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想着,怕不是她没听说过这种事,乍听到了,觉得诡异可怕。

顾嘉疲惫地趴在齐二肩膀上。

她甚至有虚脱之感,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闭上眼睛,往世的许多不经意的小事,自己从来没放在心上的,都在这一刻浮现在眼前。

是谁,到底是谁害了自己。

真得可能是自己打算和睦相处的翔云郡主?

齐二感觉到怀里的顾嘉在轻轻颤抖,这是很少见的,他越发吓到了:“嘉嘉,要不要我让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你别害怕,嘉嘉,没事,不冷。”

说着,他一边喊着让底下人请大夫,一边用棉被将她裹住,然后连棉被带人一起抱在怀里。

顾嘉抬手,轻叹一声,虚弱地摇头:“你别让人请大夫,我没事的,我没事……”

她只是一时有些想多了。

想多了,也许是自己吓自己,也许是真相,但是此时却是没法验证的。

她无力地抓住男人厚实的肩膀,低声道:“我真没事,我就是担心——”

然而她这一说,齐二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刚才说什么,竟然说“这样的小孩子很常见”,他说这话本意其实是怕顾嘉觉得诡异,而这种诡异的事出现在孟国公府,怕她受惊吓。

可是细想,顾嘉怕什么,她怕自己子嗣不顺。现在自己竟然说着这种小孩子很常见,这不是吓唬她吗?

他连忙改口道:“这种事很少见的,一般都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朝堂上侃侃而谈的他,竟然有些语不论次了。

顾嘉听着他的话,有些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知道他担心着自己。

她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低声喃喃道:“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她隐隐觉得,真相就藏在那一团迷蒙的雾气后面,拨开迷雾,她仿佛就能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可她一时之间拨不开的。

齐二抱着顾嘉半靠在榻上,又用大手轻轻地拍哄着她的后背来安慰她。

在安慰自家娘子上,他并不在行,只记得自己年幼时仿佛被这样拍哄过,于是便笨拙地拍打她后背。

他的力道略有些大,不过顾嘉依然感觉到了那份怜惜和安慰,她偎依在他怀里,合上眼儿,慢慢地睡去了。

——

齐大回去自己院中的时候,天已大黑了。

屋子里并没有亮灯,连带着院子里也比往日显得黑。

齐大背着手,立在屋门前,一时竟有些不知道怎么推开这扇门。

她早就知道那孩子有残缺的,却是瞒着。

瞒着,如今知道了,他心里气恼,也恨她。

这种事情,瞒着又有什么用,能瞒一辈子?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若是早知道,说不得早想法子找大夫给医治了。

可是想想,也对她无奈。

那孩子身上不好,这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怕是不能和寻常人一般成亲生子了,甚至可能面对世人的讥笑和不解,孤苦一生。

这辈子,那孩子身上的痛,除了孩子自己知道,怕是最能体味那份疼的就是他和她了。

想到这里,他又怎么好去怪责她。

轻叹了口气,齐大终究是迈开步子,推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比外面黑,齐大只隐约看到榻上卧着的人半倚靠在那里,显见的是一直没动地儿的。

便是他进来了,她都没动一下。

齐大迈步走到榻前,沉默了会儿,还是道:“你——没事吧?”

他只是这么一问,翔云郡主身子陡然一僵,倒仿佛被吓了一跳,之后缓慢地仰起脸来,望向了齐大。

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暗,便能看清楚了。

借着那稀薄的月光,齐大看到翔云郡主眼底的冰冷和绝望。

“我,我……”翔云郡主颓然无力地道:“你休了我吧,休了我,去娶别人吧……”

第170章 善恶一念之间

“我,我……”翔云郡主颓然无力地道:“你休了我吧,休了我,去娶别人吧……”

齐大望着翔云郡主道:“郡主,你这次确实做得不好,不过并不是因了生下孩子来天生带残,而是特特地瞒着这事。”

翔云郡主一愣,咬唇,不敢相信地望着齐大。

齐大垂眸望着自己的妻子:“郡主自入门前,我便和郡主为夫妻,我们是夫妻,这孩子也是我的血脉,这件事,为何要瞒着我?”

翔云郡主痛苦地捂住脸,两只肩膀蜷缩颤抖。

她能怎么办,生出这样的孩子,难道还敢四处宣扬,她只能瞒着,连娘家都不敢说。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小声说道:“大郎,这都是我的不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的。”

齐大伸手,将她扶起来:“你起来,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怪不得你,这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血脉,或许是我们身体不好,也或者是我们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报应到孩子身上,总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翔云郡主听得这话,感动又愧疚。

她生下这有残缺的孩子,心里惶惶不安,生怕被国公府嫌弃,更怕被齐大厌弃,不曾想如今齐大竟然这么说,自是不能相信。

不过想想,自己自从进门后,齐大待自己并不差,至少作为夫婿能做的事,他也都做了。

身为皇家郡主的骄傲早已经碎成片,落在地上,翔云郡主低下头,一字字地道:“大郎,今日你说的话,我翔云会感激你一辈子,谢大郎如此待我。”

齐大握住她的手:“孩子既然是这样的,和别的不同,那我们做父母的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只能是尽力而为,想着以后好生为他安置,你也不必感激我,夫妻之间,原该如何,哪有什么感激不感激,孩子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孩子……

翔云郡主没听进去齐大前面说的,她只是想到了孩子,一时悲从中来。

她是骄傲的,也是脆弱的,和出云郡主那么多年的不痛快,她满是骄傲地嫁入了国公府,谁想到竟然遭遇了这种事。

“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都已经这样了。 ”

齐大看着妻子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的脆弱,沉声道:“我们为他多置办些家产,再看看从哪一房为他过继子嗣,便是一辈子孤身一人,也不至于让他晚景凄凉,国公府的血脉,我的儿子,便是再不济,我也会为他谋划好这一辈子的。”

翔云郡主听着这话,心中安定许多,抬起头看向这夫君,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这个男人的力量。

在她没有主意的时候,他就是她的定心骨:“你说的是,都听你的就是。”

齐大凝视着窗外,又说起自己的一些打算来,翔云郡主听着,那真是处处为孩子打算,是真得没嫌弃那孩子的,当下心中暗暗叹息,算是彻底放心了。

至少他没有放弃这个孩子的,也没有嫌弃这个孩子的。

齐大安慰了一番翔云郡主,看看时候不早,便道:“你身子还不好,先好好歇着,有事明日再说。”

翔云郡主忙起身送齐大。

待到把齐大送走了,回来,她回味着齐大说的话,百感交集。

孙嬷嬷偷偷地关上了门窗,却是凑上来,跺脚道:“郡主,大事不好啊!”

翔云郡主一怔:“怎么了?”

孙嬷嬷:“你听大少爷那意思,这是不要咱小少爷了啊!”

翔云郡主大惊:“怎么可能,他说得好好的,连孩子以后的将来都考虑了的。”

且处处考虑周全,孩子的后路都给讲明白了。

孙嬷嬷却撇嘴,不以为然:“郡主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没看清楚里面的道道,咱家小少爷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子,怎么就得特特地安置后路,怎么就得特特地置办家产了?这以后整个国公府,都该是他的才对啊!”

翔云郡主听得这个,才恍然,顿时明白了孙嬷嬷的意思:“嬷嬷,你意思是说,大郎其实心里已经不想让这孩子承继国公府的爵位了!”

孙嬷嬷:“郡主你可算明白了,这是已经放弃了小少爷,以后当个废人养了!”

翔云郡主怔怔地默了一会儿,摇头:“不,不行,这是国公府的嫡长子,怎么可以……”

孙嬷嬷:“如果真这样,那小少爷这辈子就算完了,这事我们自己瞒住,可是堂堂嫡长孙,将来不能承袭国公府的爵位,外人怎么看,定能猜到小少爷有不为人知的隐疾,你说是不是?这没个理由,怎么可能,少不得让人猜忌!而且万一二房里生出个孩子来继承了爵位,那郡主的脸往哪儿搁!”

翔云郡主自然是明白其中利害的。

她深吸口气,叹道:“不行啊,不行啊,大郎说了那番话,我只觉得他待我好,我心里感动,觉得他对我儿真好,可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事,他……”

他是真得放弃这孩子,要当个废人养着吧!

孙嬷嬷跟着叹气:“可不是么,所以大少爷的话,咱们只能听一半,大少爷还可以再纳妾,别人还可以给他再生,他还有兄弟,还有国公府,所以大少爷觉得咱小少爷可有可无,但是郡主不一样。这事传出去,郡主怎么办?郡主便是再生,能保证下一个孩子四角周全?能保证下一个孩子一定是个小子?”

不能,当然不能。

她生下这个孩子已经觉得去了半条命,再生一个,还得是小子,这太难了。

翔云郡主想想都觉得累,浑身乏力。

孙嬷嬷说的是对的,她不能总听齐大的,这不一样的,齐大心里,兄弟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可翔云郡主不觉得。

正想着,孙嬷嬷又神秘兮兮地说:“还有一件事,郡主怕是还不知道,你猜太太那里是怎么知道咱房里请了大夫,特特地跑过来捉了大夫的?”

翔云郡主拧眉:“怎么知道的?”

孙嬷嬷压低了声音:“是这个。”

翔云郡主看过去,只见孙嬷嬷的手指摆了一个“二”的姿势。

二?二房?

是顾嘉?

——

容氏这几天一直精神头不太好,伤风悲月唉声叹气的,顾嘉自然打起精神时不时过去伺候照料,然而容氏这心病,怕是一时半刻难解开的。

有时候她过去,就听到容氏在那里喃喃:“你说怎么就让咱们家摊上这种事了呢!”

她其实算是想得开的,可是她这年纪也到了盼孙子的年纪,好不容易得个孙子风光得意的,却突然出了这种事,心里不好受也正常。

顾嘉其实这几天却是想多了。

上辈子的许多事如今都涌上心里,反复地琢磨推敲,如今她看翔云郡主的心态也就不太一样了。

以前是觉得这个人左右不会是害自己的人,便是和自己闹气有间隙也不当回事,如今却会小心提防着,生怕这个人就是那害自己的人。

或者这辈子她重走老路都有可能的。

顾嘉自己细想想,这次翔云郡主孩子的事被容氏发现,还是因为自己,她若知道了,必然记恨,这都是仇,怕是解不开了。

又想着,怎么上辈子的顾姗和翔云郡主都生了这样的孩子,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瓜葛?

她想着这个,突然心里一动。

曾经莫三公子身边的墨奴儿很是美艳的一个女子,如今想来,那眉眼间倒是有些和寻常中原人不太一样,虽不像出云郡主那么明显,但是多少有点那个痕迹。

这墨奴儿和出云郡主会不会有瓜葛?

如果有,那顾姗和翔云郡主会不会是因为一种原因生下这种有残缺的孩子?

顾嘉想来想去,这事事关重大,也不敢声张,跑出去养父母家,先陪着养父母说了一会子话,又找了萧越,让萧越帮着去查查那墨奴儿的事。

萧越虽疑惑顾嘉为何突然关心一个被流放的昔日莫家家奴,不过看顾嘉神情郑重,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自然是答应了去查的。

萧越又问起顾嘉在国公府的种种,兄妹两个人颇聊了一番,顾嘉看看时候不早了,这才离开养父母家,匆忙往国公府赶过去。

赶回去的时候,便见容氏那边的丫鬟喜鹊正等着,见她过来,笑眉笑眼地说:“二少奶奶,你可回来了,太太叫你呢,说是有事。”

顾嘉听着,赶紧应了,过去容氏那里。

见礼了,容氏让顾嘉坐,顾嘉便说起府里的账目,可是容氏却制止了:“先别想这些琐事,阿嘉,娘和你说个正事。”

顾嘉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道:“娘,你说就是。”

容氏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如今你大嫂那里,生出这孩子有残缺的,我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踏实,你这进门也有些时候了,还不见动静,我心里着急。”

顾嘉站在一旁,没说话。

容氏所说,她能理解的。

她自己如果站在容氏的位置上,怕也是要催底下儿媳妇了。

容氏拉着她的手:“娘也不是催你,这事慢慢来自然是没错的,但是我们总得尽人事才能听天命不是吗?”

顾嘉:“娘的意思是?”

容氏笑叹了声:“我听说燕京城往北几十里地有个娘娘庙,那里求子特别灵验,周围的人都过去求,恰好过几日就是八月初八,听说这是送子娘娘的生日,那一日去求,就更灵验了,要不你让小二子带着你过去拜一拜?”

顾嘉:“……娘,这样可以吗?”

容氏:“去试试吧,总比不去强。”

顾嘉:“好,娘,那等二郎回来,我便和他商量商量。”

——

顾嘉回去自己小院的时候,齐二已经回来了,她便把容氏的话说给齐二,最后道:“其实我是不太信的,不过娘这么说了,我们总归去一趟,让她安心,要不然我看自从出了大房的这事,她每日都难受得掉眼泪,我们做儿女的,总该想着为她解惑。”

齐二皱眉:“这庙里的神仙哪里管得别人房中事。”

顾嘉:“罢了,这话你且别说,娘这么说,我们听着就是了,大哥大嫂那里出了这种事,她心里也不安,这几天总是陪着老太君在佛堂里烧香念经的,她让我们做小辈的去庙里拜拜,我们听着就是,左右也不费什么事。”

齐二颔首:“既如此,听你的就是,过两日我休沐,再请两日假,陪着你一起过去庙里,正好这几日天热,我们趁机在山里住下,你散散心,也好消暑解乏。”

顾嘉:“这样也好,最近府里太多事,我也想着出去走走。”

如今她多少想开了,不太在意这子嗣之事,但是容氏那里一双眼睛盯着,时候长了这日子不能自在,还不如出去躲几日图个清闲。

齐二听她这么说,都是想起今日见到一件事。

今天也是凑巧了,他从宫中出来寻一位同僚,恰好在街上看到了,看到萧越正和她说话,两个人说了好一会。

他知道萧越只是送她出门,顺便陪着走几步路,可心里依然不太舒坦的。

顾嘉是喊萧越哥哥的,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可那到底不是亲哥哥,换了顾子青或者顾子卓,他自不会在意。

萧越,他就在意了。

特别是当时萧越看着顾嘉的眼神,是那种宠爱纵容的眼神,好像顾嘉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努力去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