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自然挑起的眼角依旧带着几分温柔,韩菁却垂下脑袋想了片刻,然后咬了咬嘴唇,自动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莫北在聂思莉的对面坐下来,眼神终于有空对上她的,指着他旁边的位子笑了笑:“来。”

然而,聂思莉发现,无论韩菁是坐在他的旁边还是他的对面,无论她是坐在他的对面还是他的旁边,莫北整个晚饭的注意力还是有九成都放在了他最疼爱的小姑娘身上。

他戴着手套挑了只虾,剥了干净,蘸了酱,然后扔进韩菁的碟子里;又剥了第二只,又扔进了韩菁的碟子里;接着剥了第三只,还是扔进了韩菁的碟子里;接着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全部落进了韩菁的碟子里。

他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剥,韩菁则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吃,而聂思莉却在侧着头全神贯注地旁观。

她已经惊诧到忘记了吃饭,等她回过神后才有些欲哭无泪。她在和莫北单独进餐的时候,都没有受到过这样一半的待遇。莫北虽然绅士,却也懒散,他或许会替女士拉开椅子,却不会这样全心全力地伺候女友剥龙虾。

聂思莉发现自己甚至已经有些嫉妒坐在她对面正吃得不亦乐乎的这个小姑娘。

韩菁碟子里的虾仍旧还是座小山,她却已经放下了筷子不肯再吃。莫北看了看:“不吃了?”

“饱了,吃不下了。”她说完很快夹起碟子里一块白嫩虾肉,探过身凑到莫北嘴边,露出今天下午以来的第一个明媚笑容,“呶,张嘴。”

然后,莫北就在聂思莉比之前更加惊诧的眼神下真的张了嘴,再然后就真的咬住虾肉咽了下去。

再再然后,他俩开始聊起韩菁今天一天的生活。先是讨论学校,后是批判老师,然后又是韩菁自己。一向习惯浅笑也习惯深沉的莫北今晚变成了一个啰嗦的大叔,和韩菁一句一句地附和,说的话甚至比她还要多。

韩菁被莫北哄到兴头上,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这个周末想要拉直头发。”

“不行。”莫北淡淡地说,“那对头发伤害很大,再说你的头发已经够直了。”

“可是班上的女生都有拉直,直发飘飘的样子很好看啊。”

莫北瞥了她一眼:“那也不行。”

韩菁嘟起嘴,眼珠转了转不说话,只低下头喝粥。莫北又从她的碟子里夹起一只虾咽下去,慢吞吞地说:“不准给我来先斩后奏,知道么?”

韩菁皱起鼻子瞪他,像只充足了气的皮球一样鼓着腮帮小声嚷嚷:“可是拉直了真的很好看!染发也很好看!”

莫北微笑:“那给你订做的粉色^网球拍取消掉?”

韩菁扁了扁嘴,顿时就不说话了。

再再然后,不知又过了多久,莫北终于发现了这张桌子上还有另外一个人,终于肯腾出一点儿时间来注意她:“真抱歉,我都忘了你是素食者。菁菁喜欢吃肉,今晚的蔬菜是不是有点儿少?要不要再点一些?”

“不了,已经够了。” 聂思莉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去趟洗手间。”

第 二 章

 

韩菁十四岁(二)、

聂思莉表现得比韩菁预料的还要不堪一击。不过是才被不小心冷落了一个多小时,而这一个多小时本来就是韩菁和莫北平日的相处方式,她便已经把不高兴和嫉妒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了脸上。

韩菁其实也有点儿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是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出手,聂思莉就已经落荒而逃,实在是太让她失望了。

莫北让司机送聂思莉回家,他和韩菁则一起坐进另一辆车子的后座。韩菁已经有些困倦,车内空调打开后便爬进了莫北的怀里,自动自发地搂住他的脖子开始睡觉。

对她而言,莫北的怀抱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空调。冬天会很温暖,夏天会很凉爽,有莫北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环绕,还有一双极其漂亮修长的手拍着她的背,莫北还会讲一些小故事,也许不会太有趣,但他的嗓音就像是一缕最温柔的暗香,可以极大程度地诱哄着她慢慢入睡。

车子路过减速带,轻震了两下韩菁便醒过来,趴在莫北的肩膀上开始数眼前的流苏,想了想,慢悠悠地问:“小叔叔,你喜欢这个聂姐姐么?”

莫北一手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正在浏览网上新闻,懒洋洋地回了三个字:“不讨厌。”

韩菁撇嘴。她问每个他交往过的女友,他都是这三个字。

可他周身围绕的气息又实在好闻,让她不由自主更加搂紧了他的脖子,不经意间强迫了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

“那好吧。”韩菁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探究的目光经由女孩清澈的眼睛直接射进莫北的眼底,“那你的女友一直换啊换的,又是因为什么呢?”

莫北的神色变得有点儿古怪,他很想避开她的话题,但韩菁的一双大眼睛十分好奇地盯着他,见他不说话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错,还是一直一直盯着他。

莫北清咳了一声,看了看右车窗外,又清咳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左车窗外,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最后终于想起来自己才是大人,板起脸说:“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为什么?”

“…我再次拒绝回答。”

“是因为你天生喜新厌旧,花心风流么?”

“…”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朋友呢?为什么每回的女朋友都不是一个类型的?”

“…”

韩菁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在他腿上,伸出除去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冲他摇了摇:“小叔叔,你已经是一问四不知了。”

“…”莫北低下头,假装继续浏览新闻。

韩菁摇晃他的肩膀,莫北不理她;她蹂躏他的头发,莫北还是不理她;最后她直起身体,在他的腿上半跪着蹦了一下,莫北吃痛,终于抬起头来。


韩菁在他怀里已经把他的衬衫折腾得一塌糊涂,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很简单,肯定不为难你。你第一次真正交女朋友是什么时候?”

“…”莫北咬着牙,终于说了实话,“初中二年级。”

“那就是你十二岁的时候咯?”

“不是。”莫北已经觉得后背有冷汗滴下,在心中飞快组织着措辞,却发现如何都不能把话说得委婉,最后只能再次闷声实话实说,“我小学跳了三个年级,所以那时候应该是不到十岁。”

韩菁明显眼前一亮,更加来了兴致,仰着头兀自计算:“那从十岁计起,到你今年二十六岁,一共是十六年。按照你平均女友一月一换的频^率,那你交往过的姐姐们最低估计就要有一百六十个…”

莫北终于忍无可忍,屈起食指去弹她的额头:“韩菁,你给我打住!”

对韩菁而言,她如今的生活称得上十分优渥。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甚至都无需说出来,莫北便已经将东西送了过来。

她让莫北最头疼的是她排斥与身体检查有关的一切人事物。

韩菁恐惧医院,医生,药片。五岁那年父母去世对韩菁造成了心理创伤,医院等于死亡,医生等于宣判死亡,药片不过是死亡的催化剂,这种执拗得彻底的认知即使是莫北暗中请无数便衣的心理医生治疗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