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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人在定中,是感觉不出时间流逝的。似是眨眼一瞬,又仿若在孤寂之中独行了万年。

只有在每次修行进阶一层时,才会感觉到有力量感充斥躯体。

她的入静状态从未被打破,摄取灵气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崔败的加持催动之下,周遭的灵气隐隐竟有了呼啸之态。

先天道体在化神之前是不会遇到任何瓶颈的。

她能感觉到,崔败在极力压制她的修为,令她体内的灵气压缩积攒到极限,这才向下一层突破。

即便如此,她的修为仍是接连向上蹿升!

终于在某一个霎那,鱼初月周身灵气忽如水波一般,共震共鸣,灵气荡过全身,奇异的圆融感袭上心头,整个人好似化成了一整滩自由行动的水,她可以很随心地将全部力量聚于身体某一个部位。

筑基了!

她曾‘看’着穿越女筑基,却不曾自己亲身体验过。

这一刻,心中涌起的新奇和惊喜令她张开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注视自己的双手,仿佛不敢相信这个身体是她。

崔败平静的声音从身前不远处传来:“筑基而已。”

一枚筑基丹就能解决的事情,也能高兴得眼尾发红。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鱼。

说来也奇怪,如今她早已换上了天极宗的弟子白袍,但她在他的印象中,却始终是一条红红的鱼。

“大师兄!”她唤了一声,嗓音无端哽咽,“谢谢你。”

“嗯。”他起身,“出发。”

她赶紧爬起来,蹦蹦跳跳抖掉身上的冰霜,抱着肩膀,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

“我用了多少时间?”她问。

“七日。”

“哈?!”鱼初月震惊了。

虽然定中无岁月,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已过去了七日。

“强敌隐身暗处,大师兄竟陪我入定七日,实在是太冒险了。”她满脸不赞同。

“无事。”崔败踏出殿外。

鱼初月觉得他的心实在是太大,运气也实在是太好。

……

他们二人都挂在白雾非的名下,白雾非自己为老不尊跑出去找佛子换上品灵石,座下徒弟自然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径自便离开了山门——反正也找不到师父报备。

行了两日,崔败收起仙剑,落在了一处紫雾氤氲的峡谷之外。

他服下抑灵丹,用遮容的法器隐藏了二人真正的外貌,幻成两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寻常散修,然后带领鱼初月走向金霞坑秘境的入口。

踏进峡谷的时候,鱼初月感觉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层极为致密的水帘。

一入秘境,眼前的环境顿时变得大不一样。

从外头望进来,金霞坑不过是一处笼罩着紫雾的寻常山谷。但进了秘境便会发现,这里的植被、泥土早已被金霞矿聚来的紫色灵雾浸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紫色,阳光直射时,任何一样东西的表面都会反射出阵阵耀眼的金芒,如梦似幻。

虽是低级的秘境,但这般景象也算是世间罕有。

没走几步,崔败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鱼初月回头去望,只见禁制光芒微微一晃,五个人陆续进入秘境。四男一女,身穿暗蓝色的道袍,道袍上纹着几枚亮晶。

“洛星门。”崔败微微蹙眉。

这个洛星门,名声向来不好,只不过谁也没拿到确凿证据,能够证明他们作恶。

此行崔败并不愿节外生枝。

那五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崔败和鱼初月。

“散修?”

五人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散修。人数少的散修。在某些人的眼中,便等同于‘肥羊’。

当然也可能是瘦羊。

其中一名领头的中年男人快速走近,笑眉笑眼地说道:“两位道友,相逢即是有缘,一起探秘境罢!”

在入口处行凶毕竟不太保险。

鱼初月抬眸望向此人,那一瞬间,她只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中了自己的脑门。

她打了个冷战,险些惊呼出声。

她的视线在这名男修脸上重重停留一瞬,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望向另外那四个人中唯一的女子。

又一道惊雷穿过紫雾,落在鱼初月的身上,撕裂了她心中那道从未愈合过的伤口。

这两个人的样子,她永生不忘。

稽城城主稽白旦,以及他的夫人袁绛雪。

当初,便是这位名叫袁绛雪的城主夫人,率领城卫,屠了鱼初月出生的小山庄。

那里的人,自给自足,安于天命,每一家每一户都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像老树根下的一窝蚂蚁,不碍着谁,只安静地占据小小一片天地,静悄悄地生存着。

没有野心,没有妄念,至多便是偶尔把不太好的菜叶子藏在大黄狗叼的菜蓝子里面以次充好,然后就会被大黄狗追过小半个村子,惹得整个小山村足足笑上大半日。

然而,就因为与穿越女的情感纠纷,拥有城卫的贵夫人金口一开,便屠尽了这一片贫穷安稳的世外桃花源。

鱼初月眼前一片模糊。

她从来也不曾想到过,此生,竟还能看见这两个人。

怎么会是他们?!

他们居然还活着?!

这两个,当初只是服了筑基丹的凡人而已。

他们,居然,也踏入修真之路了吗?

鱼初月喘声渐重,记忆最深处的血色涌入脑海,她呆呆地站着,视线变得一片血红。

那些带着致命伤的尸身和满地鲜血泥泞,忽然便占据了她的视野,她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仍是看不清眼前真实的景象。

她不知道身上是冷还是热。

不知道心情是剧痛还是狂喜。

杀死父母双亲的仇人,竟这般穿过了时空,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此生竟还有机会,手刃仇敌!

杀,杀,杀……

等等。

鱼初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袁绛雪屠村,至今已有四百年了。

金丹期寿元三百年。

所以,这夫妇二人的修为不止金丹。

他们和崔败一样,也用了抑灵丹。

崔败想要进入低级秘境,是为了调查蚀元珠的事情。

而别人这样做,通常只有一个可能——扮猪吃虎,杀人夺宝。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极力压制自己的呼吸,不叫对方看出异样来。

袁绛雪也凑了上来,甜腻地说道:“小友……一起呗!”

崔败的声音冷冷淡淡响起:“不必了。从不与人结队。”

“哈!真是狂傲呢!”袁绛雪冷笑,“别人好心好意相邀,你却不识抬举!哼,若在秘境中遇险,那可就要自求多福喽!”

“生死有命,不劳惦记。小师妹,走了。”

崔败偏头望向鱼初月。

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闪烁着明亮到刺眼的光芒。

崔败微微一怔。

鱼初月唇角勾起,绽出灿烂单纯的笑容,天真无邪地对袁绛雪说道:“道友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厉害的法器,足以自保!我们先走一步,道友可要多多保重!”

洛星门五人迅速对视一眼,目中贪婪闪烁——好极了,这是初出茅庐不知江湖险恶的雏儿。好一块大肥肉!

在那五人眼冒绿光的注视下,崔败带着鱼初月进入了羊肠般的谷道。

转过一道弯,崔败忽地轻笑出声。

“小师妹,想钓鱼?”

她正想抵赖,忽见他逼近一步,两根冰冰凉凉的手指忽然就钳住了她的下巴。

他稍稍凑近了些,目光似笑非笑:“没看出来,小师妹是这般嫉恶如仇呢。”

第16章 长线钓大鱼

此刻,鱼初月并没有心情和崔败周旋。

她的脑海里,全是那些过往。

在身体刚刚被占据的时候,她还幻想过穿越女哪一天会良心发现,把身体归还给她。她烦恼过该如何向父母解释穿越女窃走家中积蓄不告而别之事,还担心爹爹会不会用扁担狠狠抽她一顿。

可惜那一场杀戮,把这些担忧全部变成了奢望。

那时候,鱼初月恨不得生噬仇敌的血肉,可是她却被困在自己身体里面,连最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一直想一直想,将自己能想出的全部残酷手段加诸于袁绛雪和稽白旦的身上——屠村那件事,稽白旦是支持的,他没能在穿越女身上捞着好处,正好便借着夫人袁绛雪的手,宣泄他心中的不满和愤懑。

可那都是无辜人命啊……

随着时光流逝,鱼初月的复仇之心渐渐便死去了。

三百年,凡人早已走完一生,无论欠着什么样的血债,都无需亲自偿还。所有的念想早已熄灭,从睁眼到现在,她都没有奢望过还能以眼还牙,以牙还牙。

她以为仇人早已离世,只能将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穿越女的头上,那些恨并不纯粹,里头掺杂了太多万念俱灰。

可谁能想得到,地狱中可以爬出血仇未报的冤魂,灰里竟也能再发芽,还能探出复仇之手。

而这一刻,上苍竟是将仇人送到了眼前。他们没死,多幸运啊!她多幸运啊!居然还有机会,看见仇敌的结局,亲手为他们送葬!

鱼初月胸中翻涌着狂悲狂喜。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翻滚着炽热的熔岩,另一半盛满了结冰的海水。她的心脏时而像疯了一般在胸腔中鼓噪,时而又像是已经死去了一万年,已经干枯成灰。

报仇,就在这里报仇!

此刻,她手中有两样筹码。

一是剧毒之花梵罗珠,二是危险至极、好似冰下藏着火山的崔败。

方才,她已故意挑动了那五个人的贪欲,他们早晚会在这个秘境中对她和崔败动手。

崔败的实力她很清楚,独自一人,便能对上两个化神剑修主持的八卦剑阵而立于不败。

此刻,双方都用了抑灵丹,崔败以一敌五,应当问题不大。何况,她手中还有梵罗珠。

她会伺机而动,亲手送那对夫妇上路。

就是有点儿对不住崔败,不问他的意见,就把他拉下了水。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若是眼睁睁放走了仇家,说不定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毕竟她和崔败,已经被叛圣盯上了啊……

她和崔败……

鱼初月陡然惊醒回神。

崔败。崔败还在看着她。

鱼初月重重眨了眨眼睛,眼前,缓缓凝出了崔败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崔败。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正用冰凉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凑得很近,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好像想要看出她眼中的冰火究竟源于何处。

那双眼睛,好像可以把人的心事全部看穿。

鱼初月心惊不已。她无法向他解释,为什么会对洛星门的几个修士满怀杀意。

她下意识地逃避他的视线。

下巴被他掐着,她逃不开,脑子一抽,干脆重重闭上了眼睛。

见她闭眼,崔败的手指诡异地抖了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她。

“小师妹。”他的声音隐隐有一点警惕,“别误会,我没有要吻你。”

鱼初月:“……”

她后知后觉、犹犹豫豫地睁开了眼睛,便见崔败已退开了一步,惊世俊脸有些发冷,好像被冒犯到了一样。

他再次开口:“你想太多了。”

鱼初月:“……”

是想得有点多,可惜和他想的那些完全南辕北辙。

心中血色的阴云忽然被他搅散了大半,她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平了平呼吸,道:“大师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洛星门那五个人,也服用了抑灵丹。”

“哦?”崔败眉梢微挑,“你怎知晓。”

“我闻到了。”鱼初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不是刚服过一枚么,那股味道实在特别,方才那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我又闻见了。这五人一看面相便知心思不正,服了抑灵丹进入这里,肯定是准备干坏事!”

崔败笑了笑:“知道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当然,长成崔败这模样,无论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微微侧过小半张俊脸,冲她偏了偏头:“走吧,小师妹。”

他补充道:“我们可是名门正派,没有证据之前,不可以先入为主冤枉他人。记住了没有?”

她可信了他的邪。

杀庄翼的时候,他倒是干脆利落得很。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记住了……”

走出两步,她忍不住回过头,往来路望了一眼。

洛星门的五人并没有追上来。

没有关系。不急这一刻半刻。仇家没有老死、病死,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她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唇角浮起笑容。

崔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他发现,这条鱼脑袋里装的东西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复杂一点。

他其实也喜欢先入为主,将一个人的过往、追求、缺陷看透,然后据此来判断对方一言一行背后隐藏的真意。

眼前这条鱼,他却有些看不懂。

这会儿,她已蹦蹦跳跳收集那些紫色的花露去了。

崔败一时以为方才在她眼中看到的冰与火都是错觉。

“大师兄!”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这些花露里面蕴藏的灵气好生丰沛!”

一面说,她一面将她那比花瓣还要更娇嫩的红唇撅了起来,凑在花瓣边上,饮下晶莹花露。

她微笑着回眸,恰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圈。

鱼初月乐了:“大师兄也会渴么!”

她摘下一片厚实的紫色叶片,肉肉地捧在掌心,然后掰弯了那些马蹄状的紫色花朵,将花露倾倒出来,盛在叶片中。

很快便积了荷叶底大小的一捧。

她用双手托着这片心形的厚叶片,小心翼翼地走向崔败,将叶片高高抬到他的面前。

“给!”

崔败鬼使神差般接过来,仰头饮下。

他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进食饮水。

微甜微辣的花露滚入腹中,他微微蹙了下眉,感觉很怪,却也不算反感。

饮下花露,他不经意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发现她的神情和往日并无不同,说不上是机灵还是憨傻,无事便有些神游天外,像是眼神不太好的样子。

刚刚那些深沉隐忍、狂悲狂喜,仿佛都是错觉。

“我们该从哪里查起?”她问。

崔败摇了摇头:“没有线索,四下看看吧。”

出发之前,他并没有找任何人询问有关金霞坑的事。

鱼初月心中了然。

金霞坑毕竟只是个低级秘境,当年魂尸之事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静悄悄就过去了。

若是在庄翼死后,崔败忽然开始关心当年金霞坑旧事,那便等于直接告诉幕后主使,崔败已经发现了他用蚀元珠收买庄翼这条线索。

所以不能问人,只能自己悄悄来查。

二人继续顺着羊肠小道往秘境深处走去。

这样的低级秘境没什么门槛,很适合入门弟子探险寻宝,秘境外围早已被搜刮一空,想要找到好东西,便要深入密林谷地,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找找有没有漏网的灵兽或者灵果。

鱼初月老老实实地跟在崔败身后,有意无意地把路上的杂草踩得歪歪斜斜。

多留点踪迹,照顾后面那几位想要杀人夺宝的修士,免得他们跟丢。

她也不知道崔败有没看穿她这点花花肠子。

反正……钓鱼就钓鱼咯。

别以为她不知道,崔败这人,嗜杀着呢。

“大师兄,这秘境中,最好的东西是什么?”鱼初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侧眸,先是看了她脚下踩扁的藤生草一眼,然后慢悠悠把眸光落到她的脸上,嘴角一勾:“芥子戒。”

“啊!”鱼初月恍然大悟,“对哦,秦岱师兄说过,他赠我的芥子戒便是取自金霞坑。芥子戒,通常会生长在什么地方?”

先到有宝贝的地方去,截了稽白旦和袁绛雪的胡。

不怕他们不动手。

崔败轻笑出声:“小师妹,芥子戒不是长出来的。”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