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粮食保管得并不妥当,有几个粮仓甚至有股子潮霉味道。

  虽然粮食储存一般都有损耗。可这是阵前,那些粮食都是给打仗的官兵吃的。

  损耗小些也就罢了,发霉的太多,临时上哪找粮食替补?若是将发霉的粮食给将士吃,只怕没等上战场呢,一个个都倒下了。

  这个粮草营,倒也不必六皇子花心思下绊子,本身就是千疮百孔,问题真是大得很哪!

  听她说完,韩临风也是彻底服了她的狗鼻子了,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说得不错,有几个仓库的墙脚破裂,没有及时修补,应该渗透进雨水了。不过我看他们倒像是故意的,总得有个由头去上报损耗,然后他们才好倒卖粮食,填平账目。这些东西,欺上瞒下,看来是准备将我架空起来,只等出事的时候,再推我出去做了替罪羔羊。”

  落云沉声道:“粮草营拢共就那么多的人,想要整治倒也简单。擒贼先擒王,只要将陈群那个老油条先煎炸了,其他的也就好处置了……”

  韩临风道:“不急,且缓一缓……”

  说完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

  落云的眼睛看不见,平日虽然已经习惯。可每当这时,二人独处,他不出声时,她总会有种隐隐的失落感。

  她看不到他的喜怒,也没法替他开解分担,由此升出的无力感,也是无解。

  她垂下眼眸,慢慢搅动着自己的汤碗,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搅了他的沉思清净。

  韩临风其实在想着北地的事情。

  他的义兄曹盛已经许久没有同他联络了,而一直以收复失地为旗号的义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变了味道。

  因为今年接连的洪水天灾,许多一无所有的灾民也纷纷投奔义军,现在那义军高举的大旗,除了以前收复故土的口号,又多了“攘除贪官”。

  这旗号一变,整个义军也为之一变。以往冬日,铁弗人都会拔营起寨,迁往别地。当大雪漫飞时,边境也能安稳太平一些。

  可是现在义军接连攻向大魏军兵把守的州县,又闹着要封国号,这眼看着要揭竿而起,冬日都不见消停。

  这显然违背曹盛的初衷,可是他隐隐被那裘振架空,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他先前曾经收过信,说曹盛半年前身中刺客毒箭,虽然及时救治,可是余毒未清,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

  那个裘振,似乎有意娶曹盛的女儿为妻,成为曹盛的女婿,便可以顺理成章接过曹盛的这些基业。

  曹盛当初扯起大旗只为一腔爱国热血,收复故土,却不想被人窃了几年来的根基,他的亲信打了几次败仗,伤亡惨重,在义军中的声望渐渐不及那常胜小将裘振。

  如今曹盛病入膏肓,也许只能眼看着妻女被野心人利用……

  想当初,他和曹盛不过江湖相逢,惺惺相惜而结拜一场。却想不到,结拜二兄弟的人生际遇也是如此相似。

  曹盛误收了狼子野心的部下,如今生死未卜。而他也要被别有用心的权贵利用,将要充作替罪羔羊。

  如今北地就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局中的每个人似乎都身不由己,只能走走看看……

  当他终于抬头时,却发现落云一直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汤面已经搅得烂软,也不见她吃

  “阿云,怎么不吃东西?”

第70章

  落云微微一笑:“你不也没有吃?我想等等你……”

  韩临风笑了笑,又叫店家换了一碗来。

  两人在一盏油灯的映照吓,伴着天边孤月,衬着三俩行人,仿佛寻常的夫妻般,在街角各自吃了一碗羊杂热面。

  等他们吃完了,便步行回了王府。

  等回了屋子,二人独处时,韩临风才跟她讲起了曹盛生病的事情。

  若是换了旁人,韩临风与义军隐秘的过往自然不好宣示于人,可是苏落云当初窥破了他的秘密,才成就了二人的这一番姻缘。

  在她的面前,韩临风可以知无不言。

  苏落云皱眉听着,一时也为曹盛担心。

  曹统领是舅舅最崇拜的一位英豪,如今竟然疾病缠身,情形如此堪忧!

  “曹统领很赏识那个叫裘振的?居然还想将女儿许配给他?这个裘振几次谏言让曹盛自立称王,看起来绝非善类。”

  韩临风如今也不太清楚那义军的内幕,说起来,他和义军在各处购买粮草的袁惜也许久没有通信了。

  在上次彦县筹粮的时候,韩临风其实也替曹盛筹集了些,当时一并交到了袁惜的手里。

  听到了苏落云的担忧,他倒是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你若是曹盛的女儿,也许我就不用太担心曹大哥了。最起码,姓裘的玩心眼,也玩不过你……”

  苏落云噗嗤一笑:“可得了,还是你去投生成曹家女儿吧。若是你的话,只怕姓裘的还要被你卖了,还要替你数着钱银呢!”

  韩临风知道,她又在暗讽自己被他骗入韩家大门的事情,笑着拉她的手,又道:“当初我也提醒过曹盛注意裘振此人,可惜他过于爱才并没有往心里去。如今裘振一人做大,看那架势,北地这几个州县压根填不平他的胃口。可长溪王家鼠目寸,居然要舍弃地势重要的嘉勇州!一旦裘振真的攻占了嘉勇州,进可攻,退可守,北地相连的州县,甚至梁州也要不保……到时候,他王家再想攻打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苏落云不懂军略攻占的事情,可是听韩临风这么一分析,也隐隐明白一场泼天人灾迫在眉睫。

  偏偏众人皆醉,还在蝇营狗苟地算计。而清醒的那个却要被送上祭坛遭受陷害……

  如此二人待洗漱完毕,苏落云躺在他的怀里低低道:“大不了,不要这官职了。你也寻个由头,让人打断腿,称病辞官得了……”

  韩临风被她的话逗笑了,故意绷着脸道:“怎么?不心疼你男人了?我若断腿落了残疾,岂不是给了你和离的借口?”

  苏落云伸手摸着他的脸,倒是情真意切,低低道:“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养你便是了……”

  韩临风听了心里一暖,低声道:“软饭听着倒像好吃。但是我也得尽量努力些,免得沦落到要你养的那日……不过,我看那京城里也有富贵的寡妇养着软饭男人,虽然有人养,不必担忧衣食,但也要床榻上使一使气力……要不,我先交些食宿费用吧!”

  说着,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落云娇软的身上。

  苏落云正自伤感家国情怀,担忧着韩临风的前程。没想到,他说着说着居然下了道,扯出交食宿费这样的虎狼之词!

  一时间,她也是气得哭笑不得:“韩临风!你又油嘴滑舌!”

  韩临风低头抵着她的鼻尖道:“那你要不要尝尝,看看是不是很油……”

  说着他便低头与她唇舌缠绕到了一处。

  如今在床榻上,他俩倒是磨合得甚好,愈加水乳交融。想着从明日起,他要安扎迁西的粮草营,要与她分开一段日子,韩临风愈加不舍。

  这食宿费用不免也要一交再交,多续存一些相思缠绵在里面。

  结果胡闹了半宿,以至于苏落云第二日晨起时,愣是睡过了头,都没能去送送韩临风。

  对于儿媳妇的没规矩,宗王妃不甚满意。

  她虽然懒得搭理这个大儿媳妇,却不容她坏了府里的规矩。

  清晨起来,王妃跟王爷,还有女儿韩瑶一起吃早饭时,便叫了落云去她跟前,立在饭桌旁聆听训斥。

  “我听说了,你当初在京城里时,仗着世子宠爱,隔三差五赶着世子去书房。现在看来,丈夫去军营应差,你都能旁若无人的晚起,也太是没规矩了!”

  落云觉得今早没起来,确实是自己不对,宗王妃作为长辈教训得甚是,所以她自是恭谨听着。

  她也算是被京城女魔头方二磨砺出来的,这点子训斥也不算什么。

  倒是一旁安坐的北镇王开口和稀泥道:“年轻人总是贪睡些。她以前在京城府宅里没有长辈需要请安,闲散惯了,以后注意就行了。”

  落云一听公公给了台阶,连忙恭谨道:“母亲说得我都记下了,以后一定注意,按时给父王与母亲请安。”

  宗王妃冷然道:“你出身不好,想来从小也没学习什么规矩,以前奚嬷嬷教你的时候,听说你很不受教,也不知到了我的跟前,是不是还要如此莽撞……”

  这下,正在喝粥的韩瑶都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道:“奚嬷嬷懂什么,我倒是听了她的,在宴席上丢了大丑!人家渔阳公主都夸我嫂子进退得宜,茶艺调香皆是出挑……”

  宗王妃微微瞪眼:“你在京城倒是出息,学会跟长辈顶嘴了?是不是在峻国公夫人面前也这么没大没小,才遭了人嫌?”

  看母亲瞪眼,韩瑶立刻又没词了。她此番没能出嫁,就是原罪,宗王妃三句话不离推迟婚期,绵延的暗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窜出火星子。

  北镇王看了看一直站在饭桌前被立规矩的苏落云,又适时打断了宗王妃的申斥:“坐下一起吃饭吧。咱们王府从来没有给儿媳妇立规矩的家风。你以后别惹到你母亲,她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人好得很。”

  宗王妃不甚满意北镇王拆了她的台子,可是王爷给了良善之家的高帽子已然戴上,她也只能受用着,不屑地垂着眼慢慢吃着饭。

  等早饭完毕,韩瑶陪着嫂子一起熟悉王府花园子,一边走一边说:“嫂嫂,我父王看着倒是对你很好。平日里母亲骂我时,都不见父亲维护过我。今日吃饭,他倒是三番五次地替你开脱。奇怪,你一进府就跟他顶嘴,他怎么不恼你?”

  落云微微一笑,她虽然看不见,可是以前也听世子说起过他跟父亲的日常,与其说王爷不爱长子,其实更像是严父不会跟儿子表达爱意。

  最起码,每个月王爷都会给韩临风写信。虽然里面大多都是申斥严训的话,可这坚持亲手写家书的舐犊情深,不容作假。

  她虽然拦住父亲打儿子,好似惹得王爷不快,可这其实也是给了王爷顺坡下的台阶。

  他若是真想打死儿子,岂是她说说就能停手的?

  她到梁州前也曾有些忐忑,不过现在见了公婆反而心里安生了。

  韩临风不是宗王妃亲生的儿子,所以王妃虽然挑剔她,却也是她不守王府规矩,让掌家主母没面子时,才会言语申斥。

  那些话,换了别的小姑娘可能会往心里去。

  可苏落云向来不在乎这些,王妃若申斥,就当耳旁苍蝇嗡嗡作响,她完全能做到脸上的微笑不减,一句顶撞的言辞都没有。

  除了宗王妃时不时摆一摆婆婆的谱,苏落云整日里比在京城时,要清闲多了。

  以前她在京城时,不光要操持自己陆续开的十几家店铺子,还要忙着打理世子府的庶务。

  虽然府里有管事和账房先生,但是许多事情还需要府里的女主人定夺。

  可是到了梁州,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是宗王妃。落云这个大儿媳妇只需要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好了。

  小叔子韩逍正在惠城的书院读书,据说小公子跟养废了的世子截然不同。小小年纪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次次都能给王妃撑足了面子。

  惹得一众夫人总是明里暗里地夸赞:到底是王妃亲生的,天资聪慧,寻常人真是没法比!

  这类话倒不全是恭维之词,毕竟妾侍生的长子韩临风在弟弟韩逍这个年龄,还在撩猫逗狗,甚至因为不求上进,被书院的先生给婉言送回了王府,就此又被王爷送到了别处读书,不知下落了经年,才又回到王府。

  如此鲜明的对比,只能彰显出还是王妃亲生的儿子正经些。

  宗王妃与王爷的姻缘,本就是媒妁之言,婚后的生活也不尽如她意,婚姻的蜜意期短促得不够追思。

  所以王妃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儿子身上,仿佛只有养出白玉无瑕的儿子,才能弥补她的种种失意。

  现在每个月,王妃都会亲自前往惠城看望儿子,再加上平日还要跟周遭的一些府里的夫人们打打花牌。

  她这个做婆婆也很忙,没有太多时间分给不受教的儿媳妇。

  就像韩临风所说的,宗王妃的性子有些冷漠,除了起初几日落云需要早起向婆婆请安之外,余下的什么吃饭时在一旁站着立规矩一类的,后来也都被宗王妃給免了。

  她的说辞是:“你若是个好的,自然要服侍公婆,尽尽孝道。可是你有了眼疾,我若再舍了仆人侍女,非得用你,倒显得我刻薄了。你若无事,也不必日日来请安,初一十五,来上两日就行了。”

  苏落云一听,得,这是嫌我碍眼了!

  于是她自然乖巧听话,除了初一十五,再不去婆婆的院中。

  宗王妃的意思很明显,她不磋磨新媳妇,但是新媳妇也别老在她眼前晃,碍了她的眼。

  梁州虽然地方小些,可是跟总兵夫人,地方官员家眷一类的茶宴总还是有的。

  王妃往王府里请人打花牌,前厅再怎么热闹,也不见王妃唤着大儿媳妇去见客。

  最后,连小郡主韩瑶都觉得不对劲了,小声问母亲总不请嫂子出来见客,是不是有些不妥?

  宗王妃听了女儿的话,没有言语,只是捏着金丝缠柄的小银勺一口口喝着甜糯的莲藕羹。

  倒是一旁服侍的奚嬷嬷开口了:“小郡主,您是怎么了?难道是怕那些夫人们背后笑话我们王府还不够?想当初,那王经略的女儿跟世子退婚后,本地有几个相宜人家的女儿来探口风,要跟我们王府做亲家。你不知道王妃当初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挑拣出两个相宜的人家,正准备让王爷挑拣个适合的出来。结果京城里就出了赐婚这档子事。听说世子娶了个经商的盲女时,这梁州大小府宅子就没少偷着笑话我们!得亏王妃是经得住事儿的,够沉得住气,换了一般人,都要出不了府门子了!”

  若是以前,韩瑶听了这话,自然觉得有道理,是新嫂子上不得台面。

  可是现在,她也算在京城见了市面,再听奚嬷嬷奚落嫂子的话,就特别的不顺耳。

  “嫂子虽然有眼疾,可是容貌仪态都是上乘,心思比有眼睛的更通透!再说了,她在京城里,什么公主府、国公府都是座上常客,就是皇后娘娘的中宫也去过了,怎么到了梁州反而见不得人了?”

  听女儿开口反驳,宗王妃这次倒是抬眼了:“瑶儿,你在你嫂子身边,就学了这些嘴硬的机灵?她若是这么有排面,怎么你的亲事也安排不好,还叫那峻国公府给推迟了婚约?”

  说到底,宗王妃最不满的,就是韩临风夫妇没有办明白女儿韩瑶的婚事。

  由此可见,苏落云的机灵全都长在舌尖上!

  宗王妃不想女儿跟那种牙尖嘴利的嫂子学坏,所以瞪了女儿一眼,又说道:“奚嬷嬷的话,难道没道理?”

  母亲一开口,韩瑶就不好顶嘴了,只能低眉顺目,听着母亲冷言冷语的教诲。

  没能立刻嫁人,少不得要听观音念经,紧一紧头上的紧箍咒。

  再说落云,自然清楚自己被婆婆刻意冷落了。有时候听着前厅里的热闹,香草和寄秋都替世子妃难过。

  这种刻意冷落人,实在太叫人难堪了。

  看来婆婆不愧是奚嬷嬷辅佐的主子,下脸子的路数都是一模一样。

  但是对于落云来说,这样的清闲,实在平生难得,似乎只有住在乡下时的那两年,才有如此清净。

  若是在京城的话,只怕她又要家里家外忙得如陀螺一般,像公主府那样的吃请,也回绝不得,应酬得心累。

  还有店铺里的生意,也几乎是要汇总到她这。

  现在她来了梁州,天高皇帝远,铺子的生意都交给掌柜们自行定夺,她年终岁尾的收一收银子就可以了。

  现在闲暇下来,她还可以练练许久不曾弹奏的古琴,无事时,还可以亲笔给弟弟写一写书信。

  在她离京之前,弟弟由着韩临风安排,前往远离京城的茂林县做了县官。那里离舅舅的水兵营不算太远,也算有人照顾。

  茂林虽然穷了些,但是民风淳朴,正可让弟弟历练,而李大人也是尽心为自己这位年少的门生保媒,居然将自己二妹妹家的亲外甥女钱晓玉说配给了苏归雁。

  他的二妹当初嫁给了淮山的刺史钱伯雍,虽然钱伯雍也出身清贫,可到了他这一代,是正经的官宦人家,说配的这位钱小姐芳龄十五,跟归雁的年龄也相当。

  小姑娘知书达理,十岁就能读史,不过据说容貌平平,并非清秀姿色。不过李大人两厢说和的时候,原本不报什么希望。

  毕竟钱家仕途也还算旺,说不定更想让女儿找个相当的门户。毕竟苏归雁的条件,并不是太出挑的。

  只不过他碍着韩临风这个救命恩人的情面,总要尽心给韩临风的小舅子找些拿的出手的门户。

  至于成不成,也不是他这个媒人说了算,尽了心意就好。

  韩临风当时说给苏落云听时,落云还满心担忧,怕弟弟生得容貌俊秀,看不上姿色一般的女子。又怕他一时年少耿直,不懂得委婉拒绝,心直口快说出来,白白得罪了自己的恩师李大人。

  没想到归雁看过了钱小姐的画像后,居然还要看看钱小姐写的诗。待看了两首之后,竟然原地绕走几圈,连声赞叹,最后郑重跟李大人长鞠一躬,表示自己倾慕这样满腹经纶的女子,若能得此良配,便是前世造化,还请恩师也将他的诗词文章,画像一并拿给钱小姐看。

  这种情真意切,由内而外的欣赏,正对了李归田大人的路子,既觉得外甥女的才华给自己长脸,又觉得小子有眼光!

  于是原本敷衍的说亲走人情过场,突然变得郑重了起来,李大人也上了七分的认真心思。

  结果苏归雁当时的反应,又原封不动地传递到了那位钱小姐的耳朵里,再看画像上那个容貌清俊的少年,感受到的是此少年不以容貌取人的高人之处,更是觉得公子乃是自己千里知音,高山流水的良配。

  就此,苏归雁出身商贾之家,家道混乱,外加有个名声狼藉的姐夫这些瑕疵,全都不成问题了。

  钱小姐跟心有顾忌的父母明确表示,此生非此子不嫁!

  最后,这样样都不甚相配的姻缘,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成了。

  落云接到弟弟说已经互相递交了婚书的信时,也是有些感慨,还不放心地问弟弟,连人都没见,若是婚后不喜,该是如何?

  而苏归雁的信里,却跟姐姐说了实话。苏家的家丑太多,遮都遮掩不住。钱小姐明明知道,都愿意嫁,他又有何资格去挑剔人家?

  而且此女字迹娟秀,诗文细腻,足可见性情贤淑。

  再美丽的容貌,若无品德匹配,也是让人厌烦。他此前受了继母丁氏太多压榨,对于那类靠容貌恃宠而骄,浅薄刻薄的女子,一刻都不能忍。倒宁愿效仿诸葛孔明,娶个丑女贤妇。

  落云以前一直觉得弟弟不经事。可是在婚姻这类选择上,足以见得弟弟比她了解的还要成熟老练。

  至此,苏落云也放下心来,只等过两年,给弟弟将弟媳妇娶进门来。

  落云现在以收到弟弟的家书为乐。当然,弟弟的家书千金难求,一个月,也就能收到一封。

  不过粮草大营的家书却来得甚是频繁。

  现在韩临风不怎么回家,所以二人每日就靠着小厮传递的书信互相报一报日常。

  抛去韩临风在京城里掩人耳目的吊儿郎当,其实他本人的性格算是沉稳内敛的。

  但是私下跟苏落云相处时,是话少而骚的那种,往往寥寥数语就能撩拨得落云脚趾尖都泛红。

  所以这私下情信虽然文采飞扬,也不免带了昔日密友郭偃一流的文风骚气。

  落云的眼睛看不见,一般的信件都由着身边侍女代读。

  可是这些信显然不适合读出来,韩临风倒是能想办法,弄来了碾碎的细沙掺杂到墨汁里,再写到纸上时,用指尖触摸就能感到墨痕走向。

  这样一来,苏落云倒是自己能用手指“点读”了。

  每次读信时,落云都是摸一会,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将信扔甩一边,待过一会再接着“看”。

  不过每日闲在府里,也是无聊,所以每个月中十五的时候,除了给婆婆例行请安一次之外,落云还可得了允许,去州里街市上闲逛逛。

  每月十五,州里的街市都有大集。这里风土跟京城迥然相异。坐在轿子里,嗅闻一下就能闻到北地特有的吊炉舌饼的香气,还有各种口音混杂的讨价还价声。

  落云想去当地卖香料的铺子。她上次来时,发现这里居然有上好的没药。这种波国才有的树脂一般在京城的大集上才能见。

  这个没药除了制香,对于风湿骨痛也很对病症。正好做饭的老崔有老寒腿,落云寻个古方,准备调配香药。

  她此番出门虽然坐了马车,不过因为在王府圈得太久,所以出了府门,便下了马车,戴着长纱兜帽在长街走一走。

  街上香气阵阵,落云带着侍从如此走走停停,猜测摊位上卖的是什么吃食,也别有一番趣味。

  正在闲逛时,突然来了几个骑马之人,一路驰骋而来,行人纷纷避让。

  香草一眼瞟到了马背上的人,低声道:“大姑娘,竟然有人长得跟世子一样俊!”

  落云听得一愣,而香草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太贴切,于是又补充道:“不是,就是刚才那骑马的人的眉眼鼻梁,跟我们世子一样,似乎也带了些异域的风情呢!”

第71章

  落云不由得失笑:“异族通婚,比比皆是,不过生出的孩儿,的确是更好看些……他们是干什么的?在城里骑马这么张扬?”

  香草想起他们身上穿的是大魏军服,便说道:“都是些军爷,就是不知是不是跟我们世子一个兵营的。”

  落云也不再问,依旧朝着香料铺子走去。

  因为落云早就跟掌柜的定好了,所以她要的没药都备了上乘的,另外还有些其它要用的香料,也让老板给她装好。

  落云摸着货架子,发现这家掌柜的很不得了,货物上得可真全。若是太平时节,倒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现在官道都不甚太平,他能货源稳定,就让人啧啧称奇了。

  趁着买东西的机会,落云闲来无事,询问掌柜他进货时走的水路,还是陆路。

  因为问得太过内行,惹得掌柜的忍不住问:“怎么,小娘子您也有买卖?”

  落云微微一笑,随口撤了谎:“我新近搬来,吃不惯这里的饭食,想从南边进些食材,还有布匹用具,可是这一路都有山匪,怕路途颠簸出了意外,寻思着问问掌柜的你,可有什么稳妥的路径?”

  掌柜的并不认识她,只是上下打量着,觉得她一身绫罗绸缎,很是讲究的样子,不像撒谎。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这位娘子,若是想赚钱,就别走官道,你寻当地的镖行,他们有专门的路径,可以避开些关卡,少点地方的苛捐杂税,而且他们一般都黑白相通,也能少些路匪堵截。这绿林也有绿林的规矩,只要你搭靠谱的镖局子,一路畅通!”

  落云恍然点了点头。

  她当然不是要做生意,不过韩临风如今需要从别处征粮,若是运来时一路动静太大,难免被有心人做手脚,若是能有些野路子,那就更好了。

  所以她买香料时顺便问问,做到心里有数。

  闲聊几句后,落云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喝着茶,等着掌柜的包好香料。

  就在落云端起茶杯啜饮时,铺子里又有人走了进来:“掌柜的,可有马鹿草?”

  站在落云身旁的香草回头一看,走进来三个身材健硕,穿着军服的汉子。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倒是十分年轻,看上去浓眉大眼,瞅着不太像中土人士,不过跟她们府上的世子一样,都因为这点子混血而显得格外英俊,倒是顺眼得很。

  香草一看他的样子,立刻想到,这不就是方才在街市上看到的策马扬鞭的那几位吗?

  不过跟世子的那股子沉稳风雅的气质不同,这个男子看上去更带有一丝野性,仿若在山林间驰骋惯的山大王,有股子说不出的桀骜不驯的气质,就算一身笔挺大魏军服,也压不住这股子桀骜不驯的气质。

  于是她连忙贴着小姐的耳朵,说又看见那个英俊的军爷了。

  那领头的年轻人因为香草看过来的缘故,倒是也深看了她们一眼。

  不过落云因为看不见,压根没有转头,所以他只看到了她的侧脸。

  落云今日穿了一身淡烟色的外氅。这种素寡的颜色,往往上年岁的老妪才穿。

  可这偏老气的颜色搭配着格调高雅的裁剪,更加衬得她皮肤白皙,反而有“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苍苍”的净雅之感。

  再看那侧脸的线条,也是北地不多见的绝尘明丽。

  那年轻男人微微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恰在这时,落云喝完了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也将脸转了过来。

  那男人彻底看清了她的脸,那目光更加焦灼,眼里闪着不容错辨的惊艳。

  就在这时,掌柜的殷勤闻到:“这位爷,您要几两马鹿草?”

  这东西都是从大南边的暹罗一路辗转运来,金贵得很,一般买来配香,大手笔也不过一二两罢了。

  没想到那年轻男人终于将目光从落云的脸上移开,毫不犹豫道:“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掌柜的一听,就乐开了花——今天真是开门迎财神,个个进来都要包圆啊!这样的买卖做得真痛快!

  于是他再次确认:“足足十大袋子,价钱可不便宜,您确定都要?”

  落云听了,微微一愣,心里想的是,这些人做的是什么买卖,需要这么多的马鹿草?它的味道并不是十分宜人,往往是用来中和香料味道的。就算香料店进货,也不会多买。就好像她这次,也不过只买了二两马鹿草而已……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肯定道:“全都要,请掌柜的快些给我装车吧……”

  说完,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落云几眼,他身边的大汉也看出来苗头了,等着掌柜去拿货,他也是无聊,便笑问落云:“敢问小娘子芳龄,可曾许了人家?”

  落云没有说话,接过香草从马车上取来的帷帽戴上,让厚重的面纱遮住了脸庞。

  就在那人轻佻说话时,原本站在店铺外的几个便衣侍卫也走了进来,虎着脸问他们:“你们是哪个兵营的?胆敢骚扰王府官眷!”

  那大汉挑了挑眉毛,复又道:“不过闲问几句,犯了什么王法?”

  那个相貌不俗的男人倒是显得更懂事些,出言申斥了那大汉,然后抱拳冲着侍卫道:“我们是迁北大营的,手下的兄弟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还请诸位别往心里去……”

  这个年轻人一张嘴,就是地道的京腔,看起来真是迁北大营新近来的那伙子京城子弟。

  那侍卫上下打量了他们,冷哼一声,便伸手请世子妃出店铺,上马车。

  落云走了两步,突然转头问:“敢问军爷,你要买这么多的马鹿草是要何用?”

  那个英俊的男子没想到女子竟然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便笑着道:“南边的亲戚有做香料生意的,一时买不到,我看见了,便替他买些……怎么,这位夫人觉得哪里不妥?”

  苏落云顿了一下,淡淡道:“只是看军爷出手豪迈,忍不住好奇问问……”

  迁北来的都是京城的败家子,就算大手笔地买香料配料,也没什么出奇的,落云处于好奇顺口问了一下,便也再无二话,让香草搀扶着出去了。

  再说那年轻人,倒是立在门前看着落云远去,然后回头掌柜的问:“那位夫人是哪个王府的?我看她的眼睛……”

  掌柜的先前没有看到她坐的马车,只是以为她是外地来的客商家眷。

  现在这侍卫突然闯进来,他才恍然:“我的天,我怎么才想到。她该不是北镇世子从京城娶回来的女子吧?听说她有眼疾,出身也不太高……”

  那年轻人听了,嘴角轻轻撇起,似笑非笑。

  待他们出了店铺的大门,那位大汉对这年轻人说道:“素闻北镇王府的世子荒唐,原来真不假。娶妻这种大事都能如此草率,娶了个盲女为妻。不过那女人长得可真漂亮……以后我们打到这里,还可以……”

  没等他说完,年轻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那大汉立刻噤若寒蝉,止住了那接下来的荒唐之言。

  年轻人小声道:“既然东西已经买了。就赶紧装车离城……这里并非吾之营地,诸位注意谨言慎行,不要多生是非。

  那大汉心领神会,立刻点头称是,回头拿起掌柜已经打好的十多个香料袋子,将它们搬上了马车,然后迅速离城。

  再说苏落云上了马车后,香草将湿巾帕子递给落云擦手。

  落云心不在焉地抹了了抹手,心里想的却是那年轻军爷的话。

  他们说是准备买些香料去南地给亲戚卖。落云当时听得无心,可是现在细细一想,立刻琢磨不对味了,他们若买北地特产的香料倒还有情可原。

  可这马鹿草明明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到了北地,价格要贵上一倍,他们买来去南地给亲戚卖,是准备卖个倾家荡产吗?

  她心里一时纳闷,也许人家是在打马虎眼并非要真卖,可买了那么多的马鹿草又有何用?

  等她回府的时候,心里还琢磨这事儿,结果还没等下马车,便有一双手将她稳稳从马车上抱了了下来。

  落云起先吓了一跳,待嗅闻到熟悉的味道时,才释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事先让小厮回来说一声。”

  韩临风一身戎装,剑眉深眸,微笑着将自己的娘子稳稳放在了地上:“就是想抽冷子回来,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居然出府了,叫我好等。”

  等回了屋子,落云替他换衣服的时候,一下就嗅闻到了他身上有血腥味,立刻紧张道:“怎么搞的?你受伤了?”

  韩临风浑不在意道:“是赵归北那小子,明明被安排到了迁北大营,却隔三差五到我迁西粮草营来串门子,还总拉我去教场比试。我被他缠得发烦,就故意用胳膊蹭了一下他的剑尖。这下他终于消停了。”

  落云听得哭笑不得,就算不愿在人前显露身手,也不必这么用自己的肉去蹭剑尖啊!

  她摸向伤口,发现还未结痂,于是便想着拿些药给他止血,可是伸手摸向药箱时,正好摸到了她今天买的几样香料,此时手上捏的正是马鹿草。

  她顿了一下,将那草拿来碾碎撒在韩临风的伤口上。韩临风低头一看,那草倒是神奇,一下子就止住了血。

  他笑着道:“原来这香料还能治病,你可以改行当郎中了。”

  落云漫不经心道:“香料原本就可做香药,许多材料都有药用……”

  说到这,落云猛地一抬头,突然说道:“今天有迁北大营的军爷,在城里买大量的马鹿草说是要运到南边卖。可这东西本来就是南边来的……而且这东西用在各色香料里的都不多,他买这么多……难道是准备拿它当止血药用?”

  韩临风眯了眯眼睛:“药铺的止血药价格不贵,若是正经来用,去药铺子买就是了。可若是大量买伤药,势必会被查处……买马鹿草这么昂贵的东西当止血药用?怎么听着不像是大魏的官兵……不是山匪,就是义军!”

  落云连忙问:“要不要派人追查落实一下?”

  韩临风摇了摇头:“若真是,现在连人带车也已经出城,追不上了……不过曹大哥缺少粮草和药材辎重却是真的。如果是他们铤而走险入城买药……那也说明,若是再不想些法子,只怕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什么法子?落云都清楚,必定是要攻占嘉勇州,只要攻下此城,就打开了南北的关隘,再也不怕缺衣少食了。

  就在这时,韩临风已经写了条子,让人送去迁北大营,让赵归北那小子帮忙打听下,迁北大营今日可有人来梁州买香料。

  迁北大营,就在梁州城外,比迁西粮草营还近。不多时就有人回来,递了赵归北的回信。

  信里说,迁北大营出事了,昨日有几个兄弟出营,一直都没回来,直到今日才有人在迁北的后山发现了他们尸首,不过他们的军服和腰牌都被人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