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桃还在睡着,他们拥在一起小声聊天。栾念问她:“生孩子以后你有没有不开心?”

  “有过。”尚之桃指指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肚子:“我看到这个会觉得焦虑。我觉得我变得不好看。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无法接受自己。”

  栾念手放在她肚子上捏了捏,挺好玩。

  “你一直喜欢耀眼的事物。我以为你对产后的我不感兴趣。”尚之桃说出她的想法。

  “你有病。”栾念咬她肩头:“你现在很好看。”

  “你胡说!我身材走样了。”尚之桃有点委屈。

  栾念抬起脖子看了眼,她侧躺的角度可真好,像西方油画,有一种肉感的美。

  栾念不回答她是否她身材走样的言论,只一味将她搂紧在胸前,身体相贴之处是他的答案。

  夫妻之间很多话不必说的太清楚。

  栾念对尚之桃的兴趣还在那儿,并且隔了这么久,大有有增无减的趋势。

  他们两个都很喜欢这个下午。

  尚之桃可以不必掩藏她的惶恐,栾念也不必压抑自己的欲/望,两个人之间坦坦荡荡的。

  “你如果有什么事就要告诉我。别一个人胡思乱想。我们共同度过这段时间,你身心健康比什么都好。”栾念有一点担心尚之桃会产后抑郁,所以在她生完孩子,他变得不像他了。尽心尽力照顾念桃和她,希望她能感觉到幸福。

  “好的,谢谢你。”

  =====

  念桃七个月大的时候,尚之桃把冰城的公司交给了sunny。栾念开着车,载着尚之桃、小念桃还有卢克一起去了北京。

  她的分公司注册流程走完了,她需要在北京呆很久,把分公司的业务理顺。

  卢克显然非常喜欢这趟旅行,甚至清楚终点在哪里,一直坐在那看外面的风景。

  有时开心的叫那么一声。

  栾念不时从后视镜看它,偶尔嘲笑它一句:“傻狗。”

  小念桃在婴儿座椅里睡的很好,如果醒了,就自己跟自己玩,不吵不闹,特别省心。

  尚之桃总是回头看她,她察觉到妈妈看她,就扬起小脸儿,流着口水,口齿不清一句:“妈妈。”

  每当这时栾念就会不满意:“从你出生开始爸爸一把屎一把尿照顾你,到头来你先叫妈妈。是不是没良心?”

  念桃就咯咯笑,又去啃手,啃的香香的。

  三人一狗,一口气开到了北京。

  栾念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梁医生担心他们住不惯,就跟实验室请了两天假,专门请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在此之前,得知他们要回来的时候,就为小念桃造了一间玩具屋。也在一楼客厅铺上爬行垫,装上围栏,还买了小帐篷。

  他们进门的时候发现栾念家里风格大变,从前清冷一个家现在看起来粉嫩嫩的。栾念眉头皱了皱,劝慰自己这也算清新,强迫自己接受。

  尚之桃看到栾念的表情果断告他状:“妈,栾念不喜欢。”

  “栾念不喜欢啊,那可以出去住啊!”栾明睿哼了一声,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小念桃:“得了,你们休息吧。明天我们再来。”

  “辛苦爸妈了。今天晚上别走啦。”尚之桃有点担心。

  “司机开回去。没事儿啊。一家三口呆着吧!”梁医生拍拍尚之桃:“明天一起吃饭。”

  “谢谢妈。”

  栾念把念桃安顿好就出去遛卢克,卢克回到了自己的老地盘上,突然变得很威风,好像回到一两岁的时候,在小区里耀武扬威,横冲直撞。

  一泡尿接着一泡尿,把它的地盘占好。还冲栾念汪汪:“别回家!再玩一会儿!”

  栾念被它的傻样逗笑了,索性牵着它在小区里跑了两圈才回去。

  进门的时候,身上还挂着汗珠。

  去二楼冲完澡,看到尚之桃已经收拾好,正懒散靠在床头。细细的睡裙肩带落下去,露出好看的肩头。栾念突然想起他们在这个房间度过的无数个疯狂的夜晚,那些瞬间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最后汇聚在他身体某一处。

  目光撞在一起,都有一点不自在,原来不止栾念一个人想起。

  他单腿跪在床边,手握着她的脚踝,唇贴在她脚心,含住她脚趾,又缓缓向上。

  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尚之桃身体跌落枕间,闭上眼就是过去与现在奇怪的重合在一起。

  而她在他面前盛放,一如从前。

第147章 番外十三:念桃

  尚之桃的分公司是在林春儿所在的园区选址的。

  那个园区有一些政府补贴,还有很多孵化器,房租相对便宜。她租了一栋三层办公区,房租和装修花去她大部分积蓄。有人建议她进行企业贷款,她思考良久,还是决定作罢。

  公司的装修是之前就开始的,尚之桃在冰城不方便,于是孙雨、lumi和林春儿交替帮她盯着,栾念回北京的时候也会来看。尚之桃过意不去,lumi就笑她活不明白:“朋友不就是用来麻烦的吗?不然呢?平时吃喝玩乐,遇事就往后躲?那个忒不是人了。”

  租金耗去了大半的钱,尚之桃觉得钱这个东西真的不禁用,转眼就没有多少钱了,所以装的很简单。用林春儿的话说:这叫极简工业风。但办公用具她配的是好的。北京的用人成本相对高,她又要交业务保证金,她的钱并不够用。

  这天晚上,在招人之前,栾念教念桃认颜色的时候,从他面前过了好几次。

  犹犹豫豫,有心事,但她开不了口。

  尚之桃没跟栾念借过钱,即便他们结婚了,她也觉得他的钱是他的。

  晚上念桃睡了,两个人躺在床上,栾念问她进展怎么样,她细细对他讲了。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她来来回回那么多趟,栾念看见了。

  尚之桃不知该怎么开口,手指在他胸膛画圈圈,过了很久才说:“你可以借我点钱吗?”

  “多少?”

  “一百二十万差不多。”她请sunny帮忙算过账了,她前期招25个人,一百万的员工成本可以维持三个月。至于三个月以后什么样,就要看她的机遇和造化了。

  “不借。”栾念挺讨厌“借”这个词,总觉得夫妻之间用这个词会显得很生分。他从来没想过跟尚之桃把一切算清楚,他们两个来来回回这么多年,根本算不清楚。既然算不清楚,那就搅在一起,搅一辈子,挺好。

  “哦。那我再想想办法。”

  “你准备想什么办法?”栾念问她。

  “我去问问孙雨?lumi?春儿?我有那么多有钱的朋友呢…”

  “你有病吧?”

  栾念坐起身来瞪着她,两个人在夜灯昏暗的灯光下较劲。过了一会儿栾念拿起手机,发了一个文件给她。

  “这是什么?”尚之桃打开文件前先问他。

  “遗嘱。”

  “?你有病吧?”尚之桃特别讨厌这样的玩笑,她觉得“遗嘱”两个字简直带着恶意,眼瞪着栾念,被他气的呼哧呼哧喘。

  栾念拿过她的手机点开,送到她眼前,真的是遗嘱。指尖划着手机,一直向下,是当下所有的财产明细和分配说明。对尚之桃说:“公正过的。到时你找宋秋寒林春儿,我们共用一个律师。”

  尚之桃眼泪落了下来:“你干什么呢?你写遗嘱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要忍不住嘲笑你了尚之桃女士。”栾念捏着她下巴:“你哭什么?我又没死!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已经很普遍了。我也是之前看宋秋寒在研究,然后紧跟了上去。陈宽年也写了,谭勉也写了。”

  尚之桃抹眼泪,不忘揶揄谭勉:“他孤家寡人一个,他那么多钱给谁?”

  “捐给指定机构。”栾念粗鲁的为她抹眼泪:“哭够了吗?哭够了你听我说。”

  栾念捧着尚之桃的脸:“我想跟你白头到老,但人生无常,早做打算总没错,这点你认同吗?我还想对你说的是,我不喜欢结婚之后把一切跟你分的那么清。或许你是这么想的,分的清,抽身痛快。但我不这么想。我希望我们有传统家庭的样子。我所有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那些是你和念桃的退路。懂吗?”

  “我不要。我自己能赚钱。”尚之桃不喜欢这样悲壮的方式。她在生了念桃之后格外害怕自己生病,从前不是很惜命的人,现在也不敢熬夜。从前鲁莽的人,现在开始变得小心。

  她变得害怕失去,也不敢失去。

  栾念看她良久,拉着她躺回去,关了灯。

  黑暗中的他们都睁着眼。

  “我不会借你一百万。因为我所有的钱你都有支配的权利。如果你不习惯,那就当作我们的共同生活基金,等你资金周转开了你再存回来。”

  “好。”

  尚之桃搂紧栾念。

  这个夜晚给她的冲击太大。她知道栾念爱她,也知道栾念爱念桃,可婚姻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有人说婚姻就是两个人合伙经营的公司,方向正确、策略可行、分工协作,才能长久。尚之桃从前也认同这个观点,可现在她又觉得她和栾念的婚姻不是公司。更像是地下埋的一颗种子。两个人勤勤恳恳浇水、施肥、除虫,等这颗种子长大。这不像开公司一样需要有宏大志向,这只是去照顾一颗种子而已。

  “我挺高兴念桃脾气不像我的。”栾念突然这样说。他知道自己一直都不好相处,性格里有很多别扭而坚硬的部分在,他就是别人口中的“龟毛”。尚之桃怀孕期间,他曾想过,如果念桃脾气性格像他,那也挺好,至少她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不好惹”的姑娘。但栾念也会难过,会觉得她很难交到朋友,也怕她感到孤独。像尚之桃最好,不争不抢暗暗努力,不嫉妒不抱怨,生命力顽强。也容易交到真心的朋友。

  “我也挺高兴不像你的。”尚之桃于黑暗中嘿嘿笑了一声。如果脾气像他,她就要对付两个臭脾气,那她也太可怜了。有时她看栾念照顾念桃,就觉得栾念这辈子遇到最大的挑战大概就是如何让他自己不被女儿同化。

  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他跟念桃在一起时真是该死的温柔。

  栾念手伸到她睡衣下拧她腰:“再说一遍?”

  “不说了。”尚之桃察觉到微微的疼痛,住了嘴。察觉到栾念动了手,掌心贴着她的肌肤缓缓而上,薄茧擦着她的肌肤,有微微的痒感。

  黑夜真令人着迷。

  两个人在被子里都不敢有声音,热的头上脸上都是汗。尚之桃动手掀被子,又被栾念盖上。他一边撒野一边说:“别吵到我女儿睡觉。”

  “你女儿睡觉打雷都不会醒。”

  “那也不行。”

  栾念堵住她的唇,令她觉得快要窒息了。燥热和快感交替折磨她,令她有一点暴躁。终于一口咬住栾念肩膀:“我不要被子。”

  “好。”

  栾念下了床抱起她走到浴室,关上门,对她说:“你可以叫了。”

  尚之桃觉得栾念太过偏心:“你只爱念桃。”

  “是吗?”栾念笑了:“胡说。”

  两个人闹了一通,又冲了个澡,再躺回床上就觉得睁不开眼,沉沉睡了。

  ===

  尚之桃的分公司终于起航了。

  正式营业那天,孙雨为她张罗了一个小小的剪彩仪式,说是图个好彩头。

  尚之桃觉得这样高调有点别扭,但拗不过一众朋友,终于还是有了这个仪式。

  那天她特意画了淡妆,穿的也很好看。观礼的人本来就没多少,除了已经入职的十几个员工外,剩下就是朋友们。她觉得太过单薄,就邀请朋友们一同剪彩。

  “那可不行。”林春儿拒绝:“这是你的大事,我们只是观礼人和小股东,但我建议你可以邀请你司的隐形大股东一起剪彩。”说的是栾念,尚之桃用了他一笔钱。

  栾念站在那儿拿捏架子,明明想一起去,却还是等尚之桃邀请他。尚之桃看他又高傲又讨厌的样子,噗笑了。就问他:“栾总可以赏脸吗?”

  “勉强。”

  栾念笑了一下,站在她身边。

  尚之桃拉着林春儿和孙雨站到另外两边,她们也投了一点钱。

  尚之桃历时九个多月终于接近孕前状态,林春儿温暖,孙雨干练,栾念又是那么一种姿态,几个人站在那,胜却人间无数。

  剪刀拿起,摄影师说:“数到三各位老板开始剪。”然后就抬腕看吉时。

  栾念突然转过头,对尚之桃说:“尚之桃,欢迎你杀回北京。”

  尚之桃内心大动,这一句,大概蕴含了她十余年的人生。从她在那个雨天拖着行李走出北京站开始,到她离开,再到她回来。

  她好像盛年已过,又好像仍在盛年。

  感慨万千。

  那天晚上的大聚餐,孙雨和张雷喝了很多酒,期间他们走到尚之桃面前,拉着她走到一边。张雷举起杯向天上:“敬兄弟。”

  “敬少年。”孙雨微微红了眼。

  “敬岁月。”尚之桃说。

  岁月这种东西,有形亦无形。

  有形是在你眼角、在鬓边,你开始有细纹,开始生白发;无形在心里,你遇到的人发生的事那些记忆,可以想起,但触碰不到。

  尚之桃没有一帆风顺过,一个坎儿连着一个坎儿,从来不算顺心顺意,但她知足。

  知足是她一贯的心态。也只有这样的知足,才没有令她错过生活每一口微小的甚至不值一提的甜。

  那天晚上,小念桃睡的早。尚之桃盘腿坐在床上,栾念坐在她对面。她对他说:“我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聊我的十几年。”

  尚之桃想从第一年聊起。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接下来会显得喋喋不休,会变成一个话痨。

  “你会不会嫌我太啰嗦?会不会觉得烦躁?或者你现在累吗?如果你累你可以先睡,我们以后再聊。”

  “尚之桃。”栾念唤她的名字:“我能陪你聊到天亮。”

  聊到下一个,和下下个天亮。

  都行。

  只要我们还有话讲。

第148章 番外十四:念桃

  “栾念,我想从我来北京的第一年说起。”尚之桃拉着栾念的手:“你别嫌我话多好吗?我今天太想跟你聊聊天了。”

  我22岁的时候来北京。我至今记得那一天,我来北京的第一天。那天北京下着雨,我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看到有密密麻麻的人。大家步履匆匆,没人看我一眼。我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地图上写着几行字,是我提前查好的问好的,从火车站到我出租屋的路。我一个人站在陌生城市的陌生火车站里,突然间特别惶恐。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有点胆怯,又很期待。

  我最庆幸的是能够住进那间屋子,因为那里,让我认识了我的朋友们。孙雨、张雷,还有我至今不敢提起名字的孙远翥。

  那一年的那个夏天,我上班的第一天,我坐在凌美的一层等待办理入职手续。你推开咖啡店的门走出来,像远古的神明。我当时就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呢?可是这个男人见面的第一天就劝我辞职,最重要的是,我竟然觉得他说的对。

  我从小就是对生活没有大志向的人。可是这个狗男人却激发了我的斗志。诶,你别捏我脸,我说的是真的。我当时真的觉得你是个狗男人啊。

  同事们讲话中英文掺杂,很多很多我都听不懂。我愈发的恐慌,心想,如果我语言不通,早晚要被干掉的呀!还好我有lumi和tracy,她们总是鼓励我。我的朋友在他母校为我找了一个英文老师。那个英文老师有一个很霸气的中文名字:龙震天。

  龙震天教会我很多东西,我们一起在周末走遍北京大街小巷。也不是每一个周末,因为有时我要加班。第一次出差时跟你和lumi一起,还有grace,我们去广州。后来有几年,很巧合的是,每一年的那个时候我都会去广州,于是广州变成了我很爱的城市。

  那一年的我觉得工作太难了,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而你呢,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怎么这么蠢?”

  即便这样,我仍旧爱上了你。凌美的很多女孩都喜欢你,kitty也喜欢你。有一天我跟lumi在楼下遛弯,听到kitty跟人打电话,她说:“我喜欢我的老板。”我不为这种喜欢羞愧,因为喜欢本身是一件很棒的事。

  第一年兵荒马乱,我也没有什么见识,好多当时觉得天要塌了的大事在今天的我看来都不值一提。

  那年过年的时候,我坐在冰城的老房子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突然特别想你。你让我觉得孤独。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

  第二年的日子好像好过了一点,我也好像坚强了一点。这几年发生了几件事让我觉得很幸福。这一年有很多第一次。

  我跟我的朋友们有了第一次旅行。我们去的是泰山。我们在半夜开始爬,爬到第二天凌晨。那天我们很幸运,看到了日出。云海缥缈,太过美丽,我跟我的朋友们拍了很多照片,那些照片我至今还留着。你知道吗?有时我翻看那些照片,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就能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那年的我们都还年轻,不需要穿很华丽的衣服,不需要很浓的妆,就很美。我特别喜欢那趟旅行。

  那一年我第一次出国,跟同事们一起,去普吉岛。我在那里跟你一起看了海,日出太美了,我希望这辈子能跟你看无数的日出和日落。那时的我对你的心意,像从没恋爱过的人一样。捧出的是一颗完完整整的心。

  还是这一年,我第一个老板换了工作,他想挖我一起走,你说他要挖我只是因为我便宜、听话,这让我难过很久很久。也在那时,我突然明白,我应该正确看待自己,也应该自己每一个决定负责。

  这一年,我遭遇了黑中介。我害怕极了,甚至有那么一点怀疑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跟室友们一起去跟黑中介打架,单纯的我们根本不知社会险恶。最后竟然还要你帮忙。哦对了,lumi要为了我去砸人家的店。

  这一年,最值得我开心的事,是我养了卢克。是,我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给它起名叫卢克,是因为我爱着luke,而luke是我的心头好,没有人能替代。卢克小时候可真可爱,你还记得它的样子吗?像一个小雪球一样跑到你面前,蹭你的裤脚。它还在你家里开尿,那时你特别特别嫌弃它。可我从来没有嫌弃卢克,我好爱它。它能听得懂我讲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陪着我,我有时会凶它,它呢?总是伸着舌头对我乐。卢克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东西,我太爱它了。在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卢克就是luke。可我也会难过。我最难过的是卢克一天天变老,我知道它活不了多久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尚之桃垂首抹泪。因为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那颗心在岁月的打磨下会有钝感。却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能让你轻易落泪。我们把这些人这些事称之为你我内心所剩不多的“柔软之处”。

  栾念递给她一张纸巾,对她说:“我带卢克检查过,梁医生也检查过,说它五脏六腑好着呢,再活四五年没问题。”

  “别安慰我,我知道的。大型犬的寿命,我每天都会查。”

  栾念不再讲话,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狗儿子。大家都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那么爱一条狗。可他就是很爱卢克。

  过了很久很久,尚之桃停止哭泣。

  我不是很喜欢第三年。

  因为第三年出现了一个特别特别恶心的人,我现在想起他还觉得恶心。我看到kitty进他房间,他却发消息给我,他还要去欺负别的女同事,他太恶心了。成都的同事说起他会害怕的颤抖。那一年我经常做噩梦,梦里是他那张丑陋的脸。朋友们教我怎么收集证据,并鼓励我告发他。我这样做了,我不后悔。

  你知道吗栾念,我一点都不后悔。我非常庆幸在这一年发现自己或许能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勇敢的敢于与权威对抗的人。

  那天你走进他办公室,勒着他脖子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真奇怪,我心疼自己,也心疼你。我知道你的难过是真的。栾念,我从那时开始肯定,你一定有一颗特别柔软的心。只是这颗心上包裹着坚硬的壳,别人看不到,你自己也会忽略。

  还有,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为我调的那杯“勇敢的心”。真的,那是我这一生喝到的最好喝的鸡尾酒。

  第四年,我终于去到企划部,师从grace。grace那时是很好的人,只是我当时低估了人性的复杂。这一年我又像第一年一样,不停的学习。我对这一年的记忆不多,我记得我在五台山上给你打了一个电话,很认真的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们开始一场平常的恋爱。

  而你,拒绝了我。

  我还记得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真的挺美。

  到了第五年,我去了西北。我以为我去那里,就很难再见到你了。可你几乎有时间就会来。县城很小,我们都怕出门遇到熟人,于是窝在我的出租屋里,一待就是一两天。西北的风真的大,县城里打车真的便宜,西北人可真好。我在西北做那个项目,做的称心如意。

  “你为什么每周都来?”尚之桃突然问他。

  “因为我们说过要一起冒险,我说话算话。”

  他们面对面躺着,已经聊了很久很久。尚之桃却不觉得困,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讲。

  “第五年,我们一起去了西藏。”栾念说。

  “是。”

  我喜欢西藏。

  拉萨的阳光真好,街上的人们笑容温暖,奶茶香醇,那家照相馆的老板,拍照技术真好。

  我真的喜欢那次旅行,我甚至以为在那次旅行后,我们会迎来天长地久。

  尚之桃咬住嘴唇。

  第六年她最痛苦。如果说这一生有哪一年她无法逾越,那就是第六年。竞聘失败没有那么痛苦,那只是自尊心的一次崩裂。最痛苦的是那天云霞那么美,我却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栾念握住她的手。

  他们在昏暗之中有长久的沉默。这沉默也是一味药,去疗愈她心中斑驳的伤口。起初伤口很深,后来结痂,掉痂,由深变浅,几乎看不见。但你的手抚上去,却还是能察觉那与周围的肌肤不一样。那里一定经历过一场巨痛。

  尚之桃的泪落在栾念掌心:“那一年,我离开了你。”

  我很庆幸我真正的离开了你。即便那样的痛苦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我回去的时候是冬天,冰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总是填不满。每天晚上,我都会出门踩着雪走很远的路,耳机里放着乱七糟的歌曲。有一天我在我家附近的酒店大堂看到一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姿态清高,背影疏离,我以为那是你,差一点崩溃。

  “是我。”栾念轻轻说了这样一句。

  可我当时不敢求证,我怕我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我从第七年开始创业。

  创业真的太难了。熬夜、应酬、巨大的压力,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我的大姨妈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半个月。有一天我走进公司,付栋看到我吓了一跳。他对我说:“老大,那天的你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

  我脾气变得很差,也会偷偷的哭。

  好在生意一点一点变好,我也终于放下你,开始全新的人生。

  我给爸妈开的那家餐馆,做的每一道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从小吃到大。我喜欢带我的朋友们去老酒馆吃饭,那时怕大家找不到,我在酒馆门口挂了灯笼。那灯笼在冰城的雪里看起来可真喜庆,孙雨和lumi第一次见的时候对我说:“这真是一个雪里人间。”

  我喜欢雪里人间这个词,这个词让我觉得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是生活本身的一个部分,而痛苦是雪里的灯笼,能将眼前的路照的红彤彤一片。

  第十年,我又遇到了你。

  “后面的故事我知道了。”栾念拨开她脸颊的发丝:“后来你的每一天我都参与其中了。”

  “谢谢你善待我。”

  “也谢谢你,肯爱这么一个我。”

  这是我的十余年岁月。我流过无数的泪,每一滴泪水都是生活赐予我的勋章,我不曾后悔过。今天剪彩的时候你对我说:“尚之桃,欢迎你杀回北京。”这么多年岁月一下涌入我的脑海,我带着梦想来到北京,心碎时离开北京,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来,也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不会长久停留。可是,我还是回来了。我永远记得我第一天来北京的样子,尽管狼狈,却是我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光。

  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会走这条路,这条路真的太美了。我只是偶尔会遗憾,光阴倏忽而过,身边旅人匆匆,我们总是要告别。

  “栾念你是不是困了?对不起我今天讲了太多话了,如果你困了,我们就睡吧。”尚之桃对他说。

  “我不困。天还没亮呢。”栾念说。尚之桃枕着他的胳膊,念桃在婴儿床里熟睡,卢克趴在门口,月光头进一缕,多好的时光。

  “那我也跟你聊聊我吧。”栾念说。

  “聊什么?”

  “聊一个混蛋的自我修养。”

  “好啊。我们可以聊到天亮,甚至可以到下一个天亮。我觉得这个混蛋有时也不是那么混蛋,这个混蛋是一个披着混蛋外衣的老派绅士,有老派的温柔。我真的爱死这个混蛋了,我愿意一直跟这个混蛋纠缠下去,纠缠到死。”

  那就再聊会儿吧!

第149章 番外十五:念桃

  栾念从小就是混蛋。

  一旦有谁招惹了他,他就会有很强的进攻性。小朋友打架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看起来都无害。他不是,他打架要把对方按在那,用力的打别人的头。

  在江南小城里,五六岁的栾念被“谈名色变”。长辈教育孩子的最后往往会加上这么一句:“离栾念远点。”或者“别惹栾念。”

  栾念作为一个不能惹的孩子,经常独来独往。他本人并不介意,独来独往挺好,他也不喜欢跟那些孩子玩。他觉得他们动辄就哭闹非常奇怪。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窝在爷爷家的房里。

  爷爷会画画,年轻时师从名家。见栾念喜欢,也教他画画。栾念从小就能坐的住,一坐就是小半天。所有人都说他奇怪,那么好斗却也能坐的住。

  栾念从小缺少同情心。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人具有那么强烈的情感。有时走在小城里,看到有人因为什么事坐在路边痛哭,也有知情者坐在旁边抹眼泪,他都皱着眉头,觉得非常奇怪。

  他这样的人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童年。

  遇到尚之桃之后,他开始有了“关注”。他从前极少关注什么人,或许是尚之桃出现的方式他不喜欢。她在面试电话里表现的几乎毫无亮点,tracy却给她开了绿灯。栾念好奇一向公正的tracy为什么给这么一个平凡的人开绿灯。所以他把他对尚之桃的关注归因为她的出现方式。

  他生平第一次特别关注一个人。

  对她施压,抱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态,想看这个姑娘什么时候会放弃。可她太有韧性,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却有令人钦佩的韧性。就是不肯轻易认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笨拙,带着可爱;胆小,有时又会炸毛;普通,却偶尔会有她不自知的美艳。

  他在广州的茶餐厅里看到她雪白透亮的肌肤,还有那张微微红着的脸,一个男人的野性突然被唤醒。

  慢慢的,他发现“与人相处也能舒服”。他只有寥寥挚友,其余人都保持一定距离。哪怕在恋爱,也不喜欢被过多干涉。他讨厌束缚。与人相处也挑剔、龟毛,别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别人,很难找到与人相处的舒服状态。尚之桃没有棱角,就兀自绽放,不强求别人,也不钻牛角尖。

  栾念觉得这样舒服的相处很新奇。

  再往后,栾念渐渐开始懂得心疼。生活乱七糟,但她总是笑着。好像那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游戏通关。输了这一句可以从头跑起,而她输的起。当她被黑中介欺负、被别人骚/扰、被同事利用,栾念就觉得:这样的人你们都他妈要下手,你们还是人吗?

  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大概就是尚之桃这样永远晴朗真挚的人。

  栾念知道自己是混蛋。

  他从小冷血、暴力、对爱一窍不通,他这样的混蛋对尚之桃那样的人来说,真的是劫。栾念从来没有什么良心,却对尚之桃生出了愧意。

  对于不在乎的人而言,他是什么样的人、性格究竟有多差劲,那并不重要,因为交集少甚至没有交集,所以那对别人构不成伤害。但尚之桃不一样,他们相处那么久,她为此受苦。

  栾念是慢慢知道的。他感激尚之桃爱他,爱情改变了他。

  栾念曾想到一个词“救赎”。

  那些在当时微不足道的事,渐渐积累起来,填满了一个人空洞的躯壳,让他有血有肉有感情,像是一场救赎。

  从最开始,她就是特别的。

  从最开始,他就是糟糕的。

  后来栾念看宋秋寒与林春儿相处,渐渐明白他和尚之桃之间问题出在哪里。

  爱一个人从来不丢人,应该光明正大。应该真正欣赏、尊重,应该平等沟通。而他,彻头彻尾错了。

  栾念愿意学习,也感激尚之桃愿意给他机会。所有耀眼的、美丽的东西都会归于平淡生活,而可贵的品质将永远发光。尚之桃就是那个永远在发光的人,栾念终其前半生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老派的浪漫和温柔。

  如果再来一次,他要在很多重要的时刻,站在她身边,对她说:“你很了不起。加油。”

  加油,尚之桃。

  还有,别再为我们之间的开始羞愧了,是我先爱上你的。

  ===

  小念桃在13个月大的时候,生了人生第一场病。

  那天栾念正在出差,尚之桃正在见客户。梁医生给尚之桃打电话,对她说:“你别着急哈。我给她物理降温了,但是应该还会反复。我只是必须要告诉你。”

  “我知道,妈。”

  尚之桃从客户那回来,驱车回家。看到小念桃额头上贴着退热贴,正趴在卢克身上。或许是卢克的毛柔软温暖,她抱着卢克的脖子哄它,学大人平常对她讲的话:“乖乖。”吐字还不清楚,口水还在流。

  栾明睿坐在一旁,脸色不好,显然在生气。

  “怎么啦?”尚之桃偷偷问梁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