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从浴缸里爬出,顺手摘下旁边浴巾,围在身上,然后,缓缓一步步,朝厕所门口倒退着。

而黑猫,则是从厕所门外,一步步走进来,挡在了他的前面。

他现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能愣愣地看着布帘。

突然间,他似乎感到了布帘稍微动了一下。室内没有一点风,布帘怎么会动?

是我看错了吗?

但接下来视角余光的一幕,让他后背凉到了骨子里。

布帘下,露出了一双脚,一双赤裸的女人的脚,没有穿鞋子。

这双脚,是不是白得有点太过奇特了?

当!

他吓得慌退了几步,背撞到了外面的墙上,整个人紧紧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

同一时间,黑猫“喵”地大叫了一声,朝着布帘扑了过去。

下一秒,张超只感到好像有一阵阴风呼得吹了出来。全身阴冷得发慌。

顿时,他感到脑子发昏,即将站立不稳,随后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是门外清洁工敲门声把他惊醒的。

清洁工问里面有没有人,张超应了句有的。

清洁工又问要不要打扫一下房间,张超看了看自己身上只围了块浴巾,除此一丝不挂,忙对外面道:“不用了。”

他站起身,摇了摇头,感到身体似乎比昨天更加虚弱了,虽然睡了一觉,但精神更加差,像是严重发烧的病人,一点力气都提不出。

昨天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他不知道,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黑猫正趴在地上睡觉。再去看那布帘,也完好无损,并没有被黑猫抓扯过的痕迹。

这一切,居然真的是梦?

可我是昏倒在地的,这个梦,也未免太真实了吧。

看着黑猫懒洋洋的眼神,一切都完好无损,他才基本放心下来。

但愿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不过这家旅馆,他再也不敢继续住了。

第五十一章 短信

(56)

就算是梦,也梦得太真实了。这间旅馆肯定是不能住了,那又该住哪呢?

这几天也不能回寝室,张超实在不想看见这些原本那么熟悉,如今又那么陌生的人脸。

思考一下,装好东西,带上黑猫,下楼退房,结清房钱。

他带着黑猫去楼下的沙县小吃,吃了碗馄饨,到下午时,和黑猫一起去学校西区,在启真湖旁草地上,找了一块隐蔽的大石头后面坐了下来。

也许,他们正在找我吧?找到我后呢,会不会把我关进七院(杭州精神病院)?

现在也无处可去,只能先在这里呆上一下午了。

天气还好,是晴天,草地旁的蘑菇喇叭里,正在悠扬地放着校歌:“大不自多,海纳江河。惟学无际,际于天地。……昔言求是,实启尔求真。……”

“昔言求是,实启尔求真?”听到这句,张超突然愣了一下,头脑里似乎冒出了一些想法。

Z大校歌歌词是著名国学大师马一孚在半个多世纪前写的,通篇都是文言文,非常难理解。张超过去大学军训时,天天都要唱这歌,每个学生都对校歌倒背如流,歌词的意思自然也都是知道的。

若是在平时,听到校歌,只会觉得再正常不过。但现在张超脑袋有些晕眩感,听到这校歌,突然想到那时新文化运动也过去几十年了,为什么还要用文言文写校歌呢?

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昔言求是,实启尔求真。这话是不是还藏了别的意思?

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只是那么一种感觉。

他也没有多想,听着悠扬的曲调,心情也稍微舒畅了些,拿出本书,看了起来。旁边黑猫乖巧地趴着晒太阳。

要是一直就这样了,那也不错的。

可是太多的事情,没有弄个水落石出,心里怎么能安稳。

以后的生活又该怎么过?

他想了很久,最后想出一个让他都感觉荒唐、惊讶的想法:晚上再去医学院!

无论是唱歌女人,还是白衣女鬼,奇怪动物,都一起来吧,看个究竟,我就不信,人的自身意志能被外界所影响,我就是要夜闯医学院。要是真有鬼怪,那鬼怪也都是怕人的,否则,世上人岂不都被所谓的鬼怪害死了吗?我就不信,鬼怪还真能让我跳楼!

至之死地而后生,人遇到了极端,往往会更加坚强。

这么想着,他反而心安起来。

有时候,等待恐惧的到来,往往比恐惧更可怕。

直接面对恐惧时,或许也就是这样了。

一直坐到了黄昏,他把黑猫装回了书包,为了不让认识的人发现自己,一个人低着头,悄悄去了其他学园的小超市,以最快的速度买好面包和牛奶,继续回到刚才的草地上,等待夜幕的降临。

他没开手机,看看天色,应该才5点来钟,还要再过4个多小时才好。闲着无聊,打开手机看一下。结果开机没几分钟,跃入眼睛的是几十个电话。其中一半是陈蓉的,还有他爸妈的,林一昂的,刘老师的,吴宇的,朱晓雨的,还有一些其他同学的。

张超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你们都把我当神经病,我病还没好,怎么能见你们呢?”

接着,又是几十条短信,大部分也是陈蓉发的,还有一些是爸妈、林一昂等其他同学发的,基本上是问他在哪里,快点回来,大家都急坏了之类。

而面对陈蓉的名字,他一时不敢点开短信。他对陈蓉最为信任,可她却一直视自己为治疗的对象。

哈哈,突然发现自己那么滑稽。

沉思许久,张超最后还是打开了陈蓉的短信。前面那些都是问他在哪,叫他快点回来之类的。后面说她不是成心欺骗他的,希望他能好好想一想,快点回去。翻到了最后,陈蓉一条几百字的长短信引起了他的注意:“张超,我不是有心骗你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我也一样。确实,刚开始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病人,进行治疗,还欺骗你,让你服用精神病药物。但我渐渐发现,你的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有些东西,很难用精神方面知识来解释。所以我才会联想到,你可能并不是得了精神病,而是像我爷爷以前说的那样,撞邪了。所以我也迷信了一回,带你去北高峰,找那位很灵的算命先生。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你到底是怎么了。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即使你这几天不肯回学校,你也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一个人再去冷僻的地方了。这些事情我说不好,但我现在越来越感觉这样很危险。此外,我还有另一个感觉,这些事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短信里说不完,希望你能当面听我说。我已经一夜没睡了,如果你看到这条短信,一定要回复我,行吗,求求你了?”

张超嘴角冷哼一下:“到现在还想骗我,一夜没睡,不是担心我,是因为病人丢了,哼,医院和领导一定会严厉惩罚罢。你们都不相信我,看来只有我自己查到真相,才能证明了!哼哼,不管是真的有鬼,还是你说的有人在搞鬼,我一定会查到水落石出的。”

第五十二章 官人好比天上月

(57)

手机开了一会儿,他就把手机卡给拔了,这样既能当手表看时间,又不会受人电话骚扰。

时间终于熬到了晚上10点,张超疲倦地站起身,把黑猫放进背上的书包,趁着夜色浓郁,向着医学院走去。

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又来到了这幢既熟悉得要命,又陌生得要命的教学楼下。

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所有窗口,都没有站着人。

张超迈起脚步,直接从最南面的楼梯走了上去。

寂静无声,惟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响彻在楼道里。

没有敲门声,也没女人唱戏声。

寂寞的路灯通过走廊上的窗户洒落进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一路没有悬念地来到了六楼,张超四处张望一下,最后,还是站到了那间屋子的门前。

这时,“喵,喵”,黑猫叫了起来,似乎很焦急,爪子在他书包里乱蹬,好像非常想跳出来。

要小便吗?这种关节眼上小便,真是畜生啊!

无奈,张超只好把书包袋拿下,黑猫“喵”一声蹦了出去,可接着,黑猫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要大小便,而是冲到了铁门前,然后爪子拼命地抓着面前的铁门。

黑猫这是怎么了?

据说黑猫能看到一些人类看不见的东西。莫非,莫非,秘密真的在这扇门后面?

张超没有动,只是冷静地看着面前这扇门。

黑猫猛抓了一阵,这铁门自然是完好无损,于是悻悻地停了下来,但全身拱成一张弓,瞪着门,喉咙里低沉地鸣嚎着。

张超立在原地,还是静静地看着这扇门。

门后,到底藏了什么呢?

不如试试……

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大着胆子,走上前几步,轻轻敲了几下门。

“咚咚咚”。声音不大,但响彻走廊。

“喵——”黑猫似乎突然变得更加愤怒了。

张超看了眼黑猫的状态,心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似乎遥远,又似乎很近,但辨不清方向,一个飘渺的唱戏女声,再次响了起来。

张超一听,全身血液都沸腾了,心跳急剧加快,强镇定住,对着空气喊了一句:“哪个狗东西在唱!”

一声呵斥,随后,周围一片静寂,似乎那女声也跟着彻底消失了。

等了好久,再也没有听到回应,正当张超怀疑刚才那声音是不是真的存在时,突然,张超感到脖子一凉。

什么东西?

冰凉如水。

好像有点滑,缓缓贴着他的脖子根,慢慢蠕动着,像要顺着他的后背,伸进他的衣服中。

虫子吗?

这是他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下一秒钟,他的牙齿开始打架,嘴巴微微抽搐着。

这感觉……这感觉……绝对不是虫子。

好像是……好像人的手指,湿滑的手指!

脑中不知所已地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这是被福尔马林泡过的手指。

当!

头脑仿佛遭受重击,全身屏息立住,根本不敢动弹。眼珠缓缓向右侧转动,余光撇向了一侧。

这时,脖子上的冰凉触觉消失。

张超趁此时候,猛地一转身,面前的,是走廊的玻璃窗,没有任何东西。

怎么会这样?刚才到底是什么?

等一下!

刚才我转过身时,楼梯那,是不是……是不是还站着一个女人?

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正在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慢慢低下头,想悄悄转过去看一眼。

这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身后的影子,为什么这么暗呢?

当!脑中顿时清晰起来。

身后,有人紧紧贴着自己的背,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下一秒,整个人都几乎完全窒息,本能地向前一扑,靠在墙上,转过身来。

还是什么也没有,再向楼梯那望去,并没有站着什么女人。

但黑猫,却站在楼梯口,背对着他,紧紧地盯着楼梯下面。

难道刚才楼梯口的女人,确实是站着的,现在,走下去了吗?

正在这时,面前这间教室里,传出一个断断续续的唱戏女声:“官人好比天上月……”

一句呜咽的唱腔,隐约响彻在楼道里。但声音就唱了一句,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这次,终于是听清了,果然是唱戏声,而且是越剧!

如果他懂越剧,还会知道,这段曲子叫“盘夫”,是越剧中的名段,唱腔非常凄凉。

但此时的他,哪里管得了什么天上月,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正对这扇铁门,不敢再想下去了,也不敢再留下去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正当他想爬起来,准备逃离此地,谁知站在楼梯口的黑猫,扑的一下跳了出去,朝下面跑去了。

接着,从楼梯下传上来的,是黑猫的鸣嗷和疯狂的抓咬声,到最后,黑猫的叫声似乎变得声嘶力竭,还带着那几许尖锐。

过了片刻,声音逐渐远去,很快,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声音完全消失,张超一慌,急忙爬起来,把书包往肩上一背,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刚跑到五楼时,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张超发现了地上一件东西。是一块巴掌大的碎布,张超捡起碎布,仔细看了看,这布原本是白色的,只是沾了很多的泥尘。而且,这布薄得跟纸一样,似乎有些年月了。

莫非,刚才站在楼梯口,注视着自己的,就是那个古装女?而这块布,是黑猫追打她时,抓下来的?

张超想把这块布扔掉,觉得脏手,最后想想,这或许是个证据,于是往包里放了进去。

下到四楼时,张超看到地上有几滴血迹,血迹旁,还有黑猫的一撮毛。

黑猫死了?为了救我,黑猫死了吗?

他心下大为着急,忙跑了下去,寻找黑猫,在一楼时,又看到了几滴血迹和一些根猫毛,但没有寻到黑猫的尸体。

他在下面找寻了半个小时,再也没发现其他的血迹和猫毛。

黑猫去哪了?黑猫是不是真的死了?它刚才是跟谁在打?

张超只感到今夜有太多的恐怖和古怪,他再也无心也无力去搞明白这一切了。他真的好累,实在不想烦这些事了。

也许,该回寝室了,以后好好地生活,再也不来这里,那总没事了吧。算命先生也说过,不要去冷僻地方,休息休息就会好的。

生活,还是快点走上正轨吧。

心中突然对所有的事,沮丧到了极点。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我无力了。

他想大哭一场,彻底地发泄压抑。

立在原地,思索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回寝室吧,不管怎么样,事情总归该告一段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