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萧平能请到这样档次的先生,不要说秀才,就连进士都不用愁了。

顾嘉只好自己打脸自己,重新坐回来,扯出笑问道:“不知道二少爷的同窗是哪位?”

齐二看顾嘉那面上又勉强又为难,偏偏眼睛放着期望的光,便道:“这位同窗姓柯名九跃。”

柯九跃?

顾嘉顿时乐开了花,那可真真是饱学之士,她上辈子听说过的,确实是齐二的好友。

如果萧平能拜在此人面前,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顾嘉眼里顿时放光了,上前一把捉住了齐二的袖子:“二少爷?真的吗阿平真得可以拜在这位柯先生名下?他会愿意收吗?你可曾和这位柯先生提过?”

齐二只觉得,此时的顾嘉像一只软腻娇憨的小猫儿,饿极了,贪婪地扑过来,拽住人的袖子不放。

他有一瞬间甚至想取点糕点直接来喂她。

默了下,他垂眼,看着那捉住自己的袖子的手,白净的手指甲因为用力拽袖子而透出粉泽来,让齐二想起了年少时去海边看到的那种贝壳,小小亮亮的,闪着粉光,精致可人。

她可真好看,连指甲盖都这么好看——齐二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却是道:“我和他提过,他虽并没直接答应,但是说可以一见。”

可以一见,那就是大有希望了。

须知这拜师做学问也是要讲究门第传承的,你是什么出身,就拜什么样出身的先生,那些清贵门第出身的,一般不会受萧平这种泥腿子庄稼农户出来的学生。

齐二既然和人家讲,自然得提到萧平的出身,提到了,人家还愿意见,那就大有希望。

“既如此,那什么时候可以让萧平见见柯先生?”

顾嘉急切地盼着萧平能寻得名师做学问上进。

齐二看出她着急,便道:“过几日吧,我投了拜帖,约好了,再让萧小公子略备薄礼,到时候我会带着他登门拜访柯先生。”

顾嘉猛点头:“好,好,就这么办了,有劳二少爷了!”

她太开心了,开心得手底下一松,放开了握住齐二袖子的手。

齐二怅然若失,不过看她那满眼笑眯眯,和刚才不待见自己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又有些想笑,到底还是忍住了。

刚开始见的时候他已经孟浪了,惹了小姑娘不高兴,如今必须憋住,万万不能惹恼了她。

“原也是举手之劳,不过到时候只萧小公子一个人去总归不好。”齐二这么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顾嘉一点就透:“到时候可以让我阿越哥哥陪着一起去——”

齐二不说话,只安静地望着她。

顾嘉一想,明白了:“我也陪着去,一起去。”

齐二颔首:“如此才好,二姑娘乃是三品诰命,若是能亲自登门,事必能成。”

顾嘉猛点头:“嗯嗯我明白的。”

——

两个人谈了半晌,那红穗儿并王已才回来,彼此寒暄一番,这笔买卖莫名作罢,王已疑惑,唯独顾嘉和齐二心知肚明罢了。

待走出茶室,顾嘉恭敬郑重地和齐二告别,齐二也是拱手一拜,礼节齐全。

倒是把旁边的王已看得一愣一愣的。

心说这两个人……难道自己误会了?本以为是小男女本就有私,自己才特意躲开给他们些时间好说些私密话儿,怎么如今看来,彼此间竟然一点不热络,彼此如何生疏?

还是说装的?王已想着,这若是装的,也忒能装了吧!

而顾嘉和齐二两个人,自是不知道王已心中所想,他们淡定地一个上了马车,一个翻身上马,各自离去。

顾嘉坐在马车里,心道,他当我傻吗,不就是心仪于我,借着给我弟弟找先生的名头接近我吗?哼哼,先让你帮了这个忙,回头就把你扔一边去。

用过就扔,对,就是这样。

不过……上辈子明明不待见自己,怎么竟然就心仪自己了呢?

这是一个问题。

齐二骑在马上,心想,顾二姑娘实在是可人得紧,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只是太爱银子了,满心里只想着银子……她小心眼也挺多的,怕是只为了让我给她弟弟找先生,这才对我这么客气,若是用不着我了,哼哼几声,怕不是要白眼相向。

我得想个法子,让她不至于用过就扔,让她肯答应我的求亲才是。

不过……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她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

这是一个问题。

第104章 法源庵

顾嘉想卖了那砚台,结果却遭遇了齐二,回家之后也是无奈得很,想着还得指望他给自家阿平弟弟找个好先生,也就不敢提卖砚台的事了——万一被他知道了,怕不是又要说教一通。如今也先不说离开燕京城的事,还是以萧平的大事为重,等这找先生的事尘埃落定了再论其它。

谁知这日回到侯府,顾嘉过去给彭氏请安,却遇到了顾子卓,那顾子卓和彭氏说了一会子话,见顾嘉出来,也就跟着出来。

顾嘉看他那样子仿佛有话要和自己说的,便想起他之前的言语。

想必是要说之前带我去看什么地方的话头了,还要吊着我,想让我主动提起?不过我偏就不接这个话茬,看他怎么说。

果然那顾子卓绷不住了,却是主动问道:“阿嘉,今日可有空?”

顾嘉道:“哥哥可是有事?”

顾子卓颔首:“我带你去一处,你回去收拾下。”

顾嘉看他神秘兮兮的,心中疑惑:“去哪儿?”

顾子卓看了顾嘉一眼:“出城。”

出城?

顾嘉看他不说,想着跟着去就是了,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当下回去让红穗儿略做收拾,便随着顾子卓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待这马车出了城,又顺着官道往南行了十几里地,顾嘉慢慢地看出来了:“这不是去法源庵的路吗?”

顾子卓在马车旁骑马的,听到这个颔首:“对,我们就去法源庵。”

顾嘉心里更加纳闷了。

提起那法源庵,她便想起彭氏来,想着彭氏上次过去法源庵,可是鬼鬼祟祟的,仿佛有什么隐秘不让人知道的。

一时又记起那南平王世子跪在尼姑庵里的事。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儿啊,只是不知道顾子卓这次要给自己看什么。

到了那法源庵,下了马车,步入那法源庵,顾嘉纳闷了:“这里接待男客吗?”

一般来说,寻常男子轻易不能进去的。

顾子卓笑了下:“白日时提前向庵里下了拜帖,是可以进去的。”

顾嘉这才明白,一时又想起那静禅师太了,想着上次她仿佛看出些什么,最后却饶了自己,显见的是有慈悲之心,自己倒是要当面感谢下她,或者干脆给庵里捐赠一些香油钱。

一时顾子卓自去殿外等候,顾嘉进去了庵中,先去佛殿,烧香拜佛,顾嘉又特特地捐了三十两香油钱——这就是她如今手头银子的十分之三了,肉疼。

起身正要走时,却见旁边侧殿中,一个小尼领着个男子,正匆忙从侧殿走过。

因顾子卓也是来了庵中,顾嘉对于男子过来并不在意的,只是——顾嘉拧眉,怎么觉得那个男子身影忒地熟悉?

虽只看到个背影罢了,但是可以看出,衣着华贵,举止高贵,并不是寻常人。

顾嘉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人,南平王世子?

不是吧?

她总不能这么不走运,随便来个法源庵就能碰到南平王世子,还是说这里是南平王世子家后院他天天过来逛的?

不过如今顾嘉也没功夫去琢磨这南平王世子,反正他也没看到自己的,只盼着井水不犯河水,当下去后殿拜了文殊观音几位菩萨,都逐一烧香过后,一位知客小尼过来,却是说静禅师太有请。

顾嘉当即随了顾子卓一起过去后面禅院拜见静禅师太,进去房中,却见房中点着柏香,香气静雅,屋中摆设简洁,一如寻常客房一般,只是正中放了一蒲团,蒲团陈旧,显见的是用了许多年,并有一卷翻旧的经书。

那静禅师太见了他们过来,便起身相见。

顾嘉对这静禅师太是又顾忌又感激的,当下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随着顾子卓一起拜见,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

静禅师太打量着顾嘉,眉眼间竟带着几分温和。

柏叶香气淡淡地萦绕在鼻翼,顾嘉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她看。

半晌后,静禅师太笑了,却是道:“顾施主去岁捐赠了庄子里所产棉花救流民于伤寒之中,慈悲为怀,功德无量,将来必有福报。”

顾嘉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松快了,她知道这个静禅师太不管是个有本事没本事的,都会向着自己,不会拆自己的台。

当下笑道:“静禅师太,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恰好手里有些棉花,恰好遇到去岁冬日大寒,我想着发人命钱不地道,这才捐了出去,不曾想得皇上赏,还被师太在这里夸,若论起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让我羞愧得很。”

静禅师太却道:“这功德,恰在一个巧字,去岁天寒,流民无衣蔽体,若是有心却无棉,那便是有心无力,若是有棉而无心,那便是有力而无心,女施主恰在一个有心有力,这才是功德之源。”

顾嘉觉得静禅师太说话太绕,不过好在绕来绕去的意思是夸她。

她只好笑道:“听师太这么说,弟子也不说什么,只好认了。”

静禅师太看她这样,反倒笑了,又和顾子卓聊了几句。

原来顾子卓和静禅师倒是认识的,彼此讲了几句佛经什么的,都是一些顾嘉有听没有懂的话,最后终于顾子卓带着顾嘉拜别了那静禅师太。

至此,顾嘉纳闷了,想着顾子卓带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静禅师太?什么意思?

谁知道这时,顾子卓却道:“阿嘉,走,我们去一处看看。”

顾嘉心里疑惑着,自然也就随他去了。

两个人来到一处香堂,却见这里供着几位菩萨,菩萨泥塑下面是台案,台案上颇有一些小木头人儿,那些木头人儿上都写了名字的,旁边又有一些牌位,牌位前点着油灯,油灯都是不熄灭的。

顾嘉对这庵子里的事不懂,只是看这些,直觉怕是那些小木头人有些猫腻。

正琢磨着,就听顾子卓道:“阿嘉,你看这个。”

顾嘉抬头看过去,一看之下,却是大吃一惊。

其中一个小小的牌位上写着的却是“爱女顾姗之位”。

顾嘉觉得有些瘆人,看看顾子卓,却见他抿着唇一脸严肃,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道:“这,这是干嘛呢?”

顾子卓郑重地道:“你刚出生时候,其实是叫顾姗的,这个牌位就是你的。”

啊……

顾嘉心口砰砰乱跳,头发发麻,两腿发软,她觉得顾子卓是在故意吓唬她,亦或者是在讲鬼故事。

这,这是干嘛……

顾子卓突然转首看向她:“阿嘉,你出生的时候,瘦弱得比刚出生的小猫儿还小。”

顾嘉惊讶地睁大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在听着顾子卓说。

她确实有些害怕了。

顾子卓的目光缓慢地移动到那牌位上:“你是早产,生下来就病弱,当时母亲产后身子也不好,一病不起。当时恰好有一个和尚过来,能掐会算的和尚,说你生来就妨碍母亲的,唯你没有了,母亲的病才能好。”

顾嘉头发根根都炸起来了:“然后……然后呢?”

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会没了?

顾子卓凝着那牌位,眸光有些迷惘,仿佛陷入了眸中回忆中:“后来你病了,病得要死了,没气了。”

顾嘉腿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顾子卓继续道:“可是父亲不知道,当时因为瘟病,母亲带着我们躲在庄子里的,父亲得了两个儿子,很盼着有个女儿,知道这次得了你,高兴得很。母亲见此,便想了个法子,抱了庄子里粗使下人萧家的孩子,就让她叫了顾姗这个名字,却又把你给了萧家。”

给了萧家……

顾子卓这话说得实在委婉客气,不过顾嘉却顿时明白了。

她是病弱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彭氏不要她了,放弃了,就把她扔给了萧家。

萧家家贫,怎么可能治好她,自然是等死了,不过她命大,被萧家抱走后,竟莫名活了下来。

至此,顾嘉才记起,萧母曾经提过的,说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病得多么多么厉害,险些没了小命。

当时她要细问,萧母便不再提,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想来,必就是那次了。

顾嘉深吸口气,让自己站稳了不至于两腿发颤。

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彭氏生自己,自己病弱,疑似不能活,又恰好一个什么和尚算着自己邢克彭氏,彭氏便把自己扔给了萧家让自己等死,却抱了萧家的女儿顾姗。

“那……这个牌位又是怎么回事?”顾嘉小心翼翼地瞅着那牌位,上面写着顾姗的名字。

——幸好不是自己的,不然更瘆人。

顾子卓轻叹口气:“萧家离开后,母亲以为你必死的,想起来到底心里难受,便来了这法源庵,给你立了这块牌位,帮你供着长明灯。”

长明灯,据说是要一直烧着,若是灭了,那就是这个人已经去投胎了。

顾嘉盯着那长明灯,忍不住问道:“既如此,那就该以为我死了的,好好的怎么会找到我?哥哥,为什么会突然找到我接我回府里?”

她一直不懂的。

本来在乡下过得好好的,那一日不过去赶个集,回来后萧母便告诉了她身世,还说她家里人来接她了。

自始至终,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子卓道望着顾嘉,却并不回她,而是道:“阿嘉,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言,也一直心存疑惑,今日我便带你来这里,让你看看。母亲她——”

顾子卓略犹豫了下,还是接着道:“母亲她当年确实是做错了,她放弃了你,当时的你已经奄奄一息了,她以为你死了。”

“这些年,她心里未必无愧,只把那顾姗当做你的替身,把顾姗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时候一长,怕也是成习惯了。”

可以说顾子卓给自己说的这些事是顾嘉万万没想到的。

她总以为自己被换掉,也许是有什么大坏人吧,也许是有什么大阴谋吧,却不曾想到,只是自己病得奄奄一息,母亲怕父亲为此生气,便干脆把自己给换掉了。

一件猜测了这么久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就知道真相了,结果还是这么轻淡随意的原因。

在法源庵里供了一个长明灯来让自己心里安生吗?依顾子卓的意思,这说明彭氏心里对自己也是有愧的,对那个“死去的”女儿是很思念的。

但也只是良心上的些许愧疚罢了。

她自己的女儿,因为病得不行了,干脆就放弃了,交给别人,随她生死,却把别人的女儿抱过来充作自己的养。

顾嘉对于彭氏并没有太多期望,听到后,倒是也没什么难过的。

上辈子她最后的几个月,恰好是齐二最忙的时候,也是朝堂中最混乱的时候。

那个时候三皇子登基为帝,齐二入了政事堂,忙于政务,经常夜宿在政事堂中几日不回家的。

她那个时候被容氏叫去说话,话里话外的敲打,让她帮着劝劝,说齐二必须有个后,说得赶紧纳妾,若是她自己不舍得房中的丫鬟,那就由她这边挑个好的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