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在哪儿?"方非忍不住问。

"待会儿一起去!"闻子路目光一转,仿佛惊讶,"唉,那位老兄在干吗?吃饭还是睡觉?"

方非扭头看去,吕品坐在一边,左手托腮,两眼紧闭,脑袋一点一啄,活是遭了瘟的母鸡,右手的筷子夹着饭菜,等到脑袋下垂,顺势送入嘴里。这举动离奇古怪,方非瞧得也很惊讶。

"呃!"简真打了个嗝儿,"装模作样。他要真睡着了,怎么不把筷子捅到鼻孔里去?"他吃得心满意足,面前碗碟堆得老高,还剩一碗热汤没喝,大个儿一边讥讽吕品,一边双手端起,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

刚想放碗,忽觉不对,双手纹丝不动,就似长在碗上。简真只一愣,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扯,汤碗依然故我,倒是大个儿用劲太过,差点儿把手心的皮肉扯下来。

简真又惊又怒,腾地起身,不料下面的坐椅随身而起,椅背狠狠向前,将他摁倒在桌上,椅腿呼地翘了起来,扫中了后面的学生。

那个二年生勃然大怒,转身就要开骂,可见简真这个怪样,忽又瞪大两眼,一脸惊奇。

"见鬼了!"简真狼狈爬起,奋力砸碗脱身,谁知瓷碗坚硬出奇,大个儿使尽力气,也没磕坏分毫。

只是汤碗也还罢了,那张椅子不知怎的,也死死粘住他不放。方非和闻子路双双上前,合力要把椅子扯开,可是无论怎么使劲,也没办法分开人椅。

"见鬼了!见鬼了!"简真两手捧了一个碗,身后背了一张椅子,陀螺似的团团打转,周围的学生一边仓皇躲闪,一边发出哄堂大笑。

"老闻,快想想法子!"方非十分着急。

闻子路抖出笔来:"物我两分!"乌光闪过,汤碗椅子还是不动。

"不行!"闻子路连连摇头,"一定有人给他使了'三才合体符',碗和椅子还加了一道'坚不可摧符'。"

"你也破解不了?"方非吃了一惊。

闻子路面露尴尬,目光一转,落在吕品身上。四周喧嚣一片,少年却若无其事,仍是一边睡觉、一边吃饭。

方非想起寝室里的过节,心头一动,拍了拍吕品。瞌睡虫一惊,张眼叫:"谁?"

"你干的吗?"方非一指简真。

"干什么?"吕品举目望去,"咦,他端碗干吗?讨饭吗?他背后的是什么?乌龟壳吗?"说到这儿打了个呵欠,掏出仙罗盘一瞅,"酉时快到啦!喂,你们去不去水殿呀?"

他矢口否认,方非苦无证据,拿他没法,大个儿在那儿呼天唤地:"方非,救命哇!"

禹笑笑和桓谭闻声赶来,禹笑笑吃惊地叫道:"谁这么缺德?"

"笑笑!"大个儿快要哭出来,"我不跟你怄气了,你快帮我弄下来!"

少女连使两道符咒,可是全都没用。桓谭试了几下,也是无功而返。简真恼羞成怒,冲他大吼大叫:"吐痰的,你不是二年生吗?连这点儿小法术也破不了?书都读到狗脑子里去了吗?"

二年生臊了大红脸,三年生闻子路更是老脸羞惭。禹笑笑只觉气恼:"简真,你别乱怪人!好哇,你只管耍脾气,我不管你了!"一扯桓谭,怒冲冲走了。

大个儿傻了眼,望着两人的背影茫然失措。闻子路叹气说:"再不去水殿,真的要迟到了。"

"我这样子怎么去?"简真哀叫。

"不去也不行呀!"闻子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吕品站在一边连打呵欠,懒声说:"喂,再不去,我可走了!"

方非和闻子路只好扛起简真,大个儿倾身压来,重得像是一座小山。三个人磕磕绊绊地一路向前,其余的学生看见,无不笑得岔了气。

这么走了一程,忽见一片汪洋大湖,在这绝顶高峰,出现如此湖泊,实在叫大惊奇。

"到了,到了!"闻子路抹着汗喘气。

方非左顾右看,湖上烟波浩渺,湖畔草木丛生,别说峥嵘广殿,就连砖瓦也不见一块,少年奇怪地说:"老闻,水殿在哪儿呀?"

"在下面!"闻子路指着湖水。

"什么?这个怎么下去?"方非大大犯难。

简真随身带着椅子,这时正好坐下来休息,听了这话连连摆手:"潜水我不行,这椅子是木的,下水就飘起来了。"

闻子路还没回答,一群二年女生笑嘻嘻地走过来。到了湖边的一棵老橘树前面。带头的女生伸出手来,在树干上连拍三下。橘树应声一抖,闷声闷气地说起人话:"口令?"

"日月交辉!"拍树的女生应声回答。

老橘树哼了一声,树根下青光一闪,左近的湖水泪泪分开,露出一条长长的石阶,幽暗深邃,不知通向哪里。女生们说说笑笑,踏上石阶向下走去。

"快!"闻子路大叫,"跟上她们!"

方非扶起简真,简真却叫椅子别住,磕磕绊绊地连摔两跤。众人扶起他时,那湖水又合上了。

"唉!"闻子路摇了摇头,伸手拍了三下树千,老橘树又叫:"口令!"

"日月交辉!"

"呸,那是女生的口令!"

闻子路挠头片刻,忽地握拳高叫:"对了,一定是'星月无光'!"

"算你蒙对了!"老橘树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声,湖水分开,露出石阶。众人直往下走,越往下走,两边水墙渐高,清光荡漾,身后的湖水徐徐合拢,水若飘云,浮空不下,天色越发暗淡,水墙里透出炫目的光亮。

凝目望去,灵鱼成群结队,在水墙里游来游去,一忽而左,一忽而右,一忽而又聚到头顶,照得甬道亮如白昼。突然光亮一暗,一张怪脸凑了过来,刹那间占满了整面水墙。

方非、简真吓了一跳。可有一股无形力量,将那巨脸拦在水里。那张脸苍白透灰,头顶一只独角,那双眼金灿灿的比窗户还大,打量众人时许,一掉头,露出后半身子,半牛半鱼,鳞片泛青,巨大的鱼尾好似一条独腿。

"这不是夔牛吗?"简真还记得潜江里的见闻。

"不!"闻子路摇了摇头,"这是夔龙!"

"夔龙?"大个儿一拍脑门,"《妖怪辞典》里写过,无角是牛,独角是龙,世上的夔牛都是夔龙的子孙。这老家伙自诩为龙,可龙族却不承认,两边打了上没说一仗,夔龙战败,几乎死掉。后来怎样,书上没说,原来它躲到这儿来了!"

水墙里传来一缕琴声,方非只觉耳熟,循声望去,无数俊美小人,白衣飘飘,抚琴鼓瑟,紧贴水墙,冲着自己卖力微笑。

"琴水妖!"方非心慌意乱,双腿发软,可是听了一会儿,只觉旋律动人,再没有了从前那一股痴迷。他心中惊讶,忍不住问:"这些琴水妖都是家养的吗?它们的琴音怎么没有魔力?"

众人都笑了起来,闻子路在他肩头一拍:"你可是九星之子啊,这种小妖怪算什么?"简真也说:"是啊,你开了灵窍,这些小玩闹对你没用。"

水妖们弹了一会儿,意兴阑珊,纷纷化身水母,飘然远去。

又走百步,前方水花涌溅,两股绝大水柱,结成了一道壮丽的水门,门嵋梁柱全是湖水,水中灵鱼游走,光色变化万千。

水门后一片沉寂,闻子路脸色一变,叫声"典礼开始了!"顾不得三个新生,快步跑进了水门。

"我也去了!"吕品笑嘻嘻一招手,摇摇晃晃地进了大门。

丢下一对宝贝面面相对,大个儿抵死不肯进门,方非只好陪他站着发呆。

"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进去?"身后有人说笑,两人回头一看,却是羽化的考官,那个十分俊美的青衣男子。

"小子!"青衣人瞅着简真,"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我…"简真哭丧了一张脸,"我叫人陷害啦!"

青衣人目光一闪:"你惹了狐狸?"

"狐狸?"另两人一愣。

"这是狐妖幻术,许多道者都不知道怎么破解!"

"对啊!"方非眼巴巴望着男子,"好多人都解不开!"

青衣人笑了笑,一扬手,啪,椅子率先脱落。大个儿喜不自胜,双手一分,汤碗当啷落地,摔成了一团粉碎。

男子又一挥手,碎片合拢,汤碗归于完好。二人连连称谢,青衣人只一笑,飘然跨进了水门。

两人将椅子放在一边,也偷偷溜了进去。一进门,眼前豁然开阔,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殿堂,地上铺着水晶,流水化为墙壁,水流环绕不断,幻化成了各种奇景。灵鱼熠熠发光,照得殿中十分亮堂,夔龙湖怪,巨鱼神蛟,不时掠过水墙,投下骇人的暗影。

一排排水晶长椅,延伸到水殿的尽头,那儿是一座高台,台上的长桌后面坐了若干道师--山烂石、云炼霞,就连帝江也装模作样,飘浮在一张坐椅上方。

"…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天试!"刚一进门,就听乐当时在那儿咋咋呼呼,"出现了两个黄榜满分,四个八星同光,还有…"他的目光投向殿门,两眼向外一鼓,不情不愿地说,"…一个九星共耀!"

一个道师走上前来,低声怒喝:"你们两个怎么才来?一年生吗,哼,坐前面去!"方、简二人不敢吭声,闷头向前走去。

"…跨入八非学宫,是你们人生的一大步,你们脱颖而出,从此成为了响当当的精英。不久的将来,你们中有的人会进入斗廷,在至人院占据一席之位。更有幸运儿,还会成为斗廷的星官。那时候,幸运儿们,不要忘了你们的乐当时老宫主,这个含辛茹苦、勤勤恳恳的老道师!"乐当时说到这儿,自我感动,眼里泪光闪闪,一个劲地四处扫视。

"啪啪啪…"水殿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乐当时皱了皱眉,对这声势很不满意。这时青衣男子走到台上,老宫主掉过头去,狠狠瞪他一眼,青衣人笑了笑,仿佛没有看见。他与乐当时之间隔了一张椅子,空荡荡的没有人坐。

"天试顺利结束,各位好端端坐在这儿,全都离不开斗廷的功劳,尤其是巫史星官,他为天试操尽了心。"乐当时说到这儿,冲巫袅袅含蓄一笑,接着大声说,"可是,我们更不应该忘记,在斗廷的后面,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伟人--"老头儿脸红筋胀,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白王无上!"

学生们齐刷刷站起来,举手覆额,应声高叫:"白王无上!"

方非没动,简真左瞧右看,也没起身。台上只有三个道师起来,方非一个也不认识,其中两个男道者,一个高大壮实,秃顶溜光;一个瘦瘦小小、眉眼滑稽;还有一个女道者,雷公脸,黑羽衣,头顶围了一块黑纱。

至于别的人,云炼霞若无其事,山烂石闭目养神,帝江无腿无脚,没有站立一说,青衣人乐呵呵地瞅着众人,仿佛欣赏一台好戏。台下的天素、禹笑笑不必说了,更可怪的是,身为白虎人,吕品也没起身,道理很简单--这懒鬼趴在前排睡觉,口角流出了长长的涎水。

司守拙两眼如炬,死盯着吕品不放,直到坐下身来,目光也没挪开。

"这小子惨了!"简真冲方非耳语,方非的心里也有同感。

"现在,请新生代表讲话!"乐当时大声宣布。

沉寂一下,皇秦站了起来,水殿里响起一阵风雷般的掌声,女生们更是鬼哭狼嚎,发出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水殿。

掌声还未平息,天素也站了起来,一眨眼,掌声变得稀稀拉拉,有男生吹了两声口哨,可是吹了一半,发现气氛不对,顿又低弱下去。

"两个新生代表啊?"方非身后有人议论。

"年年都是青榜天元做代表,今年两个天元,只好两个人一起上咯!""嗐,要是不知底细,他们站在台上,倒是天生的一对!"

"说得对啊,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冤家!"

"哈,有好戏看了!"

皇秦漫步上台,挥笔一指,平地拱起一张讲桌,他的举止潇洒优雅,又惹来一片尖叫掌声。

天素也走到台上,一扬笔,同样涌起一张讲桌,比起皇秦的高出一截。白虎人大为不忿,台下嘘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