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熹禾说:“待会儿我要去弹琴……你捐赠给实验室的钱款,我跟大家一样都很感激。但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界限分明一点会比较好。”

程煜收回了手,唇畔是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就好像他其实知道俞熹禾会拒绝他一样,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界限分明吗?”

他的眼眸很漂亮,脸部轮廓有着柔和的弧度,温柔又清冷。他如此矛盾。

俞熹禾避开了他的目光,这时刚好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最后对程煜说了句“祝你玩得开心”后就去了场地的另一边。

一架三角钢琴静静地摆放在聚会场地中央,经典的黑色抛光,音板是用云杉木制成。

俞熹禾坐在琴凳上按下琴键,音符如月光回转流动在风里。

不少人在跳舞,只有她一个人清寂成风景。

她想起了陈幸。

那天,他其实还说了一句话。在她低着头几乎忍不住酸涩难过的情绪时,他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下她发顶,说道:“如果你不喜欢投资,我也可以远离它。”

他再认真不过,却吓到了她,拽着他腰间衬衫的指尖慌乱得深深陷入手掌。

下一秒,她几乎是失声道:“我没有不喜欢——”

俞熹禾弹错了琴键,音符就像她错乱的心跳,无法还原成最初的从容。

跳舞的同学并不知道她弹错了键,舞步未停,而更多的同学在准备烧烤或忙着其他事情,入目都是热情朝气的脸庞。

聚会接近尾声时,同课题组的那个女生来找俞熹禾,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和程学长真的不是恋人关系吗?他对你好温柔啊。”

虽然程煜毕业于P大的哲学系,但还是有很多实验室里的同学叫他学长。

“我们邀请他来参加聚会,他本来是拒绝了的,可是知道你会来后,就改变了主意。”她也是好奇,“他是在追求你吧?”

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

高高在上的P大哲学系才子,即使离开了校园也光芒不减。他那样清冷倨傲的男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为人放下身段?

“不是。我们只是朋友。”俞熹禾说。女生的表情明显不相信,还想说些什么时,一道男声响了起来:“熹禾,有人找你。”

许多同学循声望去,见那个男生身旁站着一个人,对方一身白衣黑裤,落日余晖晕染在他周身,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大家几乎是同时噤了声。

俞熹禾看到他的时候也不免愣住。

陈幸来了半周,一直都没有回国,今天她来参加聚会,他也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他会来这儿找她。

陈幸走近俞熹禾,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下开口道:“你出门忘记带钥匙了。”

俞熹禾不解道:“有你在公寓里啊……”话音还没落下,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程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陈幸看着她,声色微低,像是在恃宠而骄:“有人居心不良。”

周围注视他们的人太多,俞熹禾也刚好想离开了,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被反握住。

“我们还是回去吧。”指尖被他裹在掌心里,俞熹禾想了想后,如是说道。

不等陈幸应答,就有个披着波浪卷长发的女生走上前来,问道:“你是Xin?”

陈幸略显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顾及到这人是俞熹禾的同学,淡淡道:“你好。”

那个女生眨了眨眼,偏头看了看他身旁的俞熹禾,皱紧了眉头,连下颌线都是紧绷的。

她在国外读书,但也在使用国内的社交软件,况且陈幸还参加过不少国际大秀,知名度很高,她自然是知道他的。

她是陈幸的粉丝,知道陈幸退出时尚圈时,她像许多人一样震惊无比,这种感觉在看到微博上那组“清晨”海报时,尤甚。

Xin从不与女性合作,独独出现这么一组海报,又伴随着他退圈的消息出来,信息量简直爆炸。

她是俞熹禾隔壁实验组的同学,看见俞熹禾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对她怀有隐隐敌意,但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现在看到陈幸出现在俞熹禾身边,嫉妒之心再也压制不了。

巴黎那场时装秀是他的初秀,他在国际男模圈待了五年,她喜欢了三年有余。那组海报最后一幕,他轻吻怀中人晕红的眼尾,仿佛桃花落下,山雪都融化,叫人沉醉。

那种喜欢,在神态里展露无遗。

冲动之下,她说:“这个人正在和其他人交往,你知不知道?”

之前的静默瞬间被打破,一时有了窃窃私语。

这种场景几乎就要和俞熹禾毕业答辩那天的场景重合在一起,那个女生语音刚落,她就开了口:“你可以直接问我。”

来不及出声的陈幸垂眸看了她一眼。

俞熹禾紧了紧与他相握的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她直直地迎上女生带着敌意的目光,平静地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和人交往?”

那个女生懵了一下,这种传言哪里会有个准确源头?

原本来找俞熹禾聊天的同课题组女同学也回过神来,尴尬又紧张地插了一句话:“那个……熹禾很早就跟我说过的,她并没有和程学长交往……”

她意在解释,波浪卷长发女生听了之后,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吐出一句:“那她也是在和程学长暧昧!谁会平白无故给实验室捐那么多钱!如果不是程学长的关系,俞熹禾怎么能成为系里最德高望重的罗教授的学生?!”

她几乎是在控诉,声调极高。

因为喜欢的“男神”模特退圈,并且有了挚爱。

因为自己努力刻苦了这么多年才进入P大,也不能成为罗教授的学生。

聚会上只有几个人是罗教授的学生,近几年罗教授几乎不收学生了,俞熹禾刚来实验室报到的那几天,自然会有不服的声音。

华人留学圈就那么大,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只是没有人把这个提到明面上来讲罢了。但眼下这件事被当众提出,等同是撕破脸要在这个圈子里带头孤立她。

陈幸不知道这件事,眉头皱起,不悦的神色已经很明显。俞熹禾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担心他生气。

她说:“本科期间,我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过SCI论文和Nature文章,论成绩,我不会输给你。”

之前在S大导师的建议下,她参加过很多考试,SAT、托福、雅思都考过,申请国外的大学并不难,只是要在短时间内申请下来会有些费时费力。

诚然,程煜是给实验室捐了一批价格高昂的新仪器和一笔钱,但P大向来不缺资金赞助,这些都不是教授选择她的原因。罗教授明确拒绝过那笔钱,只不过对方说,他毕业于P大,这也是在回报母校,于是才接受。

她能被录取,说到底,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她的学术能力强。

简单来说,单是就成绩而言,就足够支持她考入P大,只不过导师不一定是这位罗教授罢了。

她完全可以凭借优秀的学业成绩进入P大,程煜只是为她节省了时间和精力,要说他给予她的最大的帮助,就是把她推荐给了罗教授这样的优秀导师。

有钱有势的人那么多,出手的美金数额比这个高数倍的也不是没有,却不是每一个被推荐的人都能成为这位罗教授的学生。

俞熹禾微阖了一下眼眸,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程煜,他神情淡漠,目光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陈幸出现的时候,程煜差点捏碎手里的玻璃杯,眼中的锋芒就敛在水光里。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他想看看陈幸要怎么维护俞熹禾,却忘记了像俞熹禾这样的女生,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是不会依赖他人的,她也决不会主动麻烦别人。

那个女生的脸色白了,其他原本心有不甘的人也都一同沉默了。

讽刺的是,这个聚会本是为了欢迎她加入实验室才举办的。

俞熹禾不想多说什么,只觉得一切都糟糕透顶。

离开时,陈幸与那个波浪卷长发女生擦肩而过,低声道:“想好好待在P大,就专心做你的数据。”

连同那句“你好”在内,他对她只说了两句话,而这两句都是因为俞熹禾。

陈幸在费城租了一辆车,回去的路上,俞熹禾只揉了一下太阳穴,就被坐在驾驶座上的陈幸注意到了,他问:“头疼?”

俞熹禾正在走神,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学习,要重新适应新的课题、同学以及教授,更何况在最近一周里,她的情绪大起大落,生病才好没多久,本来就不适合那种针锋相对的场合。

天色已经暗下来,路灯与车灯、霓虹交相辉映,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腕间与她成对的星空表流光璀璨,矜贵优雅。

陈幸在道路旁停下车,解开安全带后探过身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在白皙的肌肤上微微打旋时,力道温柔,动作小心。

“阿禾,你可以依赖我。”他的声音低得像是在哄她。

闻言,俞熹禾抬眸看着他。路灯的光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照射过来,蓦然迎上这样的光,她有些不适应地闭了一下眼睛,而后才温吞地说道:“国内那么多事还要等着你处理。”

陈幸不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深意,指尖一停后滑下来,轻轻压在了她的脸颊边,半捧着她的脸。他声音微沉:“你在担心什么?”

俞熹禾抿着唇没有说话。

陈幸眉头一皱,忽然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嘴角,温热感一触即散,他退开时声音喑哑地说了句:“你可以不说,但我会吻你。”

“你不会……”

陈幸打断她的话,目光牢牢攫住她:“我说到做到。”

像是场拉锯战,俞熹禾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最后先败下阵来。

“我至少要留在这里两年才能完成学业。不论是你留在这里陪我,还是在国内等我,都对你不公平。”俞熹禾微垂的睫毛颤抖得厉害,“陈幸,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

“我喜欢你七年之久,现在因为这不确定的两年,你就想放开我?”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在最后那个尾音里流露出淡淡的自嘲。

“为了这两年,就让之前的七年统统作废,阿禾,这不是我的行事作风。”

他的眸光深沉,视线落在她微颤的长睫上,光线流转,那上面仿佛是沾了一点水光。星光都揉碎在她眼里,她的神情是一种无法言表的难过。

他清楚她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她不会轻易示弱,不会依赖人,习惯隐忍不言,自己强撑着。

尤其是感情。

除了陈幸,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遇到困境,冷静如她,也会束手无策。

“之前带给你的不安全感我都会解决,给我一个追回你的机会,好不好?”

陈幸这么问,无非是仗着俞熹禾一定会心软。

这几天在费城,陈幸经常在深夜与国内AK总部高管开视频会议。有一次俞熹禾整理课程记录到一半,从房间出来倒水时,见他还在客厅的沙发椅上坐着,茶几上的文件堆了一叠又一叠。

视频场景是在会议室,长桌两边是着清一色西服正装的高管,全都是神情严肃。

怕吵到她,陈幸戴着耳麦,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时声音冷静沉稳。

他很忙,一直都很忙。

从曼哈顿回来,后续项目最需要他决策,他却又启程去了美国。国内的董事会以为他们的执行官是想撂挑子不干了,差点没揭竿起义。

客厅只开了一盏灯,光线也不是很明亮。

俞熹禾站在房间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怕打扰到他,放轻脚步去倒了杯水,又泡了杯咖啡,在他结束视频会议时把咖啡放在了他手边。

“你什么时候回国?”

陈幸没有喝那杯咖啡,而是手一抬,把她轻轻拉进了怀里,指尖按上了她的后脖,勾起柔软的发丝:“再陪你一段时间。”

经过那场“谈判”,他们达成了协议。陈幸会回国,但不会对俞熹禾放手,而她也不能逃避。

所有他带给她的不安,他都会一点一点地消除。

俞熹禾有些窘迫:“我又不是小孩……”刚刚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她脚上的拖鞋滑下来,掉在了一边,露出赤裸的如白玉般的脚来,现在只能虚虚地踩在陈幸的拖鞋上。

陈幸抱着她,应道:“你是我的小朋友。”

听到这句话,俞熹禾踩了一下他的脚。

陈幸揉了揉她的发顶,原本嘴角噙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沉下来:“程煜给你所在的实验室捐了多少?”聚会上那个女生说程煜给实验室捐了一笔钱,为了谁,这再明显不过。

俞熹禾猜到陈幸想替她给这笔钱,于是说:“我自己会还的。”

出国前俞父打了一笔钱在她的账户上,能勉强还一部分。不过在那之后,联系她的是程煜的下属,对方在手机里公事公办地跟她说:“这笔钱你不用还,程少是不会收的。”

所以在那个聚会上,她才会跟程煜说他们之间界限分明些会比较好,她不想欠程煜什么。

陈幸不再说话,转而问起俞熹禾目前在实验室的课题内容。俞熹禾简单说完后,陈幸又问:“你和程煜是怎么认识的?”

俞熹禾愣了一下,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为这件事介怀了多久。

她把在拉斯维加斯赌场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还说了之后他来S大投资的事,一直说到他帮她联系P大,带她来美国报到的事。陈幸想起那天程煜吻她的那一幕,微微皱起了眉。

俞熹禾的话音刚落,就感觉他扣在自己腰间的力道一重,随后他就吻了过来,占有欲极强地碾压过每一寸唇瓣,直待她的唇关微启,便长驱直入,吮吸纠缠,津液相浸。

她雪白的脚趾一根根蜷了起来,从尾骨往上都是酥麻的。

“乖。”唇舌相抵,他的嗓音又低又哑,像是醉了,“叫我的名字。”

他不想听她和一个对她别有居心的人之间的事,压不下嫉妒的情绪,直想要确认主权,甚至想要把她藏起来,筑金屋来藏她。

谁说国际男模Xin是冰山孤月,不动情欲,不会嫉妒?

俞熹禾就是他的软肋。

想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软的,甜的,那一声唤仿佛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P大化学系有暑假课,待俞熹禾适应了这里的学业进度和课程内容后,陈幸回了国。他身为AK的执行官,不可能一直待在美国,有些重大项目必须他回去决策。

在费城国际机场,陈幸登机前把一个密封袋交给了俞熹禾,交代她回去再打开,记得签字。

俞熹禾“嗯”了一声,联想起之前林桃跟她聊的某些霸道总裁小说的剧情:“像是离婚协议书?”

林桃说的嘛,离婚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陈幸愣了一下,俞熹禾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耳根忽地一下烫了起来。她转头红着耳朵就想走,手腕却被扣住,只听见他问:“离婚协议书?”

俞熹禾懊恼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把那句话说出来的,现在视线飘忽着,不敢对上陈幸意味深长的含笑目光。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小说情节……”

她越要解释就越慌乱,脸颊就偏偏不由自主地也红了起来。

陈幸低低笑出了声音,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马上就要登机了,他很舍不得这个人,甚至有把她一起带上飞机的冲动。

“不是在暗示我们要结婚吗?”

俞熹禾支吾着否认,陈幸并不理会,反而像高中时候那样,带着些顽劣的表情看她——喜欢看她红着脸,眼睫像蝶翼扑扇的样子,想咬一口她可爱的、温软的脸颊。想欺负她,又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口中,珍视她。

“那为什么要脸红?”

俞熹禾简直要说不出话了。陈幸太恶劣,就像以前非要让她去看他的篮球赛一样,一整个课间把她堵在墙角,路过的同学都忍不住笑着装作没看见。

那时候被堵在墙角的她脸颊也是红的,陈幸也问了相同的一句话:“那为什么要脸红?”

为什么脸红?

因为喜欢啊。

因为你的每一次靠近,都能惹得我意乱情迷。

陈幸乘坐上回国的飞机,俞熹禾在机场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离开。回到公寓,她拆开密封袋之后才知道,里面装的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陈幸把名下AK三分之二的股权都转移到了她的名下,而且已经公证过,只需要她的一个签名,协议就可以生效。

他给出三分之二的股权,等同是让出自己在AK一半的控制权,多少人觊觎他的权势,可他毫不犹豫转交给了俞熹禾。

他无非是在告诉俞熹禾,你不懂投资也没有关系,我把AK的话语权交给你,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撼动我的地位。我让你参与我的世界,你是我的裁决者,也是我的最高执行官。

不可谓不纵容。

如果被AK的董事会知道,那些年事已高的董事恐怕会气得血压飙升。

俞熹禾没有签字,而是把文件小心收好,装回密封袋里,锁进了抽屉。

从美国到海市,总共十多个小时的航行时间。陈幸才登上飞机,俞熹禾就开始想他了。

平日里她既要做实验,也要上专业课,在实验楼走廊上,俞熹禾再次碰见那个波浪卷长发女生,彼时见到俞熹禾,她脸色一白,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了。

同组的同学跟俞熹禾聊起时,不免嗤笑:“圈子就这么大,她那天摆明了是想让你难堪。”也有人问起那天来找她的那个男生是谁,真像国际男模圈里的那个谁,气场十足,简直就是小说里写的花美男。

俞熹禾没有多说,只说那是她喜欢的人。

同学感慨道:“和程学长一样啊,遥不可及。”

提到程煜,其实在陈幸离开美国的第二天,俞熹禾跟他见过一面,当时程煜在电话里说是有一幅画要给她,算是物归原主。

他在电话里没有说那是幅什么画,只说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俞熹禾上完课在校门口见到了程煜的车,从车上下来的却是程煜的下属。

他说:“程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让我来接你过去。”

“去哪里?”

俞熹禾端坐在后座,预感这件事大概一时结束不了。她不知道程煜说的那幅要物归原主的画是什么,印象里她没有买过什么画。

下属回道:“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车程不算长,最后车停在了一个艺术馆门口,俞熹禾跟着程煜那位下属走了进去。

里面的展品很多,除了各种各样的画,还有一些雕塑作品。

俞熹禾一边看着这些展品,一边猜测程煜为什么和她约在艺术馆。在走廊尽头的那幅壁画前,俞熹禾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这幅壁画,即使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它也依旧色彩艳丽。

那位下属突然开口:“俞小姐,程少对你很上心。”

对方看起来沉默寡言,在车上沉默得像个木头人,这会儿和她提起程煜,俞熹禾有些意外。

“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画吗?”俞熹禾问。

为了保护壁画展品,这里的灯光打得比较暗,那位下属就站在光源外,回道:“是一幅你的肖像画。程少在海市的一场慈善拍卖会上花重金买下来的,后来一直收藏在这座艺术馆里。”

俞熹禾想起以前陆谨言给她画的那幅画。她确实听他提过想要用于慈善拍卖,她当时也同意了。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买家会是程煜。

他买这画做什么?俞熹禾的心里有些郁结。说实话,她不太想和程煜有过多牵扯。

“程少是为了俞小姐才留在这里打理一个并不重要的子公司的。”

俞熹禾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授意,但这些话多少让她有点不舒服。她刚要开口打断,就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熹禾。”

她转身看向身后,程煜就站在不远处。

下属见状,自觉地离开了。

环境一下子静谧起来,俞熹禾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程煜说的那幅画原来是自己的那幅肖像画,对方还在慈善拍卖会花重金买下,真是……让人头疼。

俞熹禾叹了一口气,道:“那幅画虽然画的是我,但它并不属于我。既然你已经买下了它,那它就是你的,所以不存在物归原主的说法。”

说完她就想离开。

和程煜待在一块,总让她想起先前程煜对她说的那些话,尤其是克制不住要乱想他说的关于陈幸的那些事。

“等一下,”程煜叫住她,“你不收回它,连看看也不想吗?”说完程煜径自上了二楼,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俞熹禾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画放在二楼正中央的水晶柜里,天花板上打下来的光线十分绵柔。俞熹禾看到那幅画时,还能想起那天落日余晖温柔地洒在幽蓝湖面上的场景。

她本意不在看画,也就简单地看了看,最后视线停留在画旁边的那个标签上,上面有两行文字,第一行是意大利文,第二行是英文翻译——爱与光。

沉默良久,俞熹禾开口:“程煜,你没必要这样。”

程煜笑了,说:“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喜欢你,我想我之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皱着眉,继续道,“我很感谢你,但我不会因为感谢……”

“这不像你。”程煜第一次打断她的话,“你不是那种会把话说绝的人。”

俞熹禾看着他,心情复杂。

“以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能预测。”程煜站在那幅画前,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熹禾,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是对的那个人?”

对的那个人?哲学上的宿命论吗?

俞熹禾有些无可奈何,道:“程煜,我有权利拒绝。”只要她拒绝,宿命又能怎样?对的那个人就算不是陈幸,又有什么关系?等到了那一天,她再认命。

这一层还有其他来看画展的游客,已经有人往这边看了,俞熹禾没有办法,低声道:“我们到外面谈吧。”

在今天把该说的都说明白。

俞熹禾不知道的是,陈幸在回国前找过程煜。在一个射击场里,他九枪连中靶心后,枪支在指间旋转,枪口对向了程煜。

“打个赌吗?”

用资金、生命及所拥有的一切做赌注,来打一次赌,一旦输了即是血本无归。

那家艺术馆的后面有一栋老旧的建筑,建筑的风格类似于巴洛克,美术馆的馆长近期打算把它拆了,扩建艺术馆。

拱门檐壁跃出,上面的壁画也十分精致。俞熹禾就站在那扇拱门下,几缕长发垂在胸前,光晕就落在她的发梢。明明是在炎热的午后,她却看起来冷淡无比。

“你试图欺骗过我。”

“是,我对你说了谎,但真假参半。”程煜没有否认。

俞熹禾站在他两步开外,刻意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把她扯进怀里,吻她也好,拥抱也罢,离她近一点就可以了。

谁能想到当初在月色下的那个亲吻,竟然会让拉斯维加斯的程少慌乱得像个初次动情的毛头小子?

“我不是善人,但是陈幸和我一样。”程煜看着她。

俞熹禾却只是回了一句:“他很好。”

“在你心里,他确实不同。你说我欺骗过你,那他呢?他就没有隐瞒过你什么吗?”程煜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你才偏心于他。”

说完,程煜便离开了。自此,他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联系过俞熹禾。

直到九月。

那天,罗教授突然找她。

俞熹禾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罗教授和程煜当年在P大的导师是好友。

罗教授原本约了好友见面,但学院临时通知有会议,他拜托俞熹禾送份文件去哲学院那边给对方,临走前还加了一句:“刚好程煜也在那边哦。”

什么叫刚好程煜也在那里?俞熹禾觉得罗教授好像误会了什么。还没等她解释,罗教授就已经匆忙地出了门。

俞熹禾只好带着文件往哲学院的大楼走去。直到走到哲学院的大楼下,俞熹禾才想起来,罗教授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要将文件送到哪一个办公室。俞熹禾正愁该找谁打听,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俞熹禾回过头,看到一张有点眼熟的面孔。

“你好,我们见过。”对方笑着跟她打招呼,意味深长道:“你是程煜的小姑娘?”

“你误会了。”俞熹禾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人应该是之前程煜让她帮忙救场那次,坐在程煜旁边的那个。原来是程煜的朋友。

那人也不介意她的冷漠,知道她的来意后,连忙热情地说自己顺路,要带她进去。

俞熹禾想到自己确实不知道要去哪个办公室,便没有拒绝。

出了电梯,男人直接把她领到了一间会议室门前,拉开门,里面坐着十几号人,全是年轻的面孔,看着都不太像罗教授的好友。

程煜也坐在其中,看见她的时候,明显有些意外,起身朝她走来,问:“怎么了?”

俞熹禾避开他的目光,她以为那天她说完那些话后,他不会再想见到她。

“罗教授让我送一份文件给你的导师。”俞熹禾回道。

“他刚刚有事出门了,你把文件给我吧,我帮你给他。”说完,程煜握拳掩着唇轻而克制地咳了一会儿,像是感冒了,平息后才接过了她手里的文件。

俞熹禾欲言又止,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倒是会议桌边上的一个美艳的女人勾着红唇,戏谑道:“程大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带俞熹禾过来的男人“啧”了一声,出声化解对方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我也帮了忙,怎么我就没被提名?”

那个女人的脸色微变,还想说句什么,却生生被程煜瞥过来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视线打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他的目光收回,落在俞熹禾的身上,笑道:“别欺负她。”

俞熹禾不想在这种场合多待,对程煜说了句“谢谢”就准备离开。程煜却跟着她出来了。

俞熹禾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他,停住了脚步。她抿着唇,站在楼梯中间,程煜停在距离她三级阶梯的地方,掩唇咳嗽,眉宇间有些疲惫,半晌后才道:“我以为你至少会问一问我。”

问什么?关心他的身体吗?

俞熹禾垂眸想了一会儿,说:“你找我有事吗?”

“你对我就只能这么冷淡吗?”程煜一步一步走近她,俞熹禾想退,在他再靠近一步,伸手就要碰到她时,她转身跑下了楼梯,却在楼梯转角处被他从后面拉进了他的怀抱,抵在了白墙上。

“程煜!”

俞熹禾背靠着墙,用力甩开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楼梯离那间会议室不远,她担心动静太大会引来麻烦,又惊又怒地压低了声音:“你走开!”

程煜垂眸盯着她,他戴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冷。他说:“我很抱歉。只是你要跑,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拉住你。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

俞熹禾心中慌乱,却只能压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就算你拒绝了我的追求,那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吧?就看在我帮过你的情分上,可以吗?”因为感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真诚的语气让俞熹禾一时哑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程煜帮助过她,她的确欠着对方的人情。

过了一会儿,俞熹禾开了口:“那我还给你的钱,你要收下。”

程煜的目光微沉,终究应了一声:“好。”

“那你让开一点,我要回实验室了。”俞熹禾看着他说道。

程煜往后退了一步,俞熹禾推开他,说了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程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一点点冰冷下来。

“呦,程大公子啊。”带俞熹禾过来的那个男人此刻慢悠悠地出现在楼梯口,也不知道偷听了多少,他模仿着刚刚会议室那个女人的语气,揶揄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苦肉计这一招了?”

程煜靠着墙,对他的问话不置可否。

俞熹禾在S大时就跟着导师研究制作香水这一方面的课题,恰好她现在在P大的实验课题也与香水有关。

目前的研究停留在粗提炼这一阶段,即使开了通风橱,实验室里还是弥漫着试剂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