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静悄悄的,既无光亮,也无声息,斗篷人不觉楞了一下,忽见方非收了符笔,转身就逃。

斗篷人才知上了恶当,一纵剑,抢到方非身后。

方非这一下纯属本能,他多次见人使出"雷枪电斧",对那一道长长的电光印象深刻,无意中也把符咒铭记在心,尽管没有练过,可是生死关头,想也没想,冲口而出,没想到一举奏效,居然吓退了敌人。

对手再次逼近,一方非急中生智,一转身,又叫一声"雷枪电斧"手里胡写乱画,元气注入星拂,喷出天青符光。

斗篷人打败了那群人赶来,碰巧看见蒙面人落地,他的心中十分震惊,对方非起了忌惮,一见符光,下意识又是一闪,谁知电光迟迟不出,星拂上的符光噗的一声又熄灭了。

方非慌头慌脑,狼狈收回符笔。斗篷人又好气又好笑,他终于明白,这小子根本不会这道符法,当下心神一定,追赶上去,眼看逼近,方非又一旋身,再叫:"雷枪…"

"雷你姥姥!"斗篷人气愤难当,忍不住破口大骂。

"枪"字还没写完,他出手如风,揪住了方非的衣襟。两人打了个照面,味溜,一道粗粗长长的电光喷薄而出,一丝不落,全都落在了斗篷人身上。

斗篷人先已存了轻敌的心思,认定方非不会符法,这时只觉一股痛麻穿胸而过,嘴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吼叫。他放开方非,整个人车轮似的向后翻滚,到了半途,狠狠磕中了一面断墙,接着再叫一声,一个跟斗消失在了断墙后面。

远处风云漫卷,废墟苍茫一片,方非呆了呆,掉头望去,四周一片陌生,根本不知身在哪里。他的喉咙发干,身子乏力,元气越来越弱,尺木也暗淡下去。飞木起伏两下,冉冉落向地面,到了离地半米,静悄悄地停了下来。

元气耗尽了,方非只好翻身落地,将尺木抄在手中。

四面残垣断壁,沉寂无声,不知怎么的,越安静,他越不安,一丝诡秘气氛无端弥漫开来。

方非闭上双眼,心中恍惚不定。简真的影子反复闪现,大个儿默默地望着他,眼里又恐惧又绝望。

他的鼻子也微微发酸,可是不知为什么,两眼又干又涩,就是哭不出来。迷茫中,四周窸窸窣窣,似有虫豸爬行,方非心头一紧,张眼望去,前方的断墙上,拖过一条长长的黑影,方非身子一颤,脱口叫道:"谁?"

一阵嘎嘎怪笑,刹那间,废墟中冒出来十多个怪人,有男有女,衣衫槛褛,有的缺了左臂,有目少了右腿,还有的面皮溃烂,露出乱糟糟的牙床。

这些人四体不全,面目可憎,咧开枯黑的嘴巴,发出嘶哑的怪笑。

一眨眼,方非已被团团包围,他的背脊爬过-股寒意,一手握紧尺木,一手扬起星拂。

"他的羽衣真不错,一定要值不少钱!"一个独脚汉蹦跳上来,啧啧连声。

"他的笔也不错!"一个断手佬闷声闷气地说,"是星拂笔的赝品吗?"

"好鹰品!"一个独眼女人尖声怪笑,"我喜欢!"

"我喜欢他本人!"面皮溃烂的怪人咧嘴一笑,"他的皮肉一定很嫩…"

怪人们越逼越近,方非举起符笔,大喝一声:"雷枪电斧--"

怪人慌忙跳开。方非笔锋游走,虚空画了两笔,可是一丝光亮也没出现,指尖空落落的,元气注入笔管的感觉消失了。

"他没有气!"独眼女人亢奋大叫,"他的元气用光了!"

"上吧!"烂脸人黄乎乎的牙床一开一合,"给他一点儿厉害尝尝!"

方非冷汗迸出,收起符笔,双手紧紧握住尺木。

独脚汉一弯腰冲上前来,方非一棒挥出,打了他个趔趄,可还来不及收棒,左手一紧,又叫一个癫头人死死拧住。方非反手一棒,狠狠捅上了他的癫头,脓浆黄黄白白,扑地溅起老高。

癫头人发出一声哀号,松开双手,抱头狂跳。

呼,空中黑影一闪,撞在方非身上,少年仰天栽倒,滑出三米多远。

方非几乎昏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子一沉,烂脸人骑了上来,怪眼一闪一闪,溃烂的牙床发出一股恶臭。他的大手扣住了方非的脖子,少年扬起尺木,抽中他的肩头,可是软弱无力,烂脸人只一晃,手上的力道更强。

"杀了他,杀了他!"癞头人受了重创,在一边咆哮嘶吼。

"我要死了吗?"方非的脖子剧痛,眼前一阵发黑。

咻,青光迸闪,烂脸人发出了一声闷哼,跟着方非的脖子一松,眼前黑影晃动,烂脸人手舞足蹈地飞了出去。

少年一定神,只听砰的一声,烂脸人撞上了一面断墙,软绵绵瘫倒在地。

青光再闪,怪人又倒了两个,可是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求生的意念回到了脑海。方非挣扎起身,忽觉右臂一紧,给人牢牢扣住,他挥棒要打,来人一声锐叫:"别动!"

声音清冷熟悉,方非只一呆,连人带木飞了起来。断手佬号叫一声,蹿起老高,张开五指狠狠抓来。一刹那,他抓住了方非的衣角,可那羽衣如烟似雾,从他的指间无声溜走。断手佬捞了个空,身子失去平衡,砰地摔在地上。

方非身子悬空,低头望去,下面的怪人蹦着跳着,怪叫连连,叫声凄厉悠长,叫人不寒而栗。他不由别过头来,一道剑光跳入眼帘,又短又小,暗淡昏黄。

小黄精剑!方非心头一动,明白是谁到了!

废墟有如一排浊浪,飞似的往后奔涌。不一会儿,锈色渐渐褪去,光彩一涌而出,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壕,分开了玉京和废墟,二者的界限分明,恍如光明与黑暗。

两人落在了光明的一侧,天素放下方非,面孔微微泛红,方非尽力爬起,浑身说不出的困倦酸痛。

"你来忘墟干什么?"天素冷冷看他一眼。

"忘墟?"方非一呆。

"哼!"少女脸上的红晕褪去,肌肤冷如冰雪,她一指身后,"就在那边!"

方非望着废墟,回想刚才的凶险,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本想说明原因,可是一瞧天素脸色,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反问说:"你呢?你去忘墟做什么?"

天素一怔,脸涨得通红:"我上哪儿去,关你什么事?"

"是啊!"方非故作心平气和,"我上哪儿,跟你也没有关系!"

"咦!"天素认真打量方非一眼,皱了皱眉,冷冷地说,"不错,这样很公平!"她一甩手,转身要走。

"请留步!"方非忍不住叫了出来。

"还有什么?"天素扬起眉毛,很不耐烦。

"这个!"方非小声说,"借我点儿钱好吗?"

"要钱做什么?"

"我飞不起来了,我赶着坐车回家,钱…晚上拜斗的时候还你!"

天素看他一眼,皱眉说:"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赶着回家!"方非的脸色红里透紫,羞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我的意思是,坐车还要用钱吗?"

"龙马车…"

"龙马车?真奢侈!"天素的眼里闪过一丝鄙,"你不知道吗?玉京里有种车是不花钱的!"方非茫然摇头。

"跟我来!"天素转身就走。

穿过一条长街,两人在十字街口停下。街头竖起一根透明的圆柱,柱身弯弯曲曲,两边触须横生,活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圆柱两边,几条无腿长椅飘在半空。椅子上坐满了年轻男女,头发幻得花花绿绿,脸上描画心情纹身。有人吃着零食,有人捧着书看,还有的人正在通灵。

街上车流如织,飞剑来来去去,方非站在那儿,只觉不胜迷茫。他的脑门隐隐作痛,思绪乱成一团。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扪心自问,可是全无答案。

忽觉有人拍肩,一回头,天素冷冷地说:"车子到了!"方非团团乱转,不见有车,只见蜈蚣形的圆柱化为了明亮的红色。

"往后看。"天素十分不耐。

方非一回头,后面危墙高耸,挂了一条巨大的蜈蚣。蜈蚣百手干足,通身透明,肚腹的中间,隐约可见人头人脸。

"啪",蜈蚣脊背裂开,露出来一排排坐椅。坐椅上紧巴巴的,挤满了不少乘客。这时有人起身,踏着背壳走了出来,他们走在垂直的墙面上,就像上街闲逛一样随意。

方非恍然明白,这条"蜈蚣"是一辆车,而这一面墙,正是任意颠倒墙。

候车的道者纷纷起身,快步走到车里。天素一心急,扯住方非的衣袖,飞似的跑到了墙上。

世界颠倒过来,一条大街落到了身后,另一条好似瀑布倒挂,落在了斜左前方。

赶到时车厢已满,天素怒道:"这下好了,磨磨蹭蹭的,你活该站着回家!"

"天素!"方非沉默一下,轻声说,"谢谢你!"

"你住哪儿?"少女好似没有听见。

"玄武会馆!"

"记得在伏羲大街下车,哼,别又忘了!"

方非一点头,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着天素,他的心中乱如麻,咽了一口唾沫说:"那么,晚上见?"

天素看着他,目光冷冷淡淡。方非的心收缩了一下,默默走进车厢,身后的背壳轻轻合拢,这时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晚上见!"

声音轻不可闻,方非应声回头,天素俏立车前,身影若隐若现,仿若窗外的冰花,美丽而又飘忽,时刻都会融化。

一刹那,方非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悔恨,恨不得马上冲了出去,向天素坦白一切,求她救救简真--可是已经晚了,车身晃动起来,大蜈蚣百足齐挥,一眨眼,少女就消失了!

世界开始颠来倒去,蜈蚣车无声向前,它巧妙地扭动身子,紧贴住一面高墙。这也许不该叫墙,而是应该叫路,这一条任意颠倒路,隐约藏在玉京的深处。

越过高高的围墙,蹿上危楼的尖顶,大蜈蚣摇头摆尾,顺着陡峭的墙壁向下滑行。那面峭壁光光溜溜,也是一块巨大的通灵镜。镜子里面,水光光眉飞色舞,有说有笑,浑不知大蜈蚣钻过她的耳朵,爬过她的双眼,顺着鼻子往下,在她的嘴边滑了-跤,跟着一头扎到了下方的屋顶。

方非身边的座位空了满,满了空,眼前忽明忽暗,掠过一片青茫茫的文字,每个字都如一根尖刺,扎得他两眼生痛--

"想见到雷车后面的人吗?那就来考八非学宫吧!"

拜斗成功,就能进入八非学宫,进了八非学宫,就能见到燕眉--一换在以往,为了见到少女,哪怕只是一眼,他也甘愿付出一切。可现在,简真也许再也拜不了斗、再也进不了八非学宫,往坏处想,还会丢掉小命。抛下他去拜斗,自己又算什么?忘恩负义?还是卖友求荣?简真不肯出卖朋友,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他呢,他又该怎么做?

"下一站,伏羲大街!"一只大黄鹦鹉尖声报站,蜈蚣车滑行一段,缓悠悠停了下来!

方非恍惚下车,呆了呆,一握拳头,向着会馆跑去。

赶到住所,两个男人已经醒了,各叼一只烟斗,正在那儿吞云吐雾。两个女子并肩坐着说话,只有简容无事可做,呆在一边闷闷不乐。

看见方非,众人全都吃了一惊。申田田叫到:"小家伙,你的脸膛怎么比锅底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