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琉璃一时间也愣住了,发出了一声惊呼。在她的视线里,充斥着巨大的马蹄,毫不留情地迎头踩下!

“天啊!”人群爆发出了惊呼,眼睁睁地看着马队从她的头上踩踏而过。

“出人命了!”众人一拥而上,想去看看那个可怜的花痴是否成了肉泥。然而奇怪的是,马车辗过之后,官道上居然空无一人,更不曾留下什么尸体。

方才那个少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消失了。

“天。。。难道是白日见鬼了么?”百姓们倒抽一口冷气,议论纷纷。

殷夜来坐在轿子里,掀起了一角帘子,方才只有她看得真切:在马蹄踏下的那一瞬,那个西荒流浪者忽然间又重新折返,一手拉起吓呆的少女,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迅速画了一个符,消失了。

是瞬移之术么?

她默默地想着,忽地注意到前面疾驰而去的金车上,那个海国的使者回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摇光岛主的眼神及其迅速地变了一下。

风过帘落,马车又迅速远去。

殷夜来在轿子里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幕,她下意识地往他视线落处看了一眼。

只见外面人流匆匆,多半是贩夫走卒,不见半点儿奇特之处,就在那一瞬,仿佛是直觉指引,她忽地侧头朝后看去,远远地只见一个背影挤开了人群。

马蹄刚从耳边踏下,只是一转眼,那个西荒流浪者已经携着少女掠到了深巷里。然而刚放下对方,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嘻,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琉璃揉着被冰得青紫的手腕,脸上却毫无劫后余生的恐惧表情,一双乌溜溜的的大眼睛反而满含着诡计得逞的笑意,只管盯着他上下地看:“喂,我说,为什么我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一时无语,微微蹙眉。

是的,怎么忘了她好歹是有点儿本事的,又怎会被区区奔马踩死?这个丫头还真是诡计多端,明知追不上,为了引自己现身居然不惜以身犯险。

看来,自己一直都太小看她了。

“别这样胡闹了,”他忍不住低声道,“好奇会杀死九条猫。”

“杀死猫?”琉璃莫名其妙。

他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她,毫不犹豫地一点足,身形瞬间如电般掠走。琉璃尽管早预料到他会说走就走,然而还是一样追不上。她只能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追着,一路连声呼唤:“等等!别走那么快啊。。。哎!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等等我。。。”

殷夜来遥遥看着那一对年轻男女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大野藏龙蛇,江湖多奇人。如今是海皇祭,天下精英都会聚集在叶城,即便是一个贫民聚居地的小店里,出现方才那样的高手也不足为奇。

然而,最令人吃惊的却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虽然穿着素净,然而衣服一看就知道制作精良,手工细密,不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货色。特别是她颈中带着那块奇特的双翅形古玉,一望便知绝非凡品。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少女的衣角处绣着一只白色的萨朗鹰,分明是铜宫卡洛蒙家族的徽章。

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九公主琉璃?

她果然是有着未曾被这个世俗污染的清澈眼眸,而那个人,实在是配不上她。她应该不会答应他的提亲吧?

她默默地想着,轿帘的一角在手里紧紧揉捏。

使臣的队伍疾驰而过,官道上的(敏感字省略)旋即解除,只留下百姓们簇拥在街头议论纷纷:“今年可真是热闹啊。。。海国使臣到了,六王到了,听说连帕孟高原上的广漠王都来了呢!真是大聚会啊。”

雨还在下,绵密如织,从暗淡的青色天空里洒落,密密麻麻地笼罩着叶城。不知道为什么,在抬起头的刹那,她似乎看到了高空的流云在迅速地聚集,仿佛一个漩涡,在这座最繁华的城市上空旋转着,复杂莫辨,深不见底。

殷夜来定定地看着,忽然打了个寒战,剧烈咳嗽起来。

回到星海云庭时已经接近午时了,雨还在绵绵地下。

春苑已经从玲珑阁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姐从镇国公府回来了?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是百合莲子羹和红豆糕,小姐饿了么?”

“还不饿,”殷夜来淡淡应了一声,“舞衣取回来了么?”

“取回来了,”春苑恭敬地道,“放在楼上,小姐是要先去试试么?”

“嗯。试完了再吃饭,如果不合适,还来得及改。”殷夜来点了点头,扶栏上楼。

不一会儿,却听楼上忽地传来了一声惊叫:”非礼啊!”

“小姐?”春苑吃了一惊,连忙冲上去查看。然而还没进门,却听得小姐在门内开口:“没事,春苑,你下楼去吧。”

“哦。”春苑怔怔地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往下走去。

殷夜来掩上了门,看着室内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男子。昨日没开的酒坛已经开了封,那个胖子正大摇大摆地躺在榻上一边喝酒一边翻着账本,偶尔还腾出手去拔架子上白鹦鹉的尾羽,吓得那只鹦鹉到处蹦跳。

“你回来了?”殷夜来看到他,不由得喜出望外,“我还以为你被缇骑抓去。。。”

“没事。”清欢摇了摇头,“去喝了杯茶,叙了叙旧,然后就出来了。”

“缇骑得茶可不好喝。”殷夜来喃喃道,“把我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的,缇骑找上门来,我还以为你又犯了什么大事被抓进去了呢!究竟所为何事?”

“这个。。。”清欢沉吟了一下,只是道,“有个连环杀人案,想要我帮忙。”

“连环杀人?”殷夜来脸色一变,“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办法,谁叫我是剑圣?”清欢含糊地应了一句把话题带了过去,“我特意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别为我担心,幸亏你回来的及时,若是再过一刻钟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

“又要出去?”殷夜来诧异,“明天就是海皇祭了,不留下来看了再走?”

“我也想啊!白白浪费了我一百金铢,结果潮水还没来我却得走了!”清欢喝光了酒,把账本卷好塞进怀里,嘟嚷道,“那个家伙真是个催命鬼!晚个一两天难道会死么?”

“谁?”殷夜来听得有些奇怪。

“你不认识的。而且也不要认识为好。”清欢含糊地转开了话题,“明日你又要去观潮节上跳舞么?来,让我看看你的新衣是不是比去年的好看。”

“好。”殷夜来笑了笑,俯身打开衣箱,拿出了一袭拖地长裙。

那是纯粹用鲛绡裁成的舞衣,样式简单,乍看非常素净,甚至有些普通,然而一抖开便仿佛云蒸霞蔚一般,光芒四射,因为上面钉满了细小的玉石。那是流光川出产的流光玉,非常名贵,据说一年才出产十斗,贵过黄金。

流光映着鲛绡,衬得人宛如梦幻。

然而,最夺目的反而是那为舞者专门定做的水袖,长达六丈有余,用洁白如雪的鲛绡织成,对着光看,能隐隐看出精巧的流云花纹,水袖两端各系了一对玲珑精巧的金铃,一动便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玲珑阁的手艺不错,”她笑着转头问,“你看如何?”

然而,身后空空如也,窗户开着,那个人已经不再原地。

视线移向了案几,殷夜来发现上面留有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来,里面满满的全是房契,地契和各处产业的记载,密密麻麻写了上百页。这是清欢平日片刻不离身的宝贝,价值几乎抵得上三分之一个云荒的财富。然而,这一次离去之前,他居然把比性命还贵重的全部身家都留给了她?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第一次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这些年来,他每次离开都是这样突然,毫无前兆,只留下别人的担心。

他到底接了缇骑的什么秘密任务?要去哪里?是否危险?

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正在沉吟间,只听楼下一声惊叫,有什么砰然落地的声音。

“死人了!死人了!”尖厉的叫声从室内传出,有丫环仍了手里的茶盏,夺门而出,一路尖叫着,脸色恐惧地狂奔而去。

殷夜来变了脸色,匆匆走下楼:“怎么了?”

“小姐别过去!”秋蝉连忙拦住了她,也是满脸惊恐,“那边死人了!”

“谁?”殷夜来确是不顾丫环的阻挠,疾步往后院走去,逆着奔逃的人流,一把推开门,门后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摇摇晃晃的,脸上两道血泪触目惊心。

“宝露!”她脱口惊呼,只觉得胸口一阵剜心刺骨的痛,不由得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一瞬,那些暗夜里的梦魇仿佛又忽地回来了。

黑夜,少女,残忍的虐待,恐惧的奔逃,软弱的反抗,残酷的屠杀。。。那些少女的脸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们脸色苍白,瞳孔涣散,仿佛羔羊一样地颤抖着,在屠刀之下肢体断裂,血肉模糊。

飞溅的血模糊了她的眼睛。那种强烈的愤怒,不甘和憎恨,令她无法呼吸。十年了,她站在辱而死的女子面前,双手不停地颤抖着,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起,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张开口,大声发出一声呼喊来!

那是沉淀了多年的血,还在心底静默地奔流,不曾彻底冷却。

“哎呀!我的天啊,怎么出了这种事呀。。。”老鸨也赶来了,一看便开始哭天抢地,“好好地早上刚被放回来,怎么转头就寻了短见?我的露儿呀,娘白养了你这些年!才十六岁,还没挂牌出去,怎么就。。。”

殷夜来看着号啕大哭的老鸨,涂了丹寇的手指微微发抖,指节苍白。

春苑走过来看了一眼,轻声叹息:“宝露姑娘今早才从蓝王行宫里被送回来,关上门只是哭。大家以为她闹一番也就罢了,谁料到一下就寻了短见?虽然是没有挂牌的清官人,但失身也是早晚的事情,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殷夜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上前,解下了那个悬梁的少女。十六岁的少女的尸身跌落在她的怀里,轻得似没有重量。她扯出手绢,轻轻地为她檫去了脸上的血泪,手指还在不搜控制地微微颤抖。

“哎,你们不知道,可惨了!”旁边有个早上给宝露送过餐的大姐开口道,“听说宝露背抢去了那边,开始是抵死不从。结果蓝扈公子脾气发作,说了一声"赏”,便叫底下的人拉去糟蹋了个够!可怜宝露她——”

春菀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只是偷偷看着小姐的表情。

“宝露心里有喜欢的人,是她的青梅竹马。”殷夜来默默合上了少女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原来她是想在年底赎身的,连钱数都和妈妈谈好了。这一两年她攒了一点儿钱,剩下不够的,我和妈妈私下说好了,可以先替她垫上。”

“。。。”春菀说不出话来,眼框却红了。

“其实这又何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殷夜来轻声叹息,喃喃道:“只要留着性命在,说不定还有好日子在后头。天在看呢!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样一死,活着的人又该怎么熬呢?”

虽然语气很平静,然而,她的眼里却有泪水蓦然滑落,不可抑制。

细雨蒙蒙,衰草连天。

叶城西门外的长亭里,溯光握剑斜靠在柱子上,远远地看着一人骑着一匹纯黑的骏马疾驰而来。他握拳放在嘴边,微微咳嗽了几声。以那个胖子的身材,即便是骑一匹大象也不为过,然而那匹马真是堪称神骏,驮着那么重的一个人居然还脚不点地,奔驰如飞,转瞬便到了他面前。

正好是午时三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暗自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麒麟虽然一开始显得完全不靠谱,但一旦认真做起事来,还是蛮有分寸的。

“没迟到吧?”清欢从马背上飞跃而下,身手竟是异常敏捷。

“很准时,”溯光颔首赞许,“难得。”

“嘿,那当然!小事讲风格,大事讲原则,这是老子的信条。”清欢一拍胸口,夸口道,“生意做了那么多年,天下谁都知道九爷做事绝对是有原则的!”

溯光微微一笑,看了看他的坐骑;“好马!”

“那当然!”清欢大笑着拍了拍骏马,毫不谦虚地道,“这可是我在西荒的马场里出的最好一匹,可以说比起璇玑列岛上的龙马也毫不逊色。它是母的,叫黑玫瑰,还有另外一个胞兄叫黑旋风。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带给你。”

作为云荒的隐形首富,空桑剑圣向来是个极爽快慷慨的人,无论是交友还是寻欢,都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一旦把对方当作了自己人,自然是不吝于拿任何奇珍异宝相赠,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然而溯光却是摇了摇头,并没有领情,只是问:“事情都办完了?”

“差不多了。账虽然还没有查完,我可以带着路上看。”清欢又热脸贴了一次冷屁股,不禁心下不爽,“对了,那个看守迦楼罗的家伙叫什么鸟名字来着?好相处不?要不要我顺路给他带点儿什么见面礼?”

“他叫孔雀。如果你见面时叫错了他的名字,估计后果会很严重。”溯光微微蹙眉,“可以带点儿羊羔,美酒给他,别的就不用了。”

“哦?他很厉害?”清欢反而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是不是比你还能打?太好了!到时候我们还能切磋切磋呢,免得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生生给闷死。”

“。。。”溯光哑然,想象着这个大大咧咧的胖子和那个粗鲁的和尚见面时的情景,唇边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命轮里的这两个成员实在是相映成趣的一对妙人,可谓数百年也难得一见,不知道见面又是什么状况。

“他是个和尚,脾气虽然粗鲁,但我觉得会合你的口味。”过了一会儿,溯光低声道。

“是个秃驴呀?”清欢大笑起来,“不错不错,老子就是喜欢秃子!中州人之乱后,我以为云荒上的和尚都死绝了呢!居然那里还躲着一个?”

“千万不可说他是秃驴。”溯光摇头,“否则。。。”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要交代的?没有我就走了!”清欢牵马欲走,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回身上下打量着同伴,“对了,你缺钱不?叶城的吃住都很贵,要不要借你一点儿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