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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晗现在说不上心随意动,可是遇到湍流乱石,也可以尚算从容地避开了。洛晗真切地感受到,万丈高楼平地起,打实基础真的很重要。

对战中许多事情是根本来不及考虑的,手势标准不标准,口诀熟练不熟练,可能每一样都是很小的影响因素,但是累积起来,差距就足以致命了。

洛晗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应用轻身术,不会再出现施法前先在心里复习一遍口诀这样的事情。凌清宵精准拿捏着她的进度,一直把难度控制在比她的水平稍高一点的程度。

渐渐的,石头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冰凌的攻击也越来越密集。洛晗脚尖踏在石头上,身姿飞快在云间穿梭。她在踩稳石头的同时,还需要在躲避无处不在的冰凌攻击,难度并不小。

凌清宵有心再逼洛晗一把,突然又加快了攻击。洛晗本来已经稳稳踩在了石头上,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金光,所到之处云层翻滚,飞云台的结界也被影响,洛晗脚下的石头剧烈抖动,忽的下坠。

洛晗都来不及反应就朝下落去,身体顿时暴露在众多冰凌的攻击中。凌清宵脸色一变,立刻挥手打散所有灵气,跟着洛晗跳下去。

洛晗虽然练习了许多法术,但终究还是当人的时间更多。骤然失重下她还哪想得到法诀,几乎是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她看到凌清宵朝她追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洛晗来不及细想,立刻顺势紧紧抱住凌清宵肩膀。

凌清宵没防备,被她抱了个正着。

第26章 战令

凌清宵半个身体顿时僵硬了。然而两人还在空中, 凌清宵不能抽手, 只能忍着不适应, 说道:“你先松手, 我带你回去。”

洛晗哪里肯放,反而越发圈紧了, 头都埋到凌清宵脖颈边。凌清宵剩下半个身体也僵硬了,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凌清宵都能感受到洛晗的碎发扎在他脖子上, 似有似无,轻若鸿羽。

凌清宵有生以来,就没有和人靠这么近过。

他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两人一起在云间下坠,带着水气和凉意的风从衣袖中卷过, 使得两人长发和衣衫缠在一起。洛晗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高空坠落的恐惧感根本无法言喻, 洛晗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紧紧埋着脸,用尽全力抓着身边的人。

凌清宵终于缓过神来,他的脚下忽然凝结出一块冰凌, 凌清宵在冰上轻轻一点,随后就以完全不科学的速度,朝上方飞去。

飞云台的浮石已经失去控制,凌清宵在落石间腾挪,轻巧借力, 很快就重新站到悬崖上。

而这时,洛晗还用力埋着脸,一双手紧紧搂着凌清宵肩膀,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回到实地了。凌清宵身体完全僵硬,他手指动了好几次,最后试探地拍了拍洛晗肩膀:“好了,已经没事了。”

洛晗听到凌清宵的声音,才慢慢反应过来她重新回到了地面。洛晗缓了很久,发现自己的手里攥着的布料看着有些眼熟,猛地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这个姿势…她岂不是在抱着凌清宵?

洛晗赶紧松手,连连后退了两步,险些又掉到悬崖下面。凌清宵无奈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正后,手立刻收回:“小心。”

洛晗木木地点头,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她内心里尴尬得要命,可是看凌清宵一派淡然,顿时又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凌清宵只是救人而已,就如当日他救云梦菡所说的那样,无论掉下去的是谁,他都会搭救。

说出来还是怪洛晗,她没有习惯御空的感觉,所以坠落后如溺水之人一般,下意识地锁住身边能抓到的一切。所以,其实是洛晗唐突了凌清宵。

洛晗本来就尴尬,尤其看到凌清宵画一般清冷淡漠的侧脸,越发觉得自己过分。洛晗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太紧张了,忘了你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

“无妨。”凌清宵脸色冷静,声音听着也很从容,唯独手似乎有些僵硬,“你没事就好。”

洛晗尴尬得脸都红了,她赶紧转移话题,问:“方才是怎么了?飞云台的阵法为什么突然失效了?”

话题调开,凌清宵端着清高孤冷的形象,道:“是钟山受到外来冲击,许多禁制阵法被威压压制得失效,所以才会有刚才那一幕。”

这虽然是解释,可是洛晗听着更迷惑了:“冲击?钟山坐拥众多弟子,势力斐然,什么人敢这样挑衅钟山主峰?”

洛晗说完,都不等凌清宵回复,她就想到了。

其他人当然不敢,除了天宫。

凌清宵没有说话,默默抬头望向天边。洛晗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条金光贯穿天空,在云间拉出长长的痕迹。那道残痕金光熠熠,光芒几乎可以媲美阳光,此刻横亘在上空,霸道又尊贵。

洛晗和凌清宵抬头凝望着这条痕迹。不光是他们,此刻钟山上下所有人,无论是刚才被波及的弟子,还是闭关修炼的长老,此刻都站在地面,惊疑不定地看着这道金光。

洛晗低声问:“这是什么?”

凌清宵脸色清浅,光影在他眼中投下一片明灭不定的暗影:“天宫召集令。”

“为了什么?”

“召集令一出,天界众族即刻待命。其中白昭吉,红昭凶,金色,则是战令。”

洛晗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战令?”

洛晗顿时紧张,莫非是她记错了吗,除了凌清宵在位时发动的仙魔大战,难道之前还有一场战役?

“对。金令一出,妖邪现世,召天界英杰共除之。”凌清宵说着收回眼睛,抬手优美玄妙的迦印,流光从他指尖逸出,很快,悬崖边结界如水一般升起,慢慢分成两块,“天宫召集令已经传到正殿,最迟明天,天宫的旨意就传出来了。这些不要紧,你继续练习轻身术吧。”

洛晗停了停,不可思议问:“你都不好奇吗?天宫的召集令啊,万一是什么大事呢?”

“总会知道的。”凌清宵已经召出了飞云台,手指变幻,打出一道道法印,很快浮石就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凌清宵对着洛晗轻轻点了点下巴:“上去吧。”

凌清宵的日程依然严丝合缝,突来的变故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然而,消息传出来的速度比凌清宵预料的还要快一些,仅仅是一个上午,凌清宵勉勉强强通过了洛晗今日的练习,她刚从飞云台出来,就听到路边的弟子在谈论召集令的事。

前几日钟山凌家奉命看守的凶兽猰貐突然挣脱封印,从结界中跑出来作孽。凶兽逃跑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大部分弟子,甚至包括凌显鸿等人,都以为是钟山被雷劫劈掉了一半,封印被破坏,结界变弱,凶兽才趁机跑了出来。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然而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

除了钟山,其他龙族镇压的凶兽近日都出现异动,唯独钟山的情况严重些,直接让凶兽跑出来了。三十六重天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天宫,天宫排查后,从大罗天传来了天帝手谕。

天帝亲自下令,召集天界各族,赴西洱弥海,平乱除魔。

洛晗一路走来,听到所有人都在谈论西洱弥海的事。洛晗忍耐了一会,等两边无人后,悄悄问凌清宵:“西洱弥海是哪儿?”

“岐山之西,银河之畔。”凌清宵说完,轻轻瞥了洛晗一眼,“云天地理鉴你果然没看。”

洛晗一时哑然,暴露的猝不及防。有一个心系学术的朋友真好,只要有他在,每时每刻都在被公开处刑。

洛晗叹了口气,气焰莫名萎了:“我也不是没看…就是没看那么多。”

“云天地理鉴是按地理位置编撰的,西洱弥海在首卷第一节 第二章。距离扉页,估计连二十页都没有。”

洛晗彻底说不出话来,她顿了一会,撩开幕篱,匪夷所思地看向凌清宵:“为什么你连页数都能记得请?莫非你刚看过?可是你明明说这是入门常识书。”

洛晗第一反应是凌清宵私自加塞,给她加负,然而凌清宵只是淡淡看了洛晗一眼,伸手把她的幕篱扣住:“修炼之人,耳清目明,过目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外面人多,不要露脸。”

洛晗感叹着放下幕篱,就算修仙之人记忆力和反应力远超凡人,但也绝不可能把一千年来看过的书都记得井井有条,要不然,藏书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凌清宵这样的记忆力,简直称得上可怕。

凡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洛晗感慨过后,很快就心安理得地抛过。被打击的多了,就不会觉得羞愧。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刚接触修仙的她了,无论凌清宵干出什么事情,她都觉得正常。

不比较,就没有人能破坏她的快乐。洛晗继续问:“天宫召集众人去西洱弥海做什么?”

很好,她连仙魔史也没看。这样的情况发生多了,不光洛晗脸皮越来越厚,连凌清宵也习惯了。他说道:“西洱弥海关着吞元兽,距离银河已经不远,灵气驳杂,地处偏疆,历来是流放之所。吞元兽你可知?”

洛晗顿了顿,试探道:“饕餮后裔?”

“没错。”凌清宵点点头,饕餮这两个字从洛晗嘴里说出来,他竟然觉得欣慰。明明,这是仙族小儿启蒙时就知道的事情。

洛晗有点明白了:“所以,这次天帝派人去西洱弥海,其实是为了吞元兽?”

洛晗想到这里,很快发现许多逻辑不通的地方:“他发了召集令,可见情况危急。可既然情况危急,为何不直接派天兵天将去?从天宫发兵,远远比从各族调遣人手快多了。”

“你可知,吞元兽为何被关在西洱弥海?”

“为什么?”

“因为西洱弥海有天然禁灵阵法。”凌清宵声音不疾不徐,清泠如玉,“修为越高的人,进入弥海后被压制的越厉害。”

洛晗微怔,转瞬反应过来:“天帝没法派修为高的人,因为修为越高,被压制的越厉害,除魔就越难。而吞元兽凶悍,也不能派低阶仙族去,所以只能选择一个折衷点,找那些身家丰厚、天赋过人,但是修为暂时还不高的世家子弟,比如,钟山凌家?”

凌清宵轻轻点头:“没错。禁灵阵法的削弱效果和修为高低的临界点,大概就在高阶灵仙和低阶天仙。所以派这个修为的人去,最为划算。”

洛晗明白了,饕餮原本是神兽,后来凶性日益膨胀,彻底变成凶兽。吞元兽身负饕餮血脉,也继承了饕餮的凶煞嗜血,对于这么一个打不能打、杀不能杀的上古神兽后裔,天帝只好将其关在西洱弥海。西洱弥海能削弱法力,不是囚笼,盛似囚笼。

原来是混元兽作孽,难怪天帝要从三十六重天抽调人手了。这样说倒也说得通,但是洛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逻辑上没毛病,可我还是觉得,从天兵天将里调选合适的人,要比在全天界征集更快更可靠。”

凌清宵也觉得这桩事情必有内幕,他正要说话,忽然眉目一敛,收起话不再动了。

洛晗似有所感,抬起头,发现前方云海中飞来一群仙侍。她们看到凌清宵,连忙落地,施施然行礼:“参见二公子。二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可教小仙好找。”

凌清宵神色淡淡,问:“何事?”

仙侍见凌清宵单刀直入,毫无寒暄的意图,她也不耽误时间,直接说道:“二公子,今日难得家主和夫人都有时间,夫人便设了午宴,请两位公子一齐赴宴,好吃顿阖家团圆饭。”

凌清宵没说话,可是眉眼间明显露出怀疑之色。就连洛晗也吃了一惊,她着实没想到,宿仪芳派人过来,居然是叫凌清宵用午膳。

对仙人来说吃饭睡眠不再是生存必须,但并不代表不吃饭。反而在一些大家族中,十分注重用膳、请安这等仪式。

只不过这个时间点实在敏感,前脚召集令刚来,后脚宿仪芳就叫凌清宵去吃饭,而且听仙侍的说法,凌显鸿、凌重煜都会去。

很难叫人不多想。

洛晗悄悄看向凌清宵,原本她只是模模糊糊的猜测,现在洛晗基本可以确定,天宫召集令必有隐情。镇压混元兽想必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现在凌显鸿间接唤凌清宵过去的原因,才是天宫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

凌清宵脸色看不出任何波动,这样明摆着反常的事情,他也只是对仙侍轻轻一点头:“有劳,请前方带路。”

侍女长往后避了一步,袅袅行礼:“小仙不敢。”她对身后的侍女打了个眼色,后面的仙侍会意,有两位站出来道:“我等送洛姑娘回去。”

洛晗正要答应,凌清宵冷清的声音就响起了:“不必。她随我一起去。”

洛晗被噎了一下,无语道:“其实,我可以先回去。”

她想回去躺着,她并不想跟着凌清宵去吃饭。以凌清宵的惯性,等他用膳后出来,一看还有时间,肯定带着她“顺便”去看看书上上课练练法术。

“你一个人不安全。”凌清宵依然执意,“还是跟着我稳妥。既然是家宴,多一个人更热闹,等饭后,我送你回去。”

洛晗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想出拒绝的理由。她在心里默默道,凌清宵是不会送她回家的,他只会送她去学习。

洛晗感到些许悲伤,当初在绝灵深渊下,洛晗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捆绑凌清宵的理由,提出让他给她当保镖,还特意申明一千年内凌清宵不许私自离开,必须时刻待在洛晗身边。

现在洛晗后悔了。她这哪里是找了个保镖,她这是找了个祖宗!还是毫无感情,按着她的头学习的那种。

洛晗仅是想想都觉得绝望。难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一千年吗?

第27章 镇魔

侍女面面相觑, 夫人让她们叫二公子过来, 可没说要带其他人。

但是没人敢反驳。说来也奇怪, 明明大公子凌重煜更得宠、更有势力, 可是侍女们敢和凌重煜打趣,甚至敢当面反驳凌重煜的话, 却不敢对凌清宵有丝毫冒犯。

凌清宵说出来的话,无人敢插科打诨。侍女们彼此对望一会,还是不敢置喙, 最终齐齐低头,行礼道:“是。”

洛晗和凌清宵到达的时候,花厅里已经非常热闹了。因为是“家宴”, 宿饮月自然也来了。洛晗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宿饮月的笑声。

前两天宿饮月不是还在称病么, 现在瞧着, 精神头分明足得很。

听她的声音, 此刻是当真非常开心。可不是开心么, 云梦菡和凌重煜冷战,几次对凌重煜避而不见,连凌重煜的传讯符也不收了。宿饮月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洛晗和凌清宵进门, 里面的人听到仙侍的通传,满室笑声顿时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屋内才重新恢复说话,许多人站起来,说道:“二公子来了。”

仙侍们纷纷下拜, 宿饮月从宿仪芳身边站起身,凌重煜也冷着脸站立。整个屋子除了宿仪芳,全都站起来和凌清宵见礼:“二公子。”

凌清宵神色淡漠,敛袖给宿仪芳拱手问好:“主母。”

他一身洁白,静止的时候好看的宛如梦境,行动起来越发有风仪。简简单单行礼的动作,由他做来行云流水,不卑不亢。

洛晗跟着凌清宵问好。宿仪芳是长辈,见面需要主动请安,但是宿饮月、凌重煜这些都是平辈,彼此颔首示意就差不多了。

在座几人依次见礼过后,重新落座。洛晗飞快地扫过全场,见此刻宿仪芳半倚在塌上,姿态雍容高贵,宿饮月靠宿仪芳身边,亲密地给宿仪芳打着扇。塌边放了张椅子,明显是侍女刚刚搬来的,现在凌重煜就坐在这里,和宿饮月距离不到一臂。

宿仪芳撮合之意,十分明显。

而凌清宵呢,例行问好之后,回身坐在见客的椅子上,和上面那三个隔着一道帘子,距离亲疏顿现。

洛晗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跟着凌清宵落座,一同坐到待客的椅子上。她坐下后,看着上方围坐一起的姑侄、母子三人,再看看远远独坐的凌清宵,心里十分唏嘘。

说是家庭聚会,可是到场之后,依然只有他们三人才是一家。宿饮月缠着宿仪芳说话,宿仪芳左边是侄女,右边是儿子,哪还记得沉默寡言的凌清宵?

明明凌清宵才是亲子,可是此刻家人团聚,上到宿仪芳下到众侍女,竟无人关注凌清宵。热闹都是别人的,凌清宵身边依然一无所有。

洛晗心里难受,悄悄看凌清宵。凌清宵低头掀茶叶,察觉到洛晗的眼神,疑惑地朝她看来:“怎么了?”

他太平静了,仿佛面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当着这么多人,洛晗不好说,只能摇头示意没事。

虽然洛晗不说,但凌清宵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这个幼崽有时候突发奇想,但是大部分时候,是非常好懂的。

这样的事情实在发生了太多次,多到凌清宵早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十月怀胎,哪比得上一千年朝夕相处。

凌清宵早在出发之前,就猜到此刻的局面了。他其实并不在意,十多岁的凌清宵会为了父母的偏心而敏感自责,但是现在的凌清宵早就不在乎了。不过,看这个幼崽的表情,她似乎比他还耿耿于怀。

果然还小,还会为了长辈的态度而大喜大悲。凌清宵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用灵力清洗了一遍后,亲手端起茶壶为她倒茶。宿仪芳的用度素来豪奢,能放在宿仪芳跟前的东西绝不会差。这套茶具也是如此,灵气内蕴,温润细腻,是上好的玉质。

洛晗本来在看茶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视线慢慢落到凌清宵的手上,再也没法移开。凌清宵脸长得好看,手也非常漂亮,他手掌很薄,手指修长匀称,连骨节处也长得精致秀气。明明是上好的玉杯,然而此刻被凌清宵握在手中,玉杯完全沦为陪衬,仿佛全靠凌清宵的手给杯壁增添色彩。

凌清宵稳稳倒了杯茶,然后递给洛晗。他递过去后,发现洛晗盯着茶杯发愣。他又低声唤了一句,洛晗才如梦初醒般,伸手接茶盏。

凌清宵暗暗奇怪,今天怎么了,为什么洛晗一次又一次地走神?凌清宵不动声色问:“你刚才发现了什么,为什么看了那么久?”

洛晗摇头,含糊道:“没什么。”

开玩笑,莫非要她说,她看到凌清宵的手实在太好看了,忍不住愣神?她身为天道,行走仙界也是需要面子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说出来。

洛晗坚决不说,凌清宵没有追问,但是心里却默默记下了。他继续说:“这茶是空山雨后灵茶,完全天生地养,不能人为种植,所以灵力纯粹,隐隐蕴含天地玄韵。你试试看。”

洛晗点头,如他所言低头品茶,没有问为什么蕴含天地玄韵的茶叶,会对她有好处。这件事已成他们俩默认的共识,谁都不说透,凡事点到为止。

洛晗本来以为蕴含玄韵是客套话,没想到喝完后,还真有那么些意思。然而那股感觉太淡了,似有似无,忽远忽近,洛晗喝完后不说话,凌清宵看到,问:“感觉到了?”

“嗯。”洛晗下意识点头,随后又露出些犹豫,“但是我不确定。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没有错,天地玄妙哪是那么好参悟的。”凌清宵又为她倒了一杯,“抱元守一,摒除杂念,再慢慢感悟。”

凌清宵说了这么多,唯独“摒除杂念”这句才是他的目的。洛晗想的太多了,幼崽眼睛里看到的世界理应是完美又纯粹的,那些大人世界的丑陋、欲望、利益、偏见,不该污染幼崽的世界。

洛晗听凌清宵说的高深微妙,仿佛手里的茶不是茶,而是偈语禅理。洛晗也正经起来,她参悟了好半天,还是云里雾里。而这时,帘子里面的动静不断传过来。

宿饮月窝在宿仪芳身边撒娇买痴,宿饮月今日显然特意打扮过,她一边和宿仪芳说话,一边用眼角觑凌重煜。

旁边的侍女看到,打趣道:“表小姐,小仙这边有什么东西不成?您怎么老往小仙的方向看?”

这个侍女就站在凌重煜身后,宿饮月到底在偷看谁,不言而喻。

满室仙侍一起笑了,宿饮月被众人打趣,脸一下子红透。她用团扇遮着脸,嘟着嘴和宿仪芳告状:“姑姑,你看你的侍女们,她们欺负我!”

宿仪芳先前对两个小儿女的动作视若无睹,显然是乐见其成的。此刻宿仪芳听到宿饮月的话,忍不住笑:“是你自己非要往后面看,现在被别人说出来,你还怪人家欺负人?”

有宿仪芳发话,仙侍们的笑声更加清脆。宿饮月恼了,扯着宿仪芳的袖子不住撒娇:“姑姑,您也欺负我!我不依。”

宿仪芳的笑声更开怀了,她见宿饮月已经羞红了脸,深知适可而止,开口道:“你体弱多病,众人疼你还来不及呢,哪有人舍得欺负你便是真有人不长眼,你表哥也不会允许。”

洛晗被酸到了,她悄悄用胳膊肘碰凌清宵,凌清宵回头,就见洛晗凑过来,以密语传音道:“她们说表哥,叫你呢。”

传音是一种秘术,不动口就能把心里的话传给另一方,还不会被别人听到。但是这个秘术仅限两人,而且在绝对的等级压制之下,传音术也不保密。

也就是平时用用罢了,正经时候靠不住。不过此刻在内室用,倒也足矣。

凌清宵无奈瞪了她一眼,也传音道:“别胡闹。”

虽然凌清宵同样是宿饮月表哥,甚至还是唯一的正经表哥,可是凌清宵不把宿饮月当成自己的责任,宿饮月喊表哥时,也从没有想过凌清宵。

宿仪芳这话是故意给两个小年轻制造机会。然而宿仪芳说完后,宿饮月已是一脸娇羞,另一方却久久不搭话。

宿仪芳无法,只能点明了,再次提醒:“重煜,你说是不是?”

洛晗正准备感悟茶叶里的灵韵,但是此刻嗅到八卦的味道,洛晗立刻扔开了劳什子感悟,一心一意等着凌重煜的回话。凌清宵颇有些无可奈何,什么时候,洛晗对修炼的热情能达到她对八卦的三分之一呢?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这次又过去许久,男主人公还是久久没反应。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凌重煜在走神。

凌重煜虽然坐在母亲和表妹的包围圈里,但心思一直不在此处。他忍不住想,现在,云梦菡在做什么?云梦菡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挑唆,这几日拒他于千里之外,连通讯符都不回。今日天宫召集令突然降临,钟山上下许多飞行法器和阵法一齐失效,不少弟子掉下去受了伤。云梦菡的飞行术一向马马虎虎,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凌重煜越想越皱眉,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立刻冲到云梦菡身边。凌重煜正在走神,忽然听到宿仪芳叫他的名字,他一愣,回过神来,见宿仪芳望着他,眼神中似有不悦:“重煜,你说呢?”

凌重煜赶紧在神识中回溯刚才的事情,得知宿仪芳在问宿饮月的事。凌重煜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云梦菡的影子,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看着凌重煜,凌重煜对着母亲和表妹期待的眼神,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没错,有我们在,自然不会让饮月被别人欺负了去。”

宿饮月的眼神顿时晶亮,凌重煜话语中的“我们”,自动被她简化为“我”。

洛晗在心里啧了一声,颇觉无趣。男主不负责的有些过分,若是真的爱云梦菡,那就大大方方拿出来说,为什么一边和云梦菡纠缠不清,一边又不拒绝宿饮月。洛晗就不信,若是凌重煜铁了心拿出态度来,拒绝一次不行拒绝第二次,宿家会上赶着嫁闺女。

没意思,可能是洛晗不懂爱情,她一直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情非得已、欲语还休。

洛晗也是有点膨胀了,竟然又凑过去,悄悄传音给凌清宵:“你也是表哥。你怎么看?”

凌清宵这次回头很是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既然你这么闲,正好复习一下经书吧。”

恍如一盆冷水扑面而来,洛晗满肚子八卦之火被灭得干干净净,甚至一颗心被浇得透心凉。

她太膨胀了,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凌清宵?

洛晗被迫开启背诵模式。这简直丧心病狂,都到了午饭前的休息时间,她竟然还要被抽查背诵。

洛晗到底不是仙界长大的,基础并不扎实,知识点宛如女娲补天,哪哪儿都是漏洞。查漏补缺,越查越多,最后凌清宵也无奈了,只能从头给洛晗说起。

洛晗正在努力理解凌清宵的解释,猛然发现周围寂静了。洛晗疑惑抬头,发现此刻其他人不说话了,一屋子人都稀奇地看向他们。

站在宿仪芳旁边的一个圆脸侍女笑着,问:“二公子和洛姑娘在说什么,怎么如此认真?”

侍女这话是替宿仪芳问的。宿仪芳和侄女、儿子说了一会话,忽然意识到凌清宵被她落下了。宿仪芳今日设宴的用意就是修复她和凌清宵的母子关系,她一时不查疏忽了凌清宵这么久,她心生愧疚,赶紧去看凌清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出乎意料的,凌清宵并没有如宿仪芳想象一般孤独,甚至有些窘迫地坐在一侧。相反,他低头和另一个女子说话,两人神态认真,言之有物,仿佛外界于他们都是背景板。

宿仪芳看了凌清宵好久,几次想要问话,都找不到机会。宿仪芳的异样瞒不过其他人,渐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齐看向凌清宵这里。

此刻视线中心的两人还在低语,宿仪芳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被晾在一边的并不是凌清宵,而是她。

凌清宵神识强大,他一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懒得理。后来洛晗终于发现不对劲,两人的对话才暂告一段落。

听到侍女的问话,洛晗才意识到宿仪芳已经等了他们许久了。洛晗有些尴尬,说:“没什么,是九华经。”

九华经是道法典籍,基本是修仙之人必读经书。宿仪芳本来已经够惊奇了,没想到听完洛晗的话,她越发惊讶:“九华经?你们方才在讨论经书?”

洛晗点头,凌清宵坐在旁边,很严谨地纠正:“是九华经玄冥外篇,已不属于传统经书范畴。”

宿仪芳一时无语,完全接不上话来。她不知道该高兴现在的晚辈虚心求学,连中午吃饭都不忘讨论经义,还是该伤怀凌清宵并不肯亲近她。她亲自设宴修补关系,凌清宵却并不主动,他竟然宁愿和身边人讲经,也不愿意和宿仪芳这个母亲说说话。

宿仪芳陷入沉默,凌清宵也静默着,谁都没有开口。凌重煜对此装看不到,宿饮月察觉气氛不对,不敢再窝在宿仪芳身上撒娇买痴,默默坐远了。

屋内气氛逐渐变得冷淡,正尴尬中,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凌显鸿来了。

凌显鸿到来,屋里许多人都悄悄松了口气。他们站起身迎接家主,这一来一回,方才的尴尬就被带过去了。

凌显鸿进屋,他身边跟着白灵鸾,白灵鸾依然做一身素净打扮,清中带雅,温柔贤惠。宿仪芳看到白灵鸾和凌显鸿一起出现,脸色倏地变差。

凌重煜给凌显鸿见礼,随后又给白灵鸾问安。白灵鸾眼睛一亮,看着凌重煜的眼神明显热切起来,只不过碍于其他人在场,只能强行按捺住。

白灵鸾的掩饰并不算高明,屋里许多人都看到了。宿仪芳冷笑一声,还算不错的心情骤然变差。

凌重煜夹在中间,感受到两个母亲的怨念,心里颇有些无力。虽然身世曝光,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宿仪芳生分了。在他心里,宿仪芳就是他的母亲。

然而白灵鸾亦为他受了许多苦,一个弱质女流,背井离乡飘零了那么多年,当年宁愿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要生下他。凌重煜私心里,也很怜惜自己的生母。

一边是朝夕相处、多年来为他苦心造势的养母,一边是命运凄楚、柔弱无害的生母,凌重煜哪个都没法放下。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母亲,如果可以,凌重煜愿意一起孝顺这两人。然而宿仪芳和白灵鸾却不肯消停,两人针锋相对,冲突不断,凌重煜夹在中间,实在很为难。

女子实在是小心眼,一个名称的事,为何一定要争个高下长短呢?云梦菡和宿饮月是如此,宿仪芳和白灵鸾,也是如此。

凌显鸿仿佛完全没发现两个女人的争锋,他大步走入正屋,凌显鸿来了,再像刚才一样坐在侧间塌上就不妥了。宿仪芳跟着凌显鸿坐到正堂主位,白灵鸾站在凌显鸿身侧,凌重煜和凌清宵一左一右坐在下首,洛晗和宿饮月不约而同,各自挨着各自的靠山坐。

仙侍鱼贯上前换茶,她们衣袂飘飘,行动无声,等放好了新茶后,又悄无声息退下。凌显鸿大马金刀地坐着,他呷了一口茶,就放下茶杯,直入主题:“我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桩事要说。”

不需凌显鸿开口,在座众人也猜到是什么事了。果然,凌显鸿顿了顿,随后就说道:“今日天宫发来召集令,命各族挑选修为在初阶天仙上下的精锐,齐赴西洱弥海镇压混元兽。混元兽又从封印中跑了出来,一路肆意吞噬,把弥海各地扰得乌烟瘴气。”

凌显鸿说完后低头喝茶,其他人看着凌显鸿,并没有人急着插话。因为他们都知道,不止如此。

不出所料,凌显鸿润了口后,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忽然抛出一记重锤:“它若只是吃了普通天材地宝便也罢了,偏偏,它吞了镇魔石。”

众人早就有所准备,可是听到凌显鸿的话,宿仪芳脸上还是露出明显的惊骇之色。

镇魔石!

宿仪芳上一次听到镇魔石,还是在启蒙时的历史书上。书中很简略地提了一句镇魔石,镇魔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诸神的时代了。

据说最开始诸神创世,将天地间的气分为两种,轻而清的为灵气,随着天空上行,重而浊的为魔气,随着大地下沉。

仙和魔就分别吸收这两种不同的气息,本没有高低上下之分,这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而已。后来天地分离,仙族随着神灵飞升,定居天上,而魔族、人类和飞禽走兽,被留在地面。

最开始没人觉得不对,那时候神在天地之间往来无阻,女娲更是大半的时间都停留在地面。然而随着时间过去,神的踪迹在世间绝迹了,唯有天界可以寻到神域的踪迹。而女娲的宠儿人类却大肆繁衍,魔族的生存空间被挤占,这时候他们猛地抬头,恍然发现仙族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霸占了许多资源。

仙和魔最开始是平等的,后来因为神的偏心,差距越拉越大,甚至隐隐有仙凌驾于魔的势头。魔族大怒,举兵攻打天界,上古时代结束,长达一千万年的中古时代由此拉开序幕。

中古时代就是一部战争史,仙魔断断续续打了一千万年,后来是神出面,在仙魔交界设立了屏障,还布下镇魔石,才勉强结束了这场旷古持久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