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辞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裘虎挠头,自己也说不明白:“没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对这里未免太熟悉了。”

  牧云归听到没接话,江少辞似乎笑了下,抬眸望向利剑一般的青云峰。

  是啊,青云峰,他长大的地方,他怎么能不熟悉呢?刚才他还在三生镜内和故人对峙,如今,就要面对荒败废弃的青云峰。

  此番对比,真让人无限唏嘘。若早知如此……罢了,就算知道结果,那个人也不会放弃的。

  他们师徒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都是如出一辙的刚愎,自负,孤注一掷。

  有江少辞带路,他们上山格外轻松。赵绪林看到一簇被压倒的魔植,连忙唤道:“快来看这里,她好像是从这里上山的。”

  牧云归和裘虎听到动静,立刻围过来。江少辞缀在最后,淡淡扫了眼,说:“跟上去看看。”

  东方漓一路留下不少痕迹,跟踪她并不难。很快,他们就到达一处较为平缓的山腰,东方漓的足迹也消失了。赵绪林四处看了看,眼睛一凝,说:“那里似乎有处洞府。”

  牧云归紧张起来,说:“大家小心,如果东方漓在里面,可能会有埋伏,尤其注意蛊虫。”

  赵绪林、裘虎应是,他们两人配合过很多次,见状熟练地摆出剑阵,朝洞府逼近。牧云归跟在后面,正打算叫江少辞,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无比强悍的剑气。

  牧云归整个人怔住,她认识江少辞这么久,从未见他使出这么重的剑招。牧云归没有躲,剑风从牧云归身边穿过,强大的剑气带起一阵大风,牧云归衣服和头发被风吹起,猎猎如羽化登仙。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江少辞握着剑,直奔前方。然而前方并没有敌人的影子,江少辞的目标竟是队友!

  裘虎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强大的剑气冲飞,重重摔到旁边。他爬起来,粗鲁擦掉嘴里的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江师兄,书生?”

  江少辞剑锋直指赵绪林,赵绪林被剑气扫中,狼狈地抵挡:“江师兄,你在做什么?”

  “当了你这么久的师兄,可真是惭愧。”江少辞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他眼如寒玉,冷冷淬着锋芒,一动不动盯着眼前之人。他薄唇似乎勾了下,轻轻启动:“师父,别来无恙。”

第132章 太阿 我这一生一直是你的陪练,我总该……

  江少辞竟然对赵绪林出手,牧云归惊讶至极,但还是马上相信江少辞,拔剑面对赵绪林。裘虎左右看看,还是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江师兄,他是书生啊,你怎么叫他师父?”

  江少辞置若罔闻,手握长剑,眼睛紧紧盯着赵绪林,寒芒毕现:“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从师十三年,我竟不知师父何时多了一件神器。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动了杀心的?”

  赵绪林抵住江少辞的剑刃,他脸上沾染了尘土,看起来狼狈窘迫,但依然不失文质彬彬。他看着江少辞,目光茫然:“江师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说,那我帮你说。你得到三生镜后,用神器历练心境,不巧看到了我的未来。我不知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但大抵不是好事。出来之后,你就认定我是天生魔物,将来注定要背叛仙界,堕入魔道,所以,你想拯救世界。”

  江少辞说着,讽刺地笑了笑:“真是可笑,世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可是,这不过是你顺应自己私心的借口罢了。师父抢夺徒弟的机缘,剑修嫉妒朋友,未婚妻谋算未婚夫,这些事传出去太难听了,但一旦披上为天下除害的理由,那便是大义灭亲,英雄所为。你们以我日后会作恶为由,心安理得放纵自己的恶意,还标榜自己善良正义,扼杀了一个未来的魔头。可惜,你们成也贪婪,败也贪婪,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杀了我。”

  江少辞被詹倩兮暗算,失去修为,再醒来就已经被困在屠魔台上。若真是为了除魔,接下来就该杀了江少辞,但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可不仅是为了除去一个眼中钉。

  大家都觉得,江少辞修为攀升这么快,必有机缘。若江少辞就此死了,那飞速修炼的秘密就永远消失了。

  谁都不甘心,最终,他们被贪念把持,留了江少辞一命。他们将江少辞冰封在秘密基地天绝岛,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检查,并且带江少辞的血回来研究。可是,没料到魔气爆发,世间万物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异,仙门和天绝岛失去联系。等他们好不容易打通道路,却发现实验目标逃跑了。

  裘虎听到这些话,越来越迷惑。他不解地问牧云归:“这不是江子谕的经历吗,江师兄怎么知道?”

  说着,裘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少辞:“莫非,江师兄就是江子谕?”

  牧云归叹气,看赵绪林的表现,她也相信赵绪林不是普通人了。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就算再爱读书,也不可能接触到上层隐秘。牧云归记得在无极派时,说起昆仑宗往事、魔气爆发后各势力的变迁,甚至北境的人物关系,赵绪林都能侃侃而谈。

  这可不像一个普通家族不受宠的弟子能知道的。

  赵绪林看着江少辞的眼睛,轻轻笑了:“这些只是你的揣测。当年屠魔是十大仙门联手,正义之师,声势浩荡,各家典籍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现在你却说他们出于私心,简直是污蔑。你有什么证据?”

  裘虎正在震惊中,听到赵绪林犹如默认的话,他如被敲了一棒槌,彻底没法反应了。

  “证据?”江少辞短促笑了声,他看起来在用剑,另一只手却猛地汇聚起魔气,冷不防往赵绪林腹部击去,“你们跟我,谈证据?我替自己报仇,还要征得你们同意吗?”

  江少辞刚才和赵绪林说这么多,其实只是为了这一刻。他表面上用剑,待将赵绪林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后,就换手偷袭。

  江少辞这一招又急又快,没有丝毫偷袭的愧疚感。魔气在江少辞掌心缠绕,里面的暴烈气息远远就能感受到,砰地一声,黑雾击在赵绪林身上,魔气立刻像藤蔓一样缠遍赵绪林全身,飞快吞噬赵绪林的灵力。几乎是同时,一道朦胧的浅光从赵绪林体内遁出,远远落在后方,隐约可见一个人的模样。

  牧云归看到那个人影,眼睛睁大:“宁清离……”

  她在三生镜中见过宁清离,他和这道虚影的长相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是实体,而现在是一道神念。宁清离的神念负着手,飘飘然立于空中,叹息说:“子谕,你还是这般我行我素。你说,你这等行径,教我如何放心?”

  江少辞一击没成也不意外,他本就没打算靠一掌杀死宁清离,如今废他一个替身,也算不亏。

  江少辞曾听说过一种修炼方法,有些人修炼太顺了,一路没经历什么挫折就修炼到高阶,修为有了,心境却跟不上,此后就会停滞在一个境界,久久无法突破。这种情况尤其多出于名门弟子,所以,仙门里流传着一个秘方,本体闭关沉睡,抽一缕神念去人间投胎,一世世转世历练,感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待替身死后神念自动回归,本体苏醒,以补全本体没经历过挫折的心境缺憾。

  江少辞早就觉得赵绪林奇怪了,后面没多久他们就和赵绪林分开,江少辞没有继续追究这个奇怪的书呆子。直到进入三生镜,江少辞被抹去记忆,经历另一段人生,等清醒后,他突然意识到,他可以如此,那宁清离呢?

  自然而然地,江少辞盯上了赵绪林。他们进入三生镜后不久詹倩兮、桓致远就跟了过来,是谁在通风报信?裘虎说江少辞对青云峰无比熟悉,而赵绪林主动领他们去看南宫玄的尸体,暗示他们上山,不断引导他们往这个方向来,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是笑话,宁清离一力主导害死了江少辞,可是自己却出现心境漏洞,修为无法提升,只能靠一遍又一遍轮回消除心魔。在某一世轮回时,宁清离变成某个小家族的弟子,进入无极派修炼。在那里,他遇到了江少辞。

  宁清离为了提高历练效果,也像三生镜中一样抹去了原本记忆。但他的心智依然是宁清离,在无极派,他认出了江少辞就是江子谕,却没有认出自己。等后面回归本体,想起所有记忆后,已为时晚矣。

  江少辞便是归山之虎,已再一次壮大。宁清离为了抓住他,推动了仙门联军,将所有人手、资源集中到昆仑宗,在此守株待兔。江少辞果然来了,宁清离将自己的神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本体中操纵三生镜,另一部分在赵绪林体内,静悄悄观察江少辞,伺机而动。

  等江少辞掉入三生镜后,赵绪林立刻往外传信,詹倩兮、桓致远接连赶来。如今毕竟是末法时代,灵石在一万年不间断的消耗下已所剩无几,宁清离无法用灵石负担三生镜堪称恐怖的灵气损耗,就只能借助人力。宁清离信不过另外两人,万一他的灵力被三生镜耗空,而另外两人状态良好,他们过河拆桥怎么办?所以,宁清离提议三人各承担一部分,大家灵力同等消耗,谁也不占谁便宜。

  他们这样安排是觉得杀死江少辞板上钉钉,故而谁也没考虑过后续。然而,两个意外发生了。

  第一个意外,误入三生镜的那个女子竟然活着出来,并且摸索到了他们布阵之处,当时所有人的神识都困在三生镜中,赵绪林只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上山,杀了东方漓。第二个意外是江少辞竟然记吃不记打,依然像个傻子一样相信女人,甚至不惜自杀送牧云归回到一万年前。

  南宫玄和东方漓本就是后世的人,一万年前他们还没出生,所以没被抽走。而宁清离、詹倩兮、桓致远这些一万年前就活着的人,被动回到过去。其实一千年后的世界才是宁清离精心安排的,逆转时空浪费了宁清离所有布置,还导致他们付出了比预料多得多的灵气。一步错步步错,时空转换次数越多破绽越多,宁清离原本计划被全盘打乱,他很快冷静下来,根据江少辞的心病重新布局。

  最了解你的人未必是自己,而是对手。按宁清离的想法,江少辞一世骄狂,却毁于一个女人的谎言,从此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然而,人总喜欢以己度人,越是聪明人越容易陷在自己的茧房里,宁清离不相信别人,所以无论如何无法想象,江少辞会明知结局而重蹈覆辙。

  可是,江少辞偏偏做了。他破解了宁清离的诡计,挣脱了三生镜。

  三生镜真实而庞大,一旦进入,无论多强的神识都无法挣脱,但是同理,被破局后对主人的反噬也是巨大的。宁清离本体受到反噬,桓致远、詹倩兮虽没被反噬,但他们的法力抽空大半,这种时候出去面对江少辞,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三人相互提防,最后却作茧自缚。桓致远、詹倩兮需要时间恢复灵力,宁清离更是需要时间养伤,最后,宁清离铤而走险,在藏身之地外布下绝杀阵法,然后利用东方漓将江少辞引入阵法。一旦进了阵法,江少辞实力被压制,他们就能夺回主导权。

  可惜在最后一步,他们还是失败了。

  宁清离虽然可惜,但并不觉得意外。若是江少辞识不破,这种人,也不配成为宁清离的徒弟。

  到了这一步,双方都不再掩饰。江少辞双手凝气,四周魔气飞快向他涌来,都形成倒灌风旋。暴烈的魔气叫嚣着嗜杀,但是到江少辞手边却温顺如羔羊,乖乖缠绕在他掌心。江少辞眼瞳逐渐变成红色,他紧盯着那道神念,说道:“我当你们害死我后有多风光,原来也不过如此。多谢你替我引路,桓致远,詹倩兮,都出来受死吧。”

  天空晦暗,铅云密布,一个诡异的漩涡出现在半空,像漏斗一样向深山内部倾泻。涿山不断聚集的魔兽仿佛感受到什么,抬头,对着漩涡的方向齐齐嘶吼。

  这副奇景引发所有人关注,慕思瑶正在赶路,忽然侍卫惊呼一声,指着天边道:“郡主,您看,那是什么?”

  慕思瑶抬头望向云层,她感受到前方浓郁到不可思议的魔气,深深皱眉:“过去看看。”

  侍卫劝道:“郡主,如今昆仑宗外被魔兽团团围住,我们若强行突围,一旦引发魔兽注意,后果不堪设想。”

  慕思瑶正待说什么,忽然一阵地动天摇。眨眼的功夫,漏斗云的颜色越发深了,像天神之鞭袭向人间,带给人最原始的巨物恐惧。漏斗云以摧毁之势向地面压去,倏地,底部有一阵亮光划过,霎间照亮那一带。侍卫费力盯着云层,问:“郡主,方才那是闪电吗?”

  慕思瑶也仔细盯着,忽然她感受到什么,大惊道:“那是剑气!不好,那里打起来了,快走。”

  在慕思瑶的印象里,如今天底下能发出这么强剑气的人屈指可数,而江少辞一定是其中之一。

  江少辞蓄满魔气,向宁清离的神念袭去,半途魔气被一道剑气阻拦。如今魔气横行无忌,剑气算是少有能克制魔气的东西。江少辞短促笑了一声,说:“桓致远,你终于出来了。”

  宁清离本体受到了反噬,急需休养,而詹倩兮的修为一大半是靠外物堆积起来的,和剑修实打实修炼出来的根基不能比,所以,桓致远成了三人中恢复最快的。

  桓致远握着剑站在江少辞面前,手指不知不觉绷紧。他目光扫过江少辞,一去万年,故人分毫未变,依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耀眼的令人心生嫉妒。

  桓致远时常在想,他到底哪里不如江子谕,凭什么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连吃饭时都默背法诀,入道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却永远比不过江子谕。若江子谕比他勤奋,比他家世显赫,桓致远都能接受。然而,江子谕出身凡人,来自民间一个不出名的小国度,父母皆是凡俗;他很少上课,从不完成课业,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却总能轻而易举超过桓致远。

  凭什么?凭什么江子谕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一切,那桓致远这些年苦行僧般的清修,到底算什么?

  如果桓致远离得远,他不忿片刻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江子谕身边最好的朋友。他成日看着江子谕胡闹,看江子谕用十分之一的时间取得和他同样的成绩。越靠近,他就越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悲。

  两人年幼时,桓致远还能用翻倍的时间和辛苦补回差距,然而到了后面,桓致远就算不眠不休也赶不上江子谕的进度了。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辈子,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超越江子谕。

  修仙界众人提起他时,都会特意介绍他是江仙尊的陪练,桓致远那些年无数次听人羡慕地提起,说他运气真好,交到了江子谕这样的朋友。

  桓致远的自尊心在日积月累的嫉妒下,终于被扭曲成一个怪物。他一点都不想有这样的朋友,他明明有自己的名字!

  后来,如他所愿,江子谕消失了。可是桓致远的世界像坍塌了一半,此后有好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看到剑。他将自己放逐许久,直到自己的家族也遭遇苦难。他听到桓家举家覆灭的时候,心想,大概这就是报应吧。

  他痛苦了那么久,他以为他终于克服了心魔,克服了年少时的嫉妒。但是此刻,当江子谕再一次站在他面前,桓致远才意识到,他的心魔从未远去。

  斗转星移,他变得沧桑陈腐,被岁月侵蚀成曾经最鄙夷的模样,做下很多他自己都看不起的事情。记忆中那个梦想仗剑天涯的少年已面目全非,再想不起曾经的誓言。而故人,依然锋锐如初。

  桓致远艰难地弯了弯唇,说:“子谕,好久不见。”

  江少辞同样似笑非笑,薄唇微勾:“好久不见。不过,我叫江少辞。”

  说着,他拔出地上的佩剑,执剑向桓致远袭来。剑锋霜寒,一往无前,如雷霆之怒。桓致远体内涌起股久违的激情,多少年了,他再没有和人痛痛快快地练过剑,此刻,他仿佛重回年少,身体心境都年轻起来,再一次感受到当年学剑时的兴奋。

  虽然他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练剑。这一战,要么他死,要么江子谕亡。若他死了,身死道消,此后再不必练剑;若江子谕死了,天底下再没有值得他拔剑的人,这剑,不要也罢。

  两剑相撞,迸发的火花甚至像闪电一样照亮了山峰。江少辞和桓致远谁都没有移动,看似不分胜负,然而,江少辞的剑却从中间迸出裂纹。

  江少辞的剑是凡剑,路边随便买的,而桓致远用的却是温养多年的本命宝剑,差距不言而喻。

  牧云归站在江少辞所画的屏障后,焦灼地看着前面。她看到江少辞的剑出现裂纹,眉头紧皱:“不好,他的剑碎了。”

  江少辞剑术出众,风格强大,即便用树枝都能打得别人节节败退,所以所有人,包括牧云归,都没有意识到江少辞需要换一柄宝剑。如今,遇到了同样修剑、同样剑法出众的桓致远,江少辞的劣势就明显起来。

  牧云归暗暗着急,而江少辞和桓致远又动了。桓致远留意到江少辞武器断裂,乘胜攻击,然而江少辞身法神出鬼没,出剑角度尤其刁钻,仅靠半截断剑竟然就和桓致远打平。

  桓致远心里狠狠吃了一惊,他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江少辞剑法的人,这一点连宁清离都不及。这一万年桓致远无数次回想在青云峰练剑的岁月,脑海里已把江少辞的招式拆解透了。他也曾想过,若江少辞再站在他面前,这一次,他未必会输。

  何况,他这一万年一直在练习,而江少辞刚刚醒来,仅从熟练度上来说,桓致远也足够碾压江少辞了。但仅过了两招,桓致远就意识到,江少辞的剑法又进步了。

  他曾以为凌虚剑法是江少辞的巅峰,剑法奇诡,不可捉摸,堪称一绝。然而现在,江少辞又开辟出新的路子,隐隐有大道归一、返璞归真的感觉。

  这比凌虚剑法那种繁杂的变化更令人胆战,书要先读厚,然后再读薄,显然,现在江少辞就是读薄的过程。短短几招,桓致远心情大起大落,手心已渗出冷汗。

  但观战的人并不知道当事人的心理变化,他们只看到桓致远进攻,而江少辞防守,似乎江少辞落了下乘。六星修士的内劲不容小觑,江少辞仅剩的半截剑很快报废,裂成一片片的碎铁。

  牧云归看到,立刻解下自己的剑,要给江少辞抛过去:“江少辞,用我的!”

  牧云归的剑是照影剑,里面有两个剑灵,对战桓致远的本命宝剑或能一试。江少辞抬手,用一股魔气止住牧云归的动作,说:“不用。”

  那两个剑灵修为都在高阶,一个阴一个阳,江少辞花了大力气调养,就为了这一天保护牧云归。江少辞将碎成渣渣的剑柄随意扔开,活动了活动手指,说:“刚在三生镜中用过太阿剑,现在换成其他剑,都有点不习惯了。用来用去,还是太阿剑最顺手。”

  桓致远紧紧盯着江少辞,手心不觉握紧了剑柄:“这几年,你的剑法又精进了。”

  江少辞对他笑了笑,朝旁边摊开手掌,说:“这是自然。”

  江少辞手掌窄长,手指像玉雕的一样,白皙修长,充满力量感。桓致远看到江少辞的动作,先是不解,随即脸色微微变了。

  裘虎回头,奇怪地问:“江师兄在做什么?”

  牧云归同样迷惑地摇头。这时候,手中的照影剑微微颤动,仿佛受到某种强大的召唤,忍不住想要脱鞘而出。牧云归按住剑柄,惊讶地抬头四望。

  怎么了?

  地上隐约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两边的石子细微跳动。牧云归诧异地望着地面,这时候,她仿佛听到什么声音,回头,瞳孔不受控放大。

  她漆黑的眼眸中,一柄利剑划破云霄,像道光一样朝青云峰遁来。剑光将云层拉出长长的拖尾,声势十分浩大,地面上无论修士还是魔兽,全抬头望向云端。

  东西两线正浴血奋战的修士都停下动作,望着天空上的异相,不断询问:“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牧云归好像猜到刚才地面为什么会震动了,太阿剑,太阿峰,她早就该想到的。

  犹记得好几年前,牧云归和江少辞在无极派当弟子,他们去赤霄峰上课时,所有弟子都惊叹地看着面前高耸入云、陡峭非凡的山峰。那时候介绍的弟子说,这是掌门所居住的太阿峰,形似长剑,直指苍穹,乃是无极派镇派之地。

  掌门居住的山峰,为什么要修建成完全不利于行动的利剑模样呢?除非,那本来就是一柄剑。

  原来一开始答案就写在明面上,太阿峰之下便是太阿剑。难怪江少辞那天表情那么奇怪,难怪之后他一点都不急着寻找佩剑,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本命宝剑在哪里。

  如今时机已到,江少辞便来取自己的宝剑。刚才那阵轰隆隆的声音正是太阿峰倒塌,太阿剑以千里不留行之势冲到江少辞手里,甫一入手,罡风四起,剑气一阵阵朝外扩散,将四周的树木齐齐斩断。

  牧云归有江少辞留下来的屏障保护,并没有受到多少冲击,但其他地方几乎被夷为平地。桓致远留在原地,岿然不动,而他身后的洞府,地上隐藏的绝杀阵,都被剑气掀翻。

  洞府倒塌,詹倩兮就算没有调养好也只能狼狈撤离。她看着面前握着剑对立的两人,一瞬茫然,仿佛回到过去。

  他们年少时,江少辞和桓致远每个清晨都会这样练剑,每次不把青云峰拆一半誓不罢休,詹倩兮就坐在一边,远远看着。那曾经是她最辛苦,也最宁静的时光,如今,三人皆在,故地重游,却完全物是人非。

  桓致远微叹一口气,说:“你在无极派时,就已经把太阿剑的封印解了?你什么时候溜进去的,我日日都在太阿峰上,竟完全不知。”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江少辞缓慢转动手中的太阿剑,沉寂一万年的太阿剑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兴奋地剑身震动,阵阵清鸣。果然还是太阿剑最顺手,江少辞熟悉了太阿剑的重量,说:“最后一次,我让你一招。”

  “不必。”桓致远同样举起剑,目光紧紧盯着江少辞,“我这一生一直是你的陪练,我总该有一次赢过你。”

  两人的对话简短而利落,桓致远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瞬息而起。两剑相击,气浪翻涌,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排山倒海,足有五人合抱的古树受不住剑风冲击,连根从地上拔起,旋转着朝下方摔去。

  牧云归艰难地抵挡着风,她身上好几个法器感受到威胁,次第亮起护身遁光。终于,大风过去了,牧云归连忙睁眼看,发现原地已不见江少辞和桓致远的身影,两道人影飞快从空中闪过,所到之处,电闪雷鸣,山崩地裂。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牧云归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青云峰不断坠落碎石,眼看就要塌了,牧云归顾不上许多,连忙拽起裘虎道:“这里要塌了,快走!”

第133章 末法 魔气的真相。

  江少辞和桓致远都算是当世少有的剑修,桓致远多年前瓶颈时就能一剑劈出函谷关,江少辞更是剑修史上公认的不世天才,如今这两人遇到一起,新仇旧恨一起爆发。他们在上空打得昏天黑地,下面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崩裂的山体不断滑落。

  趁着落石纷纷,遮天蔽日,牧云归赶紧拉裘虎离开。她可没忘记宁清离和詹倩兮还在,刚才江少辞在场,这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江少辞和桓致远开打,分身乏术,牧云归不觉得那两人会安静看着。

  牧云归拉住裘虎,另一只手启动传送玉牌。这是离开北境前慕策给她准备的护身法宝,可以瞬间传送,即便是开阳境修士也无法打断。但玉牌启动需要两息,两息平常看着短,然而对于高阶修士来说,两息足以做许多事情了。

  一块落石坠落,砸起满地灰尘,就在牧云归视线受阻的刹那,一个虚影从沙尘后闪现,眨眼逼近牧云归。

  距离传送玉牌启动还有一息,但宁清离已经靠近,牧云归根本等不到传送玉牌生效就会被抓走。牧云归横下心,正打算召出剑灵阻挡,身边人突然重重推了她一把。

  牧云归被这一下推得踉跄了好几步,身体朝后仰倒。她惊讶地看着裘虎冲到前方,拦住了宁清离。牧云归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连忙喊道:“裘师弟,快回来,危险!”

  然而裘虎将所有灵气集中在手上,抱住了宁清离的腰身。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只是宁清离的一缕神识,但修士修体同样修神,高阶修士的神识亦可以凝成实质。宁清离厌恶地皱眉,立刻将裘虎甩开。裘虎不依不饶,都不擦嘴角的血,再一次不要命地扑上去,抱住宁清离的脚。

  同门们都说裘虎憨,练功只会用笨功夫,一点都没有修仙者的灵气。裘虎以前家里是杀猪的,他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做事要专注,做朋友要仗义,认准一件事就不能放手。他身高力莽,死不撒手,竟真的拦住了修为远高于他的宁清离。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瞬息,牧云归来不及反应,传送玉牌生效了。牧云归眼睛里噙着泪,消失在原地。

  牧云归消失了,她的气息被传送玉符遮掩,再无法辨认。宁清离没料到竟然被一个粗苯不堪的蝼蚁拦住,他一脚踢到裘虎胸口,裘虎立刻如麻袋一般,远远被甩开。

  他摔到地上,肋骨断了好几条,嘴里不断涌出血来。宁清离嫌恶地拍了拍衣服,即便他如今是灵体,并不会沾染尘埃,他依然觉得被裘虎触碰的地方肮脏极了。

  宁清离冷冷扫了裘虎一眼,高阶修士的威压铺陈开来,压得裘虎脊背剧痛,伏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宁清离眼如寒霜,居高临下道:“区区蝼蚁,也敢和本尊作对?”

  裘虎吃力撑着身体,宁清离的威压像大山一样压在他脊背上,但他依然咬着牙,从地上一寸寸抬起头来。因为他的抵抗,体内伤势愈发重了,裘虎嘴里不断涌出浓稠的黑血,他眼睛里爆满血丝,艰难地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我以为,我们是兄弟。”

  宁清离嗤笑一声,声音中轻鄙之意昭然:“你?一个凡人屠户的儿子,一个资质平庸、仅打通二星脉的修士,配吗?”

  宁清离眼光何其之高,他是太虚仙尊,赵绪林不过是他转世历练的一个替身。宁清离连赵绪林都看不上,怎么可能把赵绪林的“朋友”当真。裘虎用力吐出嘴里的内脏碎屑,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势头爬起来,冲向宁清离。

  宁清离是六星修士,而裘虎只是两星,修为差距宛如天堑。宁清离都不需要躲,只需要加重威压,就立刻压得裘虎重重跪下去。裘虎身上咔嚓咔嚓响,这是他的骨头被压碎了,裘虎眼睛、嘴巴、耳朵里都流出血,连皮肤也渗出血丝。他重重喘着粗气,然后,撑着地面,再一次费力地站起来。

  他浑身像个血人,每走一步都要断好几根骨头,血像小溪一样从他鞋里流出来,在地上留下猩红的脚印。裘虎走得极慢,每一步都摇摇欲坠,而宁清离负袖站在前方,一尘不染,居高临下,闲适地看着裘虎。

  裘虎嘴巴开合,嗓音粗粝,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但我真心把你当兄弟。你对不起我,但我不能对不起朋友,是我把你带到江师兄、牧师姐身边的,我不能让你害了他们。”

  说完,裘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朝宁清离纵扑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个二星弟子,怎么可能在六星修士的威压下行动?但这偏偏发生了,宁清离皱眉,正要朝后撤,忽然裘虎引爆自己丹田,轰隆一声,气浪四射,连宁清离的灵体也被冲击到。

  修士死前自爆的威力不容小觑,周围的落石被轰成粉末。宁清离毕竟是活了上万年的修士,护身手段层出不穷,他及时护住自己灵体,从自爆余波中全身而退。

  永远高高在上的宁清离终于染上些狼狈了,他甩去灵体上沾染的血,咬着牙,低声斥骂:“区区蝼蚁,胆大包天。”

  宁清离还想再去追牧云归,但才走了两步,他的胸口就传来一阵抽痛。宁清离捂住胸口,不甘心地看了看,最终还是舍弃追捕,回归本体。

  宁清离神识归位,睁开眼,看到四周已被落石掩埋,一圈浅红色的屏障闪着光,将断壁残垣抵挡在外,撑起一片清净。红翘见宁清离睁开眼睛,忙高兴道:“主人,您醒了?”

  宁清离扫了眼,问:“三生镜呢?”

  红翘连忙召出三生镜:“主人,神器在这里,我一直好好看着,没放任何人过来。”

  宁清离扫了眼,点头,闭上眼睛继续养神。刚才青云峰的洞府被剑气震塌,詹倩兮跑出去了,但宁清离本体并没有跑。他有器灵保护,并不惧怕落石,相比之下,他身上的伤才更麻烦。

  宁清离本就受了三生镜反噬,刚才神识还被裘虎的自爆波冲击。身体和神识都负了伤,实在糟糕极了。

  桓致远和江少辞还在外面斗法,到了他们这个阶段,胜负不像低阶弟子般随随便便就能分出来,打个三天五夜是常事,尤其这还是生死之战。

  谁都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持续多久。如果江少辞杀了桓致远,宁清离和詹倩兮就要准备了;如果桓致远杀了江少辞,皆大欢喜。

  然而宁清离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眼力极好,刚才短短几招就已经看出来江少辞剑意远在桓致远之上,桓致远落败只是时间问题。生死之局,败便是死,江少辞杀了桓致远后,下一步就是来找宁清离。

  所以,宁清离必须在这两人结束之前,养好伤势。宁清离闭上眼睛,灵气代替神识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大周天,经脉丹田的状况完整呈现在宁清离识海中。宁清离越内视,脸色越凝重。

  红翘也感觉到宁清离的状况不太好,担忧地问:“主人,要不要去取霜玉堇?”

  宁清离闭着眼睛,许久没有应话,他坐在灰尘簌簌的废墟底下,神圣的像一尊神像。

  江子谕当年将霜玉堇拿回来后,宁清离默不作声将霜玉堇扣下。北境的人不知道,但共事之人都是知道的。

  昆仑宗荒废后,涿山成了魔物的乐园,霜玉堇也随之失去下落。其他人都以为宁清离服用了霜玉堇,强行突破成六阶,这才再无法进步。其实,宁清离没有用,他靠自己提升到开阳境,之后苦于瓶颈近万年,他一遍遍去人间轮回,像自虐一样折磨自己,却始终没有动过霜玉堇。

  他现在已经是六星高阶,距离七星瑶光只差临门一脚。如果服用霜玉堇,他冲破瓶颈,便能成为千百万年来第一位七星修士。红翘实在不懂宁清离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她再一次劝道:“主人,江子谕已经回来了,他靠邪术提升到六星,还害主人负了伤。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此刻不用霜玉堇,更待何时?主人,您到底在等什么?”

  等什么?宁清离的睫毛细微动了动,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天才奇怪的执着吧。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借助外物。

  红翘心急如焚,她还想再说,忽然感受到一股气息逼近。红翘默然闭了嘴,石堆外,隐约传来詹倩兮的声音:“太虚仙尊,你在里面吗?”

  宁清离合着眼不动,红翘不情不愿地抬手,双手结成法印,将外面的巨石移开。

  红翘虽然是器灵,但跟随宁清离多年,修为并不比詹倩兮差。堵死的山洞很快清出一条通路,詹倩兮停在洞口,并没有贸然进来,而是遥遥问:“太虚仙尊,你的伤势还好吗?”

  刚才牧云归捏符遁走,詹倩兮在追牧云归和看宁清离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回来看宁清离。如今昆仑宗外被魔兽围着,里面有魔植盘桓,牧云归一个二星弟子能跑到哪里去?反倒是宁清离的状况,让詹倩兮很拿捏不定。

  江少辞和桓致远在决战,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天下最出色的两个剑修对战,詹倩兮还没有自不量力到觉得自己可以上去帮忙,何况,詹倩兮也没必要帮忙。

  能修到高阶的哪一个都不差,同级之间不存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就算江少辞打赢也要付出代价。詹倩兮为何要自寻死路,再等一等,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

  但在这之前,她要先确定宁清离的状态。她知道宁清离被三生镜反噬,但他的伤到底有多重,是否影响出手?

  红翘一看詹倩兮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算计,红翘心中发怒,对詹倩兮完全没有好脸色。宁清离睁开眼,像是没注意到詹倩兮的防备,淡淡开口:“詹阁主,你来了。那边怎么样了?”

  詹倩兮摇头:“难舍难分,不知结果。”

  江少辞和桓致远打得那么激烈,连周围山峰都被他们一剑削平,谁还敢往上凑?宁清离点点头,说:“以我对江子谕的了解,桓掌门的局势恐怕不妙。我能否请詹阁主帮一个忙?”

  红翘听到,惊讶地瞪大眼睛:“主人!”

  宁清离漠然扫了红翘一眼,示意她安静,然后看向詹倩兮,说:“詹阁主可还记得,一万年前,江子谕曾从北境带回一株霜玉堇,据传七星之下,任何瓶颈都可以突破。”

  詹倩兮听到深感意外,脱口而出:“你竟然没用?”

  昆仑分裂后,他们各奔东西,再不碰面。后来知情人一个接一个死亡,霜玉堇的消息也彻底断绝。他们都以为,宁清离把霜玉堇炼化了。

  “自然。”宁清离回道,“我担心天下大难,一直留着这株花以备不测,幸而我多准备了一步。霜玉堇被我藏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我如今行动不便,劳烦詹阁主代我去禁地,取回此物。桓掌门和江子谕同为六星,独自制服江子谕很难,但如果有此花加持,桓掌门突破到瑶光境,那打败江子谕便不在话下。”

  詹倩兮眉梢飞快挑了下,内心立即盘算开了。七星之下无瓶颈,她卡在五星已有多年,而且寿命将近……

  桓致远正在和江子谕斗法,江子谕又不是瞎的,怎么会给桓致远作弊升级的机会?这株霜玉堇桓致远注定拿不到了,但詹倩兮还有机会,若她服用此花,突破到六星,和宁清离两人联手,以二对一,以逸待劳,还能打不过江子谕吗?

  詹倩兮心里琢磨了一圈,站着不动,问:“这么重要的事,太虚仙尊为何不派你的剑灵去,而要派我?”

  宁清离神情坦然,直白道:“实不相瞒,我现在伤势甚重,急需调息。他们的战斗不知何时结束,我需要剑灵为我护法。”

  詹倩兮默默哦了一声,自觉明白了。她就说这个老狐狸什么时候改性了,原来,他也在暗暗算计。宁清离是唯一负伤的人,詹倩兮信不过宁清离,宁清离同样信不过詹倩兮,万一宁清离将红翘支走,詹倩兮对他动手怎么办?

  所以,宁清离宁愿将霜玉堇让出来。反正他们的目标是江子谕,只要江子谕死了,修为慢慢再想办法就是。

  詹倩兮自认为摸清了宁清离的心思,放心离去。等人走后,红翘不忿地问:“主人,您为什么要告诉她?万一她生出私心,将霜玉堇私吞怎么办?”

  “但凡修炼之人,面对霜玉堇便不可能不生心思。”宁清离闭上眼睛,脸上神色一瞬收回,霎间变得高高在上,冷漠疏远,“落在詹倩兮手上,总好过落于江子谕之手。”

  宁清离记得,江少辞身边那个女子是北境之人,慕景的孙女。霜玉堇说到底是北境之物,他不能冒风险。

  宁清离敢让詹倩兮去,就是看中了她的贪。只有她心存贪念,才会尽最大的力气。

  ·

  传送玉符生效,牧云归落到一处不知名山脚下。她传送前被裘虎用力推了一把,落地时身体还不稳,朝后踉跄了两步。她拄着剑站稳,回身朝青云峰望去。青云峰上空电闪雷鸣,山体一块块崩塌,看着就知那里正在发生大变故。牧云归几度想冲回去找裘虎,但理智拦着她,让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最后,牧云归狠狠咬住下唇,忍着泪朝后走去。

  那么多人都死了,现在不是她意气用事的时候。她不能让裘虎的牺牲白费,只有杀了宁清离,还世间一个公道,才是真正为裘虎报仇。

  牧云归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打出一连串复杂玄微的手势,最后从指尖取了一滴血。血滴浮在空中,细微颤动,片刻后化成一条细线,朝一个方向没去。

  这是北境的秘法,北境毕竟养了霜玉堇许多年,感应到霜玉堇的方位并不难。牧云归不再耽误,全力往血线隐没的地方赶去。

  她不知道霜玉堇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但慕家好几代人靠霜玉堇渡过瓶颈,可见霜玉堇至少有提升修为的功效。江少辞之前说,他感应到他的修为上限就在六星,而现在,江少辞、桓致远、宁清离,三人皆在开阳境,詹倩兮卡在五星很多年,如果推一把,说不定也能进入六星。

  修为相同时靠数量取胜,只有修为高出一个阶梯,才能无视人数的差距。目前江少辞人少,而宁清离方有的负伤有的残血,双方勉强算是打平,期间一旦有人进阶,天平就会彻底偏转。

  谁能突破七星,谁就能主宰局面。江少辞和桓致远的战斗牧云归帮不上忙,她只能帮他去取霜玉堇。

  就算江少辞不用,也不能落于其他人之手。

  牧云归赶路没一会,忽然感受到有一伙人逼近。牧云归正要拔剑,树林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要攻击,是自己人。”

  牧云归听到她的声音,长松一口气,收回照影剑。一伙人陆陆续续从树林里跳出来,正是慕思瑶等人。牧云归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感受到有人用牵引术,猜测是你,果然没错。”慕思瑶飞快往天边看了眼,问,“怎么样了?”

  牧云归摇头:“不太乐观。他们中最神秘的那个人还没有出手,我担心江少辞被耗光体力后再对上宁清离吃亏,所以打算去找霜玉堇。”

  “本该如此。”慕思瑶说,“霜玉堇本就是北境之物,是去是留都该北境说了算。我随你一起去。”

  紧要关头,牧云归没有再矫情,简单道谢一声就应了。人多力量大永远适用,她靠单打独斗如何斗得过另两人,有北境这些侍卫在,遇到危险好歹有个照应。

  牧云归和慕思瑶会合,一起往霜玉堇藏身之地赶去。而詹倩兮从宁清离手里拿到了地图,也赶紧召集潜伏在昆仑宗外的人手,加急往禁地赶。

  只不过云层上方的打斗不光惊动了修士,同样惊动了魔兽。魔兽像是感受到什么指引,一起往昆仑宗内涌入,詹倩兮的人正好撞上了魔兽大潮,人手折损严重,行程大大被耽误。而牧云归一行人皆来自北境,他们习惯了极北大风,即便走在丛林密布的昆仑宗都如履平地。他们比詹倩兮早一步出发,全力前进时还比魔兽快,所以没被兽潮影响,先行一步赶到目的地。

  越靠近霜玉堇,路便越难走,放眼望去,皆是密密麻麻、歃血食人的魔植,藤蔓交叠缠绕,根本看不到落脚之地。慕思瑶砍断一条食人树的藤蔓,她本以为战斗结束了,转身欲走,落在地上的那条藤蔓突然弹起来,朝慕思瑶后背袭来。

  慕思瑶感受到危机,赶紧回身防备,这时身边掠过一团火焰。苍白冰凉的火焰落在藤蔓上,飞快扩散,眨眼间就将藤蔓包围。藤蔓不断扭动,最终还是坠地,被冷火烧成一阵飞灰。

  慕思瑶松了口气,对牧云归道谢:“多谢。”

  牧云归收回手,说:“魔兽皮糙肉厚,连魔植生命力也格外顽强,接下来都小心些。”

  慕思瑶点头,握紧法器,艰难跋涉在树根藤蔓间。她抬头望着漆黑浓密、不见天日的树冠,问:“越靠近霜玉堇,魔物越密集,魔植的等级也越高。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牧云归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刚才碰巧看到了一些事情。一万年前江少辞,就是江子谕,封印后曾被人取过血。这件事倒提醒了我,之前有一次我们在海里遇难,他的血落入海水,那些阴险狡猾的海兽突然就撤退了。所以我怀疑,魔气的出现,会不会和他的血有关系?”

  慕思瑶表情严肃起来,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猜测而已。霜玉堇可以帮人进阶,只可惜全天下仅此一株,若能复制无数株霜玉堇出来,岂不是找到一条通天坦途,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飞快进阶、长生不老?他们想研究江少辞为什么能修炼那么快,又想培育霜玉堇,不知道是谁做了实验,用江少辞的血饲养霜玉堇。我不知道他们又在其中加了什么材料,最后,他们果真培育出一种东西,能快速吸收灵气,又能无限繁殖。仙门欣喜若狂,私底下大肆种植这种‘仙草’,种子甚至漂洋过海,流传到极东大陆桓家手里。这种植物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十分不稳定,后来仙界大陆和极东大陆的‘仙草’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异,东陆的‘仙草’朝下发展,生长出无比茂盛的根系,甚至蚀空了大陆根基,而仙界本土的仙草朝上发展,变得强壮繁茂,生命力强悍。它们飞快吸收灵气,不断抢占其他灵植灵树的空间,仙门最开始没当回事,等他们意识到时,已无法控制。”

  慕思瑶仔细听着,问:“所以,才爆发了天罚吗?”

  “是。”牧云归说,“仙界史上记载天罚那一天魔气猛然爆发,无人知其来处。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们培育出来的所谓‘仙草’,也就是初代魔植,可以吸收灵气,转换为暴烈的魔气。最开始灵气充裕,他们满心满眼都是可以无限进阶的‘仙草’,没人注意空间里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气体。最后,魔气越来越昌盛,数量变多后甚至出现绞杀灵气的现象。仙门高层这才意识到危险,然而他们依然觉得自己可以解决这些事,不想公布出来影响自己名声,谁知道……”

  牧云归没继续说,但慕思瑶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知道,初代魔植刚出现时被视为珍宝,炼成的丹药一面世就会被各大门派、贵族哄抢一空,能吃到的人都非富即贵。这些人占据着各宗门领袖地位,却日复一日服用由魔植炼就的丹药,魔气爆发初期死了那么多人,恐怕和这群人也脱不了干系。

  而始作俑者宁清离、桓致远、詹倩兮,暗害江子谕后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心魔。他们无法吃下掺着江子谕鲜血的丹药,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各仙门世家经此遭受重创,知晓江子谕真相的帮凶一个个死去,反而是他们三人活了下来。灾难牵连越广,死的人越多,他们越不敢揭开真相。最后,所有人只能咬着牙,将天罚原因从史书中抹去。

  天罚,这个罚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若不是心里知道错误,谈何惩罚呢?

  而且,前面那个“天”字也很有意思。江少辞道号天衍,号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他便是独占四九的“天衍”。那些人将魔气爆发命名为天罚,是不是代表他们心里也在后悔?

  创造奇迹是造物主的事,他们妄图染指神的权力,终被自己的愚昧和贪婪惩罚。

  牧云归想到万年前那些是是非非,心中无比唏嘘。在这方面江少辞说的没错,若有一天人类迎来灭亡,必是自食其果。

  牧云归原本以为江少辞可以号令魔兽是因为他修魔,现在想来,可能恰恰把因果颠倒了。不是他修炼魔气,魔兽误以为他是同类,所以才听他的话,而是魔气本就因他而生,他的血脉在魔兽看来是不知道几百代之前的老祖宗,所以它们才无比敬畏。而且,越是强大、高阶的魔兽,越对江少辞避之不及。

  慕思瑶安静想了一会,问:“照这样说,他岂不是可以指挥魔兽?毕竟,这些都算是他的……”

  慕思瑶大概在思考用“后代”这个词恰不恰当,牧云归悠悠道:“你在他面前可不要这样说,他最恨别人把他和魔兽当成同类了。用他的血培育出来的怪物,关他什么事呢?把这些魔植说成霜玉堇的后代,或许还更贴切些。”

  慕思瑶想想倒也是。严格意义上万年前昆仑宗折腾出来的初代魔植才是魔气源头,魔兽原本是灵兽或普通凡兽,吸入魔气后它们的血肉被吞噬,大量鸟兽死亡,活下来的才成为魔兽。魔兽撑死算初代魔植的间接产物,而江少辞和初代魔植都隔物种了,委实不能算在他头上。

  他现在在魔兽眼里,大概就是一个血统奇高,但行事奇奇怪怪的活动化石了吧。至于指挥魔兽,有指挥就必须有训练,江少辞如今哪有时间培训魔兽?

  牧云归和慕思瑶一边说话一边开路,终于,她们破开重重荆棘,看到了被魔植森林围在中心的霜玉堇。牧云归本以为会看到一株面目全非、妖异暗黑的魔花,但意外的是,霜玉堇依然纯白圣洁,矗立在冰湖中心,宛如神女对镜自窥,神圣不可侵犯。

  牧云归环顾周围,实在没法将这副景象和危险诡异的魔气森林联系起来。牧云归说:“时间不多了,留一队人在森林入口警戒,我去摘花。”

  慕思瑶点头:“好。我带人在这里护法,你放心去吧。霜玉堇是这些魔植的母体,冰湖下可能会有魔物攻击,你要小心。”

  牧云归点头,侍卫分成两队,一半跟着慕思瑶,另一半保护牧云归去取花。果然,他们一踏上冰面就受到各种魔物攻击。冰湖看着宁静,其实下面已被魔植茎叶填满,稍微感受到重量就探出触手攻击,诡异极了。牧云归躲开一条藤蔓的抽打,腾空飞起,腰肢朝后弯曲,精准穿过藤蔓缝隙,轻飘飘向湖中心跃去。

  起落间牧云归就和岸边人拉开距离,侍卫见牧云归独自一人飞向湖心,大惊:“帝女小心!”

  慕思瑶扫过场上局势,当机立断道:“不要干扰她,往周围扩散,尽量吸走魔植的注意力,为她腾出通路。”

  北境一直延续帝制,民风和传承都比其他地方落后,但好处便是民众等级感强,服从指挥。在慕思瑶的指挥下,侍卫在外侧配合,牧云归压力减轻,逐渐接近湖心霜玉堇。

  牧云归落在湖心冰层上,霜玉堇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花叶边缘凝出冰刺,冰层下面密密麻麻的魔植也躁动起来。这里是最后一块落脚地,魔植若是破冰而出,牧云归只有死路一条。

  牧云归慢慢靠近,指尖轻轻释放出一道北海的鸿蒙寒气。霜玉堇感觉到寒气,花叶上的刺顿住,没有再继续生长。牧云归蹲身,轻声说:“我来带你回家。”

  这个湖依势而建,暗合天地阵法,湖底用上品灵石铺地基,湖水是一滴千金的灵泉水,周围还用各种名贵之物刻了一个制寒阵法。霜玉堇的栖息地被布置得尽善尽美,然而,它终究是生长于极寒之地的花,人造的温床再美好,也不是它的家。

  霜玉堇不再抗拒,冰层下的魔植也安静下来。牧云归长松一口气,连忙使用法诀,小心翼翼将霜玉堇的根系挖出来。

  岸边的人看到牧云归在分离霜玉堇,都紧张地屏住呼吸。这时候,森林中忽然射来一支箭,随即有声音响起:“他们在这里!”

  牧云归心中一凛,詹倩兮的人追上来了。她气息依然沉稳,手里的动作却加到最快,慕思瑶看向树林后重重人影,冷着脸道:“拦住他们。”

  詹倩兮带来的人都是云水阁的女弟子。大概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白月光门派,云水阁全是女弟子,各个自命不凡,偏偏北境以人均美人、高冷神秘著称,云水阁的功法注重轻巧美观,而北境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们踏雪无痕、随风而起的身法。

  云水阁一直憋着一股气,如今见了北境之人,无须招呼,战局一触即发。云水阁弟子和北境侍卫打成一片,詹倩兮站在高处观战,忽然她眼神一凝,注意到湖中心有人。

  牧云归,她要拿到霜玉堇了!

  詹倩兮冷笑一声,当即朝湖心掠去。不是冤家不聚头,詹倩兮早就想和牧云归“聊一聊”了。如今江少辞不在,詹倩兮倒要看看,她还能倚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