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高唐龙舟舞者

　　嘉禾王朝的某一个时期，云荒人是要过端午节的。端午本是中州民俗，为了纪念中州某个伟大诗人。那位诗人忠心耿耿，却被他的主君猜忌，流放到南方的荒原，不堪流离之苦而投江自尽。诗人的命运固然凄凉，然而对于翻越天阙而来中州移民来说，端午更是一个怀乡的节日。云荒生长的木禾米香糯绵软，同样适合于裹粽子。泽国的城镇里，中州人凑钱造起了龙舟，沿着青水河挥桨竞渡，好不热闹。一年年名声鹊起，云荒本地人也加入龙舟赛中，把端午节闹成了一桩盛事。
匿雅、释兰以及景术帝在位的那一百多年间，正是嘉禾朝的黄金时代，云荒贵族和城市平民之中，奢靡享受的习气蔚然成风。在爱好庞杂无边的景术帝的倡导下，端午甚成为皇家的娱乐。
来自西溪的中州人李燕带了他的队伍，在镜湖上表演竞渡龙舟。景术帝要求李燕弄点新花样出来。于是李燕提到了家乡润州的习俗，在高高翘起的龙舟船尾上悬挂一小块木板，让一名舞者在这踏板上起舞。
踏板凌空悬挂，随风摇摆，况且龙舟还在惊涛骇浪中飞驰。跳这个舞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然而景术帝兴致极高，立刻点头。因为后宫中，有一个仙人样的舞者——雍容。
雍容是鲛人，且是一个著名的鲛人。云荒贵族们多豢养能歌善舞的鲛人以取乐。但以雍容姿容绝美，技艺超群，却有景术帝才有资格收纳。据说他恃宠而骄，以鲛人的卑微地位，却敢与对所有求舞的贵族白眼相向。景术帝迷恋着他，谁也不敢把他怎样。
他的舞究竟有多美呢？
后世的人们无从想象。史官们这样记载：“雍容一舞，天地希声。”
大约是落花停匀，飞雪空旷的胜境，才够衬得起龙舟的金璧辉煌，镜湖的庄严浩渺罢。薄薄的踏板在疾风中翻腾，舞者雍容静立于上，施施然如踏卿云，如水逝，如风行。细白的手腕在日光下反射出冰雪般的璀璨，斜长的眼梢洒落一点、一点萧萧然的笑意。
操舵的李燕也被他迷惑了。龙舟还在飞驰。整个世界都推到了遥远的地方，为这个孤绝的舞者做背景。
迦蓝白塔上的观众们，发出了声声陶醉的叹息。
“雍容，拿出你的剑来。”景术帝的声音，在回音镜上响起，“砍下那个巨龙的头颅。”
那一刻，雍容的身形似乎滞了一下。然而他立刻表示，他完全可以在舞蹈中飞上龙首，但需要解开他的束缚。
李燕往船尾一看，果然。雍容的足踝上，扣着黑蟒般的一道锁链。原来他一直拖着这么重的链子在起舞。李燕心中，忽然强烈地不安起来——龙神，可是鲛族世代膜拜的庇护神啊。
“那就给他解了锁。我要看他的‘屠龙舞’。”景术帝用微醺的声音吩咐。
立刻执行了。乐声再次响起，李燕指挥船工们加快速度。
忽然，舞者雍容从船尾跃起，如凌空一朵白莲花，粲然绽放。
只一瞬间，白光坠落，消解在镜湖水中，不见了。
那一刻，真的是天地无声。
后来，景术帝自然是震怒。不仅将中州人逐出了京城，还在全云荒禁止了端午的活动。
没有人知道雍容为何故意坠水。有人猜，镜湖底有河道与海相通，鲛人奴隶可以趁此逃逸。不过众所周知，入海口有密布的铁蒺藜，就是为了防鲛人出逃。据说景术帝秘密派人搜查，也没有任何结果。
其实景术帝多此一举，镜湖水中冤魂无数，历来落入湖中的人没有不死的。但鲛人们都在秘密的传说，舞者雍容拼死守护的本族神祗——龙，已经庇佑他回归碧落海了，海市惊现的白虹就是他的身影。连中州移民李燕等人都同意这种说法。他们的投江的大诗人，不也是以这种方式重返故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