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本来对那种棉花的事就是极不满了,又听得顾嘉还要整改屋舍前后,只觉得是多此一举,但是身为管事,在其位谋其职,少不得动动脑子想着这事儿该怎么做。

最后他颇为难地道:“二姑娘,这活水一事,怕是不可行。”

顾嘉不解:“为什么不行?这不是外面就有沟渠溪水吗?”

陈管事苦笑一声:“是有沟渠溪水,但是自打前几年山上雪石流淌下来,堆积在溪流中,这溪水堵塞,比以前少了不知道多少,如今也是勉强灌溉罢了,却是不能再挪作它用了。”

顾嘉不明白了:“既是堵塞了,那就带人前去清除堵塞之物就是。”

陈管事更加无奈了:“二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溪流从山上来,先是要经过隔壁庄子,才能到咱们这里。那隔壁庄子的根本不管这事,我们也不好越过人家,跑到人家的地盘去清理溪流堵塞。”

顾嘉这才明白:“感情人家在咱们上游,这是拿捏着我们呢。”

陈管事点头:“可不是么,这几年咱们灌溉都是省着用,免得水不够呢。”

顾嘉不喜:“溪水本是山上流淌之物,人人可取而用之,他们既在我们上流,若是不加清理,我们自己清理就是,怎么可以用这个来拿捏我们。这家庄子是哪家所有,又是什么人在主事?”

陈管事回道:“那是莫大将军府上莫三公子的庄子。”

莫三?

顾嘉微怔了下。

上辈子,顾姗嫁给的是莫三公子,她一直不太知道好好的莫三怎么就娶了顾姗。

现在却突然有些明白了,上辈子,这个庄子应该是给了顾姗的。

所以,他们两个的庄子相邻?

这都能脑补一出田园佳话了……

第30章 墨奴儿

陈管事苦心婆口劝:“姑娘,那莫三公子如今就在庄子里,他可不是好相与的,我看你还是算了,若是能那么轻易说动,我们也不至于为了沟渠煎熬到现在了。”

陈管事没直接说的是,那位莫三公子才华横溢的大雅人,而自家这位姑娘听说之前长在农家,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姑娘,人家怕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就赶出来了。

人家莫三公子才不会随便给谁面子呢!听说这位,当年去了天子堂前,也是骄傲得很,并不会低眉顺眼事权贵的那种。

不过没办法,人家有才,人家骄傲,人家就是有这资本!

陈管事无奈地摇头:“二姑娘,你惹了哪个,也不好去招惹这位莫三公子呢!”

顾嘉笑道:“既然是邻居,总是要拜一下的。陈管事,给我投递拜帖,我这就去拜访莫三公子。”

陈管事:“……”

他真得真得觉得姑娘过去那就是自取其辱,人家怕是正眼都不看她的。

顾嘉自然知道陈管事心中所想,但是她上辈子心仪那莫三公子,关心莫三公子身边之事,自然多少知道莫三公子的一些心事,也就有点小办法可以说动莫三公子的。

况且,上辈子顾姗的夫婿,她曾经心仪过的男人,这对她来说也是一道曾经的伤疤。

在她如今重新站起来面对顾嘉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也希望去面对这道曾经的伤疤。

陈管事打量着顾嘉那淡定的样子,知道自己怕是很难说服她了,没奈何,长叹一口气,替她准备去了。

顾嘉带了丫鬟红穗儿,前往莫家庄子。

红穗儿忐忑:“姑娘,若是人家莫三公子根本不理咱们,岂不是落一个没脸儿?他的架子大着呢。”

顾嘉笑:“不理就不理呗,他是将军府中的公子,我也是博野侯府的千金呢,我领着丫鬟带了拜帖前去见她,这是尽邻居之谊,他却根本不见我,那就是他不讲理没规矩了。”

红穗儿一噎,这,这哪能以常理而论,人家是大才子呢,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敬重的大才子!

不过红穗儿也不说什么,只能随着顾嘉往隔壁庄子而去。

投了拜帖后,就这么侯在莫家庄子,果然那莫三公子并没有要见她的意思,反而是派了墨奴儿出来。

墨奴儿是谁,是莫三公子身边的侍女,从小跟在莫三公子身边侍候的,说是侍女,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才女。单拎出去,能顶燕京城寻常三个官家小姐的。

上辈子顾嘉暗暗心仪莫三公子,甚至还曾经傻傻地写花笺诗请莫三公子点评,不过那花笺自然没能到莫三公子手中,而是落在了墨奴儿手里。

听说墨奴儿拿了那花笺,笑得花枝乱颤。

再之后,顾嘉无意中竟然听到有人悄悄地提起这事儿来,甚至还念出了她当初做的那首诗。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蠢不可耐,蠢得无脸见人。

当然了后来顾姗中终于设法嫁给莫三公子,顾姗和墨奴儿开始了不见硝烟的战争,两个女人含笑掐了不知道几百个回合。

最后顾嘉死的时候,她只知道顾姗险象百出地生了一个女儿,墨奴儿生了一个儿子,但是那儿子又身带残缺,反正谁也不太如意。

可能她死了后,两个人还要继续再决三百回合。

此时的顾嘉在那氤氲的茶水热气中,笑望着眼前的一幕。这辈子的墨奴儿和上辈子并无不同,生得芳菲妩媚,出水芙蓉一般,走起路来摇曳多姿,仿佛风吹莲花。

墨奴儿走到跟前来,对着顾嘉盈盈一拜:“墨奴儿奉公子之命前来代为招待顾二姑娘,姑娘请看茶。”

红穗儿见这墨奴儿这样貌这风情,顿时有些怯了。

自家姑娘自然是很好看,若是只论外貌,肯定比那墨奴儿更好看,但就是自家姑娘肯定没人家那气派那风情,那种看一眼都觉得妖娆到骨子里的风情。

便是女人看了身子骨都发软呢。

顾嘉面对这样的墨奴儿,倒是毫不在意的,当下淡笑道:“墨奴儿姑娘,我要见你们家公子,有事相商。”

墨奴儿轻轻抬眼,微微一笑,笑得轻柔曼妙:“我家公子今日有事,不见外客的,姑娘若是有事,和墨奴儿说也是一样的,墨奴儿必会向公子如实回禀。”

说着间,垂眸,姿态优雅地饮茶。

顾嘉挑眉,笑着道:“和你说也一样的?”

墨奴儿颔首:“是,一样的。”

顾嘉依然在笑,口中却是道:“你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竟然和你家公子一样?”

墨奴儿听得此言,脸上的笑顿时怔住。

寻常富贵人家都会养侍婢的,侯门千金屋里的大丫鬟那是比普通小官家的小姐还要金贵呢,而她这个莫三公子身边养着的才婢,多才多艺又有绝色之姿,不知道多少富贵公子肖想呢,自家主子爷更是把自己当宝贝一般看待,每每有贵客过来,都会让她出席献技。

可以说,墨奴儿是莫三公子的一个标志,人们看到墨奴儿就知道那是莫三公子在呢。

这样的墨奴儿,从来没人敢说她就是一个丫鬟。

丫鬟,那是什么说法,多俗啊!

但是现在眼前的顾嘉竟然说自己是丫鬟。

旁边真真正正的丫鬟红穗儿听着都生了冷汗,她拼命地给自家姑娘使眼色。

她们是来求莫三公子同意沟渠一事啊,不是来找茬的,姑娘怎么一张嘴就得罪人呢!

虽说那墨奴儿确确实实也是个丫鬟,可是丫鬟和丫鬟是不一样的,姑娘怎么可以说人家墨奴儿是丫鬟呢?

人家就算是丫鬟,那也是镀金镶玉的丫鬟啊!

只是可怜红穗儿的眼睛都要抽筋了,顾嘉却置若罔闻。

墨奴儿听得刚才那话,脸上的笑顿时僵在那里,盯着顾嘉,她眸中满满的不屑。

“姑娘这是何意?”到底是莫三公子手底下调理得当的丫鬟,这个时候她还是努力地保持着微笑。

顾嘉望着这含笑的墨奴儿,想起上辈子顾姗嫁过去后说起的种种,不免也有些感慨。

再美,再有才情,也不过是风流公子屋子里摆着的一个花瓶罢了,来了贵客才子的,便拿出来让她弹琴写诗装个门面,这和养了一匹骏马或者养了一条宠物狗有什么区别?

她上辈子竟然为了不值当的事情黯然神伤。

“能是什么意思?”顾嘉淡笑一声,毫不在意地道:“我的父亲乃当朝博野侯,母亲乃三品大员之女,我是博野侯府嫡出的二小姐,敢问姑娘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如今又是何身份?为何如今竟能和我平起平坐?又为何在我面前端茶饮水犹如小姐一般?”

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听在墨奴儿耳中,简直是犹如耳光啪啪啪地扇过来,打得她面红耳赤。

是了,她只是一个奴婢而已,父亲不详,母亲是昔日莫将军府中的婢女,早已经亡故。

她所依仗的,不过是莫三公子身边才高八斗娇美如花的才女身份罢了。

墨奴儿自然是根本没把什么乡下来的顾二姑娘看在眼里的,是以她直接把自己当做主人招待了顾嘉,她以为顾嘉不会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她以为顾嘉见到她后会自惭形秽。

没想到顾嘉竟然把她的老底揭穿!

墨奴儿脸上羞红,不再坐下,站了起来,不过依然努力地笑着,昂头望了顾嘉道:“顾姑娘,这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姑娘赔礼道歉了。不过——”

她冷傲不屑地道:“我家公子依然是不会见姑娘的,墨奴儿只是一个奴婢,希望姑娘不要为难我们做奴婢的。”

顾嘉微微颔首,一派云淡风轻:“既如此,红穗儿,我们回去。”

墨奴儿微怔了下,颇有些意外,她以为顾嘉应该是心仪自家少爷,是赖着想见自己少爷,不曾想,竟然这么轻易放弃了?

红穗儿也没想到姑娘就这么要走,她更加不明白了,既然不要见那位莫三公子,为什么还在这里大张旗鼓地得罪人?平白惹了一身麻烦啊!

谁知道顾嘉下一句却是道:“莫家竟然让一个婢女来和我堂堂博野侯府的女儿平起平坐,足见家风之不正,这样的莫三公子,也不过如此,不见也罢,我们回去就是。”

说着,带了红穗儿就要往外走。

墨奴儿听此言,这是不但把自己贬低了,反而是把自家少爷也跟着骂了,气得眼里冒火,鄙夷至极。

哪里来的乡下丫头,竟这么大言不惭!

放眼燕京城,有几个敢说莫三公子的不是?

可真真是没家教没眼光!

谁知道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过来,见了顾嘉,却是一拜;“姑娘留步,我家公子有请。”

当顾嘉听到莫三公子派了小厮让自己留步时,心中那叫一个舒畅。

她果然是对的,这位莫三公子真是逆反的性子,凡事就得反着来。你越是捧着他哄着他,他越是懒得搭理你,你越是贬低他嘲笑他,他越是想见见你好生回敬一番。

无论如何,能见到莫三公子,她就算是目的达成了一半。

不过她并不急,总得好好端个架子。

于是她笑着道:“罢了,今日姑娘心情不好,什么莫三公子,不想见了,红穗儿,我们回去!”

说着间,带着红穗儿,扬长而去,径自回去自己庄子了。

墨奴儿从旁看得目瞪口呆,呆过之后,突然心中泛起浓浓的不喜。

这是什么货色,竟然敢对她家公子如此无礼!

而就在这莫家庄子的阁楼之上,铺陈了雪白的波斯地毯,就在那波斯地毯上,一个男子身着朱色宽袖大袍,正轻轻拨弄着琴弦。

琴弦犹如春日里的雨水滴落在屋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却别有韵味。

男子乌黑的发顺着他的肩膀往下逶迤,随同袍角犹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当一曲终了时,他抬起眼来,望向远处庄子外。

那里一个身穿鹅黄裙的姑娘正骄傲地往外走,仿佛根本不屑多停留片刻。

他垂下眼,轻笑出声:“乡下养大的博野侯府顾家二姑娘是吗?倒是个有趣儿的……”

——

顾嘉自是听到远处似有若无的琴声停了下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不过她连回头都懒得。

她果然猜得不错的,这位勋贵之家的风流才子,其实就是个贱骨头。

越是凑上来的,他越不看在眼里,越是不搭理他的,他倒是香起来了。

第31章 莫三公子

顾嘉回到家后,心情大好,不过面上不显,回到屋子里,她命人拿来纸笔,开始画这山庄布局图。

哪里应该挖沟壑,哪里应该种什么,她都得操操心,毕竟这是她的庄子。

自己的庄子不操心还能指望谁来操心呢。

而就在她闷头作画的时候,顾子卓回来了。

顾子卓一回来,陈管事就溜溜地跑过去,给他回禀了顾嘉今日的所作所为。

陈管事愁眉苦脸地道:“大少爷,你还是劝劝二姑娘,好好的种什么棉花,庄子里一年四季要种什么都是多少年的旧例,若是恣意而为,少不得到了年底这收益骤减。”

顾子卓沉吟片刻,却是道:“她要种什么,就随她去。”

陈管事:“……”

行,她的庄子她做主,陈管事咬牙,忍下。

“还有今日姑娘过去寻找莫三公子请求疏通水渠之事,怕是不成,我瞧着姑娘自打回来,不言不笑的,”

顾子卓拧眉。

陈管事叹息:“那位莫三公子的性子,想必大少爷也是知道的……”

那样的人,谁去了不是碰一鼻子灰啊!

顾子卓颔首:“知道了,麻烦陈管事操心了,我会过去和二姑娘说一下。”

于是到了晚间,用过晚膳后,顾子卓过去顾嘉处。

“阿嘉,你这是在画什么?”他含笑问道。

“山庄布局图。”顾嘉也不瞒他,直接给他看。

顾子卓拿过来,开始只是随意看,后来就郑重起来了。

“画得不错,这里是水?”说着又问道:“这里呢,这是花草?”

顾嘉指点给他看,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顾子卓惊异地挑眉,他真没想到自己这妹妹还有此等本事。

顾嘉倒是没觉得这是什么大本事,这对于她来说顺手而已。

上辈子齐二除了喜欢读书,还喜欢钻研兵法之道,既然钻研兵法,那就离不开舆图。

齐二搜集了各样珍惜舆图,有时候那些舆图是借来的,需要誊画出来再归还人家,这时候顾嘉便会帮着他一起誊画了。

一来二去,顾嘉对舆图画法甚至对各处山形地势都熟悉了,要画区区一个山庄的布局图,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顾子卓对着那山庄布局图着实欣赏了半天,这才和顾嘉说起正事来。

他一脸严肃地道:“阿嘉,那个莫三公子,你轻易不要去招惹他。若是山庄里实在缺水,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引来活水,并不必非要去找他。”

顾嘉故意纳闷地反问:“为什么?莫非他是妖怪,竟是找不得?还是说我们博野侯府就怕了他莫大将军府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