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雪堇望着前面那道笔直的背影,哀哀道:“表兄!”

  桓曼荼唇边挂着笑,继续往下走:“好。你身为我的丈夫,她身为我的妹妹,两人却勾结不清,图谋我用性命换来的凌虚剑诀。狼狈为奸,谋财害命,这一笔,你认不认?”

  容玠用力闭了下眼,随即睁开眸子,平静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和表妹始终恪守兄妹之礼,是我狼子野心,无关表妹清誉。”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桓曼荼愤怒打出一道法力,容玠没有躲,嘴角不断留下血来。桓曼荼真是受够了他这副作态,明明干的是男娼女盗,表面上却一派光风霁月。桓曼荼五指成爪,黑雾凝结成一柄长剑,凛凛悬在她手心。

  桓曼荼紧紧盯着容玠,眼睛漫上一阵黑潮,声音中极力压制着颤:“那我们来算最后一笔。我落下一线天后,双目失明,右手寸断,全靠一位神医救了我。桓雪堇为了得到我的凌虚剑诀,指示容家绑走神医,至今下落不明。他在哪儿?”

  容玠嘴唇颤了颤,最后冷静说:“死了。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表妹指使的,是我。”

  桓曼荼嘶吼一声,用力将剑刺穿容玠心胸。桓曼荼的剑用法力凝结而成,但杀伤力并不差,容玠伸手握住身前的剑,手指上血迹滴答坠落。他看着桓曼荼,说:“冤有头,债有主,所有事皆是我一人为之,不要牵连他人。”

  桓曼荼听到,讽刺地笑了:“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喜欢你,不舍得对你下杀手?容玠,醒醒吧,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我已经爱上别人,我们之间结束了。”

  容玠从桓曼荼进来后一直冷静从容,连被桓曼荼捅穿也面不改色,唯独听到这一句脸色变了。他双眸漆黑如寒夜,冷淡道:“我不同意。”

  “和你同不同意没有关系。”桓曼荼收回剑,黑雾在她掌心融成一个八卦,越转越大,里面隐隐有无数根剑盘旋,“曾经我争权夺利,你们怪我挡路;我终于想隐退,你们又非逼我作恶。既然他死了,那你们一个都不配活着,全给我下去陪葬!”

  桓曼荼四星修为是很高,但容桓两家也不至于没人。在她酝酿杀招的时候,容家人趁着桓曼荼情绪激动、失去防备,齐齐发难,带走了桓雪堇和容玠。

  桓致霖也趁机逃跑,他带走了桓元柏,却没有管新夫人。新夫人倒在地上,怔怔看着空落落的手心,突然大哭大叫起来。

  “我的儿子呢?我生了儿子,我是桓家主母,谁都不能动我!你们把我的儿子还出来……”

  新夫人疯了。桓致霖娶了三位妻子,一死,一休,一疯。桓致霖跑了,但偌大的桓家祖宅跑不了。剩下的人越发没法和桓曼荼抗衡,最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桓曼荼脚下,向她行家主礼:“参加夫人。”

  桓曼荼不让人称呼她为家主,而要叫夫人。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摆了灵牌,上面无名无姓,她却成日抱着灵位,同起同卧,宛如夫妻。大家都说桓曼荼疯了,但一个疯子却统治了殷城。她高压统治桓家十年,期间只干了两件事。

  一件是疯狂打压容家,没日没夜派人追杀桓雪堇、容玠、桓致霖之流。另一件是寻觅复活术,想要复活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遇到神医时,双目失明,修为尽毁。她瞎他哑,她不知道对方姓名、长相、籍贯、出身,只知道他是她的夫君。

  然而,阴阳殊途,生死两隔。时间和死亡是最公平的东西,连神都无法左右,何况一介修士?

  牧云归看着颇为唏嘘:“难怪她最后被圈禁偏院。她就是这样疯了的吗?”

  江少辞道:“谁知道。情爱皆是虚妄,既然已经死了,何不向前看,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牧云归摇头,伸手接住墙外飘落的雪花。人生而七情六欲,亲情、友情、爱情、子女情贯穿一生。若是能断情,便不是人了。

  飞雪落在牧云归掌心,她五指合拢的那一瞬,时间空间巨变。以暴制暴终究走不长远,桓曼荼十年暴政,还是迎来反扑。

  桓曼荼大概也预料到了。她和邪修做了交易,修为是用命换来的。这些年她肆无忌惮地消耗法力,她每一次出手,散去的都是自己的寿命,就算没有这些人,她也活不了多久。

  桓雪堇逃亡十年,如今站在桓曼荼身前,已经成了一个坚毅的领袖模样。桓雪堇举剑指着桓曼荼,冷冷说:“桓曼荼,你以下犯上,倒行逆施,不忠不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桓曼荼斜倚在宝座上,眸子扫过堂下,不紧不慢问:“只有你们几个吗?桓致霖和容玠呢?”

  “你不配提表兄的名字!”桓雪堇暴怒起来,猛地向桓曼荼袭来,“他原本有光辉坦荡的一生,是你害了他!魔女,受死吧。”

  桓曼荼轻嗤一声,从宝座上飘落。桓雪堇剑风扫到宝座,庄重华丽、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家主位置霎间被劈成两半。桓曼荼微微吃惊,怎么会?她是用邪术修炼的,十年来能修炼到这一步全靠折寿,正常人修行怎么可能比她快?

  桓雪堇步步紧逼,很快就将桓曼荼逼至绝路。桓曼荼越交手越吃惊,这十年桓雪堇撞到了什么机缘,为何修炼如有神助?这般修炼速度,恐怕唯有当年的江子谕能达到了。

  但桓雪堇不可能是江子谕。若她是天才,一接触修道就该出头了,怎么可能前二十年平平无奇,后面突然天赋迸发?何况,桓曼荼还给桓雪堇下了断绝修行的药,她喝了那么多年,就算是天才也该毁了,何况桓雪堇本身天资并不高。

  但桓曼荼没有机会得到答案了。她毫无意外被桓雪堇打败,桓雪堇本来要杀了她,但她去了趟剑冢,回来怒气冲冲地逼问:“毒妇,凌虚剑诀和剑骨在哪里?”

  桓曼荼长发散乱,身上全是伤口。她垂着头,慢慢地笑了:“你猜呢?”

  桓雪堇被激怒,当即让人给桓曼荼上刑,但是鞭子即将落下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桓曼荼缓缓抬头,十年不见,他又清减许多。容玠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她们,不知道在看桓雪堇还是桓曼荼:“表妹,你答应过我的。”

  桓曼荼不知道容玠和桓雪堇说了什么,最终,桓雪堇竟然真的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在冷院。院子又小又荒凉,和桓曼荼曾经的住所天差地别。桓雪堇站在院子中,仰着下巴,一脸冷傲地说:“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乃桓家传家之宝,你若是肯交出这两样的下落,我便看在手足情谊上,饶你不死。”

  “不用。”桓曼荼关着窗,坐在屋里,轻轻缓缓说,“我不会说的。你们直接杀了我吧。”

  “你……”桓雪堇盛怒,又忍下,呵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要不是为了表兄的面子,你早已死了千次万次。”

  “呵。”桓曼荼靠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棱,冷冰冰地洒在她脸上,“十年了,你们两人在外面,恐怕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何必在我面前装情圣?”

  桓雪堇气得往前走了两步,仿佛被什么人拦住。桓曼荼没注意外面那些动静,她盯着光柱中飞舞的尘埃,漫不经心说:“哦,也许因为名义上我还是他的正妻,他不想委屈表妹做妾。没必要守着这些名分,在我心里,他早就和我没关系了。我已二嫁,君自可续娶。”

  窗外寂静片刻,传来一声轻轻的“走吧”。原来,容玠也在,桓曼荼疲惫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掐也凄迷,不若当初未相识。”

  “恭喜你得偿所愿。祝二位,琴瑟相谐,白首成约。”

  外面的脚步顿了顿,随后,窸窣远离。

  桓曼荼靠在窗棱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后房檐上,牧云归放下瓦片,十分疑惑:“她现在眼睛还是好的,为何后面失明了?”

  江少辞摇头,他看了看梦境边缘,说:“梦境快结束了,接下来随时可能跳到殷城沉没那一幕。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出去吧。”

  牧云归眼睛透亮,问:“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殷城沉没的原因吗。机会就在眼前,你不看?”

  江少辞没说话,他捂住牧云归的耳朵,说:“闭眼。”

  殷城沉没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噩梦,他留下来可以自保,但牧云归不行。区区沉没原因而已,不值得江少辞冒险,还是先送牧云归出去要紧。

  梦境抽离也是一种空间跳跃,会产生轻微的眩晕感。等那阵头晕过去,牧云归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桓曼荼依然合目躺在床上,双手静静放在腹部,没有移动过位置,水光照映在墙壁上,冷清又凄迷。

  桓曼荼眉尖动了动,似乎要醒了。江少辞按住牧云归的手,示意她往外走。

  牧云归会意,轻手轻脚跃出窗户,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出去后,牧云归终于能正常说话,她看着面前毫无变化的废墟,叹息道:“梦中三十年,现实不过一弹指。”

  那样悠长辗转的梦没有给江少辞带来任何影响,他扫过四周,注意力依然在任务上:“她要第二任丈夫的东西,但那时候她是瞎的,去哪儿找东西?”

  牧云归想了想,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柄剑?”

  在崖底时,有一天神医突然撞倒东西,桓曼荼摸索神医的途中无意碰到一柄剑。当时神医解释,这是他师父云游前留下来的,但后续桓曼荼再也没有见过那柄剑。崖底木屋的摆设都是凡人用的东西,这么多年早就腐朽了,唯独那柄剑,说不定能留着。

  不过这也有问题,牧云归皱眉,为难道:“可是,剑和神医一起失踪了。都过去了这么久,去哪里找那柄剑呢?”

  江少辞想了想,突然笃定道:“我知道在哪里。”

  江少辞和牧云归在桓曼荼的梦境里待了那么久,如今对桓家地形已了如指掌。牧云归小心绕过倒塌的木架,奇怪问:“你来藏宝阁做什么?”

  藏宝阁收藏着数千年来桓家搜集的珍宝,在地震中受灾不小,一半东西都掩埋在废墟中。江少辞没有为那些珍宝停留,一路径直走到最里面。他在墙壁上敲了敲,忽然按住一块石砖。

  江少辞掌心微微用力,过了一会,石壁后传来链条转动的声音,一阵嘈杂后,墙壁打开一道门,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密室。

  密室很小,仅容得下两人打坐,最中间木案上架着一柄剑,遍体银白,流光溢彩。

  江少辞上前,单手将剑握起,轻笑道:“果然在这里。”

  牧云归也跟上来,她指尖在剑上触了一下,惊讶:“就是这个!”

  虽然梦中他们视线受限,看不清剑的模样,但当时的冰冷触感和这柄剑别无二致。江少辞抽出剑看了看,说:“还行。六千年了,一点都没有钝。”

  能被江少辞评价为还行,大概就是很好。江少辞将剑递给牧云归,说:“走吧,去听她最后一个愿望。”

  牧云归都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柄剑。她怔了下,握剑追上江少辞:“你怎么知道这柄剑在这里?”

  “想一想,假如你是容家人,消除隐患后会把对方的财物放在哪里?”

  牧云归一想倒也是。修仙界杀人夺宝并不罕见,一个修士死后,他的财产默认成了无主之物,见者有份。若真是容家杀了神医,没道理不拿走战利品。

  但牧云归紧接着想到不对劲之处:“不对,他是个医者,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剑?’

  “问桓曼荼喽。”江少辞已经走到空间阵法处,握紧牧云归,说,“准备好,要结束了。”

  空间一阵扭曲,等牧云归再次看清时就已经站在小院。江少辞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一抬脚踹开桓曼荼的门。

  牧云归跟在后面,颇为无语:“你能不能文雅些?”

  人家还在睡觉呢,他直接踹门?

  江少辞毫不在意,大步走到里面:“她早就醒了,磨叽这些做什么。”

  桓曼荼确实已经坐好了,看起来正在等他们。桓曼荼听到声音,从榻上站起来,她曾经对江少辞、牧云归两人不假辞色,这次,却敛衽给江少辞行了一礼。

  桓曼荼的动作很快,看着并不起眼。她随即站好,问:“两位可有佳音?”

  牧云归上前,将手中的剑交给桓曼荼:“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丈夫之物。”

  桓曼荼指尖摸上银白色的剑柄,如遭雷击。她飞快在剑鞘上抚过,摸了一遍又一遍,空洞的眼眶中不断落下泪:“是他。我记得这柄剑,这是他师门之物。”

  牧云归默然,静静看着桓曼荼又哭又笑。桓曼荼情绪终于发泄完了,她擦干眼泪,郑重对江少辞、牧云归行了一礼,说:“感谢二位义举。我如今心愿已了,残留人间再无意义。恳请二位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杀了容玠。”

  江少辞眉梢一跳:“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若能事成,桓家秘宝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我愿拱手送上。”

  “放屁是你们家的。”江少辞忍无可忍,冷着眼骂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举家覆灭是你们的报应。现在,你还想用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东西,空手套白狼?”

  桓曼荼形销骨立,怆然望着他们的方向,说:“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不该是桓家拥有的东西,桓家被蒙了眼,亦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妾身是俗人,至亲之冤,终究难以介怀。若二位能为我报仇,我愿意以身祭剑,堕为剑灵,永为恩人驱使。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的下落,也拱手献于恩人。”

  牧云归吃了一惊,轻轻伸手,止住江少辞的话。牧云归望向桓曼荼,丝毫不为所动:“桓姑娘,你三思。你若散去怨气投胎,日后还有来生,但若做了剑灵,那就永生永世不得解脱了。”

  “我知道。”桓曼荼抱着剑,像和情人呢喃一般,微不可闻道,“即便转世,我也不再是我了。与其就此忘却,我宁愿永远留在他身边。”

  “望二位成全。”

第68章 藏宝 剑骨藏宝之地。

  牧云归从屋内出来,十分沉默。他们踏出屋门的刹那,小院像幻影一般消散,面前只有一个十字路口,哪有任何院落。

  牧云归站在路口,一时觉得茫然:“何必呢。”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罢了。”江少辞前后看了看,啧声道,“大意了,在她祭剑之前,我们应该先进空间阵法的。”

  现在快捷通道消失了,他们被扔到桓家祖宅外,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原点。

  两人正在说话,旁边巷子传来呼呼的喘气声。一个人高马大的黑影哼哧哼哧往前跑,都不敢回头。他看到路口的江少辞、牧云归,紧急刹车,险险停在两人身前。

  裘虎看到这两人,诧异又惊喜:“江师兄,牧师姐?”

  江少辞看到他,挑眉咦了一声,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你还在?”

  “我当然还在。”裘虎不敢放松,一边站着说话,一边原地跑步,时刻预备着冲刺,“江师兄,牧师姐,那个女鬼去追赵绪林了,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先跑吧。”

  江少辞眉梢微动,似笑非笑。牧云归无奈,对裘虎说:“那位……女鬼不会出现了。”

  “啊?”裘虎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这时候另一条巷道传来跑步声,赵绪林冲过来,看到他们三人站在路口,也颇为惊诧:“你们都在?”

  裘虎看到赵绪林,同样很吃惊:“女鬼呢?”

  “不知道啊。”赵绪林说,“我以为她去追你了。”

  江少辞说:“这段时间,外面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你们竟然一直在跑?”

  裘虎眨眨眼睛,天真无辜地问:“不然呢?”

  这个地方被重叠了空间阵法,裘虎他们大概陷入了迷宫,翻来覆去怎么都跑不出去。牧云归看着裘虎无知的眼睛,实在不忍告诉他真相,便说:“女鬼不会再出现了,你们可以安心了。”

  赵绪林也发现堵在路口的墙壁不见了,他拿出地图看了看,说:“没错,现在就和领路师兄给出的地图一致了。再往前走,就是桓家大宅。”

  赵绪林没有问这段时间牧云归和江少辞在做什么,他们两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几人十分默契,转身往桓家大宅的方向走去。

  唯有裘虎落在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地挠头:“不对啊,这里怎么通了?那么大一只女鬼哪里去了?”

  牧云归四人无意闯入鬼打墙,在路上耽误了两个时辰,这段时间,无极派其他弟子早已抵达桓家大门。

  他们刚刚靠近,就听到前方激烈的打斗声。四人不约而同按住剑,牧云归转过拐角,看见前方法术横飞,剑气与黑雾交错,城墙一般的门楼上布满剑痕。

  这其中有新鲜的痕迹,也有早些年留下来的。这些年掌门为了宝物,不断派弟子来殷城,不乏有弟子走到桓家大门口。然而能回去的寥寥无几,能找到东西的更是绝无仅有。

  牧云归看到前方战局,根本不需要招呼,自动拔剑上前。殷城滞留了许多怨气,黑雾漩涡已经算轻松的了,真正可怕的是修士在不甘中死去,多年经历怨气滋养,变成怨鬼甚至尸魃。他们身体比一般凡人强悍,又在水下异化了六千年,战斗力颇为可怕,一爪子下去能撕掉修士半条胳膊。

  而在场的弟子中绝大多数都是一星,和这种六千年道行的怨鬼对打,实在勉强极了。一个弟子不慎被尸魃扑倒,对方大张着嘴,眼看尖牙就要戳到弟子喉咙,忽然有一柄剑从后方穿过,捅穿了尸魃脑袋,剑尖一转,尸魃就彻底不动了。

  尸魃重重落到弟子身上,弟子用力把他推到一边,抚着胸口大口呼吸。这时候,上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师兄,你没事吧?”

  弟子抬头,发现是一位清冷美丽的女子,她穿着白衣,手上握着长剑,避水珠在她腰带上轻轻浮动,映衬着后方浩瀚昏暗的海底,她干净的仿佛在发光。

  弟子认出来了,这是外门非常有名的冰美人,之前赶路时她不知怎么被相繇缠上,弟子还以为他们死定了。没想到,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弟子有些恍然,一时生出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念头。而这时,她后方走过来一个少年,同样穿着无极派外门弟子的服饰,脚踩在尸魃背上,轻轻一碾,尸魃骨头碎了。

  弟子:“……”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什么意思,但他瞬间再无任何风月心思。他撑着地面,狼狈爬起来,举手行道礼:“多谢师妹搭救。”

  “同门弟子,互帮互助乃应尽之义。”牧云归往前看了一眼,说,“前方还有怨鬼,师兄小心。”

  牧云归和赵绪林几人汇入大部队中,无极派弟子结成剑阵,集众人之力,终于在怨鬼群中清出一条道,狼狈跑入城墙内部。桓家毕竟是修仙家族,里面比街道上安生的多。众多弟子们瘫倒在地,毫无仪态地大喘气。

  牧云归低头整理剑穗,她依然握着普通凡剑,但是她衣领下的项链里,却正躺着一柄银白古剑。桓曼荼以祭剑为条件,请求他们为她报仇。

  江少辞最终默认了,桓曼荼也如释重负,带着笑意进入古剑,彻底成为器物的魂灵。剑灵可遇不可求,一柄剑若是有了剑灵,无论材料和年份,都会被人抢破头,何况这还是柄造价不菲、深藏六千年的宝剑。

  但剑灵很难遇到,形成剑灵一般有两种途径,一是等器物吸收日月精华,自己凝聚灵智。但这往往需要极大机缘和漫长的时间,等待上万年都未必能成功。二是活人祭剑,自愿留在剑内,成为剑的魂魄。

  这一项看起来简单,实际上成功率比前一项还低。剑灵不能强迫,必须是祭剑本人心甘情愿;而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必须是实力强大的修士。

  这是一个相互矛盾的条件,人是万物灵长,强大的修士更是各个心高气傲,他们投胎转世依然有机会修行,谁甘愿堕为器物的附庸?所以修仙界现存的器灵大部分都是自然形成,像桓曼荼这样祭剑的少之又少。

  多少剑修大能,穷极一生都找不到与自己相伴的剑灵,若是被他们知道牧云归区区一星就有一柄生出剑灵的古剑,恐怕会引来不少觊觎。幸好之前牧云归和江少辞都是单独行动,无人知道桓家藏宝阁里少了一柄剑,只要牧云归不说,没人清楚银剑的底细。

  牧云归明面上只是个普通弟子,她不想引起麻烦,便将银剑放入储物空间,自己依然佩戴原本的剑。

  牧云归站定后没多久,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牧师姐?”

  又是她。牧云归回头,看到东方漓一脸惊喜地站在不远处,还装模作样擦了擦泪:“牧师姐,原来你没事。先前我看到你被海怪缠住,自责了许久。我只恨自己不够强,没法救师姐出来,只能谋定后动。”

  难为她能把临阵脱逃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牧云归静静道:“之前我身边的那张发光符,不就是你扔的吗。”

  东方漓怔了下,大概没料到牧云归竟然发现了。她眼睛眨了眨,有些发慌,又飞快稳住:“是吗?我没有用符箓啊,兴许是有人慌不择路,不慎飞到师姐那边,师姐看错了吧。”

  “那大概是我看错了。”牧云归眸光沉静地注视着她,说,“兴许是哪个狗东西干的。这种人学艺不精,心术不正,日后必自食恶果,修为尽毁。我差点被人害死,骂的有些狠,东方师妹不会在意吧?”

  东方漓僵笑着摇头:“不在意,牧师姐是性情中人。”

  牧云归淡淡扫了她一眼,不想再搭理她。她们两人都是无极派的名人,说话时引来不少视线。师兄见休息的差不多了,不想耽误士气,就说:“所有弟子准备,前往下一个地点。”

  众人听到集合号令,叹了一声,各自站好。牧云归专心整理自己的剑,看都不看东方漓一眼,东方漓自己没趣,就灰溜溜回去了。

  等东方漓走后,江少辞走过来,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能有什么。”牧云归不冷不淡道,“无非装傻充愣、标榜无辜罢了。”

  江少辞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他看向被人群簇拥的东方漓,轻轻眯眼。

  无极派先辈用鲜血试探出一张地图,领头人低头看图纸,指着最可能的一个藏宝之地,说:“地图上说禁地守卫最森严,里面有剑气留下来的痕迹,剑诀极可能放在那里。先去禁地。”

  这张地图是根据桓致远的认知画的,他四千年未曾归家,不知道家族禁地已经成为后世的剑冢。牧云归已经对桓家的分布了如指掌,但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是跟在人群里,由领头师兄带路走。

  一行剑修背靠着背,相互支援,慢慢挪到剑冢外。领头人最后比对了一眼地图,笃定道:“就是这里。地图说里面有很多怨鬼,大家小心。”

  无需领头人提醒,他们已经感觉到阴森森的杀气了。众人紧紧握着剑,小心翼翼打量四周,谁都不肯第一个行动。南宫玄悄悄走到牧云归身边,说:“里面危险,你不要进去。”

  牧云归正在看路,听到声音回头,见南宫玄握着剑站在她旁边,眼睛盯着前方,嘴唇微微启动:“我以心魔发誓,绝不会害你。一会我给你创造机会,你不要进去,借机留在外面。”

  牧云归明白了,看来剑冢就是她的死亡之地。南宫玄心里也很憋闷,他最开始提醒牧云归不要参加大比,但她还是进入名单;他走关系让贺川将牧云归从名单上拿下,结果又在出发云舟上看到牧云归;在殷城外的时候,南宫玄看到牧云归被海怪困住,以为能让她借此躲过一劫,结果牧云归还是追上来了。南宫玄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违背自己闷声发大财的原则,创造混乱,让牧云归离开。

  无极派弟子你推我我推你,最终还是走到了禁地门口。领头人清嗓,正打算提醒众人不要发出光线和声音,身后就嗖的窜出一道亮光,炸在旁边石头上,引发轰隆一声巨响。石头慢慢坠落,水底顿时被卷起一阵乱流,领头人暗暗骂了一声,试图稳住队伍:“不要慌,稳住阵脚……”

  他话没说完,里面伸出来一阵黑色液体,像章鱼触手一样将几个弟子卷起,飞快消失。弟子们的尖叫声在海底一层层回荡,仅听着就凄惨。

  人心霎间大乱,南宫玄趁机对牧云归说:“快走!”

  南宫玄的动作全落入东方漓眼底。现在看到门口生乱,东方漓哪能不明白,南宫玄想趁机将白月光换走。东方漓冷笑一声,装作杀怪物的样子,朝后方捏碎一道剑气符。剑气卷起巨大的水流,门口所有弟子都被这股乱流推得踉跄几步,随即身后一阵闷响,结界闭合,谁都出不去了。

  剑冢外的石头都含着特殊禁制,只进不出,要么通过试炼,要么死,任何外力都无法左右大门。现在大家都被推进来了,哪怕距外面仅有一步之遥,也只能看不能摸。

  南宫玄气得想骂人,是谁引发了乱流?众弟子在毫无防备间落入魔窟,刚才那些黑液触手又出来了,肆无忌惮地抓人。众人仓皇躲避,这时候才发现所谓触手并非魔兽,而是一个人。

  她被浓浓黑液包围着,液体如有生命一般在她身周流动,只能靠身形猜测是一个女子。刚才被抓走的弟子转瞬被她吸干了灵气,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晃悠悠逼近。

  海下光线暗,直到触手逼近牧云归才看清她的脸。牧云归用剑挡开黑液,心中狠狠吃了一惊。

  桓雪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之前牧云归和江少辞在桓家大宅里走动,确实疑惑过桓雪堇在哪儿。按照桓曼荼的梦境,桓雪堇最后入主桓家,成为最终胜利者。她就算不在家主府,也该在藏宝阁、藏书阁之类的地方,为何会滞留剑冢,成为一个不知道仙还是魔的怪物?

  桓雪堇看起来完全失去作为一个人的神志,桓曼荼变成怨气那么重的厉鬼,至少还能说话思考,桓雪堇却完全魔化,眼中只有杀戮以及进食。这样的她,与动物何异?

  桓雪堇漂浮在半空,身下黑液分裂成无数触手,像一个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猖狂大笑。她身周的黑液触手砍不断杀不死,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一旦被缠住必死无疑,无极派弟子应对的非常狼狈。

  领头人试图唤醒她的神志:“前辈冷静,我等乃无极派掌门桓致远派来营救桓家的弟子,前辈若是桓家人,大可坐下来谈一谈。”

  牧云归一听到领头弟子的话就知道要糟了,果然,桓雪堇听到那个名字,怔了怔,低声喃喃:“桓致远……伯父,你终于来了,你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领头弟子一看心中大喜,他本以为有戏,结果下一秒桓雪堇就暴怒,无数触手冲向这群弟子。她头发朝后飘散,脸颊上的黑纹飞快盘旋,双目癫狂嗜杀,宛如鬼魅:“杀了你们,我就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就能离开殷城。我才是桓家之主!”

  这种状况就算是江少辞都不敢硬碰硬,他拽住牧云归,短促道:“跑。”

  牧云归早就准备好了,触手一铺陈过来,她就朝后跃起,轻巧从密密麻麻的黑液中穿过,几个落身就脱离触手的攻击范围。其他人却没有牧云归的好运,他们被天罗地网罩住,徒劳砍着仿佛无穷无尽的触手,一旦被触手接触到身体,灵力就会飞快从体内消失,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领头弟子看着惊心,听这个女子的话音,她应当是掌门的侄女。掌门乃出自名门大族,身家清贵,桓家里也全是修仙之人。可看这个女子的杀戮方式,分明和魔兽无异!

  眨眼间,又有好几个弟子被触手勒住,惨叫着变成干尸。死去的弟子越多,桓雪堇就越强大,攻击越发猛烈,慢慢这就变成一个死循环。东方漓腿上曾受过伤,后面学摘星步时总觉得力不从心,平时可能不显,现在这种亡命关头一下子变得致命。她看到牧云归像仙女下凡一样轻飘飘飞到攻击外,真是恨得牙痒。而这时候,东方漓身后不知道怎么涌来一股气浪,她被推得踉跄,一道黑色触手趁机朝她袭来。

  东方漓弯腰,匆忙躲避,触手划过她的衣领,将她里面的牵绳勾了出来。东方漓明明记得自己用最坚韧的灵蚕丝穿绳,即便是刀砍斧劈都没法将丝线破坏分毫,但是现在,仅是被黑液轻轻一勾,灵蚕丝便齐齐断裂,里面的东西借着力道甩到外面。

  东方漓心里咯噔,脸色瞬间变了。然而为时已晚,南宫玄就在不远处,清楚看到了从东方漓身上掉落的玉佩。

  玉璧里浮着红絮,清透纯正,灵光内敛,正是前世带给南宫玄无尽机缘的玉佩。他前世无数次摩挲这块玉,绝无可能认错!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黑液触手涌过来,拦住了南宫玄和东方漓。东方漓和南宫玄同时心道一声不好,两人不敢留力,赶紧砍断触手。然而等他们突出重围,发现中间已空无一物。

  两人面面相觑,虽然谁都没说话,但心中已浮现出杀意。最后,东方漓先笑了笑,关切问:“南宫师兄,你没事吧?”

  南宫玄平静摇头:“我没事。”

  说完,两人一齐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南宫玄心道还装,刚才只有他们两人看到玉佩,他没有拿到,还不是落入东方漓手中?难怪他在天绝岛突然遇到塌方,原来,是东方漓搞的鬼。

  东方漓同样在心中疯狂呼叫系统:“系统,男主发现我藏了他的玉佩,并且把玉佩夺走了。怎么办?”

  系统对这个结果目瞪口呆,明明是满分开局,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它顿了半晌,破罐子破摔说:“先从殷城出去,后面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东方漓咬牙,专注砍面前杀之不尽的黑液触手。就算得罪了男主那也是出去后的事情,若是出不去,她马上就要死在这里,还谈什么男主女主?

  牧云归停在外面,焦灼地往里看,偶尔砍断几只漏网之鱼。她等了好一会,终于见江少辞出来了。牧云归长松一口气,立刻迎上去:“你怎么才出来?”

  江少辞将手心的玉佩收好,轻轻一笑:“没事,找点乐子。我们走吧。”

  牧云归和江少辞从桓曼荼那里拿到了密道口诀,无需和桓雪堇纠缠。他们两人转身离开,东方漓在重重困阵中看到牧云归欲走,心中咬牙,孤注一掷问:“系统,有什么办法能将这只怪物引到他们那边?”

  系统想了片刻,说:“有。但是需要心头血。”

  心头血是全身血液的精华,人体内这么多血,也不过能凝成两三滴,损耗了就再也养不回来。修士都非常看中心头血,不到必要情况,没人肯舍弃。

  生死关头,东方漓实在没心思顾忌危害大不大,她咬牙道:“能用就行,快给我。”

  系统沉默,很快将东西兑换。东方漓手心里无声无息出现一条蛊虫,她咬破嘴唇,祭出自己的心头血,然后扔到牧云归那个方向,飞快斥了声“去”。

  蛊虫落到地面,顿时活了过来,像一条发光的蝌蚪般快速游向牧云归。桓雪堇嗅到这股气息,眼睛霎间瞪圆了,不管不顾朝这股气味追去。

  笼罩着无极派弟子的黑液一瞬收回,他们还来不及松口气,就感觉到大地在震动。裘虎看到那个怪物朝牧云归、江少辞冲去,瞪大眼睛,喊道:“江师兄、牧师姐小心!”

  牧云归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回头,先是看到一条发光的蛊虫,然后看到钓在后面的桓雪堇。这时候身后的通道打开,一条裂缝宛如狭长的眼睛,静默望着众生百态,桓雪堇在同时捉住蛊虫,冲势停下。

  东方漓趁机在后面大喊:“前面有裂缝,快将这个怪物推到裂缝里!”

  裘虎听到,霍地回头:“你说什么?”

  命悬一线,实在没有什么同门情谊可讲。虽然那里还站着两个人,但显然大多人的性命更重要。领头弟子默不作声蓄力,打向桓雪堇后背,其他人有的沉默,有的冷眼旁观,有的暗暗加了把力。

  唯独南宫玄看到那条裂缝,瞳孔紧紧缩了一下。

  前世,也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是他无意触动机关,落到了裂缝里。周围弟子为了自保,亦选择将他和怪物一同关在缝隙。唯独牧云归冲过来救他,不慎被怪物击中,两人一起落入裂缝。后来他们艰难甩脱怪物,又误入更诡异的峡谷,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最终殒命于谷底。

  南宫玄至今记得那道剑气袭来的时候,天地变色,海潮翻涌,气势之强是他平生仅见。要不是牧云归替他挡了一击,他也会丧生剑下。

  牧云归用性命给他换来片刻的喘息,南宫玄得以逃命。后来他不知怎么走到一个迷宫里,被玉佩牵引,发现了凌虚剑诀和剑骨。

  如今,时间、缘由、人物都变了,唯独牧云归,还是一样落入裂缝。要是她此刻推旁边人一把,借着反冲力,还有机会脱离裂缝。但是她没有,南宫玄眼睁睁看着裂缝闭合,牧云归、江少辞还有那个怪物,一起消失在海浪深处。

  南宫玄心中狠狠一落,仿佛有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南宫玄不知道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是什么回事,他安慰自己,他已经尽力挽救牧云归了,命数如此,他也无能为力。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寻找剑骨。

  他前世从峡谷中出来时,知道一条密道,并不需要横闯裂缝。牧云归已经死了,他应该去干自己的事情。

  明明他什么都清楚,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难受?

  裂缝闭合的刹那,江少辞轻轻啧声:“瞧瞧,不久前你还救过他们。那些人站在人群里,没一个说话。”

  牧云归倒很看得开:“救人是我的选择,和他们无关;他们在生死关头选择自保,亦是人性。我救人又不是为了回报,为什么可怨的。”

  江少辞笑了一声,可真是个傻子。无极派的弟子看不见了,江少辞再不用藏拙,拔剑重重刺向桓雪堇身体。刚才无极派那么多弟子都砍不断的黑液触手,在江少辞剑下像是秋风中的落叶,簌簌调零。

  江少辞咬牙切齿道:“忍你很久了。我这辈子最讨厌没腿的东西和有很多腿的东西,你还敢跑来恶心我。”

  江少辞三下五除二把触手削秃,最后一剑了结了桓雪堇,还是觉得身上膈应的不行。牧云归只是一错神,怪物就死了,她愕然地眨眨眼,说:“你都不留下来问话吗?”

  江少辞用力摇头:“不,挑个好看的问。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它了。”

  牧云归默默看着江少辞不断擦拭手指的样子,道:“要不,你先找个地方洗洗手?”

  江少辞摇头,坚持认为自己没事。牧云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她看向下方黑黝黝的峡谷,叹道:“原来,她将东西藏在了一线天。”

  难怪桓雪堇感觉到剑诀就在附近,却始终找不到。因为,凌虚剑诀和剑骨被桓曼荼用空间阵法,重叠到一线天里面了。

  一线天原本就险峻,现在被海水淹没,那一道细细的裂缝像地狱的眼睛,静待来人。牧云归朝下游去,她见江少辞还在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忍无可忍地拽住他的手,用力拉走:“行了,你的手上没东西。”

第69章 容玠 一个谎言,用一生来圆。……

  牧云归曾在梦境中来过一线天,那时候一线天陡峭险峻,毒虫密布,现在依然是同样的地方,只是已经沉入海底,鱼群在石壁间穿梭,海花静静绽放于深海,感觉殊为不同。

  一线天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这里道路狭窄,抬头只能看到一缕细细的天。牧云归穿过石缝,小心翼翼往下潜,两边石壁生长着各种异花、海草,花茎随着水波舒展,花瓣纤细柔弱,发着细碎的荧光。一条鱼游过,猛地被纤细的花瓣包住,连一个水泡都没有留下。没一会,花瓣重新开放,银光边缘染上红,看起来诡艳凄美。

  江少辞提醒:“就算被淹没,这里依然是个毒窝,你小心。”

  牧云归点头,她一路避开那些看似安静美丽的珊瑚,游了很久,终于见到曾经的地面。牧云归轻轻落在地上,四处看了看,问:“她只说在一线天,没说具体地点。她把剑诀和剑骨藏到哪儿了?”

  江少辞踢开地上的一个蚌壳,说:“去他们原来的木屋找找。”

  江少辞和牧云归先前来时是跟着桓曼荼的视角,那时候桓曼荼眼盲,世界漆黑一片,根本记不清路。他们两人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小木屋。

  小木屋外围已经爬满了青苔,但还没有倒塌。牧云归握着剑,小心推开院门,意外的是,院里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防卫。仿佛这个院子早已被人遗弃,彻底成为空宅。

  牧云归不太相信这个地方会如此平静,就如外面的毒物,看起来越无害,杀伤力可能越强。屋里空荡荡的,看起来久无人用,牧云归检查完卧室,出去找江少辞:“卧房里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你这里有发现吗?”

  江少辞站在厨房,他盯着一个架子看了很久,忽然对牧云归说:“把剑给我。”

  牧云归从项链中取出那柄剑,江少辞单手握着剑鞘,慢慢放在支架上。随着剑归位,台上忽然发出一阵亮光,牧云归下意识遮挡,等她再放下手,就发现自己换了个环境。

  牧云归吓了一跳,她能感觉到自己依然在水里,可是身周环境分明是陆地。牧云归问:“这是哪里?”

  江少辞左右打量,说:“可能是剑储存的记忆。”

  牧云归环顾,确实,他们所在的视角在台上,但是看距地面的高度,不像是一个成年人。外面响起走路声,一个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者迈入门槛,他的身后,紧接着走入一个白衣少年。

  牧云归倒抽一口凉气,江少辞环臂笑了笑,看起来倒并不意外。

  老者扶着衣袖,缓慢走上台阶,道:“昨夜为师为你卜了一卦,你命宫明亮,将来大有作为,但是夫妻宫犯煞,且命中有一大劫。若是渡不过去,恐会星离云散,早早陨落。”

  跟在老者身后的男子剑眉星目,姿容胜雪,他抬头,眼中光芒一往无前:“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事在人为,徒儿不惧。”

  老者看着少年明亮不可直视的眼睛,心中颇为感叹。他十九岁那会,也曾意气万丈,笃信人定胜天。可是最后,终究鬓染风霜,眉上落雪,所有心气都被世事打磨通透。年轻人那些事,他已经不想参与了。

  老者说:“如今你已经打通二星脉,我没什么可再教你的。昨日你祖母递来书信,说家中有急事,召你速回。这次下山,你便留在尘世中,不必回来了。”

  白衣少年一惊:“师父,徒儿做错什么了吗?”

  老者拈着胡须,缓慢摇头:“我能力有限,只能教你到这里。剩下的,你在尘世中自己学习吧。这柄剑是你师公留给我的,多年前,我还带着它参加过昆仑万年祭。如今我年纪大了,不愿意再沾染那些打打杀杀,今日,就将它传授于你。人年轻时应当吃苦,不可用太出挑的法器,我将它封印成一柄凡剑的模样,等你突破天玑星再解除封印。”

  老者手指微动,牧云归的视线从台子上浮起,慢慢落到老者指尖。牧云归确定了,他们现在确实是一柄剑的视角。

  她感觉到剑身上的银色流光逐渐收敛,最后变成朴素的青铜黑木。从外面看起来,这只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看一眼就会忘掉的普品佩剑。

  白衣少年皱眉,依然不愿意离开:“师父,您修为高深,医毒双绝,徒儿连您十分之一都不及。徒儿愿跟在师父左右修行,望师父不嫌。”

  老者摇头,剑从他指尖浮起,强行落到白衣少年手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山里只能修身,入世才是真正修心。你命中劫难已到,等你渡过此劫,再回山门吧。”

  说完,脚下场景变化,白衣少年和剑一起被放到山脚下。面前忽然涌来一阵雾,将仙山层层笼罩,顷刻看不见了。白衣少年急切,冲着云雾问:“师父,待徒儿渡劫成功后,该如何找您?”

  “你若没想通,上天入海无处可觅;若你想通了,开门便是雾山。容玠,大道不易,接下来的路,就由你自己走了。”

  容玠见师父已经决意,知道再说也无用,在山脚下叩拜三次后,便御起长剑,义无反顾往山外飞去。二星以上才可以踏空飞行,牧云归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体验御剑飞行竟然发生在幻境里,还用的是一柄剑的视觉。没转几个弯,牧云归就开始头晕了。

  牧云归感叹:“真没想到,这柄剑居然是容玠的佩剑。那一线天里的神医岂不是……”

  江少辞漫不经心道:“很明显啊,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桓曼荼落下山崖,岂会那么巧被人救起,那个人会医术,还正好是个哑巴。就算真是医者仁心,解毒之后也该仁至义尽了,哪会管她寻死觅活。”

  牧云归再一想想,觉得也是。神医整个人的存在都太理想了,没有任何个人标志,一切都是为那个阶段的桓曼荼量身定做的。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契合的人,解释唯有一个,那就是这个形象是为她伪造的。

  牧云归颇为唏嘘,江少辞也感慨万千,但他感叹的明显是另一回事:“原来容玠是他的徒弟。他都变成这样了。”

  牧云归回头,问:“你认识容玠的师父?”

  江少辞卡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