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彩笺虽然蠢笨,但是这命还算不错,人生半途遇到个好人。

  这个出身不高的妹夫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为人大气明事理,颇有些江湖义气,也是让落云暗暗点头。

  最起码有个心思淳朴的丈夫影响,彩笺以后也不会再行差走错,犯下糊涂事来。

  今日彩笺不避嫌地大着肚子来看望自己,说明她当初留存给妹妹的那份善念,也没有被辜负。

  当宫变风波之后,苏落云被太子亲自迎回了东宫。对外也只说是夫妻间闹别扭,太子妃出宫散心去了。

  一场东宫婚变居然是逗大家玩?

  苏鸿蒙不由得叫苦连天,直觉得自己可真是被闪着老腰了!

  等他再去宫里递送拜帖时,苏落云让人送出来的,却是他上次拒见,给苏落云的书信。

  在他当初冷言冷语之后,苏落云只亲自续写了一行字——“父女缘浅,不如不见”。

  至于缠绕苏鸿蒙的官司,也并没有因为太子妃的归位而烟消云散。

  那官府里好似有人打过招呼一般,县丞居然紧绷着脸,一点也不顾及未来国丈的面子。

  最后苏鸿蒙因为侵占他人钱财,意图贿赂官员,阻碍新帝的均田新政,被杖责四十,打得是皮开肉绽。

  他被打的时候,前来听审的乡绅百姓全看在眼里。

  一时间,太子秉公明法,铁面无私,鞭挞岳丈大人的事迹一下子传散开来,成为茶馆说书先生演绎得又一段当朝国储铁面无私的佳话。

  再有想要因为田地托人求情的,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屁股比未来国丈大人金贵多少。

  太子连太子妃的面子都不给,其余诸人还要以身试法?

  不过这严惩了岳父,一时又让人疑心,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又要失宠。

  可是转过头,太子就在陛下那请旨,追封了太子妃逝去的母亲胡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封号“慧贤”,同时对苏落云的舅舅与弟弟也是大加封赏。

  尤其是苏落云的舅舅,念及几次救护太子之功,从一品武将,直升兵部。

  而苏归雁当初被贬,往北去只走了一半,便折了回来,直接升二品补了吏部的从缺。

  虽然只是二品,可他先前的履历也不过是翰林编修,后任地方七品而已。而且他入的是吏部,若非世家大儒,或者政绩斐然,岂能入阁吏部?

  苏大人这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而苏落云那改了姓的异母妹妹,虽然不曾受封,可是也得了太子私下封赏田邑。

  那夫妻俩守着田产,做个地方的富绅绰绰有余。

  可以说一家荣宠,独漏了那屁股挨了板子的老爹苏鸿蒙。

  不过外人听了,也觉得责怪不了太子妃不孝,实在是这个做未来国丈的端不上台面。

  如此恩赏分明,也叫人看清了风向——太子妃的父亲私德有亏,当初私养外室,刻薄死了结发妻子,薄待亡妻的一对儿女,当真是禽兽不如。

  陛下宁可绕开健在的亲家公,而独独封赏死去的亲家母,可足以见圣意风向了。

  那些谏官们就算再清闲,也不会抽风上奏讨人嫌,挑剔太子妃不孝顺。

  苏鸿蒙也是羞愤难当,虽然有个当太子妃的女儿,可惜自己得罪透了女儿女婿,如此泼天而降的富贵,竟然半点都沾染不到了。

  所以京城的生意败了之后,他躲在乡间老宅,也是终日不爱见人。

  再说当初跟着太子一起“调戏”淑妃的赵栋,当时奉命调集军队镇守在了皇城四周,以避免当初发生宫变的时候,再有藩王伺机为乱。

  当京城迅速平息了谋反之后,他便领兵远征,真的去了北地了。

  就在四月之后,北地传来了战报。赵栋率领大军,征讨了最后两州。捷报传来,举国欢庆。

  陛下下旨大赦天下,宫中摆开流水之筵,君臣同乐。落云因为身子渐重,在前殿略略应酬,跟诸位夫人们应酬一番,便回转寝宫休息了。

  自从陛下下令斩杀了几大世家之后,新政推行异常顺利了。

  再加上查抄了游财神和几大世家的家产,国库日渐丰盈。

  这次庆祝北征军胜利的庆功宴,席面摆布的比上次二皇子成亲时,要体面多了。不过苏落云的身子渐沉,跟诸位夫人们应酬一下便回了寝宫。

  这次入宫的官员家眷有许多都是生面孔,不少女眷的衣着并不十分得体,说起话来,也略带乡音。

  苏落云知道,这都是韩临风在上个月的恩科里,新提拔的一批官员家眷。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陛下正培养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

  想来以后宫宴上出面的陌生女眷也会越来越多。

  苏落云虽然身子重,不能照顾那些初入宫殿的女眷周到,却细细嘱咐了自己的弟妹郑氏,代她照顾这些局促不安的女眷们。

  也省得有些势利眼的官眷,像当初的方二和竣国公夫人一流,暗地给人使脸子奚落人,影响了陛下和太子招揽贤士的清誉。

  此时又是到了入夏,夜色迷人,星光醉人。她捧着肚子漫步在御花园里,一时走走停停。

  香草和寄秋在一个月前已经出宫嫁人了。新调来的宫女看着她慢慢挪步的样子,不由得略微紧张道:“太子妃,您还是回去躺着吧!”

  落云摇了摇头道:“御医说了,这胎儿最忌讳长得太大,我整日吃得好,若是再不多走动走动,等生不出来,就糟糕了……”

  她话说到一半时,突然身后环过了一双手臂,稳稳托住了她的肚子,让她走起来,腰背轻巧了许多。

  她回头一看,原本该在大堂上与人饮酒的韩临风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达到了御花园里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落云含笑问道。

  韩临风在她的粉嫩面颊上亲了一口,道:“御医都估摸着你再过些日子就要生产了,我想陪你多走走,这样生起来,你腰腿也能使上气力……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出宫去散散步?”

  落云看他今日这么好的兴致,自然也笑着应下了。

  结果两个人一辆马车便来到了甜水巷子里。

  这是韩临风最近最大的嗜好,总是隔三岔五地带她来青鱼巷口溜达。

  这个地方是他们俩个当初的定情之地,现在落云肚子里揣着韩临风的崽儿,拉着他的手,走在这熟悉的青石板路上,都是觉得恍如梦中。

  在夜虫的鸣叫声里,她默默走了一会,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笑着道:“你可还记得,你我刚认识那会,我每次从铺子回来,你总是莫名出现在巷子口,然后就这么一句话没有陪着我走。我当时尴尬得不行,真恨不得一阵风将你给吹走!”

  韩临风可想不起自己跟她有过这么尴尬时光。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跟她就算不说话,散步的时候也是愉悦身心的。

  现在听闻身边的大肚婆居然说当时恨不得风吹走他,他不由得挑眉笑道:“是恨我不主动,想让风把我吹到你的被窝里去?”

  落云听了扑哧一笑:“还用风吹?那时我夜里总是梦见你用匕首逼着我脖子,当真是夜夜入梦!”

  韩临风见她这般大煞风景,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口:“你也是夜夜入我梦中,走,去甜水巷的院子里,给你细细讲我的梦……”

  苏落云可不确定这位爷是准备用嘴,还是身体演绎梦境,所以笑着自是不干。

  半推半就间,两个人来到了甜水巷子的院子门口。

  大魏太子对于自己当初隔着院墙,却不能爬隔壁芳邻的床榻,很是耿耿于怀。最近总是约着落云一起来小院子睡,说是别有一番情致。

  不过今日推门入院的时候,落云却愣住了。原来满院子里居然种满了紫色的灵香草,还有无数只盈盈发光的萤火虫在草上飞舞,在一阵迷离的花香里,呈现出梦幻的景象。

  看落云惊喜地看着自己,韩临风低头笑道:“你难道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便是我给你的礼物?”

  这意外之喜,大约也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懂。

  原来前些日子,又有不开眼的人来给太子献美,还义愤填膺自比良臣,痛陈身居上位者专宠一人的害处。

  那个傻子还振振有词地问太子,若是女子被宠的骄纵,要摘落满天星辰,那该如何?

  韩临风当时冷冷回道:“能让孤独宠一生的女人,压根不会说你这种不着调的屁话,若她真求了,穷极碧落黄泉,孤也会做到,用不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操心!”

  落云当时听说了这事儿,都没有放在心里,没想到有人居然上了心,在她生辰这日,真的弄来了满院子的“星辰”。

  这个男人啊!虽然在外面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可是在自己的面前,却永远带着些顽劣童子的心性……

  感动之余,她也想说些感性的话来,可是刚含笑张嘴,却脸色微微一变,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了韩立风,忍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韩临风看她神色有变,忍不住问:“怎么了?”

  苏落云茫然道:“我怎么好像……尿裤子了?”

  ……

  苏落云怀孕初期的时候,那肚子里的皮货将娘亲折腾得呕吐不止。可没想到最后却是个省心透了的。

  那日太子的侍卫一路催马狂奔,疾驰到太医院,将值班的御医和一早就安排的稳婆扯上马后,再次奔到甜水小院时,在满院子的灵香袭人里,传出了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声。

  太子妃居然没等稳婆来时,就顺顺溜溜地生下来了。

  当稳婆手忙脚乱地收拾善后时,韩临风还在梦里,只瞪着稳婆塞入自己手里用被单子包裹的小皱皮猴子愣神。

  稳婆喜滋滋地报喜道:“恭喜太子,喜添龙嗣,陛下添皇孙了!太子妃可真是有福,奴婢也是许久没看过生得这么顺当的孕妇了!”

  别说韩临风了,苏落云自己都没回过神儿来。不是说生产乃是妇人的一道鬼门关吗?

  为何她毫无感觉?只是觉得肚皮一阵发紧之后,还没等走回屋子,就站着生下了一枚“大蛋”?

  等那颗蛋从有些回不了神的爹爹怀里转到她的怀中时,小婴儿正打着哈欠,努力撑起慢慢绽开的小脸。

  那鼻子和嘴,跟他的爹爹可真是一模一样!

  娃儿打了呵欠后,费力睁开眼儿,冲着盯看自己的娘亲似笑非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娘亲是个漂亮的美人。

  此时夜半,宫宴还未散去呢。

  宫里的人也手忙脚乱,宗皇后在女儿韩瑶的搀扶下一边呼呼带喘地往马车上爬,一边嘟囔:“这两个人,平时贼精的,怎么关键时刻跟个孩子般没分寸!都什么时候了,不在宫里待产,却跑去玩!害得本宫放不下心,还得去折腾一遭。那个本宫备下的襁褓裹布带了吗?还得带些长裹布,妇人生完孩子后,得紧紧勒住,才不能变形……哎呦,这马车板子怎么这么硬?一会接龙孙回宫,膈到人可怎么办?快,多加些垫子来!哎,说到底还是梁州好,不像京城这么大,这么大的城,从城东折腾到城西,都能将人颠散了架子……韩瑶,你在那翻什么白眼?当本宫看不见,我可跟你说好了,你也刚刚怀上身孕,若到时候也像你嫂子这么起幺蛾子,别怪我连你夫君一起骂!”

  此时皇宫通往甜水巷的街道都纷纷亮起了长灯。那院子里的萤火虫也慢慢四处飞散。

  此时灵香香气正浓,直冲云霄,京城再添喜事。

  落云抱着孩儿,偎依在韩临风的怀里,心满意足地闭眼休憩。韩临风小心碰了碰儿子稚嫩的小脸,又低头嗅闻着怀里娇妻披散的秀发。

  此时云鬓添香,似乎增加了一抹甜蜜的奶香味道。

  韩临风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借着还未散去的酒意,怀着最珍贵的一大一小,在这甜水巷子的小院里,酣然睡去……

第127章 番外 一生一世

  大魏朝在新帝登基两年后, 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新政推行以来,王土上的田地翻了三倍不止。播种下汗水总是会有收成,那些史官记下这一年开始稻谷满仓, 国库充足。

  韩临风这几日几乎不回宫,抓紧时间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后,便准备空出一段时间来,带着妻儿外出游玩,好好休息一番。

  当他一回宫,就见宫门处弹出一颗滚滚的小肉球,未满两岁的希儿晃动着小肉手,来宫门前接父王了。

  一个身材窈窕,高挽发髻,穿着淡色长裙的女子正追撵在那小娃儿的身后:“希儿慢些, 你父王又不会跑了!”

  正说话间,小肉球已经弹到了韩临风的大腿上,一把抱住后, 先将自己笑出来的口水狠狠抹在爹爹裤腿上。

  韩临风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 在那嫩嫩的小圆脸上也狠狠亲一口。

  小娃却不干了,嫌着爹爹的胡茬扎人, 笑着转身让香软的娘亲抱。

  韩临风依旧抱着扭来扭去的小娃,随便搂住了几日不见的爱妻, 对她说道:“孤已经将游船安排好了, 明日一早便可动身?”

  自从陛下入京封赏了铁面军的功臣之后, 曹盛这个民间义士也终于得以正名。被封为抚北侯,享受田邑俸禄。

  可是曹盛却谢绝了陛下的封赏, 只将大部分田产都分给了自己的部下,然后带着妻子女儿游山玩水去了。

  曹盛征战, 从来不为名利,又是看过身边太多同生共死的兄弟战死沙场,对于生死名利的超脱,堪比得道高僧。

  他的身子因为受伤烙下的病根,也一直靠汤药维系,自然是珍惜所剩不多的年月,好好陪陪妻女。

  而那曹佩儿,经历了情殇之后,却依然不改豪女本色,最后在旅途上嫁给了一位书生,落云见过那书生,长得可是真好。

  那书生听说当初是慕名前来。他也许是平时在茶楼听说听多了,对于曹公其人满心敬佩。

  再加上茶楼先生渲染了曹家女儿那杨柳细腰的美色,竟然在没见到曹小姐的情况下,书生便主动开口求娶。

  虽然事后见了,那书生震慑于小姐的美貌,半响没有说出话来,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开口求娶,自然也要硬着头皮认下来。

  不过他是相中了曹公的名声地位,还是真心仰慕小姐,便另当别论了,毕竟他成了曹公女婿之后,就算现在身无功名,以后在仕途上也会顺畅许多。

  不过曹佩儿私下里,却跟父亲说,万万不可太提拔了丈夫。

  因为她之前已经手刃了个亲夫,不想隔着几年,再磨砺柴刀砍死个负心汉。

  所谓“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曹佩儿如今长了心眼,可不会像被裘振那般肆意压榨掉自己那一点利用价值。

  曹佩儿如今是学精明了,甚至看到苏落云时,她都啧啧摇头叹气,直言苏落云的夫君如今爬得太高,让落云小心些,做女人的,要给自己留些心眼,可别被小白脸给骗了。

  苏落云只能含笑一一应下,表示曹小姐想得真周到,她现在每日都心悬着夫君花心,日子过得不太好呢!

  曹佩儿听了,心里生出莫名的优越感,又是一阵舒坦,觉得生平她最大的收获不是先后嫁了两个美男子,而是结交了太子妃这个手帕闺交。

  临了,她还神秘兮兮地塞给苏落云一包药粉,说这是多子多孙的灵药。要是太子对她腻歪,提不起劲儿来时,可以拿来一用,保管叫七旬老翁也能宝刀不老。

  苏落云郑重谢过这份赠礼后,颇为同情地看了看那位站在曹公身后没精打采的姑爷,看那样子,他应该是日夜耕耘不辍,两眼的黑眼圈甚浓。

  就在一个月前,曹盛喜得外孙,顺便跟太子炫耀了一番他这两年带着妻女,还有女婿游历过的地方。

  韩临风这才惊觉,自己这两年忙于政事,实在忽略妻子太多。所以他这次特意给自己空出一段时间,要带着落云好好消散一下心情。

  落云自是高兴。就像她婆婆常挂在嘴边的,京城虽大,但也不是十足的好。

  落云虽然可以时不时微服匿名去船坞码头溜达溜达,但还是不能像当姑娘的时候,说走就走。

  结果韩临风要带着落云出去游玩的事情一传开,韩逍也嚷着要跟来。

  他最近的诗词歌赋,在才女妻子的点拨下进步不少,正是愁着胸中少了真山真水的震荡,写不出“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迈。

  不过他要乘船同行的要求,被兄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毕竟要带着自己的亲亲老婆去玩,干嘛要带着个酸诗人?人家居然闷声不响,坐着游船就走了。

  这出游的第一站,便是应了落云的要求先到了云州。

  那云州离京城不远,在开春时,景色宜人,所以韩临风带着落云去那游山玩水,再顺便见见故人。

  这两年里,落云没少写信邀渔阳公主回京。

  她知道这位故人爱热闹,每当京城里要举行别样精致的宴会时,都是提前邀约,可最后都被渔阳公主拒绝了。

  在落云生产后不久,渔阳便在云州诞下了一个女婴。毕竟是高龄生女,当时差一点就难产了。

  据说赵栋当时也去了,可惜渔阳不让他进门,他只能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一辈子都任性骄纵的女人,在人到中年的时候,总算听了她母亲的一句劝,此后余生,不必将精力铺在男人的身上。

  不过听闻落云来了,渔阳公主倒是带着女儿和仆役,亲自在河埠头迎接了太子与太子妃。

  只是再见时,落云差点认不出故人来。

  以前总是穿着精致华美衣袍的女子,如今身上穿的却是未曾染色的棉麻长衫,式样也从了简单,并没有太花哨的剪裁。那一头半白的头发上也无头钗装饰。

  落云知道,她这是在为父母守孝。因为就在去年,被幽禁的王皇后也因为一场重病,悄然离去了。

  曾经的一国之后,因为是戴罪之身,又因为太上皇的遗言,不准她入皇陵,死去的时候连个讣告都没有半张。

  渔阳公主不好给王皇后明晃晃的守孝,只能在平日里穿素色衣服,默默哀悼母亲。

  虽然大魏不时兴三年长孝,往往只要守上三月即可。不过一想爱热闹玩乐的渔阳公主,似乎为了弥补自己年轻时忤逆母后的亏欠,结结实实地为母亲守起了长孝。

  她生的女儿小名叫芙儿,长得粉雕玉砌,可爱极了。

  小女娃一看到带着些异域血统,高鼻鼓脸的皇孙希儿时,便目不转睛地看,还趁着大人们不注意,走过去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晚辈希儿,在他的脸上湿哒哒地亲了一大口。

  趁着侍女带着两个小的在田埂间玩耍时,落云与渔阳在田间散步,倒是也能说说私房话了。

  她们俩虽然长久没有见面,可是情谊未断,一直互通着书信

  当初那游山樾意图谋反,到处煽风点火,甚至跑到了渔阳这里搬弄是非,指望着她以太上皇长公主的身份去京城站队的时候,渔阳也是派人送信,将游山樾他们的手脚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落云。

  用渔阳的话讲,不居于下位,不知民间疾苦。

  她以前在京城里时,每日都是吃喝玩乐,觥筹交错间度过,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可是来到了云州,看着自己封地上佃农因为交不起租,哭喊着拦住了她的轿子,恳请着不要让庄头带走他年幼的女儿时,她才算懂了民间疾苦。

  自己父皇魏惠帝虽然是个疼爱子女的好父皇,可是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却不是个好皇帝。

  而韩毅父子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却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机与救赎。

  看清了这一点,渔阳自然不会站在那些世家一面,去参和京城的动乱。

  她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就像封地农田的秧苗一样,看着小芙儿一天天的长高,看似平淡乏味的日子都充满了无尽的希望。

  落云问她为何不回京城?因为赵栋将军跟太子私下饮酒时,也曾吐露了当初因为误会而与公主匆匆和离的悔意,若是现在回去,相信也能破镜重圆。

  渔阳公主却云淡风轻地一笑:“我又不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了,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其实人少了谁,都能舒心过日子。想想我以前的执着不开化,累人累己,自己回想都觉得有些可悲可笑……生了女儿,才知为人母之心,我也不希望女儿沾染了我的偏执……再说我在云州这么过挺好的,不用担心着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人厌烦……至于芙儿,我也没禁着她跟她父亲相见。前些日子,归北那孩子还带着他的儿子来跟芙儿玩呢。我的芙儿有父母,有兄长疼爱,便足矣。我现在很适应乡下的日子,若是再回京城,那里也不是我年轻时的京华重楼了……”

  说到这,渔阳急急打住,自觉失言。

  她虽然感慨物是人非,可这么说似乎是在抱怨韩氏父子篡权,十分不妥。

  不过落云却微微一笑,伸手在她的手臂轻轻拍了拍,表示自己明白她想说的意思。

  人往往到了一定的年岁积淀,才知道以前所穿的衣服虽美,但是累赘沉重,穿起来并不舒服。

  渔阳现在只穿自己觉得舒服的衣服,却不再强求任何事,悦任何人。

  衣服如此,其它也是如此。

  落云心内感叹,她公公婆婆吵吵闹闹一辈子,最后却是慢慢和缓,帝后和谐。而以前曾经也算是和谐的夫妻,人到中年却渐行渐远……

  夫妻之道,也许太过苛求,用力过猛,反而会适得其反吧。

  那天告别云州坐上船后,苏落云仍然感慨良久。

  待船停泊一处绿洲,稍事休息时候,苏落云抱着自己肉滚滚的儿子,惬意地嗅闻着江边的新鲜潮湿的空气,同时感叹道:“没想到,渔阳公主倒是过上我以前向往的日子……”

  韩临风正挽着裤腿,在船尾垂钓,听了这话,扬了扬眉毛,问:“你向往的是什么日子?”

  落云以前失明的时候,总想着自己跟韩临风的婚姻也许不会长久,便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抽身而去,便过一过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

  只是没有想到,她跟这个男人牵绊极深,居然陪着他一步步走到了高处。

  回首再望昔日梦想,似乎都有些遥不可及了。

  韩临风听她说得这么细,自然能猜出她以前计划得多周详,居然连隐居之地都选好了,乃是能一年种三茬水稻的鱼米之乡。

  虽然她现在以玩笑的口吻说出,可是韩临风还是觉得生气。

  别人都以为这东宫之内,惶惶不安过日子的,应该是那个出身不高的太子妃才对。毕竟身为太子,身边的诱惑实在太多,叫人防不胜防。

  可惜没人会想到,真正患得患失的,却是他这个可选之人。毕竟这世上最了解落云的人,就是他了。

  韩临风太清楚自己娶了个多么不安分的女子了。这些年来,落云就算身处东宫,也没停过自己的买卖经营。

  这无关贪财之心,完全是一种上瘾的嗜好。

  也许她现在的财富,跟当年的游财神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哪日这妮子给自己吵嘴斗气,一艘海船开出去,他可是没处找人去!

  现在听落云羡慕渔阳这样一个人带娃的日子,当朝太子直觉有些硌耳朵。

  他将孩儿交给了一旁的侍女,将落云一把抱起走入了船舱。

  落云也没想到堂堂太子出宫之后,居然有些放浪形骸,大白天的还要如此荒唐,不由得挣扎笑道:“你要干嘛?”

  “我寻思着你太闲了,居然胡思乱想!看来希儿是时候得添一添弟弟妹妹了!”

  “不是昨日才……这大白日的,你胡闹什么……”

  “怕什么?你若体力不行,就将曹佩儿给你的药用上,不是说那是包生子孙的灵丹妙药吗?”

  “去你的,我早就扔了……”

  此时天色春暖,微微荡漾的船儿传来嬉笑不断……

  史书后记,圣德先帝后裔韩毅承袭皇位二十载,晚年退位安享天年,传位于长子韩临风,世称魏贤帝。

  登基大典时,大魏国力鼎盛,堪称盛世。新帝携皇后在泰山受封,接受天下朝拜。

  帝后相识于微,魏贤帝感于迎娶皇后时,粗食敝礼,一切从简。所以这次受封,堪比再娶之礼,泰山大典,盛况空前。

  然而有不靠谱的野史记载:新后当时头顶重冠,与新帝小声抱怨,说这凤冠太重,都能改一副铠甲。若是成婚那日给她戴这个,她是宁可逃婚也不嫁!陛下听闻,横眉怒目,冷声道一句:“晚了……”然后将那冠又往下压了压。

  当然,此等荒谬之言,怎会出自一代贤后之口?谁不知帝后一生互敬互爱,乃是皇家难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等类似小儿的斗嘴,大约乃落魄狂狼书生杜撰,搏君一笑,不足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