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边似乎也被王妃的口无遮拦而触动了逆鳞,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阴沉。

  不过当他缓缓将手里的毛笔放到玉制笔山上,似乎也在这短短时间里,湮灭了突然激起的怒火。

  再然后,北镇王像这几十年来惯常的那样,一旦真是吵了起来,便默不作声,转身出去了。

  人都出去了,宗王妃却还立在原处不动。

  奚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为了小辈的事儿,跟王爷这么大吵,何必呢?”

  宗王妃却冷冷一笑:“看到了吗?他连吵都不愿跟我吵了。当年我总以为,他来宗家求娶,是真心爱慕着我。可是后来我才懂得,我父亲的官做得不干净,为人短视,做到了泰州刺史,便再不会升了。选了这样人家的女儿,陛下才不会猜忌。他这个人,看起来老实怕事,可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谁在他的眼里,不是一颗棋子?我发发脾气又怎么了?只要不碍着他的事儿,他都能忍的!”

  奚嬷嬷觉得宗王妃言重了,便又是开解。

  宗王妃掏出手帕擦了擦有些湿意的眼角,再次冷哼道:“凭什么王府鸡飞狗跳,那盲妇反倒躲在村子里过清闲日子!去,派个嘴巴厉害的婆子去,趁着世子不在的时候,只当是传我的话,好好申斥一下那胆大妄为的苏落云!”

  奚嬷嬷一听,心领神会,自是安排去了。

  再说,嘉勇州王昀将军那边,听说了韩临风图省事,想要将冬日粮食一口气地运过来,也是连连冷笑。

  “这得是多缺心眼的东西,才能想出这等法子来?他是怕肉不够肥,引不来饿狼?”

  一旁的幕僚也摇头叹气道:“幸好上将军您未雨绸缪,早就做了战略后撤的准备,不然真让这样的人统筹粮草,不用人攻打,我们将士就要活活饿死在城墙里了……您看,我要不要再给迁西粮草营做些什么‘准备’?”

  王昀哼了一声:“那糊涂蛋都自己挖好了墓坑,哪里还用你我操心?铁弗人也好,叛军也罢,都盯着他呢!自会去推他入坑……不过你要跟粮道周遭我们的人都打声招呼,若是粮道有什么动静,缓一缓再到。”

  那幕僚一听,顿时心领神会。运粮的马车笨重无比,虽然有护卫队,可若无粮道周遭的守军接应,便如牛车驴队一般,毫无战斗力可言!

  其实当初王昀将军收缴了叛军粮草时,就私藏了一部分,并未全都交到迁西粮草营里去。

  光是迁西粮草营被下属们贪墨剩下的那些粮,压根都不够。所以就算韩临风侥幸送到,王昀也备着后手呢!

  王昀心知肚明,不必他推波助澜,那迁西大营的惊天大雷就会接连炸响。

  到时候,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退兵,跟惠城的夫人团聚去了……

  但愿那顶锅的浪荡子命大,不要死在乱军之中才好……

  他要跟夫人说一说,给王府封白包的时候,就不要太吝啬了。

  毕竟中年丧子,是人间一大痛。多花些银子,也是应该的。

  且不提嘉勇州人心阴暗的算计,再说迁西的粮道。

  迁西往嘉勇州运粮的粮道,若是满载缓慢行驶,基本是三日的路程,大部分粮道都临近城镇,有过往官兵的照拂,还算好走。

  可是因为中间要穿过一道山,所以一般在运粮的第二日,要穿过一道狭窄的山路。

  这山上密草重重,正是兵家易于埋伏之地,自古以来,不知埋下白骨几重。当地人称此山路为“鬼子林”。

  若是有经验的押运官,路过此地的时候,一定要拿捏好通过的时间。

  早晨不行,山中晨雾还没有散开,若山头埋伏了人,都隐在雾中看不见。

  而晚上更是不行,贪黑走夜路,必定要撞背运。

  趁着半路停下休整的功夫,迁西粮草营里几个原本的粮草营押运官也是如此劝解总督运的!

  “督运大人,前方是重险地,我们还是折返回上一个镇子安歇一晚,第二天中午再过这道鬼子林吧!”

  骑在马背上的韩临风一边接过酒壶啜饮一口,一边捏住手指头漫不经心地算了算:“若是听你的,岂不是要错过了粮食运到的时间?这足足耽误了一整天的功夫!都在路上走了几日了?不能洗澡吃肉,更没有女人为伴,真是活都活不下去了!今天就算有阎王在那林子里,我也不怕!当我们手里的刀剑是吃素的?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大着胆子不用怕,若是能早些护粮回去,我分赏你们每人白银二两!”

  听了这话,那些运粮官难过地一咧嘴,而下面的兵卒则欢喜雀跃,大声呼喊,先是谢过了督运大人的赏。

  就在官兵原地休整,吃着饭食的时候,有个个子瘦小的兵卒趁人不备一溜烟跑入了旁边的林子里。

  那里有人正等着他,一看那兵卒来,立刻小声问:“如何?他们是不是打算折返,明日中午再过鬼子林?”

  那兵卒小声道:“督运嫌着路上遭罪,想要早点回去,所以不打算折回去,今天要摸黑过林子。”

  那人听得都直眼了:“怎么有人会这么蠢?能不能有诈?”

  告密的兵卒讪笑:“他也得长了二两脑汁儿才能耍诈,你又不是不知,他这一路吃赌不断,诸事不管,狗东西一个,什么都不是!”

  这下,那人也放下心来,如此告知了正在前方密林等候的裘振。

  劫掠粮食这类事情,原本不必堂堂副统领亲自出马。

  可是之前就是因为裘振一时大意,着了王昀的暗算,才丢了粮草。

  义军中不少老将,拿这事明嘲暗讽,故意给裘振拆台子。

  所以裘振决定要再立立军威,让“铁面军”重现鬼子林。如此奇袭,夺回被劫的粮草,才可挽回面子。

  再说了,弄死一个纨绔子弟又有什么风险可言?裘振觉得如此深入敌后,毫无风险的奇袭机会难得。

  给自己再添威名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所以这次,是裘振亲自带队,杀鸡用了屠龙刀,他要亲自送韩世子上一上黄泉绝路!

  也不知世子那貌美非常的盲妻,会不会哭得梨花带泪,昏死过去……

  当夜色渐浓下来时,粮草队也才刚刚走到了鬼子林的边上。

  因为山峰遮挡,山路也阴暗极了。

  粮草营的车队停了下来,稍事休整,点燃了火把之后,便开始继续前行。

  在逐渐幽暗的山路上,只能靠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才能看到粮草队伍的马匹车队,和影影绰绰骑在马背上的人。

  当车队行进到了山涧中间,队伍的头尾都入了山中后,戴着铁面具的裘振突然朝天射了一只火箭。

  顿时山涧两头的伏兵行动起来,将事先准备好的石头砸向山涧,同时搭弓射箭,箭雨稠密,伴着呼啸的箭声呼啸而去。

  一时间,山涧里传来马儿惊慌痛苦的嘶鸣声,还有马车撞击石头和树木的闷响。

  裘振周围戴着铁面具的部下纷纷大笑,心知这次偷袭算是成功了一半。

  可是裘振却突然眯起了眼睛,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韩临风粮草队伍,可有百十来号人呢!为何方才石块猛砸,却听不到一声人语?

  他也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当即后脊梁冒冷风,直觉不妙,所以手下人纷纷点燃火把照亮,准备朝着山下奔过去时,他猛然高喝道:“不好,有埋伏!熄灭火把!快!”

  可惜他的话音未落,螳螂背后的黄雀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一支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箭朝着他们藏身的方位密集袭来,瞬间就撂倒了好几个人。

  裘振手疾眼快,夺了一旁侍从的盾牌遮挡,同时也迅速辨明,暗箭是从他身后的大树上偷袭过来的。

  他顺手将脚边扔着的一支火把高高抛起,伴着一缕光,终于看清了那树上的情形……

  只见一个个披着干褐树皮的“树人”正爬在枝丫上,居高临下,放着冷箭。

  这两日山间起雾,林影晦暗。那些树人如此打扮,若不用心细看,当真不会分辨出来。

  为了万无一失,裘振得了消息后,在这山上埋伏半天了。

  这些“树人”岂不是更早攀爬上树,潜伏得更久?

  要知道这山上满是裘振的亲兵,若想不被人发现,便需要在树枝上静止不动。

  这树上可不止一人,能做到如此潜伏,得是一支怎样训练有素的铁军?

  就在裘振命令手下,朝着树上射击的时候,鬼子林山涧的山背后,居然又摸上来了一队人马。

  原来他们居然靠着绳索一路攀爬,绕到了裘振的背后,手持刀剑,闷不吭声地摸过来补刀了。

  这些后扑上来的人,明显不是粮草营养出来的闲兵,一个个骁勇彪悍得很。那股子切肉砍瓜的生猛,需要在沙场肉搏箭雨里才能历练出来。

  领头的那个居然还瞪着眼睛喊:“看看谁都戴着面具在那装鬼,戴面具的都要多捅几刀!”

  也不知道来人为何对铁面具深恶痛绝。那些兵卒闻言,皆是嗷嗷怪叫,专挑带了面具的使劲剁。

  可怜裘振手下稍有头脸的,才有这等戴面具装逼的机会!

  一时间,面具仿佛吸铁石,引来的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裘振也不得不狼狈地扔了脸上的面具,心内再次生出疑问:……这些人都他妈的是哪里钻出来的?难道他又中了大魏上将军王昀的暗算?

  裘振压根来不及多想,只能与扑过来的这些虎狼之师搏杀在了一处。

  明明是暗算者,可是陡然成了猎物,其中的狼狈自不必提。

  裘振带来的大半兵卒,最后都被劈倒了。

  而他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堪堪避开了几下致命的追砍,可是胳膊和后背也中了好几剑。

  若不是他后来灵机一动,在几个亲随的护卫下,从山侧的悬崖边,寻了裂缝躲进去,恐怕就要命丧鬼子林,再也出不来了。

  如此躲避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能明显听到有人搜山的动静,可是那些搜山的人都不说话,实在偷听不出什么。

  最后裘振只觉得……太他妈的饿了!偏偏肚子又不能叫,只能狠狠地勒紧裤腰带,咬牙等着满山的兵将都撤了。

  等到最后,几个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漏网之鱼,终于从石头缝里爬出来了。

  此时又是晨曦,借着天边的微光,裘振满身血迹,拄着拐棍下山,也终于看清了那一夜山涧里到底是什么情形——那些被石头砸死的马匹,还有碎裂的马车还在。而马车和马背上居然都是绑缚得草扎的假人!

  而那马脖子上居然还绑缚着竹竿,前面悬吊着几根胡萝卜……

  看来他们就是用胡萝卜驱使着马儿前行,再利用夜幕布置了草人迷魂阵!

  不过走了几步,倒是发现了一个绑缚在马背上的真死人!

  他身边负责联络暗探的亲信一下子认出,这个干瘦的小子不正是粮草营里给他送信的探子吗?

  他应该是被人堵了嘴,勒住了绳子,结实捆在了马背上,最后又被裘振下令用乱石给活活砸死了……

  裘振这下彻底明白:自己的行动早就被人窥得先机,结结实实落入了圈套。

  这次他带出了百来个兄弟,可是现在只剩下几个虾兵蟹将,只能两手空空,肚肠也空空,狼狈而回……

  这种被骗得倾家荡产的奇耻大辱,真是裘振从来都没有过的。

  有属下方才贴心地帮他捡回了铁面具,正恭敬地递给战神。

  裘振恶狠狠地将面具扔在了地上:“等查出暗算我的是何人,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只是裘战神的倒霉日子似乎还没望见头。

  就在他一路狼狈,终于逃回义军大营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有大魏的一队人马趁夜前来偷袭。

  这帮人居然是迁北大营过来的。他们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当初杀了几个军官的贼人就是叛军。

  而这次来的一帮子人都是些年轻将卒,与其说来偷袭,不如说就是来报复恶心人的。

  那位迁北赵小将军来了前营时,一个个灌满了屎尿的猪泡子,冰雹一般侵袭而来,打砸得前营义军将士满身都是。

  等到义军开门的时候,那伙子人像抹了油一样撒丫子开跑,逃到远处挑衅。

  用箭矢去射他们,他们又架起随身的藤盾,挡得严严实实,然后污言秽语地喝骂。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营吸引了过去。

  几场小孩打架的骂战下来,迁北大营的官兵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

  可是直到迁北官兵撤退的时候,守卫们才发现,前线混乱时,那个原本应该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曹盛,还有他的夫人和女儿曹佩儿居然不见了踪影。

  很显然那些大魏官兵是障眼法,充当了调虎离山的诱饵,有人趁乱劫走了曹盛一家。

  裘振气得英俊的脸上满是黑青之色——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这黄雀的后面,还他妈的有个猎隼在等着呢!

  能救走曹盛的,自然是逃走的袁惜一党。可是迁北大营兵马居然会配合一帮子反贼,简直闻所未闻!

  要知道曹盛的人头悬赏一直逐年加码,从来未曾减少过。如今居然有大魏兵马替他打掩护?着这都是些什么匪夷所思?

  那个袁惜……当初一路逃到了梁州,到底是去寻谁搬了救兵?

  不提叛军战神裘振气得暴跳如雷,外加一头雾水。

  再说嘉勇州的王昀,他老神在在,安居兵营,看着沙盘地图,推演出了北镇世子的葬身之地。

  他用手里得马鞭指了指鬼子林山涧,开口问身边的幕僚:“诸位有没有雅兴一赌,这处或许会有一场战事发生。”

  那些幕僚也会拍马捧屁,自然表示不信,愿意跟将军一赌。

  结果王昀倒是赌赢了:鬼子林发生了一场激烈的遭遇战,尸横遍野,蔚为壮观。

  王昀听了线报,说没见到粮草营的车马从鬼子林出来,便知这粮应该是送不到了。

  上将军对韩世子遭遇此劫,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那姓韩的几乎将所有的兵家大忌都犯了,他若不死,天理难容!

  所以王昀听了线报,只云淡风轻地吩咐幕僚,赶紧准备上呈的奏折,说一说前线因为韩临风一人造成的窘境,嘉勇州无粮难守,恳请陛下恩准撤兵就是了。

  不过还没等写好的奏章笔墨干透,城门处又有人来报,大批粮草已经聚集在了嘉勇州城门之下。

  王昀接到通报的时候,手里的茶水洒了一身,惊异道:“什么?粮草送到了?探报之前不是说,粮草营在鬼子林遇到了埋伏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幕僚也是十分惊讶,亲自又去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神色凝重道:“回禀上将军,真的是粮草营的车马,而且是韩临风亲自押运来的!”

  王昀直觉得脑子嗡响,有些不信地亲自上了城楼。

  只见城门下粮车长龙甩尾,一字铺排开来。有嘉勇州的兵卒下去查验,车上装的果然都是满满的粮食。

  韩临风一身戎装坐在马背之上,双手抱拳,对着城墙上的将军高声喊道:“我等在此久候多时,不知王将军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入城?”

  王昀的眼睛来回扫视车门下,在脸上缓缓的挤出了一丝笑容,故作惊讶道:“方才有探子刚刚来报,说是粮草营的人马在鬼子林遇袭,我正想带兵前去增援,却不曾想你们竟然已经到了,门将怕其中有诈,所以开门也是要慎重些……”

  说到这,他扬声吩咐道:“快开城门,让韩督运进来!”

  待韩临风入城时,王昀眯眼问道:不知韩督运可否解释一下,那鬼子林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韩临风微微一笑,扬声道:“所谓兵不厌诈,此番粮草甚是重要。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不敢有丝毫懈怠。我接手时,便发现粮草营的粮草大部分已经发霉不适合再送来给前线的战士吃。幸好粮草营的部下慷慨解囊,主动拿出自己的家私填补,我这才筹备够了钱银,在南地又抽调了一批粮食。为了掩人耳目,免得引来盗贼,便推说是贱内从南边买的家私布匹,托运镖局分批运来。”

  说到这,他笑看着王昀发直的眼神,接着道:“至于鬼子林的车马,是粮草营的部下为了稳妥起见,打的一个障眼法罢了。那车上都是些发霉旧粮和干草,谁爱劫就劫吧。幸好我的手下有此经验老道的爱将,当真是免了一场劫难……也幸好迁北大营的赵小将军仗义,主动提出要帮我剿灭那些盗贼……上将军,你说我要是领人真过了那林子,现在岂不是要破费诸位替我奔丧拿白包了?”

  说完之后,韩临风开始哈哈大笑,可笑了两声,又凑过俊脸好奇地问:“上将军,我说的无趣吗?您怎么不笑?”

  王昀被他突然逼近的脸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待缓过神来,干巴巴地跟着韩临风一起笑了起来。

  原来真正要紧的粮食其实在三日前分了十次通过镖局子过了鬼子林,然后在附近的村镇重新集结装车后,运到了这里来。

  王将军越听心里越惊讶,就算是老谋深算,也有点控制不好脸上的表情了。

  这个暗度陈仓的计谋,究竟是谁替这个草包想出来的?

  整整四十车的粮食,姓韩的竟然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采买完毕,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结果他就这么毫无防备,任着韩临风顺风顺水地将粮食送到了这里来。

  韩临风看着王昀惊疑不定的眼睛,微微一笑,说道:“请将军亲自验查,为了稳妥起见,可以逐个开袋验收粮食,若是对数目无异议,还请在这收签的文书上落笔签字。我已离家多日,对父王甚是想念,若是无事,我便要早些回去了。

  那粮食个个颗粒饱满,干爽得很。韩临风还在嘉勇州吃了顿午饭,用的就是他运来的新米。

  待吃完饭,签完了字后,韩临风抹了抹嘴,就此跟王昀将军告别,打道回府!

  王昀送别了世子,整个脸顿时阴沉得像便秘了三个月。

  就在这时,早上派出去的探子才刚刚回来,急急禀报:“启禀上将军,在鬼子林遇袭的不是迁西粮草营,而是叛军的一支队伍,伤亡惨重,似乎全军覆没了……”

  这姗姗来迟的消息,再次让王昀眯起了眼睛,现在他的眼前总是浮起韩世子漫不经心的笑。

  韩临风……倒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出人意料地送达粮食,真的只是因为他够幸运,而部下又得力的缘故?

第78章

  就在这时,下属又向王昀禀报:“其他的人马都听将军的吩咐按兵不动,可是迁北大营的赵归北却带了百十来号人擅自出营,配合了迁西粮草营……”

  听到这,王昀狠狠眯起了眼睛:这就对了!怪不得一个草包突然变得如此骁勇!原来是有人不听他从命令,擅自帮衬了韩临风!

  赵归北?渔阳公主的那个继子?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儿?居然也搅合了进来?

  难道赵栋那厮,暗地里有什么盘算?当初这北地坐镇的上将军一职,与他争抢最厉害的就是赵栋。

  若不是渔阳公主不愿夫君涉险,去求了陛下,也许赵栋早就掌握了北方的重兵。

  难道他不死心,派了自己的儿子来给他作梗?

  一时间,王昀那善于勾心斗角的肚肠又开始盘算起来,想得竟然比事实复杂得多!

  打死王昀也想不到,要用赵小将军,其实只需要一个赌约。

  韩临风跟他做赌,若是十招之内将赵归北打趴下,小将军就要为他做一件事情。

  结果,韩临风擅长的小擒拿术在五招内就把赵归北摔了个大马趴。

  小将军被摔得四肢通畅,佩服得五体投地,就算私自调兵帮衬韩临风也愿意。于是韩临风自己和部下也穿上了迁北军营的兵服,他带着人鬼子林歼灭劫匪。

  而赵归北则去骚扰叛军。就这样,兵分两路,一箭三雕。

  话说这一趟阵前送粮圆满送达,惊起了裘振和王昀两方惊异不断。

  不过韩临风心里并无太多得意。他如今真的是归心似箭,想要早点赶回凤尾村,看一看临近夜晚时,村中的那院落里是否有人为他留一盏灯。

  此番送粮,除了陪着他声东击西的属下将士之外,还有一位功不可没的能臣。

  若不是她为他铺搭人脉及时筹备到粮草,又顶着骄奢的妲己骂名,掩护他分批运粮,他岂能如此顺利?

  韩临风从嘉勇州回转之后,便急着赶回凤尾村的小院,将好消息告知给她。

  庆阳如今也知主子心思,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去凤尾村小院给世子妃送东西,却见她正被王府来人痛骂的情形……世子妃当真受了不少委屈。

  他一边策马前行一边说:“世子爷,我算是服了你了。当初怎么从京城的巷子里娶了这么一位贤妻?您不知道,王妃前几日派人来申斥了世子妃,世子妃就是那么生受着。正巧让我赶上,可她还是嘱咐我不许告诉您,免得您分了心思。”

  韩临风听了心内一紧,狠狠抽了几下马鞭,再次加速朝着凤尾村而去。

  当他回到凤尾村时,已经接近凌晨,在一片晨雾里,他在院门口翻身下马。

  他跟开门的侍女表示禁声后,便悄无声息地来了卧房门前。

  可是还没等他推开门,就听到屋里有刚刚睡醒,略带嘶哑的嗓子急切道:“香草,门外来人了?是不是世子传来什么消息了?”

  落云是被院子外的马蹄声惊醒的。按照她的推算,韩临风就算最快也要晚上,或者是明天一早才能回来。

  所以这么早有动静,她的心都跟着一紧——他手里能用的人手只有那么一点,可是隐在暗处的敌人却不知有多少。

  刀剑无情,就算他的武艺再怎么高强,也会有马高镫短的时候。所以这大清早有人来,真是让人心慌,也不知传来的会不会是噩耗……

  可她出声问,却没人回答,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似乎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苏落云也没吭声,只是将手摸进了枕头里。

  那里有她新买的一把匕首。

  自从上次在去营地的路上遇险以后,她也心知,挨着前线,战事一旦变化,临近村落顷刻间就会燃起战火。

  韩临风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在枕头底下便藏了匕首。不是信不过看院子的护卫,而是她习惯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万一这村落沦陷,又或者是有人想要绑架了她威胁韩临风,她总要给自己留一个最后的选择。

  她宁愿自我了断,也不能任着自己被贼人掳走,用来胁迫韩临风。

  而且弟弟已经做官,若自己名节有损还被传扬出去,弟弟和韩临风就没法抬头做人。

  可是门口一阵喧闹之后,便归于安静,在目不能视的人听来,仿佛有贼人潜伏进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满院子的侍卫一样。

  所以听到门传来打开的动静,却无人进来,她忍不住从枕头下掏出匕首,藏着自己的被子里。

  可惜这时天色已经微亮,韩临风将她满脸强装的镇定,还有掏匕首这点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惴惴不安,真不忍心再吓唬她,于是连忙出声道:“阿云,是我!”

  当熟悉的浑厚磁音入耳,苏落云真是浑身一松,忍不住湿润了眼角道:“你又吓唬人?”

  韩临风也是心疼极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这女子照顾有加,却从来不曾想,其实她为他付出的,比他知道的还要多。

  她一个人居住在异乡的小院子里,明明感到害怕,却从来不说。直到方才她以为有贼人潜入的那一刻,精致的脸蛋上挂着的满是无助……

  若真来了歹人,她拿着那玩具样的东西,是要跟人拼命吗?

  当他问起的时候,落云却苦笑道:“我一个眼盲之人,除了自己,还能伤了谁?若真是山匪贼人进来,我唯有用这匕首保全名节……”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匕首已经被他一把夺下,狠狠扔甩了出去。

  “你何曾是在乎名声的?大约是顾忌你弟弟,或者是怕人威胁我才会这般做吧?”他笃定道。

  见她不说话,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只要我还活着,绝不叫你落入这等境遇。若是万一真有这日……真正在乎你的人,也希望你好好活着。男人的名节若是需要女子一死来成全,还不如他自己寻一口井,跳进去淹死算了!”

  听到他恶狠狠地说话,落云微笑着寻声扑到了他的怀里:“谁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还不出声地吓唬人!再说了,我就是预备防身的,你说得这般严肃,难道都成真了?”

  韩临风怕自己身上的铠甲膈到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后,就将她放到一旁,然后站起来卸铠甲。

  待脱得只剩内衫,他饿虎扑羊便要过来,落云却掩着鼻子道:“几日没有洗澡了,臭死了,快去洗洗!”

  其实那股子浓郁的男人味道并不是很臭,对于独守空闺多日的人来说,甚至有些勾得人情动。

  不过落云总觉得还是洗洗要好。可是韩临风却一把将她扯起道:“我懒得叫丫鬟,你帮我洗洗。”

  最后,他甚至都没叫水,只在卧室的隔间,就着苏落云昨夜用剩的凉水囫囵洗了洗,便又将她抱回到了床上。

  二人一时缠绵到了一处。

  这成婚的时间久了,那男人也不知都是从哪里学来了花样子,就算落云看不见都觉得羞臊得有些浑身发烫。

  幸好这是自己独居的小院子,没有公公婆婆在跟前,不然这般清晨迟迟不起,在床榻上颠鸾倒凤,只怕也要挨骂的。

  韩临风此番一箭三雕,既交了运粮这个烫手山芋,又狠狠惩治了裘振那厮,更是趁机派人解救出了被软禁的大哥曹盛。

  功德圆满时,他终于可以松懈下神经,好好回家守着老婆修整了。

  落云听到赵归北带着上百个屎尿猪泡子去义军那捣乱,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是怎么说动赵小将军替曹统领打掩护的?”

  韩临风微微一笑:“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脑子略略简单了些,我不过跟他做了赌,又言语煽动,他便耐不住要去给兄弟报仇去了,我还怕他做出格,折在那里,便叫庆阳跟着,替他把控一下。赵归北并不知道曹盛的事情,出了气,就回来了。”

  苏落云点了点头,又问:“一切都还顺利?”

  韩临风想了想属下回报的话:“除了曹大哥的女儿,其余的也都还好……那个曹佩儿不愿跟母亲一起走,被我的属下敲晕,才带出来的。”

  落云听了,疑惑道:“她不知道裘振对她父亲做的恶事?”

  韩临风长叹一口气:“她不信,非说父亲因为病重害了疑心病,所以才怀疑裘振给他下迷药……这姑娘就跟中了男狐狸精的毒一样,对裘振言听计从……”

  苏落云想起香草说那裘振俊美非常,也难怪能将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连父母都不顾了。

  不过好在人都已经救出来了,就看看时间久了,小姑娘能不能清醒过来。

  那曹盛身份敏感,所以韩临风让他化名乔安,假装是异地病倒的客商,安置在了与梁州相邻的寒霜寺里。

  化外之地,法不达及,相对也安全些。

  袁惜知道大哥被救出去后,一刻也不愿等,已经被人用马车送往寒霜寺看望大哥去了。

  落云对于曹盛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其实也很是好奇,不过为了避嫌,她不好前去看望,只能从韩临风的嘴里,知道那位曹统领的近况。

  曹盛当初箭毒未消,又延误了救治,加之长久卧床,后背都生出了褥疮。

  虽然韩临风请来的郎中医术不俗,可也连连摇头,表示这人不过吊着一口气,他会尽力救治,但也要看“乔先生”自己的造化。

  曹盛倒是心知肚明,很是看开地一笑,拉着前来探望他的韩临风的手道:“人这辈子终有一死。我原以为自己能倒在收复失地的沙场上,可如今如此安逸的死在床上,却怪没意思的……我有一事,始终也放不下,却也无力回天,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韩临风沉声:“现在裘振一路扩张地盘,失地已经被他收复大半,想来尽数收回,也不会太远了。”

  曹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狼子野心,岂是收复失地?而是要自己称王,扶摇升天!我是怕自己养虎为患,身后留下祸国的骂名……”

  说到这,他略缓了缓,又道:“此番我突然失踪,只怕裘振那厮没法再拿我做旗幡,也不知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听到这,韩临风缓缓道:“曹大哥,你在民间的声望,可比那个沽名钓誉,自诩战神之辈要高得多。只要大哥还活着,他就永远也代替不了你。”

  曹盛失落道:“可是我命不久矣,大约是活不长了……”

  韩临风只是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道:“要震慑住妖孽,只需真神的圣名便足矣。大哥若放心不下裘振为患之事,我倒是有个法子……”

  再说裘振那边,经过这么多天,总算是弄清楚了鬼子林那日的始末。

  当听闻大批粮草居然聚沙成塔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汇聚在嘉勇州下时,裘振一双深眸狠狠眯了起来。

  而他的手下也出声说道:“这几日,我向嘉勇州的暗探打听了一下,据说当时是迁北大营的小将赵归北出兵,驰援了韩临风,来我们营地前搅闹的,就是赵归北的人。难道这暗度陈仓的计策也是赵归北想出来的?”

  裘振疑惑道:“赵归北?”

  幕僚道:“就是驸马爷赵栋的儿子,据说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此番来北地就是要建立一番功业的……不过他们通过绳索攀山崖偷袭的路数,似乎在几年前出现过。当时曹统领的手下出了个善于偷袭的奇将,就是那个之前的‘铁将军’,就喜欢搞这种声东击西。但是他从不露脸,年岁看着不大,据说曹是盛意外结交的兄弟,几次率领手下配合曹统领打了漂亮的千里奇袭,让铁弗人苦不堪言。但是昙花一现后,便杳无踪迹。你说,曹盛被人救走,是不是因为这个神秘人回来的缘故?”

  裘振一时想到,那群奇袭而来的人似乎对戴面具的下手特别狠,真的是怨气很大的样子。

  难道是当年的那位“铁将军”不满自己假冒他的威名,所以寻机报复?

  那个赵归北,该不会就是暗中相助曹盛的贵人吧?可是细算的话,年龄似乎对不上啊!赵归北难道是少年老成?

  他若真是当年的铁面军的头目,倒也能说通迁北大营的兵卒为何要替曹盛逃跑打掩护了。不过他一个将军之子,居然暗中协助曹盛。

  不过赵栋是朝中有名的主战派,他跟儿子暗中支持曹盛,倒也能说得通。

  就这样,两头盘算来盘算去,赵小将军一夜封神,在王昀和裘振的心里纷纷镀上了真神金身,是个心机叵测,让人不能小觑的人物!

  至于为何会自动忽略了韩世子,不是这两个人太傻,实在是世子爷扮猪吃老虎扮得太像。

  裘振也曾偷偷探查过迁西粮草营。当时他站在小丘上正好看见韩临风吊着个酒壶,跟一帮属下在操场的高台上摇骰子……

  关于其人,探子打听到的生平是年不到十三从书院辍学,喜好狎妓,好呼朋唤友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