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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入五月后,一直阴雨连绵,这一下,就是两个月。

夜雨潇潇,平日里一派仙家气象的洞天福地此刻隐没在黑暗中,像是庞大的怪物。山路上黑的看不清手指,两边的树被夜雨席卷,发出呜呜的哭号声。

云梦菡只带了最常用的行李,换了一身黑衣服,壮着胆子在山路上飞奔。雨夜走山路非常考验胆量,云梦菡从来不是个大胆的人,可是现在,爱情就是她最好的勇气。

云梦菡不敢回头,跌跌撞撞跑在山路上。她终于离开了主峰,云梦菡无声地松口气,只要离开了主峰的阵法,接下来就好走多了。

她才刚刚轻松下来,绕过两步,猛地怔住。

钟山主峰的石碑下,此刻伫立着一个白衣男子。夜色浓郁,可是他的白衣仿佛会发光一般,在雨水中纤毫不染,干净如初。

云梦菡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二公子…不是,家主。”

凌清宵慢慢回身,他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欣赏着云梦菡的窘态,包括她在山路上的紧张,下山后的匆忙,自以为逃出生天时的松懈…全落入他眼中。

云梦菡颓然丧气,对啊,二公子心思缜密,她怎么可能逃得出二公子的算计。他从一开始,就在目的地等她。

最令人难堪的是,他连捉弄都懒得做,就那样平静地、了然地看着她:“你要去找凌重煜?”

云梦菡咬唇,事到如今,她破罐子破摔,索性承认了:“是。”

云梦菡咬咬牙,壮着胆子一口气说出来:“我和他同生共死,矢志不渝,就算所有人都唾弃他、背叛他,说他是魔族,我也绝不会离开。这种感情,二公子你是不会懂的。”

凌清宵眼神依然平静,以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云梦菡:“我懂。”

云梦菡怔了一下,没跟上来:“什么?”

“你口中愿为之生为之死的感情,恐怕我比你更懂。”

云梦菡愣住了,凌清宵说他懂感情?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懂…云梦菡心里乱糟糟的,胡乱开口道:“你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怎么会明白愿意与另一个人生死与共的感觉?”

凌清宵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云梦菡听不懂,他便不再说了。凌清宵看着云梦菡,平静道:“我或许不知道爱是什么,可是你和他之间,一定不是爱。我看在多年师兄妹的情谊上,劝阻你最后一次,他并非良人,你现在回山,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云梦菡怔松,她反应过来后,苦笑:“我知道他不是良人,可是,我爱他。”

她当然知道凌重煜身边已经有了宿饮月,经过这一次,她恐怕再难和宿饮月竞争。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谁叫她爱他。

凌重煜重伤在身,还被剥夺了家族名号,彻底被钟山除名。他如今在仙界如同丧家之犬,人人可欺,云梦菡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三个月前,钟山悄无声息地变了天。位尊上仙多年的凌显鸿竟然不敌年仅一千岁的次子,遗憾落败,身下的家主之位也易了主。

凌清宵在那场大战中同样受了重伤,他上任后没有安插人手也没有大肆清算,而是闭门养伤,不见外人,十分低调。这三个月中,他只下发了两道命令,一道是安置“自愿让位”的凌显鸿去行宫养伤,令侧室白灵鸾陪同侍奉;另一道,就是将凌重煜从族谱上除名,剥夺其姓氏“凌”,开除钟山弟子籍,永世不得再入钟山。

至于凌显鸿下发的封锁钟山、关闭山门、禁止传递通讯符等事,连凌显鸿这个前任家主都作废了,何况他的家主令呢?

钟山依然门户大开,坦然面对世人打量。至于凌显鸿说的要将凌清宵关入禁缚灵山、鞭笞一万等事,掌邢司提都不敢提,生怕触了凌清宵霉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实在是很现实的道理。

云梦菡身在其中,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众人态度的变化。曾经埋怨凌清宵太高冷的人,如今全成了赞誉,就连凌清宵当日眼睛都不眨地挑开凌重煜胸膛,也成了成大事者,心性坚韧。

世人踩高捧低,无一例外。云梦菡越看着凌清宵风光,越心疼凌重煜。终于在今天,云梦菡下定主意,趁着众人为三日后的大典忙得人仰马翻,趁着夜雨萧萧无人注意,她要离开钟山,去追寻凌重煜。

云梦菡亲口说出“我爱他”,凌清宵已经没什么可劝的了。他站在石碑下,静静看着云梦菡往山外走,在她踏出钟山主峰边界前,凌清宵说道:“踏出这条线,你就不再是钟山之人,此后钟山与你互不相干,生死不论。”

云梦菡心里揪了一下,她回身,郑重对凌清宵拜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梦菡跨出边界线后,身上的弟子令牌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沦为一块死物。云梦菡忽然悲痛难当,她仓皇回头,可是石碑下的人已经不在了。

夜雨又急又冷,打在人身上,寒意仿佛要钻入骨头缝里。云梦菡用力抹了把脸,雨太大了,她分不清此刻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就像凌清宵永远不会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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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殿东殿,洛晗坐在灯下,正在看六界的祈愿。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她每天都在努力处理祈愿,可是永远处理不完。天道这份工作简直惨无人道,全年无休,随时加班,无论工作再拼命,下一秒永远有新的任务冒出来。

别人有下班的时候,她却永远没有,洛晗心都要碎了。

天地无言,可是却会记录所有痕迹,六界诸人说话只要带上天,那就会化为一道祈愿,被天道聆听。说话的人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但是天道却当真了,会认真地为此人立下契约,等着他兑现。

尤其是那些张口就“我对天发誓”的男人,是每天给洛晗增加工作量、耗费她宝贵休息时间的大头。

洛晗毫无感情地扫描着一众“对天发誓”,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求财、求好运、求保佑考试的,都被她一眼带过。洛晗为了加快处理速度,给每种祈愿都定义了不同颜色,在一堆金色、粉色、绿色的愿望中,一道黑色的信息条,格外瞩目。

洛晗在那条信息上注目良久,最终点开。

金色代表着求财,粉色代表着求姻缘,绿色代表着求好运,这些都是正面愿望,而黑色、灰色,则代表着负面。

黑色尤其不祥,这意味着发誓人内心的负面情绪已经达到极端,以致于会出现这么深厚的黑色。

洛晗点开后,果然,是个熟人。

她本没有经历,可是此刻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大雨磅礴,夜色压抑,凌重煜刚刚结束一场打斗,他曾经多么风光,而如今,却像一条丧家之犬,连街边的地痞流氓都敢打他的主意。

这些地痞流氓本不是凌重煜的对手,奈何他现在重伤未愈,还带着昏迷不醒的宿饮月,竟然敌不过几个流氓围攻。凌重煜最后是用了法宝自爆,才艰难脱身。

法宝自爆炸死了流氓,也炸伤了凌重煜。凌重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整个人倒在雨水中,像个血人一样。

他躺在肮脏的地面上,被雨水浇得狼狈不堪,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垃圾。

他看着深不见底的夜空,绝望质问苍天:“我本拥有幸福的家庭,坦荡的修仙之途,可是现在,我被挖去龙丹,打断筋骨,褫夺姓氏。我的父亲被软禁,母亲被监视,表妹昏迷不醒,而我的兄弟却招摇过市,风光无二,我爱的女人,也为了荣华富贵,选择留在他的身边。天道何其不公,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而他一个道貌岸然之人,凭什么机缘加身,登临上仙?”

“我本欲向善,是天道逼我入魔。如果这就是所谓仙道,我宁愿成魔。”

“既然天不公,那我就逆了这天,既然仙界不公,那我就颠覆了这伪善的仙界!今日起,凌重煜已经死了,我从暗夜重生,吾名夜重煜。”

洛晗听到忍不住啧声,少碰瓷,自己修炼不好,不要怨天道。你是谁呀,值得天特意针对你?

洛晗真是服气了,六界总有那么些自视甚高的年轻人,尤其以初出茅庐的少年居多。自己修炼顺畅,那就是他福泽深厚聪慧勤奋,如果修炼不顺畅,那就是天公作祟,刻意压制他。

有病就要去看,成天喊着逆天,下次遇到了天道化出来的机缘还乐颠颠跑去抢。烦不烦人?

洛晗愤怒地关闭了消息界面,天道很忙的,没事不要来打扰她,尤其不要给她增加工作量!

凌清宵从门外进来,正好看到洛晗气冲冲怼屏幕。凌清宵扫了一眼,问:“怎么了?”

洛晗回头,瞧见竟然是凌清宵,当即刺道:“呦,这么大的雨天,你去哪儿了?”

洛晗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凌清宵去见云梦菡瞒不过人,他也不想瞒洛晗,他坐到洛晗对面,施然拂袖:“去送了一个故人。以后,她就和钟山没关系了。”

“夜雨相送,真是情深意切,让人感动。”

洛晗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凌清宵说不过洛晗,选择不说。他直接换了个话题,道:“主母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她说要避世静养,不想见外人。主母养病,我做晚辈自然无有不从,只是三日后就是继任家主庆贺大典,主母不出面,女眷那边恐无法招待。”

凌清宵口中的主母是指宿仪芳,经过挖丹的事情后,凌清宵连叫她母亲都不愿意了。凌显鸿和白灵鸾已经被送到行宫休养,说是休养,其实就是被凌清宵软禁了。宿仪芳虽然还留在钟山,但是她大受打击,从战斗结束后就称病避世,闭门不出,相当于半软禁。

这是双方默认的结果,宿仪芳不再露面,对她、对凌清宵、对临山宿家,都好。

洛晗听到后静了静,虽然凡间很多传统和仙界一脉相承,可是仙凡毕竟是不同的。比如,凡人有宴会上男女不同席,只能男子招待男客,女子招待女客的说法,仙界却没有。

为什么没有宿仪芳,就不能招待女仙人了呢?洛晗问:“三日后来参宴者俱是熟人,大家相互招呼,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吧。”

“没有女主人,终究唐突。可否请你帮忙?”

洛晗挑眉,不置可否,突然问:“我以什么身份帮忙?”

“你想要什么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与怪兽搏斗的时候,要谨防自己也变成怪兽。——尼采《善恶的彼岸》

第88章 大典

洛晗听到凌清宵让她帮忙招待客人, 她虽然没有经验, 可是本能尚在, 那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一些不寻常的因素。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恋, 她总觉得凌清宵说“没有女主人”时,语气似有所指。洛晗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 跟着试探了一句。

上次羲衡给她出了两个主意,一个是若离若即悬而未决,通俗点说就是养鱼, 吊着他;另一种就是痛痛快快说开,两人相互喜欢那就在一起,不喜欢那就彻底再见。

洛晗不同意第一个, 但是又不敢尝试第二个。在她看来,无论男女, 对感情都要忠诚。凌重煜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是渣男, 换成女人, 洛晗一样鄙视。

第一条路从一开始她就没考虑过, 然而,第二个委实太冒险了。

洛晗真的拿捏不准凌清宵的想法,尤其他是一个加倍回馈别人的性格, 之前云梦菡救了他一次,他就无怨无悔保护了云梦菡七百年,甚至能为了云梦菡一句话,第一次替凌重煜捱天雷,第二次放走重伤的凌重煜。尤其洛晗从未来而来, 她知道在后世,凌清宵对云梦菡深陷其中,甚至为了夺回云梦菡,和魔界开战。

诚然一场战争包含了许许多多因素,开战多半是积怨已久,顺势而为,可是凌清宵对云梦菡妥协到近乎没有底线,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现在因为剧情尚未展开,凌清宵还没有爱上云梦菡,可是在洛晗之前,他们足足有七百年师门时光。洛晗不敢赌,她生怕她就是第二个云梦菡,自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事实上,凌清宵根本没有动情。

云梦菡七百年都不行,洛晗才和凌清宵认识了多久?洛晗不知道羲衡对她谜一般的自信来自哪里,可是感情的事没有回头路,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说完后就觉得自己太冒失了,人手不够时请朋友帮忙招待客人是很寻常的事情,她这样询问反倒显得轻挑。但是还不等洛晗补救,凌清宵紧接着就反问回来。

她问的快,凌清宵接的也快,洛晗一下子愣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种直脑筋问这种话,到底是暗示,还是单纯地询问?

凌清宵见洛晗表情呆住,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自责他怎么还是沉不住气,洛晗如今才多大,她怎么会考虑这种事情?他贸然提出这种事情,恐怕会冒犯到她。

凌清宵不动声色接住刚才的话,圆场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第一个想到你。如果你不方便,那就算了。”

洛晗一颗心大起大落,她缓了良久,慢慢应了一声:“没事,能帮上你的忙,我很愿意。”

凌清宵颔首,道:“多谢。”

两人说完后,内心都有些挫败,气氛一时十分尴尬。两人都在相互试探,然而都怂的飞快,凌清宵不好再坐下去,站起身道:“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嗯。”洛晗闷闷应了一声,起身送凌清宵出门。凌清宵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不要再玩了,早点睡觉。”

“我没有玩。”洛晗不忿,“我这是工作。”

“工作也要有度。”凌清宵说道,“张弛有度才能长久,都这个时候了,你再看下去对眼睛不好。你要是怕处理不完,明日我陪你看。”

洛晗应下,此刻已经走到门口,她没有意识,随口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样特别像我爹。”

这种话可谓精准戳中了凌清宵的所有心病,他冷着脸,冷冰冰道:“没有。”

“他们可能不好意思和你说,但是真的很像。”洛晗说完,抬头看到凌清宵,惊讶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凌清宵脸色淡淡的,说:“没有。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他说完后,都没等洛晗回答,转身就走。洛晗内心啧声,看起来,他气得真的很严重。

她有说什么吗?

洛晗一边奇怪着,一边关上门。有了凌清宵的话,洛晗心安理得旷工,吹了灯打算睡觉。

睡前,她又本能地拿出平板,随手一刷。

没想到,这一刷,还真让她发现了重大消息。

凌重煜,或许现在该叫他夜重煜,此刻身上散发着黑色光芒。

他入魔了。而且看情况,他魔气增长很快,洛晗调出地图细看,果然,他激活了体内的魔族血脉,放任魔脉吞噬体内灵气。仙魔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体系,光不能净化暗,可是暗污染光,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所以历来只有仙人堕魔,从没有魔族修仙。夜重煜体内的魔气以爆发式增长,最后,停在了魔将中阶,也就是天仙中阶。

洛晗咋舌,夜重煜入魔前,他的修为也只是天仙初阶。他弃仙从魔,将自己体内的灵气转化为魔气,就算夜重煜修魔天赋再高,能量也不能百分百转换,多多少少都会有损耗。夜重煜怎么做到叛魔后修为比在仙族时还高的?

洛晗想到这段时间夜重煜的经历,忽然生出一种极微妙的感觉。夜重煜这三个月过得不算好,似乎总是遇到小人,这些人,真的是地痞流氓吗?夜重煜遭遇这些,真的是运气不好吗?

原先洛晗不怀疑,但是现在,她得打个问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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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全钟山都在忙庆贺大典的事,凌清宵继任家主,这是几千年来钟山最大的盛事,而且凌清宵和凌显鸿那一战引起多方关注,至今还被三十六重天传诵。凌清宵的继任大典,自然备受关注,来客如云。

庆典足足持续五天,第一天,关系近的人就陆陆续续到了。叶梓楠和邹季白一同到来,他们一进山门,就对凌清宵、洛晗嚷嚷:“你们俩真是闷不做声搞大事啊,才几个月没见,你们俩又搞出大动静。我本打算和父母介绍我在路上新认识的朋友,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说,我父亲就提前一步从邸报上认识你们了。”

叶梓楠虽然说着玩笑话,可是依然郑重对凌清宵道喜:“恭喜。”

他嘴上开玩笑,但同在大家族中,叶梓楠怎么能不知道这种大家族的是非。凌清宵流放兄长,逼宫父亲,现在成功了,所有人赞颂凌清宵的传奇,但是在最开始,他得被逼成什么样?

叶梓楠明白这其中的不容易,现在一切已经过去,再说这些徒惹晦气。叶梓楠掩去一切,插科打诨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三月我们在天宫告别时还是平等的,谁知道再一见面,竟然隔了一辈。幸好凌清宵年纪小,他要是再大些,我岂不是还得喊他一声叔叔?”

凌清宵没有当过少主,直接接任家主,一下子和叶梓楠、奕华轩的父亲成为同辈。按这些仙族世家的关系,叶梓楠、奕华轩喊凌清宵一声世叔,凌清宵也当得。

洛晗听到噗嗤一声笑了,凌清宵又被人戳中隐痛,身周的寒气几乎要结冰。

他其实并不在意年龄,但是怪只怪洛晗实在太年轻,如今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六岁。如果按天启纪的历法,她今年才十九岁。

若是凌清宵再被人喊一声“叔叔”,就真成了洛晗的父辈了。

凌清宵本来就被前几天洛晗那句“你特别像我爹”刺激的不轻,现在又被叶梓楠说隔了一辈,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叶梓楠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凌清宵浑身气势都变了,叶梓楠本能后退了两步,默默捂住胸口:“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至于动手吧?”

凌清宵沉着脸,严肃道:“年龄都是虚妄,凡事当就事论事,一昧强调年龄毫无用处。以后,不必再提及年龄了。”

“啊?”邹季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说道,“你才一千岁就修到上仙,这个速度前所未有。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夸你年少有为,你竟然不喜欢听别人说年纪?”

这也是凌清宵尴尬的点之一,他纠正道:“是假上仙,不是上仙。至于一千岁…还是不说为好。”

他并不是一千岁,他还在中古度过了五百年岁月。只不过回到天启纪后,仙界的时间只过了一个月,凌清宵只能忍着尴尬将这五百岁瞒报。但是外面的人却总喜欢给他安年少有为之类的名头,凌清宵每次听到,都极为尴尬。

叶梓楠和邹季白不懂为什么凌清宵不喜欢,不过既然凌清宵不想听,他们不说了便是。四人寒暄的功夫,后面又有新的访客至。洛晗见凌清宵忙,主动将人引走:“岐山的客人来了,我和叶梓楠、邹季白去那边坐,不打扰你们了。”

叶梓楠和邹季白知道凌清宵今日会很忙,都十分理解。洛晗和叶梓楠三人往清净处走去,离开时,凌清宵不知道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洛晗:“你会那样想,是因为听了这些话吗?”

洛晗愣住,一时没理解他在说什么:“什么?”

凌清宵抿嘴,只能说得再清楚一些:“你前天夜里的话。”

前天夜里…洛晗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三天前的雨夜,她曾随口说起,凌清宵操心的模样有点像她爹。

洛晗心里的感觉难以形容,她当时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凌清宵竟然当真了,还记了这么久?

“不是,没有,你别乱想。”洛晗无奈给自己正名,“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你虽然比我大了很多,但还不至于像爹。”

凌清宵的心刚刚放松,又被那句“你比我大了很多”击中,而且刀刀正中靶心。

邹季白没有走远,他听到凌清宵和洛晗的对话,惊讶地捂住嘴,一脸吃了个大瓜的表情。

他和叶梓楠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前天夜里?夜里?

洛晗从前门走过来,就发现叶梓楠和邹季白两人挤眉弄眼,一副鬼祟模样。洛晗疑惑,问:“怎么了?”

叶梓楠和邹季白两人一齐摇头,笑容颇为暧昧:“没事。”

洛晗怀疑地看着他们,这两个人怎么神神叨叨的?她又问了两次,这两人只是摇头,笑而不语,洛晗见问不出来,也就算了。

他们三个找了个清净的亭子坐下闲话。亭外有草木阻挡,清幽安静,邹季白看到树丛外不断掠过的人影,感慨道:“今日来客真多。”

“没错。”叶梓楠深有同感点头,“我活了这么久,除了十万年一次的蟠桃宴,再没见过此等盛会。那么多大忙人都汇聚于此,凌清宵的颜面,委实不同凡响啊。”

“这几个月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年轻、强大又前途无量的钟山之主,谁不愿意结识?”邹季白说着就感受到一种微妙的酸涩,“说起来我也快一千岁了,大家都是同龄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叶梓楠有感到被内涵,立刻嚷嚷:“你酸你自己的,可别带上我。”

“谁带你了,我明明说的是洛晗。”邹季白嗤了一声,十分信任地看向洛晗,“洛晗,你说是不是?”

邹季白记得洛晗说过,她也是一千岁左右,邹季白像找到同盟一般,来和洛晗寻找认同。

洛晗陷入沉默,邹季白想起自己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感情,突然觉得不妙:“怎么了,你难道不是一千岁左右吗?”

叶梓楠一见就乐了,故意问:“你竟然不知道吗?”

邹季白不祥的感觉更加浓郁了,他心哆嗦着,小心翼翼问:“知道什么?”

叶梓楠幸灾乐祸道:“洛晗可不是你的同龄人,她今年才十八。”

洛晗听到这个年轻的过分的数字,尴尬油然而生。她算是明白刚才凌清宵的感觉了,真的太尴尬了。

洛晗本能阻止:“并不是十八。”

邹季白一口气都要背过去,听到洛晗的解释,可算重新喘上气:“我就说么,叶梓楠你做个人吧,不要随随便便骗人。洛晗才一千岁就能有这等灵气操纵能力,已经够变态了,你居然骗我十八岁,这就假的太过了啊。”

邹季白说的太快,都不够洛晗把一句话说完。她沉默许久,愧疚地补上后面半句话:“我并不是十八,而是十九。”

邹季白:“…”

叶梓楠没忍住,哈哈大笑。邹季白一记回旋镖稳准狠扎中自己,他发现自从认识洛晗后,他的心脏明显不好了。

邹季白默默捂上心口,沉痛地对洛晗说:“洛晗,求求你做个人吧。我居然还信你,真是我瞎了眼。女人都是骗子,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了。”

他们的学渣同盟早在飞舟的时候就破灭了,洛晗说她学习不好,说她不懂阵法,说她贫穷且黑,邹季白都信了。他入了戏,最后却发现,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说了实话。

洛晗她既不穷,也不衰,更不弱。邹季白一腔热忱,终究是错付了。

邹季白受到人生重创,一时间连话都不想说。他的另两个队友完全没有来安慰他,反而在兴奋地聊八卦:“外面来的是奕家吧,我以为会是奕华轩代表昆山来,没想到他父亲也来了。”

“凌清宵现在是家主,奕华轩却只是个少主,两人足足差了一辈。由奕华轩来道喜,于礼不合。”叶梓楠啧啧感叹,“奕家最近风头盛啊,他们来这么多人,显然想和凌清宵拉拢关系。”

叶梓楠点到即止,没有再往深谈,但是洛晗心知肚明。奕家拉拢凌清宵,是在为日后竞争天帝做准备吧。

可惜,凌清宵也是龙族,他同样是角逐人员之一。奕家这一招,还是算错了。

他们俩正说着,外面又响起礼乐声。隔得太远,通报声不太真切,可是听声音,似乎是临山宿家。

宿家啊。

洛晗挑眉,这就有意思了。宿家的姻亲凌显鸿被圈禁,宿仪芳也几乎是半禁足状态,而宿家父母看好的女婿凌重煜更是被钟山除名。临山如今和钟山的关系,着实有些微妙。

宿家父母为凌重煜铺路这么多年,最后真正上位的,却是他们一直没看在眼里的凌清宵。洛晗都不知道宿家父母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前来给凌清宵道贺。

洛晗压低了声音,道:“宿家家主竟然亲自来了,我本以为,他会和钟山生分。”

“他倒是想硬气,但是那也得看他能不能硬气的起来。”叶梓楠说,“听说宿家家主这段时间一直在找宿饮月,想悄悄把宿饮月接回来,不知道没找到还是宿饮月不肯走,反正,现在宿饮月还和魔人厮混在一起。宿饮月是临山唯一继承人,她本来修为就平平,现在龙丹破碎,成了废人,又和修魔之人不明不白,恐怕这段日子,宿家家主的日子并不好过。”

龙族内部倾轧严重,嫡和庶、主家和旁支之间没有绝对的分界,谁强大,谁就是正统。宿家家主挑出来的继承人办出这种不光彩的事,还废了龙丹,谁都知道宿饮月的坦途走到尽头了,她已经自动被人从继承人的名单里剔除出去。既然手里没了筹码,宿家家主还怎么压制其他旁支?

所以,宿家家主来找凌清宵,一点都不意外。宿家家主眼看女儿和妹妹都指望不上了,他要想保住自己现在的家主之位,就只能求助唯一的血亲,外甥凌清宵。

凌清宵和宿家并不亲近,但是好歹凌清宵身上流着一半应龙的血,利益落到自己人手里,总好过被外人夺去。

洛晗唏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果然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太现实了。”

凌显鸿被软禁,他的盟友宿家家主一瞬间就转变态度,前来交好新的家主。宿仪芳、宿饮月落到现在的处境都和凌清宵脱不了干系,但是宿家家主愣是忍了,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

恐怕宿仪芳也知道娘家和兄长不会给自己出头,才主动称病,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所以这世上,娘家好、夫婿好、哥哥好、弟弟好都不如自己好,宿仪芳和宿饮月之前被多少人艳羡命好,可是如今,说被放弃就被放弃。

指望命好,不如指望自强。

说起这些,在座三人都感到唏嘘。邹季白叹息了一会,一低头,发现自己刚买来的玉佩没了。

吞元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嘴里正在可疑地咀嚼。

邹季白手都哆嗦起来:“这里放着这么多东西,你独独挑我的玉佩下手。吃我的却不吃凌清宵的,现在的神兽都这么现实吗?”

时间过去,客人来的差不多了,承天殿的流水宴也正式开始。宴会没有固定坐席,大家且行且谈,遇到了熟识的或投缘的道友,就随地坐下,论道谈话。仙界寿命长,朋友间动辄几百年几千年未见,众人相互寒暄,彼此引荐,气氛十分融洽。

热闹中,外面传来袅袅仙音,凌清宵一听这个声音,就立刻起身朝外走去,其他人听到了,也纷纷停止谈话,朝门外望去。

叶梓楠感叹:“连天宫都派人来了,大场面啊。”

洛晗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阵声音是天宫独属的礼乐声。前来道贺的人,竟然是白标星君。

天界谁人不知,白标星君是天帝的代言人,他的态度,就是天帝的态度。白标星君见了凌清宵,笑着拱手:“恭喜凌公子,继任家主。”

“多谢白标星君。”凌清宵回礼,问道,“我接任钟山后尚未给陛下请安,实在惭愧。不知近日陛下可好?”

“陛下一切都好。”白标星君笑着说,“陛下听闻了你的事迹,甚是感兴趣。陛下还命我转达口谕,望凌家主好生修炼,早日飞升上仙,为六界重新制定上仙标准。陛下十分期待天界再多一位强将。”

白标星君到来后,大典上就掀起一阵无形的骇浪。等听到天帝竟然还传了口谕,在场中人彼此对视,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奕家家主更是脸色都变了,他们先前仗着地利,一直和三清天往来密切,昆山所有人都默认天帝会从奕家中挑选下一任继承人。但是现在,天帝对凌清宵不同寻常的关注,超乎所以的评价,都指向另一个可能。

天帝对凌清宵抱有极高的期待。甚至,远远不止上仙。

奕家家主神情阴沉,宿家父母对视,脸上露出明显的后悔之色。岐山、骊山、笳山也来人了,他们表情如常,可是心底都各有盘算。

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知道最后赢家是谁。奕家造势这么多年,谁能想到,中途却杀出一匹黑马。

钟山有历史底子在,这些年在外依然气派,可是在龙族六山中,却不上不下,停滞已久,早不复刚建朝时的强势。兴许,半死不活的钟山,中兴之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