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纸鸢也可以吗?”

  “可以。”

  “给你的悬星洗澡?”

  “……悬星,”提起自己的马,少年低笑了一声,“它有些脾气,尤其洗澡的时候很爱捉弄人。”

  “我知道。”

  “你如何得知?”

  倪素只是笑,却不答他。

  城门要关了,徐鹤雪牵着马将倪素送回她的住处,她手中提灯,站在门前看他,他翻身上马,说,“你进去吧。”

  倪素点头,推开门,走进去。

  马蹄踩踏着地面的声音渐远,但倪素还没往院子里走几步路,却听那声音又近了,她回过头,朗朗月华底下,少年在马背上唤她:“倪阿喜。”

  他冽冽的嗓音落来:“明日,等我来接你。”

  他真的很爱笑。

  倪素望着他弯弯的眼眸。

  漫天繁星璀璨,少年一路骑马回到城外军营,沐浴过后,他披散着湿润的长发,只穿一身雪白的长衫,在灯下看信件。

  “六页信笺,五页在写你与李昔真的琐事,”他翻动着信纸,失笑,“赵永庚,你可真是……”

  但目光落在砚台上,他忽然将手中的书信放下,磨墨,蘸笔,他坐在案前,姿仪端正,少了些白日里的那分凌厉,此时他更添一分书卷气。

  “永庚亲启,时值雍州九月,风沙依旧,而吾如故,”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客岁识一人,名倪素,为女医,敢于存志,不以艰险而生忧惧,不以世俗而畏人言,敢为他人而不敢为,余甚敬之……”

第137章 番外五 现代番(不喜欢可以不买)

  “目前看来,她术后情况还算良好,孩子在培养箱里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年轻的医生在病房外耐心地与患者家属交谈,家属一边听,一边点头,“谢谢倪医生。”

  “女人生孩子付出的代价很大,何况她还是难产,情绪上,你们要多安抚她,饮食上也就是我说的那些注意事项,照顾好她。”

  年轻的医生温和地叮嘱。

  “我们一定遵医嘱。”家属说道。

  “倪医生,还没吃饭吧?”

  护士才给病房里的病人打完点滴出来,笑着喊他。

  医生看了眼腕表,“嗯,现在去。”

  路过护士站,有人叫住他,“哎,倪医生!你妹妹来了!”

  他转过头,年轻的女孩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正低着眼睛在看手机,一名女护士双手撑在台面上,说,“来了有两个小时了,你在查房,她就坐那儿等着,饭是跟我们一块儿吃的。”

  “谢谢。”

  他对护士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

  被这位倪医生注视着,年轻的护士有点脸红,她看着他走到那个女孩儿身边,女孩儿戴着耳机,专注地看着手机荧幕。

  “倪素。”

  他喊了声,她没反应,他伸手摘了她一只耳机。

  倪素一下转过脸,“哥!”

  “不是说了,戴耳机不要开太大的声音?”倪青岚仅仅只是将耳机放在耳朵边听了一下,就皱起眉。

  “……哈哈。”

  倪素讪笑。

  “你们医学院今天没课?”

  倪青岚问道。

  “……我昨天就放暑假了哥。”倪素提醒他。

  倪青岚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按了按眉心,“抱歉我忘了。”

  “忘了这个可以,”

  倪素拿出来一兜里的两张门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忘了这个可不行。”

  “我先去食堂吃口饭。”

  倪青岚笑了笑说。

  今天雀县博物馆有一个展览,他们两个前几天就说好要一起去看,倪青岚下午也没有什么手术安排,吃过饭,在值班室换了身衣服就带着倪素离开医院。

  雀县在隔壁市,大约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倪青岚的职业病犯了,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不忘出题考妹妹,考得倪素满头大汗,她有点受不了,“哥,我觉得你比我们老师可怕多了……”

  “现在有没有后悔上医学院?”

  倪青岚目视前方,轻声笑。

  “苦是真的苦,”

  倪素想起那些厚厚的专业书,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说后悔,也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们倪家兄妹,就是要闯□□产科。”

  她哈哈笑起来。

  倪青岚也跟着笑。

  雀县他们以前也来过几次,但雀县博物馆他们却是第一次来,大约是因为正好是周末,所以博物馆里人很多。

  “大家往前走,尽量往前走,对……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展柜……”

  讲解员的声音透过话筒落来,倪素被挤在人堆里,前面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倪素忍不住感叹。

  倪青岚将倪素护着跟随人潮往前走,路过许多打着灯光的展柜,里面的文物历经沧桑,沉淀出独属于它们的美。

  “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说过,在齐朝,有这样一对倪家兄妹,兄倪青岚,妹倪素,这位倪家哥哥呢,在当时男女大防大如天的世道之下,敢于为女人治隐疾,却为世俗所不容,他父亲逼迫他弃医从文,他的这个小妹妹就走上了延续他这个志向的道路,很可惜的是,倪青岚在赴京科考的时候被权贵害死,这个妹妹,就为了哥哥千里上京,伸冤,敲登闻鼓,讨公道……”

  讲解员的声音徐徐落在每个人的耳畔,倪素和倪青岚都在沉默地听着这个熟悉的故事。

  中医学的医学史上,有在女科的那一页上,简短地提到过“倪氏兄妹”,那么凑巧的,与他们同名同姓。

  又是那么凑巧的,倪素与哥哥在千百年后的今天,也像是当年的那对兄妹一样,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他们今日,就是为倪氏兄妹而来的。

  “齐朝史上有简短提过一个冬试案,这个冬试案的导火索,就是倪家兄长的死……这个故事之所以能这么具体,是因为齐朝倪氏兄妹的《女科杂论》流传甚广,传言这个故事是倪家妹妹倪素亲自记录在《女科杂论》上的,原本这个无从查证,因为现在流传的大多都是抄本。”

  “但是去年六月,在我们雀县南向岭墓群里出土的齐朝倪氏兄妹的《女科杂论》被史学专家证实,这就是《女科杂论》的原本,它后面简短的记叙,也证实了倪氏兄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伴随着讲解员的声音,倪素看向透明的展柜里珍贵的原本,她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她实在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大约是一种明明相隔千百年,却仍觉似曾相识的荒诞感。

  人群往前,倪素在恍惚中也随之往前,她看见那本《女科杂论》旁,还有一本《太平兵略》。

  心中蓦地一动。

  “令人费解的是,我们在发现《女科杂论》的原本的同时,还发现了齐朝玉节将军徐鹤雪所著的《太平兵略》。”

  “徐鹤雪,字子凌,年十九封玉节大将军,却因奸臣与昏聩的帝王而葬送了年轻的生命,他一生所留下的诗文极少,至今也仅有齐朝那位先是翰林学士,后官拜参知政事的贺童所整理的那部分,而《太平兵略》是我国古代十大兵书之一,它一直作为玉节将军徐鹤雪的名作传世,但我们如今却无法得知《太平兵略》成书的具体时间……”

  “史学专家们证实与《女科杂论》一起出土的这部《太平兵略》就是玉节将军的原本,但他们也不知道,一部开女科医书先河的女科原本,与一部致太平的兵书原本究竟为何会一起出现……《太平兵略》对于齐朝用兵起了极大的作用,对于后世也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我们再往这边看……”

  一个展柜里,陈列着三部书,一本是女科医书,一本是兵书,还有一本呢?倪素想起自己在网页上看过的图片,她顺着人潮往前挤了几步,明亮的灯光打在书籍上,那是跨越千百年,沉淀在历史中,直到今日才得见天光的古物。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根据字迹来判断,这本《阿喜食单》应该也是玉节将军所著,可见我们这位将军不但在兵法上有极高的天赋,在吃这件事上,也有自己的研究,但这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扉页上的一首词。”

  博物馆宽大的荧幕上适时显现出那本食单的扉页,放大的字幕,一行一行地显现。

  倪素抬起头。

  那是一首《少年游》。

  是那个将军短暂的一生,是他的过往,也是他的遗憾。

  “若少年时,金风玉露,执手剪红蜡。”

  适时,解说员念出最后这一句,“由此可见,这位玉节将军生前一定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只是可惜,他的喜欢,终成遗憾……”

  也许是荧幕的光有些刺眼,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倪素忍不住眼眶微湿,她没有办法形容自己心里这份奇怪的触动。

  手机在手中震动,倪素回过神,在嘈杂的人群里接起电话,“爸爸……”

  “你哥呢?我打他电话,这小子死活不接!”

  倪父在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些怒意,“林家那个女儿多好的一个姑娘,我让他见见怎么了?你不是找他去了?你们俩干嘛呢?他……”

  “我让我哥听您说啊!”

  倪素最怕他这样念叨,举着手机往后面一转,“哥……”

  博物馆里的灯光如簇,倪素的声音在她的手机将将触碰到一个人的脸颊时戛然而止,她身后根本没有倪青岚。

  年轻的男人白衣黑裤,一张面容骨相秀整,双眼剔透如露。

  因为身高的关系,她的手机只抵在他耳垂下方,周遭的人很多,他却清晰地听见手机里传来那道又急又怒的声音:“倪阿喜!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谁也不知道,《阿喜食单》究竟因何得名,我们也许可以有一种浪漫的解读,也许是因为那首《少年游》里的她——唤做阿喜……”

  荧幕里随着悠扬的音乐,响起纪录片的声音。

  透明的展柜前,两人四目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