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道:“你到底是不是有病,感觉你像在说胡话?”

老头道:“后生人,你有病吗?”

张超道:“我是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的,哎,反正跟你说也没什么,我还真撞邪了,结果家里人都把我当精神病。”

老头嘿嘿一笑,道:“我知道的,你撞的,还不是一般的邪。”

张超大惊,道:“你能仔细说说吗?”

老头道:“要说你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我没见过,也说不上来。看你额头的黑气,唔,厉害类。”

张超道:“怎么个厉害法。”

老头摇了摇头,没说。

张超骂了句:“该不会你都呆精神病院了,还想着怎么赚钱吧?你就当做个好事,跟我讲个明白。”他大拇指一翘,“我上面有人,随时能够出去。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继续当你的算命先生?”

他本来以为忽悠老头一下,这种乡下的算命先生,见识有限,要是听说能放出去,肯定乐得屁颠屁颠了。

谁知,老头却摇了摇头,苦笑:“我不想出去,我活不过一个礼拜了。”他撩起了袖子,指着手臂,“后生人,看见没有,这条黑线到我心口,我就走了。”

“黑线?”张超仔细地看着他的手臂,他前臂似乎有些发黑,但也不是电视里中毒的那种黑,只是相比较下,有点黯淡而已,老头自己不说的话,张超也不会注意到。

可老头说的手臂上的黑线,任张超怎么看,也没看出来。

张超不解道:“哪有黑线?”

老头摇摇头:“你看不出来啊,一般人也都看不出来的。”

张超不耐烦了:“好好,就算有黑线吧,你还没说完呢。”

老头道:“你知道养小鬼吗?”

张超一惊,这老头居然真养小鬼,道:“知道,听说你还有个小孩的骷髅?”

老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过:“骷髅被村民敲碎埋掉了,小鬼没处去,现在住在我身体里。本来小鬼每天喝鸡血,现在没的喝,只能喝我的血了。”

张超惊讶了一下,不过他根本无法理解,小鬼怎么会住他身体里的,看老头样子也不是坏人,于是又问:“你为什么要养小鬼?”

老头道:“我年轻时拜了个算命师父,当时是老师父教我养小鬼的。说小鬼可以看到人的过去事体,这样算命就准了。算命这行,一直都不入流的,为了混口饭吃,也只能养小鬼,好给人算命。结果搞得一辈子没结婚,连个子孙也没有。”

张超道:“你养小鬼,跟你不结婚,有什么关系?”

老头苦叹道:“克的,克的,家里供了小鬼,再有生人进去,肯定是要克死的。”

张超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养?”

老头道:“养了就不能停的,不给小鬼东西吃,它就要附我身上,吸我血气了。”

张超对这老头讲的这一切,都是将信将疑,看他不像精神病,也不像说谎话,但这一切,对他一个读书人来说,还是太玄了点。

老头又道:“小鬼本来是附在原本的骷髅上的,一旦骷髅被砸了,他就会附我身上了。我是人的身体,吃下去的东西直接消化掉了,没有血气好让他吃,他只有吃我的血气了。我估算着,否用一个星期,我就走了。”

张超道:“那小鬼呢,你要是走了,小鬼还活着吗?”

老头道:“小鬼嘛当然也死掉了。”

张超有点放心下来,他问这个问题,不是担心这老头是死是活,他想搞清楚,小鬼这东西是不是长生不死的,老头说小鬼也跟着死了,他似乎感到很安心。

张超又问道:“那你说说看,我遇上了什么东西?”

老头打量了一下张超,道:“凶啊,凶啊,太结棍(浙江话里厉害的意思)了!”

张超道:“你倒说说看,到底瑟歌(宁波话里厉害的意思)在哪里啊?”

老头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了?”

张超道:“我也不知道。对了,你不说你养小鬼,能看到过去事体吗,怎么你不知道啊?”

老头道:“小鬼只看得出你名字,年纪,父母兄弟姐妹情况,其实啊,大用处也无有的。”

张超郁闷道:“那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很结棍的东西?”

老头笑眯眯道:“我猜的嘛,要不然,你怎么会关进精神病院啊。普通人,撞到了,最多是生个小病,关节酸痛几天。”

张超皱着眉头,觉得对他这回答很是郁闷,只好问道:“有什么解决方法伐?”

老头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张超不满道:“你倒是说个清楚痛快啊!”

老头笑了笑,问:“你要不要养小鬼?”

张超当即骂道:“有病啊,我一个大学生,搞这种东西干嘛!”

老头叹口气,喃喃道:“小鬼在的话,可以帮你挡着。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啊,学这东西也确实不好的,不好的。”

张超张大嘴,惊讶道:“你该不会想收我做徒弟吧?”

老头笑了笑:“我都快死了,总想东西能有人学一下。”

张超基本要无语了:“东西我是不会想学的,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挡一下?”

老头摇头:“挡不了,看你自己了。我养的小鬼,和大家口中说的鬼,是不一样的,说了你也理解不了。有些事体啊,比如人去哪里生病了,或者说撞邪了,其实是那里比较阴,可能对人身体有害处,并不一定真是撞鬼了。我起初说你额头有黑气,算命看相的都看得出来,到底是什么事体,只有你自己清楚。其实归根到底啊,不信,他就不灵的。你不信,谁也妨不了你的。”

“不信就妨不了我?说到底,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碰到什么了?”张超感到莫名其妙,废话了大半天,结果是这么个结论。想着刚才这么久,跟一个有点神经病的人一直谈这话题,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只有做催眠,希望能回忆过来,那天到底遇到什么了。

我是不是真疯了?

要不跟他说这么多这种东西干嘛?

张超头又开始有点晕起来了,看来这几天虽然休息过了,但头痛乏力还是没有好。便道:“阿伯,我头痛,下次再跟你聊,我先进去了。”

老头看着他,似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口道:“晚上睡觉,小心一点啊。”

张超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第六十一章 好走了

(66)

陈蓉下班后,来找张超,似乎面色不太好,告诉他网上查了一下,温州村2年前确实发生过凶杀案,一个女人被男友杀死在某间宾馆的浴缸中,男友后来自首了。张超回忆着宾馆中那个似梦非梦的模糊场景,心中像是压里一口重气,吐不出来。

更想起北高峰上算命先生的话,自己是接触脏东西多了,才会招惹那些东西。而接触的所谓脏东西,恐怕就是“白秋”了。想到这儿,心里更是一阵闷得慌。

陈蓉安慰了几句,让他不要想太多。可她自己也知道,连她一个医生都忍不住会去想,张超是不是真的撞邪了,更何况张超他自己了。看着他吃了饭,又跟他聊到了8点多,说是明天给他做催眠,这才回去。

陈蓉走后,张超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心里沉甸甸的,感觉生活太寂寞,太索然无味了,虽然他一个男人,但被关这么一间屋子里,又装了这么多事,最后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偷偷哭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想打电话给他爸妈,但他那身衣服不知去哪了,换了身病号,书包里找遍了,也没见手机。

人在封闭、压抑的空间内,很容易崩溃。

他实在很想大喊大叫,发泄一通,但他想到陈蓉叮嘱过,如果大喊大叫,只会让人当成精神病更严重的情况,所以他只能强压着心头的各种情绪。

夜色落寞,虽然七院就在杭州主干道天目山路边上,但他所在的地方,离天目山路有好几百米,此刻几百米外的车流喧闹,一点也听不到。背后是山,住院楼立在山下,显得格外得冷清。

张超哭完后,实在没事可做,只能重新拿起杂志,打发时间。墙上的挂钟渐渐指到了11点,他头痛又再度发作,只好合上书,拉了窗帘,准备睡觉。

今天是他第一次清醒状况下在七院睡觉,许多人都会有陌生床很难睡着的情况,更何况是睡在精神病院。张超本来就失眠情况越来越严重,如此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睡着。

折腾到最后,口渴了,起来倒睡喝。

窗外夜光,透着窗帘,落下黯淡的影子。

傍山的住院楼,周围一片静谧,一丝声响也没有。

不过这里是医院,张超倒也没想那么多,从热水瓶里将水倒到杯子里,水不是很烫,可以直接喝。

口挺渴,拿着杯子,张口就喝了下去,但喝了几口,突然喉咙发痒,舌头一动,感觉嘴巴里全是细细长长的东西。

张超一口把水吐了出来,低下头一看,居然是一小簇头发。

太恶心了!从未有过的恶心经历。

一看到头发,张超拼命把嘴角还挂着的几根长头发一根根拉了出来,每一根头发从他嘴里被抽出的那瞬间的痒滑感,头皮都要炸了。

每个人都体会过,饭里吃进去一根头发,拿出来时的那种腻心感。

更何况,现在不是一根,是几十根长头发。

“哇——”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感觉,一把全吐了出来,只感到整个胃都翻过来了,还是没把刚才的恶心压下去。

人心中,都有记忆联想和感觉延迟的情况。虽然此时他把嘴里的头发都清理干净了,但整个嘴巴乃至全身上下,都感到痒得发毛。

仿佛一根根羽绒,细细簌簌地轻擦你的皮肤。

张超大口喘着气,再往杯子里看去,杯子里除了水之外,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他再看到地上,除了他吐的东西,哪有什么头发。

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张超低着头,思索着,不知所措。

这时,他感觉到,房间里的光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变得黯淡了一些。

虽然是晚上,又拉着窗帘,但窗帘是半透明的材料,夜光还是可以部分透进来。

现在……好像不应该这么暗吧?

他意识到这个微妙的变化时,猛然抬起头,朝窗户看去。

薄薄的半透明窗帘上,映出三条影子,左边的高,中间的稍微低一些,右边的最低。一动不动,就立在那里。

张超猛然一耸肩,有人站在阳台上,注视着他?

他想大叫,可他并未完全被恐惧冲昏头,一旦大叫,肯定继续被当成精神病关着,出去更是无望。

怎么办?

三个人影一动不动,就是这么站着。

犹豫了几秒钟,张超走到墙旁,“啪”一声,开了灯。窗帘上的影子,自然看不出了。

随后,大着胆子走向阳台。

握着门把手,犹豫了好几秒,一把打开门,探头看了出去。

什么人影也没有。

外面寂静无声,旁边的每个阳台也都空落落的。

是其他什么东西影子,还是那种……?

盯了一会儿外面的空旷,忍不住有些心慌,关了门,回到房间。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关灯,闭上眼睛睡觉。

眼睛闭上后,心却一直扑扑扑直跳。

外面的人影是不是还在?

张超悄悄睁开眼睛,转头看去,窗帘还是窗帘,并没有什么人影。

正当他要松口气,突然,一袭强烈的恐惧和危险感袭上了心头。

左边……左边似乎有人影,站着。

眼睛余光一点点转过去。

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西装。拉着一个女人,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拉着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红色背心。一动不动,就站在他床左边不到半米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个人木然地盯着他看,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无声,寂静。

张超愣了三秒钟,瞬时吓得滚下右边的床。等他站起来时,那三个人还是站在原地,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张超神经已经几乎崩溃,扭头拉开阳台门,跑了出去。

大口喘着气,再也不敢进房间了。至少外面还有路灯照着,外面再远处就是天目山路,此时还能看到车子不断经过的踪影。

“后生人……后生人……”一声呜咽的低叫。

张超又被吓了一跳,转头过去,原来是那个自称养小鬼的算命老头。他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跑过去,道:“阿伯,我房里有,我房里有……”

老头点点头:“我知道,你看到什么了?”

张超气喘嘘嘘:“三个人,站着……”

老头道:“可能是外面路上出车祸的人,枉死啊,不想走。”

张超颤声道:“为……为什么找上我?”

老头道:“你看到了?”

张超急道:“当然啊。”

老头道:“看得很清楚?”

张超道:“一个西装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老头神情似乎在思索:“按照道理,就算真有鬼,你一个正常人,是看不到的啊。就算看到,也看不大清楚的。恩……你身上有没有带了什么东西?”

张超摸了一下全身,道:“没有啊。”

老头道:“有没有拿过死人用的东西?”

张超突然一想,回忆起前几天晚上,他把黑猫抓下来的一块白布片塞进书包袋里了,忙道:“有块破布,可……可能死人用的。”

老头严肃道:“快去扔掉!”

张超迟疑道:“包在房间里,你……你让我进去拿?”

老头点了点头:“他们没法害你的,只能吓着你。”

张超哭了出来:“我不进去了,求你,有什么办法伐?”

老头看着他哭得凄凉,沉默了很久,叹了一口气,有些惨淡地笑了下:“反正我也要走了。”说完,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分钟,张超还在哭,老头睁开眼睛,似乎脸色突然间苍白了不少,喝了一句:“好走勒,不要妨着活人!”

说完,老头咳嗽了起来,咳了一阵,又对张超道:“进去吧,已经走了。”

“真的走了?”张超半信半疑看他一眼。

老头疲倦地点了下头。

张超犹豫地站起来,开了门,张望一下,总算都不见了。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走进屋子,朝他的书包走去。

等一下。他的脚步突然停住。

过了一分钟,张超还在哭,老头睁开眼睛,似乎脸色突然间苍白了不少,喝了一句:“好走勒,不要妨着活人!”

说完,老头咳嗽了起来,咳了一阵,又对张超道:“进去吧,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