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可就奇了。”都铎拍一下案几,“六十年后,那个凶手又出现了!现在又有四个少女先后被杀,死法和以前一模一样!”

“什么,真的又出现了?”清欢倒吸一口冷气,好容易遏制住了挑起来的冲动。

“怎么?”都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没什么…”清欢喃喃道,“我只是奇怪”,“六十年都过去了,那个凶手如今也七老八十了吧?怎么还会出来杀人?”

“我也不知道,”都铎摇头道,“但看手法,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那个人确实相当厉害,在大庭广众之下连续下手杀人,居然没有一次被抓住。不仅如此,每个目击者都仿佛是一了一半,想不起任何细节!”

“怎会如此?”清欢蹙眉,“莫非是修过术法的?”

“有可能,”都铎脸色严肃,“反正绝不是简单的人物,否则我又怎会来找你?”

“哦,”清欢嘀咕道,“已经死了四个了,你是要我帮忙抓住凶手,阻拦他去杀剩下两个么?”

都铎却摇了摇头:"我细瓷请你来,倒也不为抓凶手。这些以后再谈,但眼下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就是怎么把这个那个难关先撑过去。”

“难关?”清欢仿佛这才明白过来,一拍脑袋,,“噢,海皇祭!”

“对,就是海皇祭!”都铎颔首,正色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今年的海皇祭只怕不好过。你不知道,帝都现在的局面非常微妙,看似平静和谐,其实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出大事。”

“出大事?你觉得朝野有可能动荡?”清欢忽然来了精神,双眼放光,“那么接下来我们做什么生意好?上次你对我说东泽歉收,大军西征,让我多买点粮食存着。果然,我刚买了十万石,朝廷就贴出公告要从民间筹军粮,只一转手我便大赚了一笔!这次又有什么生意可以推荐?”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都铎苦笑了一声,“我只觉得当今皇上好权柄和美色,为人又极阴毒,如今利他退位之日渐近,玄王那边又不知收敛,只怕会起风波。”

“唉,原来是为了这个!”清欢却泄了气,摆摆手,“这你就别瞎操心了——六王共政的制度延续了几百年,从未出过差错,只要一个起了异心,其他五个哪里肯善罢甘休?”

“但如今不同,白帝有白帅。”

清欢脸色一变,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错,以白墨宸之能,天下兵马十有过半归其直接调度,剩下那十之三死的,无不视其为神。白帝有此一将,如虎添翼,有着以前历任帝王不曾有的优势。

“你说得对…”清欢喃喃道,“他娘的,这是一个隐患。”

“幸亏还有誓碑在。”都铎叹了口气,翻过来安慰她,“每一任帝君登基时,都对誓碑发过誓,不能违背上面的三条约定,否则天诛地灭。”

“发誓等于放屁!”清欢不屑一顾,“那块石头能顶什么用?”

“话不能这么说。都铎眼色一变,誓碑是有约束力的。”

清欢却不相信:“不过是一块破石头上面刻了几个字而已!”

“不说了,不说了…这是后话,离白帝退位还有两年呢。”都铎岔开话题,“目下最重要的是维持观潮盛会的平安,保护帝君和百官的安全,严防那个凶手再度出现。我们合作生意那么久了,有钱大家赚,遇到了问题也该大家一起但当把?尽管开价给我,钱不是问题,我们本来就有这个预算。”

空桑剑圣眼神几度变换,许久,才闷声道:“不好意思,哪怕你开价再高,这个活儿我恐怕不能接。”

“为什么?”都铎有些诧异,他还第一次听到这个商人气浓厚的人如此坚决的拒绝一桩报酬丰厚的生意。

清欢迟疑了一下,蹙眉道,“我不喜欢白帝那个老色鬼。”

“五十步笑百步。”都铎哑然,知道这是个托词,不由有些不快,“你不会袖手旁观吧?这些年你不但一口气兼并了那么多武馆,还用各种假名开了上百家店铺,包括云荒最大的三家钱庄——欲兴,欲隆和欲丰都在你名下。若不是我帮你上下打点…”

清欢脸色一变,没好气嘀咕道:“好啦好了…你是帮了大忙,但每年我也没少了你的那份钱啊!怎么还拿这个来和我说事?”

“唉,”都铎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没办法么?”

“我也是没办法,”清欢摇了摇头,“别的事都可以,可这件事…可以说,是因为师门遗训,我不能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手掌肥厚有肉,从手相上来说,绝对是一只富贵的手,手心光洁,章丘隆起,看上去并无异常。然而现在他死死地盯着那里仿佛手心会开出一朵花来似的。

“师门遗训?”都铎吃了一惊。

“千百年来,剑圣一门不插手朝政,”清欢审视了一会自己的手掌,竖起了肥硕的食指,正色拒绝,“保护皇帝和藩王是绨骑和骁骑的责任,我可不愿蹚浑水。”

第一次听到这个爱钱的胖子用这么正经的口气说话,都铎一怔,叹了口气,“你真的不帮忙?”

“真的。”清欢郑重地点点头,“有绨骑和骁骑在,我想海皇祭上不会出大岔子,要不你花钱多请一些人来暗中看场子吧!雇人的钱算在我账上就是——今年分账的狮吼多给你十万金铢,就算是补偿你,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都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在这个胖子看来,这世上大概没有钱不能解决的事情吧?可是,身在江湖做闲云野鹤的他,又怎能明白自己在庙堂之上的如履薄冰?

从朱衣局出来时已经是五更了,这座城市终于在黎明前安睡了、空中还飘着密密的小雨,天色黑暗如墨。

“不能接啊…接了就出大问题了。”清欢一路走,一路摇头,不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是我记错了么?还是师父临死前说梦话了?”他不解的将手指深深扎进了头发里,叹了口气,转过身,一摇三晃地往回走——若不是今日都铎忽然提起什么“六十年”,他还真把那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看来还是的去一趟帝都的珈蓝白塔顶上,把这件事搞清楚才行。

天色已隐约透出青黛色来,星海云庭就在前方。这座叶城最出名的青楼,夜夜歌舞升平,高朋满座,只有在黎明前才能短暂地安静下来。走到星海云亭那条巷子口,看到有醉醺醺的寻欢客扶着美艳的女人出来,在雨中坐上马车扬长而去,星海云庭的门也随之关上了,点起了打样的灯笼。楼上的非花阁的灯已经熄了,门窗紧闭,显然里面的女子已经安睡。

“作为花魁中的花魁,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居然还是夜夜独自入眠…真是暴殄天物啊。”清欢摇头嘀咕道,“不过也是奇怪,孤身在烟花地里,居然还真的…唉,说不定她是真的喜欢那个家伙吧?”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挫败般地叹了口气,“等什么时候有空,还是去和那个家伙喝一杯吧——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妹子了,何必事事和她作对?那个男人虽不怎么样,但只要她喜欢就行了。”

他准备上前敲开已经打烊的星海云庭,忽然间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惊,全身紧绷,手指微微一动,手中那杆秤上的金秤砣一跃,顿时化为一道金光,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闪电般撕开了夜幕,直刺星海云庭的某处屋檐!

“谁在那儿?”他喝道,眼神凝聚起来。

只听“叮”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格挡了,无形无质的剑气居然在雨里画出了一声脆响。剑气纵横,转眼光剑以双倍的速度从黑暗里旋绕而回,直奔他而来。清欢低叱一声,将那道光剑重新握入掌心,只觉得掌中剑气汹涌。

能接下分光一击的人,整个云荒也不会超过五个!

“谁?”他低喝,“出来!”

然而,黑暗里的人没有动,仿佛消融在了冬雨之中。

清欢不敢托大,收了秤砣,警惕地前进了一步。他右手食指竖起,忽地低喝一声,左手横向在空气中一抹——仿佛幻术一般,一把散发着光华的长剑在雨气中凝结,凭空出现在他手里!空桑剑圣提了一口真气,全身的精神气一瞬间凝聚,整个人奇异的缩了一圈,动作瞬间灵活了十倍。

“好一个凝气成形,炼形为剑!”黑暗里,忽然听到有人轻轻鼓掌,“好身手。”

雨还在下。星海云庭的檐角里缓缓地浮凸除了一个人影,他靠坐在暗淡的风灯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口,似是在等待着什么——那个人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级,容貌俊美,手指修长,握着一把样式奇特的黑色长剑。雨水从风帽上流下来,湿了他的发梢——那一缕露出的头发居然是蓝色的!

“是谁?”清欢压低了声音,“出来!”

那个人笑了笑,站起了身。只是一眨眼间,也不见他举步,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知道对方的身形极快,清欢干脆没有用眼睛去看,只是侧耳听着风里的雨声——雨丝被截断的声音由远而近,仿佛一缕极低的箫音吹近了他的身侧。清欢听风辨位,忽地一剑斩向细雨,厉声大喝。

剑风到处,仿佛是幻觉一般,身侧方圆一丈内的雨在瞬间被凝定。

“叮!”一声尖锐的低响传来,是剑和剑交击的声音。

雨丝重新落下,溅湿了两人的衣襟。

虽然格住了那一剑,然而清欢却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变了脸色:那人的剑势,居然是问天?

对方居然会剑圣门下最高深的“击铗九问”?

“不错啊。”那个人微微笑了笑。

眼看对方剑随身动,第二剑如电光石火转瞬又到,这次又是九问中的“问天”一式,清欢不及多想,侧身向前,手里的无形之剑从下向上挑起,一剑斜封,同样是九问里的“问天何寿”。

剑道中人都知道,能格住九问的,也只有九问!

而当双方都掌握了这一最高的剑法精髓时,拼的便是出手的快慢。绝顶的剑术高手交锋,哪怕是十分之一个刹那的差别,都足以生死立判。

可当清欢发出那一剑的时候,心却微微凉了凉。他知道自己已经慢了…哪怕只慢了一瞬,也足以令对方的剑刺穿自己的咽喉!

然而,不愧是空桑剑圣,在这样生死交睫的瞬间,清欢毫不慌乱,手指一顿,低叱一声,手里的光剑忽地脱手,化为一道闪电直刺对方的心脏!这不是九问,而是他这些年来自创的一招,却一直没有用过。

这是玉石俱焚的一招,即便自己死在了对方剑下,那个人也绝不能全身而退!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似是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取自己的性命,那个人居然留了后手,那一招忽然中途变了方向,斜向一切,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格住了那道光剑。“真是不错。”他再度赞叹了一声,看着斜插在地上的光剑,“三十多岁便习得问天的精髓,并且能自创如此精妙的剑术,不愧是剑圣一门的传人。”

“你是谁?”清欢震惊地看着那把黑色的长剑,“你怎么会九问?还有辟天剑?”

那双湛碧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竟然是男女莫辨。

“我?”对方笑了笑,对着他伸出了手,眼神平静,“我是你的同伴。”

雨丝里,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掌心里有一个金色的转轮浮凸出来,缓缓旋转。

“天!这、这是…”清欢蓦地失声叫了起来,“命轮?”

——今夜,“六十年”这个词刚跳入脑海,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相关的人物?

“不错。”那个鲛人低声道,手往前伸出,“还是第一次见面。”

清欢警惕地看着来人,并没有伸出手的意图。然而,不知道为何,仿佛有某种奇特的引力忽然出现,他只觉掌心一热,竟然不知不觉就抬起了手,也向着来人伸了过去。

就在两人两手相握的那一瞬间,似乎起了某种共鸣,一种奇特的光照亮了黑夜!

“哎哟!”清欢叫了一声,被刺痛一样地缩回了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竟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金色命轮浮凸了出来,正在缓缓旋转。

“这是什么?”他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不敢相信地用力搓了搓手,却发现那个东西似乎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根本无法擦掉。

这个烙印,居然一直存在于他的血肉里!

“怎么会这样…”空桑剑圣喃喃道,“这个东西果然还在?”

八年前,垂死的兰缬剑圣用力握住弟子的手,断断续续地将自己恪守了一生的秘密告诉了他,并将剑圣的头衔一并传给了他。刚刚三十的他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这是垂死之人的呓语。

怎么会这样?作为剑圣一门,最重大的使命居然是去杀死另一个深孚众望的剑圣?师傅她一生以慕湮剑圣为榜样,对其推崇备至,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记住。剑圣当为天下人拔剑…千万别让破军重生…守住云荒,遏制厄运之轮!”

师傅的手枯槁如竹节,几乎勒入他的血肉,他一半因为吃痛,一半因为震惊地张大了嘴,下意识地点头如捣蒜。

兰缬剑圣溘然长逝后,他揉着被师傅握痛的右手,却赫然发现掌心不知从何时竟然被印上了一个金轮!那样的诡异,深刻入骨,竟仿佛是从血肉之中生长出来的,无论怎样都无法洗去。

幸好在师傅下葬后不久,那个金轮便渐渐隐去了。而他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除了多了一个剑圣的头衔,一切都没有两样,这八年来他生活得洒脱而随性,花天酒地,走南闯北,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把这事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这个所谓的“同伴”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暗自骂了一声晦气,嘀咕道:“娘的,刚才听缇骑说起什么‘六十年’,老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正准备赶上白塔的神殿问一问呢!结果你倒是来得快。”他不可思议地看看手心,又看看来人,“这些年你们几个都躲在哪个角落啊?那个什么‘命轮’的事,难道都是真的?”

溯光蹙眉:“当然是真的。”

“哦…”清欢回忆着多年前的那一幕,忽地一拍腿,“糟糕!这么说来,那个什么破军复苏的传说也是真的了?”

“当然。”溯光的脸色有些变了,“你怎么连这些都没弄清楚?”

“这个…我以前以为这些只是师傅死前的呓语。谁想到会是真的?”空桑剑圣搓了搓手,露出有点儿尴尬的表情来。他本是个极张狂极暴躁的人,不知为何,在这个陌生的鲛人面前,那火爆性子却无法发作。

他打量了对方,迟疑道:“那么,你就是…”

“我就是命轮中的‘龙’。”鲛人简略地自我介绍,“在上次任务完成的时候,你应该尚未出世,这是我们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哦,龙,你好,”清欢连忙点头,“我…我是…”说到这里,急切间他居然想不起来自己的代号是什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麒麟,”溯光淡淡地替他补上,“你是继兰缬剑圣之后,代表空桑剑圣一门进入命轮中守护云荒的人,负责组织里新成员的遴选和培养。”

“哦,对,对。这些话师傅去世前跟我说过一次,都快忘了。”清欢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正准备去白踏上找人问问呢!结果还没出去,你就忽然出现在这里了——对了!最近那些连环杀人案,都是你做的吧?”

溯光眼神一暗,点了点头。

“亏得我没有答应都铎那个家伙!”清欢一拍大腿,“果然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