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起初生涩有些放不开外,渐渐的二人床笫之间也水乳交融。起初韩临风也是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拥有了这女子。

  可是慢慢的,韩临风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是差点了什么,却一时又品酌不出来。

  直到今日,他终于领悟出了差的这点意思究竟是什么——这个女人,一直在跟他报恩呢!

  这就是天仙睡服了穷小子,要尽快报恩了结前世孽缘的意思。

  大抵神话都是这样讲的:待得恩情报完,仙女穿上仙衣,再翩然而去,徒留下傻小子抱着孩子骑着牛苦苦追忆往昔。

  照着这个意思看,他养的也是个仙女,“仙衣”倒是有好几件,个个都塞着银票金条呢!而他还不如穷小子,到现在孩子都没捞着一个……

  为了印证自己的臆想是不是真的,韩临风心思流转,突然开口试探道:“你我成婚多时,膝下一直无所出……总是这样空虚也不是办法。父王希望我先纳几个良妾……你看如何?”

  苏落云微微一愣,没想到世子突然开口说这个。

  关于子嗣的事情,苏落云在没有委身他之前,就想了很久。

  在她看来,既然成婚了,以身相许理所应当。

  她与世子的姻缘在几年内很有可能有些变数,倒不是她想着要跟世子分开,而是一旦有了万一,她将来被迫离府,小的岂不是要跟大人受过遭罪?

  她从小就体会到了没有亲娘的滋味,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受此一遭。所以她一直小心避孕,不曾怀下孩子。倒不是一直不想要,而是想等一等再说。

  至于在等什么,她的心里其实也说不清楚,就是有些微不安。

  可是现在,世子突然开口说,因为一直没有子嗣,王爷希望他纳些良妾。

  落云的心,仿佛被投入一颗等了许久的大石,既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掩不住被突然重击的不适。

  不过韩临风说得有道理。他并不知她是故意避孕,二人又成婚这么久,一直没有动静,府上的老人自然会心有焦虑。

  韩临风这个年岁,也该有子嗣了。总不能因为她不想生,就耽误北镇王府开枝散叶吧?

  她尽量不动声色,挤出一丝微笑:“你身为世子,身边也应该多些人照拂。只是我有眼疾,挑不出容貌好坏,若是有王爷张罗,我倒也省事了……”

  她尽量说得温婉贤淑。作为深门大户的媳妇,就算夫妻再恩爱,也少不得跟丈夫张罗侍妾,这原也是她在京城的宅门子里见惯了的。

  只要丈夫招纳的不是像红云那样青楼里不正经的女子,做妻子的无从反对。

  韩临风一早也猜测到她的反应,虽然预料到了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真看见时,还是有些压制不住心底的闷火——她对他倒是敬爱有嘉,感恩戴德,可是唯独没有将他看成是她心爱的男人,容不得其他女人染指!

  “哎呦……”苏落雨只觉得男人抹药油的力道突然大了些,揉得她手心疼得厉害,不由得叫出声来。

  这下子,就算看不见,她也察觉到韩临风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得抬头探究地“望”向他。

  她那双眼,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水剪双眸,含光掠影。

  此时那眸子里正映着他的影子,可是在她心底,可有他?

  他除了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当家掌柜之外,还是什么?

  落云等了许久,不见他说话,只能缩回自己的手,半低着头道:“我的手无碍,不必抹药了。”

  韩临风知道,落云刚因为自己受了委屈。他现在若像没吃饱奶的孩儿一样,跟她哭闹着爱不够,简直是昏聩头了。

  所以他默默吸了一口气,对落云道:“好久没有打拳了,我去武场练一练……你中午不要吃鱼腥发物,仔细些养手……以后这类事情,不许你再替我出头。”

  说完,他站起身来,径直去了武场。

  落云听着门声开合,知道他已经走了。

  也是,马上要有侍妾入门了,还不止一个,腰板子自然得练得硬实点,不然怎么禁得起被窝里的折腾?

  她努力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坐在了书桌前,压根不管手心红肿,开始研墨练字。

  香草在一旁看着,大姑娘练写的是静心经,这是有什么心魔要除?

  只是平日里,写得甚是方正流畅的字体,今日仿佛乱了章法,大姑娘一连写错了好几张,最后将笔一扔,心烦地摇着扇子,问香草:“给我舀一瓢凉水来,屋里怎么这么热……”

  香草看了看屋子,那炭盆子早就凉透了,还没来得及换呢?大冷天的,能热到哪里去啊?

  大姑娘这是起了心火不成?

  王府里着火的人,不光世子妃一个。

  那天练拳,世子仿佛心里有气,在武场生生打烂了一个沙袋子。

  宗王妃也在着火,她还余怒未消,从小丫鬟的嘴里听到了世子方才练拳,居然打烂了个沙袋子,气得一摔茶杯子:“这是踹倒了奚嬷嬷还不解气,跟我置气呢!”

  韩瑶知道了母亲惩罚了嫂嫂的事情,小声嘟囔道:“哥哥平日里对嫂嫂连句重话都没有,精精细细地将养,母亲倒好,上来就祭出家法打人。嫂嫂那么娇弱的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住?哥哥不心疼死才怪……”

  宗王妃觉得家里的小辈都翻了天了!连一向乖巧的女儿都学会了顶嘴,气得她微微瞪眼道:“怎么?你也心疼?”

  韩瑶摆弄着手里的帕子低声道:“将来我嫁人了,若是婆婆一言不合便祭出家法,难道母亲就不心疼我?”

  依着她看,峻国公府的那位夫人,比母亲还要严厉些,将来她嫁过去,远在他乡只孤身一人,又被婆婆家看不起,岂不是跟嫂子一样的处境?

  所以见落云如此,韩瑶难免会兔死狐悲,有些悲春伤秋。

  宗王妃倒是气得笑出声来:“我看你越发的没规矩,何须你未来婆婆打?我现在就应该家法家法你!来人啊,将家法给我拿过来!”

  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王爷正好一脚进来,撞见了王妃呼喊家法的场面,于是扬声道:“今日是怎么了?北镇王府的家法落灰多年,今日倒是开了光,小心用得太勤,被打折了!”

  韩瑶赶紧躲在父王身后,小声嘀咕:“父王,我知道错了,快劝劝母亲。”

  于是王爷在中间和稀泥,总算是让家法继续躺着落灰了。

  今天是月中,正是一大家子团聚吃饭的日子,所以韩临风才赶着回来。

  等掌灯时,落云和韩临风落座,一场沉闷的王府团圆晚宴就开始了。

  宗王妃白日刚跟夫妻俩起了冲突,折损了奚嬷嬷一员大将,不甚想说话。

  韩临风和苏落云刚刚探讨了给王府招揽新人的事宜,彼此都不怎么满意,一时无话可说。

  韩瑶刚刚差点挨了母亲的一顿打,此时喝汤都不敢大声。

  满桌子里,唯有王爷还算如常,只是这饭桌上太安静,犹如还魂夜的魂灵聚餐,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北风打旋。

  北镇王觉得心跳都要凝住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向韩临风问起了粮草营的事宜。

  韩临风自是挑拣了些能说的,跟父王讲述了粮草营的亏损。

  “他们倒卖粮食并非这一两日,累计起来的数目甚大,压根对不上账,所有储备的粮食剔除掉发霉腐烂的,少了将近一半。幸好我查出来得早,已经报呈了上司,恳请朝廷再调配些粮草过来。不然这些亏损便要全算在我的头上,若是紧急调粮,调不出去,我便要拿项上人头给那帮混蛋顶缸了……”

  宗王妃听到这,总算是明白了这粮草营官司的紧迫,居然是牵连官府,掉脑袋的死罪。

  再想着自己白日差点应承下来,不由得觉得面颊发紧,在苏落云的面前下不来台。

  不过她并非感念儿媳妇,而是单纯觉得自己被韩临风的话打脸了,一时饭吃得也有些发堵。

  落云吃了几口饭后,也总算是开口说话,她对王爷说道:“对了,父王,世子跟我说起您的打算,是我想得不周,您看是否有合适的女……唔……”

  韩临风白日里不过是开口试探,当时心情糟糕,只想好好发泄发泄,倒是忘了跟她解释清楚了。

  没想到这死妮子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在饭桌上问父王。

  这是天气要回暖了,不需要人捂被窝了,巴不得今晚就将他赶出房吧?

  他桌下用脚踹人都来不及,只能趁着她还没大放厥词前,快速伸出大掌将她的嘴死死捂住,然后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低声道:“瞎说什么呢!老实吃饭!”

  落云猝不及防,被他捂住了嘴,一时间正挣扎要扒开他的手,可是他却不放,全然不顾正在父母跟前。

  北镇王被儿媳点了名,一时也有些莫名其妙,再看儿子捂着落云的嘴,不让她说话,不由得挑眉看向儿子。

  这是在起什么幺蛾子?怎么还堵人的嘴?

  宗王妃也是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看着眼前胡闹成一团的小夫妻,觉得二人愈加没有规矩,这是要在父母面前打情骂俏?

  想到这,她将筷子重重撂下:“越发的没规矩!不吃了!”

  说着,宗王妃便起身走人了。

  不过晚饭后,王妃看望踹了心窝子的奚嬷嬷时,病恹恹的奚嬷嬷倒是提醒了宗王妃。

  “王妃,您也看到这女子的品性了吧?,若是任着她一家独大,迟早要骑在您的头上作威作福。不如您早些张罗些良妾入府,也算让世子的身边有些好人……”

  被奚嬷嬷这么一提醒,宗王妃有些恍然:是了,她怎么没想到这点?眼看着这个平民女子没大没小,将世子和女儿拐带的都有些无法无天,也是时候纳些良妾进来,分一分苏落云的宠了。

  就像韩瑶说的,韩临风将那盲女当眼珠子一样看中,也不过是新婚新鲜些,等再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入门,自然也就有了比较。

  这个苏落云就是因为日子太顺心了,才无法无天……

  不知怎么的,宗王妃心里的火气更盛,一时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新婚不久,府里就有先帝御赐美妾的事情。

  韩临风的生母就是其中一位。

  既然是陛下御赐,王爷自然得全盘接受,而那时,王府里过世的公婆还在。她自然也要做贤妇不能善妒,在丈夫去别处过夜后,还要端送补肾的汤水。

  只是刚刚新婚时,那种真切的浓情蜜意仿佛掺入了沙子,二人的口角也日渐增多。

  她这个正经的王妃俨然成了摆设,以至于成婚三年,二人在一处也是寥寥无几。再加上她有体寒之症,膝下一直无所处,最后迫于婆婆的压力,也只能选了个最乖巧妾侍的儿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若不后来,她求了生子的方子,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孩儿。

  如今,人到中年,夫妻之间只剩下了相敬如“冰”。

  此间怨何其深?这也是她一直思念京城,执着让女儿嫁过去的原因,在那里,她度过了最好的少女时光,可是嫁入了王府后,再也没那样的快乐了……

  如今奚嬷嬷给她出了这主意,一下子触动了宗王妃陈年的心酸,倒觉得这主意不错。

  那个新妇也太狂悖无礼了,她真以为这深府高门是这么好呆的?也是该让新妇知道知道这里的门道了……

  再说苏落云,在饭桌上被韩临风堵了嘴后,便不再多言语,可待二人回屋,韩临风倒先绷脸问道:“就这么迫不及待?若是眼睛好了,恐怕要亲自去寻访挑人了吧?”

  被他那么一堵嘴,苏落云自然猜到了他之前借了王爷的嘴在诓她。

  她压根不搭理冷言冷语的男人,只故作轻快道:“明明是自己想找妾侍,为何要拿父王当幌子?我又不会拦着你,再说了,世子品貌出众,到哪都有被迷得不能自已的红颜知己,哪里需要我挑?”

  韩临风仰天深吸一口气——今日的闷气都是他自找的,打烂了沙袋子不说,还要回头收拾自己犯口舌的烂摊子。

  他眼尖,方才回屋的时候看香草在遮掩地收两件刚缝好的衣服。若没料错,打拳半天的功夫,箱子里的黄金“仙衣”又添了两件。

第74章

  韩临风无力地揉了揉头穴,知道自己心急,那只小蜗牛又要吓缩回壳子里了。

  “……你的反应也太气人,难道连一丝醋意都没有?”

  苏落云听了他这话一愣,什么意思?他方才说那话是在故意气她,并非有意纳妾?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么一说,苏落云的心里莫名松泛了,不过心内却又猛然咯噔一下:难道……她这半日心里发沉,就是吃醋?

  她……对世子竟然起了独占之心?

  只是富庶一些的门户,男子有妻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像她那靠着吃妻族软饭发家的父亲都不能免俗,不但养了丁氏这个外室,就算将丁氏扶正之后,这房里也有一两个通房的丫鬟,连丁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没有扶成小妾,可她们这些做儿女的都是心里清楚。

  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尚且如此,尊贵如世子,又怎么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不敢,也不想期许这种空中楼阁。世子待她如今浓情蜜意是不假,可情总有转淡时。

  若投入太多妄念,会不会像母亲那般,情梦破灭时,伤心得身子也衰败下来,早早离了人世?

  这么想来,她的心里一时也酸酸甜甜,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只能低头道:“那你要我怎样?跟你哭闹,不许你纳妾?京城景安公府的儿媳妇倒是个心气高的,将夫君的通房侍妾都遣走了。结果又是怎样?不光自己成了诸多夫人嘴里的悍妇笑柄,就连婆婆都申斥她善妒无德,不懂体谅丈夫。最后竟然将她给赶回了娘家反省去了。满京城的人,可没有夸她对丈夫用情至深的……”

  韩临风扯了扯她的头发:“你若是想,怎么找不出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我在陛下面前都许下诳言,说五年内不纳妾了。你完全可以凭着这点劝住我。你可比景安公府的儿媳妇奸猾多了,若也善妒,定然能做得不显山露水,让人挑剔不出道理。再说了,府外人还说我的腰肾不好呢!你若体谅丈夫,岂能再往府里招妖精来吸我精血?”

  苏落云这下彻底被他的歪理给气笑了——从没见过有人会替媳妇出主意,如何阻止自己纳妾的!

  “合计着你千方百计诓我嫁给你,就是为了让我顶着妒妇的嘴脸,保护好你的腰子?”

  韩临风一把抱起了她:“错了,是为了采阳补阴,将好东西都留下来,好好贴补你这小妖精的身子!”

  说着,他一把抱起了她,入了锦帐软床。

  他先前也是被她气傻了,打沙包哪有贴补小狐狸精有意思?

  她想将自己踹给旁人,他偏要将给她撑饱了!

  他离府多日,一会可以将积攒的滔滔洪水全都好好贴补了她。

  待得她被滋补得喘不过气,睁不开眼的时候,韩临风才贴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缓缓低沉道:“就算你再能干,也并非我的幕僚,不必身先士卒,鞠躬尽瘁。要知道,只有你好好的,我才心安。以后再遇到此情形,你一定要远远避开,等我回来处置就是了……我说纳妾都是气你的话,你若再当真,不如直接用刀子剜我的心,来得更痛快些……”

  落云屏住了呼吸,她也知道他下午时打漏了沙袋的事情,难道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吃醋,而生了这么大的气?

  她慢慢贴在了他的胸膛前,安静谛听他的心跳,低低问:“可你是世子,难道以后一个通房侍妾都不要?许这样的誓愿,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

  韩临风低沉一笑:“我又不是皇帝,非得三宫六院,选入一堆妃子安抚世家大族。一个乡野落魄世子,这辈子,只你一个就够了,难道你会让我吃不饱?”

  苏落云慢慢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微微笑道:“好,既然这样,你可别怪以后府里没有好看养眼的娇花……”

  世子爷不想再听她说气人的话,决定按照刚才的吃法再来一遍,于是红被一蒙,便要收拾小妖精了。

  一时间房里笑声不断……

  不过第二天晨起时,香草准备给当大姑娘拿衣服,打开衣服箱子,突然“哎哟”一声。

  落云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

  香草哭丧着脸道:“大姑娘,房里遭贼了,这些衣服夹层……怎么都被人剪开了?里面的银票子也不见了?”

  落云愣了一下,趿拉着鞋子也过去摸索。

  岂止银票不见了,连枕头芯里的金条都被人给抽走了!

  等世子晨练回来,落云问他,是不是动了她的私房钱?

  韩临风淡然道:“把钱藏衣服里风水不好,我都取出来了。”

  落云又被他整无语了,纳闷道:“哪个算命先生说的,还管女子的私房钱藏哪?怎么个风水不好法?”

  韩临风脸不红心不跳地喝了一口茶,干脆道:“这么藏,衣服爱破!”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传话,说是王妃请世子妃过去说话。

  韩临风听了沉吟一下,对她道:“你先过去,我随后给你解围去。”

  落云笑道:“哪用你解围?不过是气还没顺,接着训话,说上两句就好了。我既然当不了你的门客幕僚,自然要挑拣轻巧的,可不会再去主动点火捻子了……”

  不过等落云去见了王妃,才发现,原来要点火捻子的,是自己的这位便宜婆婆。

  宗王妃垂眸听了苏落云再次恳切地跟她赔不是后,倒是心平气和道:“我这般年岁,犯不着跟你们小辈真心实意地置气。昨天风儿不也说了,那军营里的事儿干系重大,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参合的。你做黑脸替我回绝了,我该感激你才是。”

  王妃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若不是语气有些丧白,会更有说服力些。

  待言语说开了之前的一场婆媳矛盾,宗王妃终于导入正题道:“你如此明是非,的确当得临风的贤内助。不过他现在身在兵营,身边也没有个亲近照拂之人。你又要留着王府伺候公婆,分不开身。依着我看,你应该给丈夫物色几个通房侍妾,让他带在身边,也有人知他冷暖。”

  宗王妃话音刚落,一旁的奚嬷嬷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冷声道:“我们王府不是那些商贾小门户,爷们有个三妻四妾原是平常。按理说,你嫁过来时,就应该带些个标志的丫鬟,待得成亲后,挑拣些你觉得贤淑的,开脸入房伺候。可你并非大家的女儿,身边的丫鬟也都沾染市井之气,跟世子也不相配。好在我们王府里有些家养的奴婢,从小就在王妃的身边熏染着,通身气派不输那普通人家的小姐。”

  王妃听到这,微微一笑:“不是不放心你的丫鬟,就是觉得家里养的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放心。我已经做主替你挑拣了两个,你要不要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落云心里默默替婆婆叹一口气:王妃的话说得太晚。若是早个一天,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应下来。

  可是因为纳妾这档子事,韩临风刚刚与她闹了别扭,又是打沙包,又是剪衣服的,怪闹人的!

  两个人好不容易说开,所以王妃的这事大约又不能成了。

  想到这,她觉得对不住婆婆,大清早的,又要给婆婆添堵了。

  至于回绝的借口,都不用想,昨晚上就有人给她想好了:“母亲所言甚是,其实我也早想张罗了。只是当初王爷给世子写信,信里申明,五年之内不许他纳妾。所以陛下有意赏赐他几个宫女美妾,都被世子婉言谢绝了……这么大的事情,儿媳妇做不了主,要不,母亲还是问一问世子的意思吧。”

  奚嬷嬷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你倒是敢说!竟然拿王爷和陛下来搪塞。我怎么没听王爷提起过?”

  落云对这个奚嬷嬷心里倒是十足的厌烦,所以她只微微抬起下巴,冲着奚嬷嬷清冷道:“怎么?嬷嬷是主子不成?以后王爷训儿子的话,得先去您跟前报备?”

  奚嬷嬷倒是习惯了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丫头片子,翻脸比翻书快的尽头,也冷笑道:“奴婢算什么主子,就算自以为有头脸,那世子爷不也是为了您,抬脚说踹就踹?”

  听奚嬷嬷这么说,宗王妃本来按下去的火气,腾一下又起来了。

  就算是王爷说不让临风纳妾又如何?凭什么他当年就抵不过陛下的恩赏,一口气纳了那么多的美妾入府?到了他儿子这里,倒是三贞九烈,清心寡欲起来了?

  宗王飞清冷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嫁进来这么久,肚子却一直没动静。难不成是要世子绝后?现在风儿身边正离不开人的时候,这事你也甭管了,人就由着我来挑就行了……”

  落云默默探口气,又略带羞涩地抛摔出了另一颗大炸雷:“可是……母亲,世子他……腰子不好,许是这些年荒诞度日,空乏得很……你这般给他纳妾,我就怕他没有节制,身子骨受不住……”

  说着,苏落云忍不住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很是后悔没抹点辣子。此时她担忧得想哭一哭,都有些挤不出来。

  宗王妃听了落云的话,忍不住半张嘴巴,跟同样张嘴的奚嬷嬷面面相觑,

  她没想到,儿媳妇居然能说出这等闺房密事。

  难不成她一直没生,是因为韩临风在床上不济事?

  可若说是胡编的,苏落云又不是缺心眼,怎么好拿丈夫不行这事到处宣扬?若是被世子知道,岂不是要打断她的腿?

  恰在这时,门口突然传了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宗王妃扭头一看,原来韩临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看情形,是将苏落云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苏落云也没想到他居然来得这么快,早知道如此,他腰子不好那件事,让他自己跟母亲说就好了。

  “风儿,你都听见她说什么了吧?她……她为了不让你纳妾,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宗王妃也很尴尬,只能先恶狠狠地告苏落云一状。

  韩临风沉默了一会,面色阴沉,一语不发。看那样子,似乎是默认了……

  苏落云却赶紧往回找补:“母亲误会了,世子爷身子骨壮实得很,我的意思是……怕他累着了……”

  韩临风不想她越描越黑——死妮子,这次倒是听他的话,连他的玩笑之言都给他说出去了。

  该不是因为自己剪了她的黄金仙衣,存心在报复自己吧?

  不过既然都到这里了,韩临风沉默了一下之后,只生硬对宗王妃道:“侍妾的事情就不需要母亲操心了,一般的庸脂俗粉,看了都厌烦。若是放在我身边,反而扰了我做事。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带她回去了。我的东西找不到了,需得她回去帮我找。”

  说完之后,他似乎是想要急着将人拽回房里算账,一把将她拽起,大步流星地朝着厅外走去。

  一转眼,人已经没影了。只剩下宗王妃和奚嬷嬷面面相觑——亏得个子长那么高,竟然是个虚的?

  若是虚的,怎么打起沙包来那么有气力?

  再说韩临风,将苏落云拽回了房里,继续吃没吃完的早饭。

  他咬了一口鱼干,然后捏着苏落云的脸说:“竟然这么敢说?真是给你梯子就敢上房!”

  苏落云咬着筷子,有些没底气道:“都是按照世子您吩咐的去说的,怎么?又不乐意了?”

  韩临风气乐道:“这回倒是这么听我的?那你以后也听我的话,别老像要随时偷跑似的……我想过了,若母亲与你不和,你还是搬到迁西大营附近的凤尾村去住吧。我可以跟母亲说,我需要人照顾,侍妾哪有妻子尽心?正好让你过去照拂我饮食起居。”

  落云一愣,觉得这分明是阵前夫人的路数。

  这府里的老人都在,她怎么好自己出去跟他立宅子?

  韩临风却不以为意道:“我方才已经跟父王提过了,父王已经点头了,一会你收拾些日常要紧的,便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吧。”

  落云听出了关键:“母亲……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韩临风笑了笑:“所以你得快些收拾,我们先走了再说,余下的有父王断后。”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父王的,北镇王居然允许媳妇跟儿子出去单过?

  苏落云跟愚孝挨不上边。她昨天刚被打手心,想来婆婆一时也不能消气,既然能走,更待何时?

  于是落云让香草、寄秋她们快些收拾了两箱子衣服,夹着自己的钱箱子,麻溜地上了马车,跟着韩临风一起回迁西大营去了。

  至于王妃刚刚又被儿媳妇的伶牙俐齿气到,早饭都有些吃不下。

  韩临风越发不像话,都是新妇拐带的,只怕在府里寻几个丫头抬了也不行。

  她想自己决定了纳妾的事宜,只说她远亲里有相宜的女子,找几个识文断字,为人清雅的,直接给韩临风抬为良妾。

  可还没等叫来人通知,王妃惊闻这小两口居然没有跟自己辞别,就一起回迁西大营去了!

  宗王妃气得不行,径直找王爷问:“那苏落云不言语一声,就这么走了?莫说王府了,就是一般的财主家也没这么当儿媳妇的!”

  北镇王正在书斋里描画消磨光景,听了王妃的气愤之言,倒是不痛不痒道:“你不是有些嫌弃她吗?走了不是正好?她平日在府上,你也嫌弃她带不出去,闲在府里又无聊,风儿说她很会按摩,正好临风最近腿有些风湿,她去了,也能替他减缓病痛,有人照拂,不是很好?”

  宗王妃定定看着北镇王正描绘着一幅扁竹林图,优哉游哉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腾腾地窜:“我还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怎么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了?我知道你一直不将我放在眼里,现在就连刚刚嫁进来儿媳妇也有样学样,跟着你学起不恭敬我的样子来了!”

  北镇王抬头蹙眉:“你这是看府里安静,非要弄出动静来?家里有小辈在,我原也不想说你。若不是那新妇有眼色,将那些蠢妇轰撵出去,你不知要应承下什么。现在边关错乱复杂,风儿担着差事,简直是将脑袋掖在了腰上。你既然知道自己是王府的女主人,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将心眼摆正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妃已经冲过来一把撕了那扁竹图,她眼里噙着泪,冲着王爷嚷道:“我做得还不够?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她,就算我再怎么尽心去做,含辛茹苦地将她的孩儿养大,你也觉得我是活该欠她的!韩毅,你要搞清楚,当年是你求告上门,八抬大轿将我娶进你们韩家的!若不是你,我依旧在京城里,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何必现在受着气,里外都不是人!”

  那扁竹是“她”的最爱,以前王府的后院,曾经种了一片。只是后来“她”不在了,王妃便命人都砍了。没想到,王爷倒是隔三差五地画起来……

  韩毅一听她揭起旧账,也是有些恼羞成怒,沉声道:“你有完没完,多少年前的事儿,也要揭开说!难道你当年将风儿养在膝下,就全无私心?”

  一时间,夫妻俩在书房里结结实实地大吵一顿,最后还是王爷占了上风。

  当王妃气得泪眼婆娑出来时,回到屋子里,愣是一天都没有吃饭。

  不过苏落云也是后来在小姑子的嘴里才知道王府里的热闹的。

  她心里也是默默叹口气。自己的公公婆婆关系本就不太融洽,现在因为韩临风将她擅自带出府去,只怕又是雪上加霜。

  但是她已经出来了,也不好立刻回去。此时,她已经在迁西大营不远的凤尾村安置了下来。

  之前的粮草督运在这村里买下一处院子,又重新归整了一番。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就连屋后的茅厕都是红木搭建,里面恭桶也铺着木屑香料,旁边架子上备用的香料也都是京城里才有的上等香料。

  而厨房里更是考究,除了做饭的炉灶外,居然还有烤肉的火窑,屋里带着火灶的砖炕也烧得热乎乎的。

  落云就算看不见,也觉得此处有些像缩小的行宫,样样精致得很。

  她偏居南地,早就听说北地的火炕睡起来暖暖的。

  可惜王府烧的都是地龙暖墙,没想到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里,她终于可以感受一下严寒冬日,睡在暖炕上的滋味了。

  韩临风一边替她将钱箱收在炕边的衣箱里,一边说道:“之前那位督运,是峻国公府大公子的姻亲舅子,吃穿甚是讲究,将这院子也修整得堪比京城豪宅,现在是冬天,到了夏日,那院子里甚至还有温水池子,可以随时顶着树荫温泡,闲适得很。如今他走了,便想卖了这院子,原本这院子抢手得很,我手下的几员大将都想买……”

  落云听了噗嗤一笑,接口道:“可惜这几位不差钱的爷,被新督运您一夕之间一网打尽,这院子顿时成了黏手货,甩脱不掉了!”

  韩临风舒展腰肢,躺在了热炕上,喟叹道:“我平日都住在大营里。原是不想买的,可来看了看,突然觉得此处适合金屋藏娇,于是便作价买了下来,用来藏一藏你。”

  落云摸索拽着被子,铺在了热炕上,听了他的话,也是嫣然一笑,复又担心道:“我若住着,是否会碍着你行差?会不会有人上书弹劾你?”

  韩临风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道:“你又不是住进军营,只是在附近的村落给我洗衣做饭,这样的贤妇若是都要被人弹劾,便太没天理了。而且过些日子,我就要往嘉勇州送粮了,也陪不了你几日。”

  听闻他要送粮,落云不免担忧:“你现在守的这些粮食,除了王昀不想要,铁弗人和叛军裘振他们都眼馋得很。你一旦上路,岂不是肥兔子出了洞要惹得那些狼们馋涎三尺?”

  韩临风也笑了:“是啊,三方人马皆来意不善,都想要打兔子搂草好过冬,你说我这个兔子该怎么当?”

  落云可不相信他没有应对的法子,可是她的确也替他想了许久,只是不知自己的法子能不能成,想到这,她轻声道:“既然当了兔子,自然要做狡兔,要有三窟、四窟,甚至五窟。管他有多少狼来,都叫他们折断脖子……”

  韩临风听了这话,发现这小妮子想的竟然跟自己不谋而合!就是不知,若是她来做,打算如何做这个虚晃人的兔子窝呢?

第75章

  落云最担心的还是粮食够不够的问题。

  韩临风道:“我抓的那批‘硕鼠’,都惜命得很,想我能从轻处置他们。我没有将话说死,只是用话点了他们。他们们倒也明白意思,拼命地往外吐赃款。有了这些钱银,我也好另外买粮,填补余下的空缺。只是这运来的粮食,最好隐蔽些,免得我们嘉勇州那位上将军知道了,又睡不着觉。”

  苏落云倒是一早就替韩临风想好了运粮的路数,于是说道:“我搬来凤尾村,家私器具都要重新采买,倒是可以拿来一用。你既然不欲人知,就不能走正经的官道。我前些日子在梁州,闲来无事走了几家镖局子,先是借口采买香料等贵重之物,让他们走了两趟镖,稳妥得很。若要运粮,不妨多请几家镖局子,化整为零,一点点来……”

  韩临风没想到,她在梁州一个人竟然默默做了这么多事。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其中的心思可甚是花费心血啊!

  他曾经也跟父王一样,觉得娶妻如同穿衣,穿哪件不是穿?妻子的人选无所谓,只让父母决定便好。

  可是现在,他越发体会到了古人云,娶妻当娶贤,是何等智慧之言。

  若是当初娶了王家小姐,那位小姐大约也不过是像他的母亲宗王妃一样,娇花样的青春,在梁州这等苦寒之地里枯萎,也许会因为不适应王府,或者不理解自己的丈夫,而变得心存怨念……

  反而是苏落云这个不被人看好,野花般的姑娘,看似羸弱无助,其实却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让所有挨着她的人,都不自觉地受到感染。

  他当初娶她,固然是因为喜欢她。可是这喜欢里,有五分爱,五分怜的成分。

  他总觉得她可怜,想要将她护在身边才好。

  可没想到,成婚以后,倒是他承了她的照拂更多些。

  他的满腔抱负,不能为人知的心思,可是尽情地向枕边的她倾述。而她也尽最大的努力,默默为他打理好一些细碎,但又很重要的事情。

  这是个能让男人,放心将脊背全都交付给她,然后奋力前冲的女人。

  世间女子固然千千万万,可是如此契合他的,天地间,只这苏家阿云一个!

  想到这,他将那朵小野花紧紧搂在怀里,然后说道:“好,都听你的!咱们就化整为零,利用镖局子打掩护,先将粮食数目填补上再说。”

  迁西粮草营的这场人事变动颇大。那些说情的人不光去了北镇王府,有些甚至还求到了王昀将军那里。

  王昀也听到了迁西营上报粮草损耗的事情。他也没想到自己离开后,韩临风居然能查出上一任督运的漏洞来。

  这样一来,迁西营的粮草缺口尽可以推给上任,倒是与新来的督运韩临风无关了。

  王昀微微皱眉,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纨绔子弟可不是会这么雷厉风行的。于是他招来幕僚,询问此事。

  他的幕僚中,倒是有熟人在迁西营,探听了当时的详情,便向王昀报呈:“这事儿也是蹊跷,那位世子爷起初是诸事不管的。后来也不知从哪里探听了前任督运倒卖库粮的口风,这才知道原来粮草营里有生财之道。可是属下吃得沟满壕平,而他这个新来的却茫然无知,什么好处也没捞到。于是他发了大脾气,下狠手开始整治。”

  说到这,那幕僚还甚为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那些押运们心太黑,居然想独吃大头,这下惹到了韩临风,就在他们倒卖粮食的时候,突然带着侍卫出现,拿了个现形……”

  王昀的眉头倒是一松,这么说来,是那个纨绔发现分赃不均,自己没有捞到好处,才大闹了一场?

  那属下又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听说韩临风这次下了狠手,还从那些贪赃枉法的下属那里敲出了不少的银子。他现在富得流油,居然将自己那个貌美新妻安置在了凤尾村,还买下了前任督运的院子,又在南边定了不少家私器具,还有各色食材,见天地往回运呢,据说折腾了不少镖局子走镖……”

  王昀冷哼了一声。他虽然有心以粮草营为借口,推脱了不战之过。可是若要将自己的后背给这样的半吊子粮草营,他也寝食难安,生怕这帮子硕鼠拖累自己的后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