说是又怀一胎,难产而死,所以王妃虽然不是他的亲母,却是从小将他照顾长大。对于这个嫡母,韩临风还是十分敬重的。

  韩临风应该也是旺母的命盘,就在过继到王妃名下后,王妃不出几年便生下了女儿韩瑶。

  紧接着喜讯频来,又诞下一子,就是现在北镇王府的小公子韩逍,听说他年方十四,聪慧谦和,教养在王妃的身边。

  韩临风讲述至此的时候,他语调淡然,并不见什么起伏。

  可是苏落云却听得心里一翻,小心翼翼地问:“……那王妃既然有了亲儿,有没有让小公子继承爵位之意?”

  她没想到韩临风的身世竟然跟自己如此相似,亲母不在身旁,而嫡母又有亲子,韩临风的处境岂不尴尬?

  韩临风却微笑平淡道:“身为嫡子,要入京求学,接受陛下的恩宠。逍儿太聪慧了,母亲怕他慧极必伤,不需我让贤退位。”

  他说得很得体,可是苏落云却懂了。

  作为北镇王爷,第一要务不是文武兼备,而是要学会荒废光阴度日。越是养得不成样子,才越能松懈宫中戒备。

  这样的王爷没滋没味,却要时刻警惕悬在头顶的利刃。

  那王妃太心疼自己亲儿,不想将他养废,也不会跟韩临风争抢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世子位。

  而韩临风会跟苏落云讲这些,也是方便落云能审时度势。

  那个奚嬷嬷是北镇王妃的人,若是怠慢了她,就是不给韩临风嫡母面子。

  一个养废了的世子,再娶一个身份低微的瞎老婆,总体来说是温和无害的。

  虽然奚嬷嬷会因为轻视,或者说为了王府的面子而出言管教落云,但是她的斤两与见识就摆在那里,除了喜欢倚老卖老,再没有什么本事。毕竟王妃现在不在京城,老婆子没有可以依仗的势力,如何欺人?

  听到这,落云也算心里有了分寸,知道对待通天神仙们的火候了。

  那就是既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软弱任着人欺凌,又不能锋芒太露,捅破了天。

  搞清了这点,她跟小姑子韩瑶相处起来,也就不会畏手畏脚。

  待姑嫂二人坐在茶室里烹茶聊天时,苏落云感觉这位郡主为人很和善,明面上倒是比奚嬷嬷好相处。

  而韩瑶其实也在处处观察着这位新嫂嫂。

  她起初也以为是兄长荒唐,这才被陛下惩罚赐下这屈辱姻缘。

  可是眼看着兄长倒是很宠爱这位新妻,不甚有怨气的样子。不过她也能理解,虽然此女出身不高,又身有残疾,可是那模样也是太美了。如何不叫男人为之倾倒?

  光是样子好看倒也罢了,偏偏气韵谈吐也不见小家子气,尤其是行起茶艺来,雪腕纤柔,皆带韵律,竟让人浑然忘了她是眼盲之人。

  的确,苏落云善于茶道,给小姑子沏茶的时候,转腕洗杯,冲泡饮水都是一气呵成。

  此事美甚,再由美人来做,相得益彰。

  伴着茶香四溢,人的心境也会沉静下来。

  待得一杯香茶递送到韩瑶的面前,韩瑶微笑接过,看着嫂嫂花容月貌,不由得感叹,兄长虽然荒诞,但是美衣、锦食、玉人一类,绝不会迁就委屈了自己。

  这个女子……果真是配得上秀外慧中,国色天香啊!

  至于姑嫂二人的谈话,也不见冷场。

  苏落云做的是香料生意,走的都是达官显贵的路数,对于这些深宅小姐们最关心什么,也是了解甚深。

  既然韩瑶已经配有婚约,肯定想要知道峻国公府的三公子是何等人物。

  于是饮着茶,就着香果,落云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往峻国府三公子的身上扯。

  果然几句之下,韩瑶不再转弯抹角套问她跟哥哥的事情了,转而专注问着峻国公府的人情往来上了。

  她以后要嫁入峻国公府,自然关心婆家的情形。

  落云也不藏私,将她知道的情形倾囊相授,还告知小郡主,她那未来婆婆的性子有些慢热,不过最喜欢打,若是小郡主身手也不错的话,不妨在打马会上,与那峻国公夫人打上几场,如此一来,陌生的婆媳也能快些熟络起来。

  这一番茶饮下来,姑嫂二人彼此也都放了心。

  韩瑶减了六分原本对这嫂子的鄙夷之情,甚至觉得小门小户的嫂子也不错,最起码自己不必迁就奉承。

  她离出嫁还有一年,若是兄长府里有个尖利刻薄的嫂子,她这一年也不好熬。

  而苏落云也觉得放心了,最起码这个小姑子跟那老虔婆不是一个路数的,倒是个懂礼的姑娘。

  不过待这场姑嫂茶会后,奚嬷嬷私下里语重心长地提醒了韩瑶:“郡主,您可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那种女人原都不配给您提鞋,如今不过一步登天,插了凤凰翎毛,扮得像个人样。可却瞒不过人的。您以后外出,可万万不可与她人前亲近,尤其是在峻国公府的人面前,也要离她远些。不然你虽然敬奉着嫂子,人家会背后嘲笑北镇王府的姑娘没见识,以为您与世子一样的荒唐。”

第49章

  韩瑶有些迟疑道:“可他们是陛下赐婚……”

  奚嬷嬷无奈摇头,一脸正色道:“郡主,您到底是太年轻了吧。这哪是赐婚,是陛下给北镇王府遮丑呢!若真是正经的成婚,婚礼岂能那么悄无声息?我们就是出来得早了。想必王爷王妃收到信时,得气得昏厥过去。您就乖乖听我的话吧,老奴总不会害你就是了。”

  韩瑶是被奚嬷嬷管教大的,是以听了她这话,虽然觉得稍显刻薄了,可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无奈的吐了一口气,寻思着以后身在府中时,她跟嫂子如常相处,只是出府时,的确要跟嫂子避开,不同走一路就是了。

  起初落云并没有察觉,可是连着两次出门过人情时,她发觉平日对她温婉的小姑子,却恍如不认识她一般,在人前也刻意回避,更不会坐在一处,倒不像是一个府门子出来的。

  两次之后,落云便明白了——小郡主这是嫌弃她这个嫂子出身卑微,在人前刻意跟自己避嫌。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太热络,免得拉低了郡主的身份。

  虽然看出了韩瑶的这点小心思,不过落云并不恼。

  一来,她自己知道这段姻缘不过是桩买卖。二来,就是因为她的那个弟弟也没给韩临风这个姐夫什么好脸色。

  他们这对假夫妻既然都受气,也不必挑拣彼此了。

  大魏新妇出嫁,满了九日,便要回门。当初落云出嫁的时候,世子为了省事,让苏鸿蒙在苏家小院送亲。

  待回门的时候,世子又是嫌着苏家大宅路途遥远,还要在苏家小院过回门礼。

  当初成婚的时候,苏鸿蒙猝不及防,筹办得有些手忙脚乱。

  好好的高嫁,居然自家酒席就没有请上几桌,弄得家里的族叔都在追问关于苏落云的风言风语。是不是世子乃是被迫迎娶落云,所以才这么不重视亲家?

  现在终于等到世子带女儿回门,苏鸿蒙说什么也要在家里摆上几桌,遍请苏家亲朋,好给自己往回长长脸面。

  可在苏家小院,地方那么小,又能摆几桌?

  他赶紧让小厮将自己的意思带给落云,还是回苏家大宅办,比较体面,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多请一些族叔来。

  可是落云却给苏大爷回信,说她不敢做世子的主,也请爹爹体谅女儿的难处,静悄悄回门就好,不要再提什么非分的要求了。

  毕竟苏家跟北镇王府怎么比?难道他还指望自己在皇亲面前摆什么岳父的谱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苏鸿蒙还是忍不住憋气窝火,这个女儿,还不如不嫁!带累着他当不成岳父,倒先做起孙子来了!

  如此憋气之下,酒席甭摆了。

  回门那日,苏鸿蒙故意略迟些才到。赶到小院时,那贵婿和女儿居然一早就回来了,正跟归雁坐在院子的石椅上说话。

  待苏鸿蒙坐在椅子上,准备喝姑爷的茶水时,韩临风只是拿起了茶杯,让身边的丫鬟再转递给了苏鸿蒙,然后不甚敬意道:“之前婚事匆匆,若对岳丈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苏鸿蒙在韩临风面前,一向气短,只能摆出和蔼长辈的样子笑道:“无妨无妨,听说贤婿要去工部挂职了,这新官上任,必定事务繁忙,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不妨跟我说说。我以前在榷易院做过库使,无论账目还是文书都懂,还有……”

  落云坐在一旁听父亲三句话不离仕途,大约是想要引着新女婿给自己再举荐个小吏做做。

  她不想看父亲在世子面前丢丑,便开口打岔道:“对了,归雁秋考之后,我打算让他去鹿鸣书院读书。”

  父亲一听,注意力倒是略微转移了一下,主要的意思是,既然归雁要去,那么锦官锦城两个能不能也去?

  落云表示进那书院,除了要有人举荐,还得应试,归雁也不知能不能去上呢,若是锦官锦城两兄弟要去,父亲需要自己使使气力。

  苏鸿蒙听了笑着表示,那两兄弟也算北镇世子的小舅子,岂有进不去的道理?

  一时间,他又是喋喋不休,千方百计从韩临风的嘴里套话。

  总之,有苏鸿蒙在,落云就算想跟弟弟说些贴心话都没空闲。

  韩临风倒是看出来了。他借口下午还要回工部,起身的时候,开口邀约岳父同行。

  苏鸿蒙虽然还没有坐够,不过贤婿开口,总要给些面子,二人正好一路同行出巷子,再聊一会天。

  于是翁婿二人一起出了苏家小院。落云这才得空跟弟弟说一会体己话。

  再有七日,他就要童试了。落云真的担心弟弟因为她的婚事分神。

  虽然韩临风让邵先生长住小院,时时监督弟弟的功课,不过落云也要好好安抚弟弟,不让他多想。

  归雁却说:“我本就因为继母,耽搁了两年,也知道这次童考有多重要。只有我变得有本事了,才能保护姐姐……姐姐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将你从世子府里接出来!”

  落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虽然弟弟的话充满孩子气,不过人就是得有些念想,不然如何向前?

  她也盼着这一日能早点到来。

  等世子休了她,她就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日子。

  这姐弟正一同畅想着早日团聚时,院子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你若想接姐姐,哪日都可以,不过也得等考完了再说。”

  那个原该走了的韩临风居然去而复返,折回来杀了个回马枪。

  落云虽然习惯了他走路无声,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跟弟弟的话,原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跟世子的婚前议策也是如此定下的。

  可该走的场面,总还是要走的,所以她只笑着斡旋道:“归雁想我了,总想接我回来住住……对了,世子不是要去工部,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韩临风淡淡道:“走了一半才想起工部今日沐休,便又回来了。”

  落云可不认为他是临时折返的。因为世子的小厮们又抬了好几个食盒来,都是费时费力,须得在酒楼特制的菜品。

  他应该一早就订了席面,绝非临时起意。这样一来,刚才诓着岳父走就是故意而为之的了。

  为的就是在大考前,让她和弟弟能坐在一起吃一顿酒。

  不过归雁显然不认为这个天外飞仙的姐夫是自己人,所以坐在一起也别别扭扭,自顾与姐姐夹菜吃酒,看都不看世子一眼。

  苏落云虽然看不见,可是依然能感觉到饭桌上的别扭。弟弟年少耿直,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正想着如何化解时,韩临风却主动开口问道:“今年应试,除了背书、明法之外,又临时加了议事发挥。许多书院大儒都盲猜要考实务,你可有准备?”

  苏归雁知道他这个姐夫是个花样子,那书房里的书都崭新没有翻页。如此草包,竟然跟他议论应试?真是贻笑大方!

  所以他冷冷道:“邵先生有给我押题,不劳世子费心。”

  韩临风见小舅子没有改口唤他姐夫,也不动怒,又闲适说道:“我最近在工部应差,才知道如今朝廷之患竟然是缺少粮食。也是,最近十几年,国泰民安,子民的数目竟然涨了三倍不止,却又都居于淮南,全都是嗷嗷待哺的嘴。”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南地虽然风调雨顺,适合四季耕种。可惜人多地少,加上湖沼众多,可耕之地有限。虽然农人聪慧,想出了‘圩田’之法,引水筑坝,围湖成田,一时多产了许多的粮食,还可利用堤坝种桑养蚕,塘中则可种鱼养虾,但如此也有不便之处。”

  苏归雁一向渴学,虽然不屑韩临风的为人,可他闲谈正经的国事,还是忍不住回应道:“这般就多了许多可耕之田,短缺的粮食也能补上了吧?有何不便?”

  韩临风笑了笑:“这法子虽然精妙,但是修筑堤坝,还有日常维护绝非普通农户能够负担,以前都是由着各个州县组织乡里修筑。可最近十年里,州县因为政务繁琐,便不再管此事。许多农户因为无力修补堤坝,损失了不少可耕良田,长此以往终要成隐患啊!”

  苏归雁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因为他去接姐姐从老家折返的时候,老家就有农户的水田在大雨中被冲毁了堤坝,又因为雇佣不起昂贵的抽水龙骨车,只能顿胸痛哭,却无法自救。

  想到这,归雁道:“既然如此,不如叫州县再次担起责任,帮助农户修筑堤坝。”

  韩临风摇了摇头:“我听工部的大人说,最近几年里,朝廷都没有太多银子用于农田水坝修筑。我听同僚们时常议论,与其坐等,不如自救。等着大张旗鼓地改革,还不如让工部多造些水车、 戽斗,发往各个州县,让农户可以轮流借用。今年的雨水看着又要丰盈许多,早些准备,还是有必要的。”

  苏归雁听了,还是不太赞同朝廷如此袖手旁观。依着他的意思,陛下最近几年不断修缮宫殿,实在劳民伤财,若是能奉行节俭,岂不是国库就会丰盈。

  可是落云却听懂了韩临风的意思,听着弟弟孩子气的话,连忙开口说道:“开考应试,是为了选拔朝廷可用之人才。我听着以往每年都有些狂悖之徒,在卷子里大批特批时政,彰显自己的标新立异。殊不知朝廷选拔人才,力求的便是务实。居于空中楼阁之人,文章写得再华丽又有何用?你在选题应试时,一定要先将‘恭谨’二字牢牢刻在心间,批判时务的话,万万不可说!”

  以往几年里,应试并无时务这一说。今年也不知陛下是心血来潮,还是渴求贤才,突然加了这一条。

  想来,大部分考生都无经验。若不是韩临风将话引到这里,苏落云也没有想到弟弟年少气盛,可能在试卷上出现的纰漏。

  这一惊之下,落云少不得要正色警告弟弟。

  苏归雁瞧不上韩临风,可是对姐姐的话一向言听计从。看着姐姐突然严厉了口吻,他自然连忙称是。

  待一场家宴吃罢,落云不想打扰了弟弟的功课,便就此跟着世子回转青鱼巷。二人闲适踩着夕阳回转家门,落云自然要谢谢世子的提点。

  她心里清楚,这个男人的才学大约不在邵先生之下,而他的猜度人心的城府,更不是腐朽读书人能比的。

  他今天说的这些话,可不是没话找话,绝对是对归雁的好心提点。

  弟弟因为误会不知领情,她这个做姐姐的可要懂得感恩。

  韩临风却笑了笑,淡淡道:“是我这个做姐夫的没有能耐,没法帮衬他太多。不过归雁聪慧,一点就透。这次童试,大儒李归田既是主考,又是出卷的考官。他如今身兼翰林和工部尚书,又是寒门出身,父母皆务农,自然重视农桑。我也是随他走访了水灾严重的彦县。所以胡乱妄猜,若是他出题的话,应该会与农务水患有关。但是这只是猜测,也不是很准,不过是跟归雁闲聊一番罢了。”

  说这话时,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女子。她虽然眼盲,可是心内却是七窍玲珑,一下子就听懂了他方才的言外之意,出言警告弟弟。

  可惜了她是女子,不然依着这样的心智,加之外柔内刚的性子,倒是适合为官入仕。

  他此番入京,最大的收获,就是得此璞玉瑰宝。

  只是这个玲珑宝贝,心里还没有他这个丈夫,走起路来,都微微与他隔着些距离。

  想到这,他突然伸手将新婚娇妻拉得离自己近些。

  落云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入他的怀里,不由得诧异问道:“怎么了?”

  韩临风嗅闻着她鬓边点点香气,随口道:“巷子地上有狗屎,离我近些,好拉你避开。”

  落云听了,信以为真,哦了一声。就在这时,韩临风拉起了她的柔荑。落云直觉想要甩开大掌,可是韩临风却晃了晃她的手,轻声道:“邻居们在看,且忍忍……”

  既然又要在外人面前演戏,她只能让他暂且拉一会。只是身边的这位爷,似乎生怕踩着狗屎,走得可真……慢!

  落云不好催他,只能任着他的大掌熨烫热了她微微冰凉的手,带着说不出的尴尬,一路和缓前行。

  当好不容易进了青鱼巷的府宅子,没有踩粪之险后,落云便迫不及待甩脱了那滚烫的大掌。

  当去浴室准备更衣沐浴的时候,香草却嘟囔道:“说什么踩狗屎?方才我看得分明,那石板路干净得很,大约只有蚂蚁拉的屎吧?”

  落云一愣,复又有些恼——他这是欺她看不见,故意戏耍着她?

  待二人又要身居一室独处的时候,落云闷不吭声,又抱被子在地上铺。

  韩临风见了,扬眉道:“床也够大,你怎么又铺地,已经入秋,这两天入夜更冷了。”

  苏落云一边摸索铺地,一边闷闷道:“偌大的王府,难道找不出一张软榻?若是屋里有一张,当然不用铺地。世子请放心,我今日就睡地上,不敢劳烦您让床……”

  韩临风静看了一会,终于看出苏落云似乎在生闷气。

  他走了过去,蹲在落云的身边道:“因何不高兴?”

  落云没有说话,她总不能当着世子的面,将香草卖了。

  不过韩临风略想想,自己倒是猜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