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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他父母死时的景象,那时候,他爹娘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无法动弹的噩梦间,小童的眼睛忽然被一阵凉意覆盖,眼前血腥可怖的景象也换成了燕语花香。小童猛地回过神,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占了一个白衣仙子,仙子对他笑了笑,说:“血腥的场面不适合小孩子,不想看就不要看了。”

铁笼里的人看到洛晗,瑟瑟发抖,不知道洛晗是敌是友。洛晗看到这些人被吓成这样,内心深深叹气。她一抬手,铁栅全部化为细碎的铁末,束缚这些人质的枷锁也变成齑粉。

洛晗说:“你们安全了。外面的障碍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你们可以回家了。”

铁笼里的人不敢置信,最开始没人行动,后来不知道是谁打头,众人忽然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小童被人群挤得跌跌撞撞,不得不缩到墙壁,把自己紧紧抱成一团。

脚步声纷乱,另一边的战局却没有受到分毫影响。面具男修为不低,可是再如何高,也不会高过宫堇魔君,很快,他就被凌清宵制服了。

洛晗从后面走过来,问:“你是什么人?偷偷来仙界做什么?”

面具男冷哼了一声,并不做声,不配合之意显然。洛晗遗憾,叹道:“你真的不和我说吗?过一会,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面具男依然不屑一顾,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洛晗退了一步,说:“既然你执意,那好吧。”

洛晗将空间让给凌清宵,凌清宵都没有询问面具男,直接在手心凝聚灵气,覆在魔族天灵盖上提取思维。

面具魔族震惊,眼睛瞪得如铜铃。洛晗叹气:“都说了和我坦白,非不听,非要挑战他。”

凌清宵在中古五百年经历过太多次审问战俘的事情,他熟门熟路,直接找到面具男相关记忆,化成影像呈现在空中。

面具男在魔界的地位似乎不低,在他的视觉里,他一路穿越黄沙戈壁,停在一座巨大的墨黑城池前。高大的拱门上,浮现出“雷烈城”三个古体字。

“雷烈城…”洛晗低声喃喃,“他竟然是雷烈王的人?”

这还不止,面具男走入城门后,一直走到一座院落中。院内一切装饰都是漆黑的,面具男在院内等了一会,不久后,另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进来了。

面具男起身,行礼道:“大人,货物我已经带来了。”

对方伸手,问:“东西呢?”

面具男连忙将一个黑色葫芦献上。这个葫芦和刚才小童那个一模一样,遍体黝黑,壶嘴处有红色的纹路,像是血迹一样。对方接过,在手心掂了掂,道:“好了,我知道了。下一批货要得急,你快些去张罗,这次不必局限于修为高的、天赋好的,没有质就拿量来凑,只要有灵根就可以。”

面具男连忙应下,恭敬地送对方离开。等对方走后,面具男又在原地等了等,等时间彻底错开后,才披上斗篷出门。

之后是一大堆无关的画面,凌清宵将记忆快放,大致看到面具男又偷渡到天界,给他的手下交代任务,他自己则在各个城池间奔波,负责“收货”。

看样子,被这些人荼毒的不只是九壬城,还有其他好几个城市。

再后来,就是面具男到地牢,然后被洛晗、凌清宵撞破。这一段他们已经知道,凌清宵将画面抹除,随手一剑,就将面具男杀死。

从头到尾,他压根连问都懒得问。战争时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人命,根本没时间留给他们浪费口舌,第一遍战俘不说,第二遍就直接动手提取记忆,谁有耐心和魔族俘虏们打心理战和刑讯战。

面具男的死法和其他人一样,脖子上细细一条血线,连血都没怎么流。凌清宵手指掐诀,一簇蓝色火苗从他指尖落到面具男尸体身上,片刻间就将尸体包围。

面具男和其他魔族的尸体在灵火的吞噬下变成魔气,随后被灵火吞没,连一丝一缕都没有逸散出去。顷刻间,地面上就变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四壁还残存着打斗的痕迹,几乎让人怀疑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凌清宵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熟稔自然,快得洛晗都没反应过来。她瞠目结舌,问:“你怎么这么熟练?”

“做的多了就习惯了。”

凌清宵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唯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句话中包含着多少鲜血。洛晗想到中古五百年自己不在他身边,油然心酸。凌清宵已经收回灵火,说:“果然是雷烈王做的手脚。虽然地牢已毁,但是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在其他城池还有据点,多半还会卷土重来。”

洛晗点头,道:“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我们需要天宫的帮助。我们先去捣毁其他据点,等回钟山后,再给天宫上书。”

凌清宵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两人收了剑往外走,路过墙角时,洛晗发现还有人没走。洛晗认出来这是那个买花的少年,似乎叫…小童。

洛晗知道这个孩子童年受过创伤,至今没法自如说话。洛晗放轻声音,问:“你为何还不走?”

小童摇摇头,看着洛晗和凌清宵,又点点头。他虽然一字未说,但是洛晗莫名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在感谢他们救他。

洛晗记得小童的祖母还在重病,一家子老的老弱的弱,小童还是这个样子,以后要怎么谋生?洛晗叹息,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不必感谢我们。快回家去吧,你的祖母在等你。”

小童点点头,往外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回头向往地望着凌清宵。他鼓足勇气,用指头指了指凌清宵的剑,随后一脸渴慕地望向凌清宵。

凌清宵看出了小童的意思,中古时代到处都是小童这样失怙失恃的孤儿,没想到在太平盛世,依然有很多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凌清宵想到一个人,心中触动。他从身上拿出一个令牌,用灵力托着停在小童面前:“钟山在下界定期有招弟子大会,时间地点都写在令牌上。如果你能走过去,通过考核,就能随着队伍来到十六重天,进入钟山学习剑法四艺。只有你自己变强了,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给你的祖母寻找治病药物。”

小童愣愣地看着眼前古朴庄严的令牌,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过了良久,小童才试探地将白木令牌接下。

凌清宵被小童勾起了回忆,他想起他捡到小泽时,小泽也不比小童大几岁。可惜,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凌清宵因此对小童生出许多怜惜,可是他再念旧,也不会直接将小童收入门中。凌清宵如今已经是钟山的家主,他想要收弟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是他不会这样做。就算是机缘也要自己拼搏,机会从来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先改变自己。凌清宵说道:“钟山招徒比试并不轻松,而且,钟山不收哑子。”

小童眼睛瞪大了,凌清宵知道这很残酷,可还是选择将并不美好的现实剖开,冷冰冰地呈现在小童面前:“你想要进入钟山,就只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阴影。你不能一辈子不说话,除非,你想一辈子都过这种被人摆布的生活。”

“希望我能在十六重天见到你。”

凌清宵说完后,没有给小童提供任何灵药、功法,转身就走。洛晗心中叹气,对小童说了声加油,也快步跟上。

凌清宵这个人,有着最仁慈的内心,也有着最坚固的外壳。不必说他对一个小孩子残酷,因为他对他自己,更加残酷。

洛晗追上凌清宵,两人很快回到地面,重新站在阳光下。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洛晗问:“既然不忍心,为什么不多交待他两句?他从没有接触过这些,贸然上路不知道该有多危险。何况,心理阴影既然叫阴影,就是因为不可抗拒。”

凌清宵摇摇头,语气坚决:“这是他自己的心病,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他若是不将自己从父母的阴影里拔出来,那任何人都渡不了他。”

凌清宵的话语平平淡淡,可是洛晗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凌清宵和小童一样被童年阴影深深影响,以致于断尾自保,小童切除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凌清宵切除了所有的欢愉。

他不再享受任何娱乐活动,他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修炼、学习、练剑中。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再会笑。

洛晗陪着他静静走着,过了一会,轻声问:“那现在呢?他走出来了吗?”

凌清宵回头瞥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了然的笑意:“这得问小童,我如何得知?不过,我认为他可以。等他真正脱离别人的看法,内心强大到可以正视自己的光明与黑暗,渴望和卑劣,他就能够离开曾经的束缚了。”

洛晗嘴边露出笑意,凌清宵能这样说,可见他是真的看开了。他曾经和家庭的关系很紧绷,对凌显鸿、宿仪芳有一种刻意的疏远感。他看似强硬决绝,其实,这反而代表着他还在意父母。

等到了中古,他在另一个时代遇到了很多长辈,得到了真正强大的长辈的指引,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依赖父母的认可了。

凌清宵刚回到天宫时,也曾心有侥幸,对凌重煜和宿仪芳抱有最后的幻想。他期望父母对他包容而爱护,他甚至提前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可惜最终,他失望了。

他彻底认识到,不爱就是不爱,他在家人心中就是比不过凌重煜。他就算让自己变得再符合世人期望,也无法引来父母的回眸。

伤口化了脓就要剜出来,凌清宵亲手将自己最后的软弱剔除,也亲手斩断了他和父母和解的路。

这一生,凌显鸿、宿仪芳和白灵鸾都不会再原谅他。这样很好,他不会有机会,再做出妥协、软弱之类的事情了。

洛晗觉得慨叹,原文剧情中的凌清宵没有经历过西洱弥海,没有经历过中古大战,也没有经历过戒断家族。他性格中的偏激、脆弱、疯狂,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下来,一直留到他成为天帝,成为六界力量巅峰。

越是没有得到过爱的人,越害怕失去仅有的温暖,所以在剧情后面,他才会对云梦菡那样容忍。因为除了云梦菡,他没有其他人了。即便云梦菡屡次触犯到他的底线,他也愿意一遍遍原谅她。

而现在的凌清宵,内心比后世更加强大,安全感也更加饱满。他得到过宿宗世、容成、羲衡等长辈的认可,也得到过叶梓楠、邹季白等伙伴的支持,如果将现在的他放在同样境况中,凌清宵肯定不会容忍云梦菡了。

他会在第一时间,把云梦菡扔出去。

这是好事,洛晗告诉自己,她并不是毫无进展,她至少改变了大魔王对世界的看法。虽然现在的凌清宵心机略深,心思捉摸不定,黑化值忽高忽低,可是至少,比后世那副冷漠如磐石的模样好。

洛晗发现她的目标越来越低,最开始她想着拯救世界、改变大魔王,后来觉得凌清宵别黑化就可以,现在,只要比最坏的情况好,她就满意了。

卑微。

凌清宵和洛晗离开地牢后,没有再回九壬城,而是直接往另一个城池赶去。除了九壬城,还有许多人处在被绑架的威胁中,洛晗和凌清宵按照面具男的记忆,一路找一路捣毁,将魔族据点破坏了一大半。剩下的极少数因为地方远,或者太绕路,被凌清宵上报天宫,交由当地朝廷解决。

他们任务办完后,马不停蹄,又赶紧往钟山赶。他们虽然捣毁了魔族的据点,可是他们并不知道雷烈王绑架底层仙族做什么。雷烈城里到底有什么,面具男将装着仙族的血葫芦交给了谁,之后作何用途,都是一片迷雾。

每耽搁一天都可能是一条人命,洛晗和凌清宵不敢大意,坐上飞舟后,全速往钟山赶。

回程和来时不同,刚出来时洛晗对两边景色好奇不已,时不时下飞舟看风景,现在新鲜感已经消散,她全天待在房间,恨不得一睁眼就落地。

飞舟上只有洛晗和凌清宵两个人,洛晗懒得看沿途风景,想要和人说说话就只能去找凌清宵。洛晗过来的时候,凌清宵正在写东西,看到她,淡淡道:“你来了。”

洛晗坐到案边,她无事可干,就只能撑着下巴看凌清宵写字。她看了一会,忍不住问:“你在写什么?”

“给天枢院的文书。”凌清宵解释,“这次事情牵涉广泛,天枢院需要见到足够的证据才会出手。正好路上无事,我便将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整理出来。还有钟山新一年的任务安排,也可以预定了。”

遇到凌清宵这样的上司,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凌清宵离开钟山大半年,钟山各机构的日任务、旬任务、月任务从未断绝,从上到下,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凌清宵人还在路上,就已经着手安排新的一年了。

真可怕。洛晗感叹:“幸好我既不是你的学生,也不是你的下属。”

凌清宵低头写字,云层上的天光折射到他身上,圣洁的宛如神像。这幅画面看起来何其端肃,简直能立刻裱起来给天宫当宣传画册。然而画像中的那个人,忽然冷不丁问:“那你想做什么?”

洛晗眨了眨眼睛,笑着把皮球踢了回去:“这得看你身边还缺什么位置了。”

洛晗的感觉没错,对待凌清宵只能用直球,她说得越大胆,凌清宵越不好意思接。要是和他玩文字游戏,以凌清宵的耐心,能一直问到你崩溃。

凌清宵果然说不出话了,洛晗志满意得,她看到凌清宵身边的笔,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的灵火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洛晗早就想问了,但是之前要么身边有人,要么不安全,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问话时机。现在飞舟上寂静,不必担心谈话被别人听去,洛晗立刻问了出来。

凌清宵指尖微微弹动,一簇蓝色的火焰出现在他指尖:“你是说它?”

“对。”洛晗问,“我记得,以前你的灵火并不是这个颜色,好像也没这么大。为什么突然变了?”

修为到一定级别后,修士就可以释放出自己的灵火。像凌清宵属性寒,他的灵火就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蓝火。洛晗之前见过凌清宵的灵火,那时候灵火并不是这个样子,而且也很友好,哪像现在,仅是看着就有威压扑面而来。

凌清宵将灵火收回,轻描淡写道:“在中古行军的时候曾遇到过几个不常见的地形,我寻找出路时,顺便吸收了里面的天地异火,大概有两次。”

洛晗咋舌,凌清宵这话说的轻飘,但是背后十分惊险。火和火之间也分等级,灵火是仙界最普通的火,天地异火则是最高阶的火。天地异火俱诞生在洞天福地,异火等级高了,甚至会有自己的神志。

天地异火十分难寻,而中古时代的异火,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神迹传奇。凌清宵吞噬了两个…难怪他的灵火这样凶残。

火之间既然有等级,那就可以相互吞噬。自然界的规则,向来都是强捕食弱。天地异火的强大毋庸置疑,凌清宵能成功收服它们,并且将其内化到自己的灵火中,机缘可谓相当深厚。

凌清宵的运势,向来是大凶险伴随着大气运。但是任何机遇都伴随着风险,收服天地异火听起来简单,但是当时,情况指不定多么危险。洛晗那时候并不在凌清宵身边,万一稍出差池…洛晗都不敢再想下去。

这么大的机缘,别人听着必然羡慕眼红,而洛晗听到,只觉得心酸。洛晗问:“当时很危险吗?”

凌清宵没想到,她听到异火,第一个问的不是如何收服,而是问他危不危险。凌清宵收回视线,避重就轻道:“不算危险,都过去了。”

“那肯定是很危险了。”洛晗叹息,“要是我当时在你身边就好了。”

凌清宵怔松,片刻后轻轻笑了:“不算晚。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够了。”

洛晗摇头,看样子并不认同。不过已经过去的事情再纠结也无益,洛晗抛过这个不愉快的话题,道:“以后不会了。如果以后再有危险,无论我在哪里,就算跋山涉水、披星戴月,我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这个许诺太空泛、太绝对了,凌清宵的理智让他不要相信,可是情感却无法拒绝。毒药和糖果都是甜的,一旦尝试,就再也没法停下。洛晗的这些话,是真实的糖,还是虚假的毒呢?

凌清宵不想去想。

凌清宵和洛晗七月悄悄出门,等回来时,都已经到了第二年的二月。初春下了雨,钟山的石阶被洗的清亮。本来是生机勃勃的春景,可是山门前,暗暗握着剑的两方人马毁了一切美景。

山门外的人不耐烦了,高声叫嚷道:“你们这些仙道小白脸真是墨迹,快让开,我们要见凌清宵。”

“放肆!”钟山执剑弟子怒喝,“家主的名讳,岂是你们能叫的?钟山身为正道砥柱,耻于让你们这些魔族入门。”

传信的人也冷了脸,说:“我们本意是报喜,你们不要不识好歹。听闻钟山家主在仙界广负盛名,怎么见了我们不敢出头了?”

众弟子出奇愤怒,为首的弟子正要拔剑,忽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剑被重新推入鞘中。弟子又惊又疑,他下意识抬头望去,此时山道后方,一道人影徐徐走来。

“找我何事?”

“家主!”弟子们激动地大喊,魔族使者看到来人,也露出戒备的神色:“凌清宵?”

“是我。”凌清宵从初春清冷的雨雾中走来,他拾阶而上,身周的气息仿佛比外界的雨还要干净。凌清宵没有看魔族使者,而是一直关注着身边的女子:“小心。”

洛晗应了一声,提着裙子慢慢走上台阶。魔族来使挡在大门前方,凌清宵的路被堵住,不得不停下,问道:“我就是凌清宵。何事?”

魔族使者们相互对视一眼,为首的人上前半步,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我们尊上派我们来给钟山家主送请柬。三月后雷烈城主持婚礼盛事,有请凌家主出席。”

凌清宵瞥到请柬上的名字,表情明显冷淡下来。他拂袖,直接越过魔族使者,根本一眼都不往他们身上看:“道不同不相为谋,钟山和魔族泾渭分明,素无往来。谢雷烈王好意,不去。”

凌清宵拒绝的太干脆,魔族使者尴尬了一下,再次扬声说道:“凌家主兄长和师妹的婚礼,家主真的不去吗?”

洛晗知道剧情,此刻并不觉得惊讶。凌清宵却明显怔了一下,倏地回头:“他和谁的婚礼?”

第93章 魔界

魔界的天总是阴阴沉沉的, 时常让人分不清昼夜。

云梦菡从自己屋里出来, 不敢偷懒, 赶紧去后面领今日的活。王府的侍女可和大门派弟子不一样, 若是迟了晚了,就算只耽误一丁点, 鞭子也会立刻打下来。

七月的时候,云梦菡偷偷离开钟山,义无反顾地奔向魔界。云梦菡虽然是凌清宵的师妹, 其实年纪比凌清宵大。她本体是草木,悟性本来就比不上龙族,她生出神志用了一万年, 化形用了一千年,之后在下重天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千年。要不是她偶然撞到了钟山的收徒大会, 直到现在, 她还在下重天混日子呢。

云梦菡被带回钟山后, 才正式开始了修炼生涯。钟山以入门年限排资论辈, 云梦菡到达钟山时,凌清宵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二公子,虽然凌清宵比云梦菡小了千岁有余, 可是从修为上讲,凌清宵是她不折不扣的师兄。

在钟山这些年,如果没有凌清宵的照顾,云梦菡不会过得这么顺畅。可是,她还是为了凌重煜, 放弃师门,放弃自己所有的根基和朋友,甚至背叛自己的仙族身份,孤身奔赴魔界。

云梦菡反应不算快,头脑也不算聪明,她从中重天离开后,受了许多曲折和蒙骗,才跌跌撞撞地找到渡口。仙魔边界有重兵驻守,除非有正式公文,否则不允许私自穿行,云梦菡想要进入魔界,就只能偷渡。

这其中她又受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坎坷,自不必说。她本以为偷渡已经是她经历过最糟糕的事情,没想到进入魔界,磨难才真正开始。

云梦菡几乎每天都生活在不怀好意的视线中,终于有一天她栽了,被不知道什么人掳走。再醒来时,她已经在雷烈城,和很多仙族男女关在一起。云梦菡本能感到不妙,剧烈挣扎,正好被来视察的夜重煜看到。

云梦菡没有想到,她和夜重煜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夜重煜跟在一个贵气邪肆的男子身边,前呼后拥,看起来十分受重用。后来云梦菡才知道,那个贵气但看起来很邪的男子,就是雷烈王。

云梦菡看到夜重煜后,简直喜不自胜,不断向夜重煜求救。可是夜重煜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仿佛完全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亲眼看着她被拉入笼子,放入地下。

云梦菡心冷了,她对夜重煜那么熟悉,她绝不可能认错人。她以为夜重煜受伤失忆,或者是练功走火入魔,所以才不认她。地下洞穴如同蜂巢,狭小密集,一个洞穴塞一个仙族。云梦菡在那种地方待了许久,久到她神志都开始模糊,才终于被人带出来。

来人塞给她一套王府侍女的衣服,阴阳怪气地说:“你命大,贵人救了你一命。以后你就是婢女了,快收拾收拾,一会去伺候夫人。”

云梦菡迷迷糊糊被带走,迷迷糊糊换了身份,迷迷糊糊看到了她们口中的“夫人”。

宿饮月。

夜重煜救了她,可是却让她作为婢女,前来伺候宿饮月。

这是雷烈王府,雷烈王专门分拨了一片区域给夜重煜居住,现在云梦菡成了王府的侍女,在夜重煜这个区域内伺候。云梦菡原来觉得钟山勾心斗角,同门倾轧非常严重,等来了魔界,她才知道真正的恶意,到底有多么直白可怖。

云梦菡是被人半路塞进来,她这里多一个人,原本的王府侍女就要少一个人。原班人马本来就排斥她,后来感受到宿饮月若有若无的暗示,下人们越发肆无忌惮,几乎毫不掩饰地折磨云梦菡。

比如故意让她做最苦最累的事,在她的床铺上放蛇蝎,故意让她做一些完成不了的任务,然后将她推入刑罚司受罚。

云梦菡想和夜重煜告状,可是她进入王府后,一直没见过夜重煜。云梦菡知道这又是宿饮月的把戏,她只能一边忍耐着,一边期盼着早日遇到夜重煜。

今日云梦菡大清早出来做工,毫不例外,她又领了最苦最累的活。云梦菡去宿饮月院子里洒扫,一掀帘子,看到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

云梦菡呆立当场,这时候她被什么不知道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木盆落地,咣当一声将她惊醒。

云梦菡被热水溅了一身,旁边的丫鬟见了立刻吊起眉,骂道:“你没长眼睛吗?夫人还病着呢,你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是诚心想让夫人病情转重,是不是?”

宿饮月其实并没有和凌重煜成婚,不过魔界不讲究名节那一套,下人们为了讨好宿饮月,都直接称呼她为“夫人”。

云梦菡喏喏道歉,丫鬟语言极尽刻薄,最后一瞪眼,喝道:“还不快去找东西来清扫水渍?”

王府侍女的衣服是最简陋的麻布,甚至连法衣都不是。云梦菡身上沾着热水,出去走了一圈,热水变冷,紧紧贴在身上,冷冰冰的。

云梦菡忍着身上的不适感,当着众人的面蹲身,跪在地上擦拭水迹。

夜重煜只是扫了一眼,就又收回视线。云梦菡跪在冰冷的水中,听到精美细软的隔扇门内,夜重煜和魔医低声说话。

“…宿姑娘这病十分棘手。她本就先天体弱,这段时间在路上奔波了这么久,底子大受亏空,恐怕治不好了。”

夜重煜没有往隔扇门外看,仿佛一门之隔的地方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婢女,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夜重煜听到魔医的话,皱眉道:“当真没有办法吗?表妹对我十分重要,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必活了。请魔医再想想办法,无论以什么代价,一定要将表妹救回来。”

魔医拈着胡子陷入沉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是这样损耗极大。”

夜重煜大喜,说:“无妨,无论需要什么,就算是杀是抢,我也一定为她夺过来。”

魔医沉吟一声,正要说话,屏风内传来宿饮月的声音。夜重煜和魔医双双止了声,夜重煜轻手轻脚撩起帘子,走到宿饮月床边坐下:“表妹,你怎么样了?”

里面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云梦菡一颗心又酸又涨,不知道欢喜多一点还是苦涩多一点。

她终于见到了夜重煜,这是她盼了半年的事情。这一路上,从离开钟山到历经千辛万苦偷渡,好几次她都在怀疑,她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抛弃光鲜亮丽的身份,而在魔界被人欺辱?

她屡次想要放弃,后来唯有在心里默念夜重煜,才能支持她撑下来。今日她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可是云梦菡发现,她竟然完全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快乐。

她为了他抛弃一切,可是夜重煜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他甚至说,宿饮月就是他的命。

云梦菡内心逐渐冰凉,这时候管事丫鬟进来,看到她还跪在地上擦水,狠狠在她背上拧了两把:“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我们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你却在这里偷懒,果然是个贱骨头,一日不打就不知道自己斤两…”

云梦菡吃痛,她是仙界难得一见的紫绛仙草,还在钟山学了七百年法术,曾经在仙界众人见了她,谁不是客客气气的?而现在,一个粗鄙的、大字不识的魔族婢女,竟然这样侮辱她。

云梦菡几乎忍不住想要回击,她的修为不能和龙族这种得天独厚的种族比,可是比起面前的底层婢女,却高出好几个层次。云梦菡要想教训她,简直轻而易举。

然而最终云梦菡还是忍下了,这是雷烈王府,她不想给夜重煜惹麻烦,也不想破坏她在王府人心中的印象。如果可以,她想要融入魔界,和这些人和睦相处。

一旦出手,那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云梦菡抱着脏兮兮的抹布出门,云梦菡走后,坐在暖阁里、正全心安慰宿饮月的夜重煜,暗暗朝门口望了一眼。

夜重煜觉得自己做的非常隐蔽,其实宿饮月看到了。宿饮月不动声色,低头捂住嘴咳嗽,夜重煜听到声音,连忙回过神。

“表妹,你感觉怎么样?”

宿饮月咳嗽过后,脸颊都浮上不正常的嫣红,她每一个动作都表明自己很不好,可是却露出个虚弱的笑,摇头道:“我没事。我这个身体就是这样,表哥不要再为了我费心了。”

“那怎么行?”夜重煜矢口否决,“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你治好。”

夜重煜说着看向魔医:“魔医,你刚刚所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魔医叹息一声,说:“宿姑娘现在的状况并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伤。她体内龙丹破碎,元气大伤,诱发了积年旧疾。要想彻底根治,只能从龙丹上着手。”

宿饮月脸变白了,夜重煜看到心疼,紧紧握住宿饮月的手,说:“表妹你不要担心,我这就去外面找一个龙族,将龙丹挖出来给你治病。”

魔医依然摇头:“不可。龙丹是龙全身精华所在,虽是无价之宝,但是气息十分霸道,不是任何人都能消受的起。尤其是宿姑娘,她龙丹破碎,心腔被龙丹碎片割得伤痕累累,已经承担不起另一颗龙丹的冲击了。”

夜重煜手不自觉握紧,旁人以为夜重煜在担心,唯有宿饮月知道,是因为心虚。

宿饮月对凌重煜的一切心知肚明,夜重煜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不遗余力地对她好,这并不是旁人以为的爱情,这是讨好。

宿饮月心里明明白白,哪有什么爱和喜欢呢,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拿捏住了夜重煜,所以夜重煜只能任她操控。

但是没关系,夜重煜喜不喜欢她,爱不爱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最后他只能留在她身边,和她过一辈子,那就够了。

夜重煜掩饰住内心的变化,依然露出强硬表象,问:“那该怎么办?”

魔医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宿姑娘经不起强烈冲击,可是又实在需要一颗健全的心脏,刚才那个丫鬟,就正好合适。”

夜重煜手指骤然缩紧,将床沿的雕花折下来一节。

宿饮月的视线温温柔柔地投过来,轻声问:“表哥,你怎么了?”

夜重煜下意识将碎片藏在掌心,紧紧握着拳,说:“我没事。”

魔医见状,继续说道:“虽然她做丫鬟打扮,可是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难得一见的仙界灵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用她的肌体入药,任何致命伤都能治好。如果将她的心挖出来,换到宿姑娘体内,那既可以代替龙丹,又可以抚平龙丹炸裂时在宿姑娘胸腔划出来的伤痕,还能逐渐改善宿姑娘先天不足的体质,可谓一举三得。”

夜重煜听到沉默了,宿饮月让他想了一会,见他还不表态,不紧不慢地说:“还是算了吧。这样一来,恐怕云姑娘非死即残,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何必再连累一个健康女子?表哥,我知道你和云姑娘有情,等我死后,你可以娶了她,让她替我照顾你。”

夜重煜咬牙,说:“不可。我说了会不惜代价救你,她不过一个卑贱的丫鬟罢了,能将心换给你,是她的荣幸。只是,换心太过惊骇,她恐怕不会愿意,如果她剧烈挣扎,换心很难成功。”

魔医沉吟,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云梦菡剧烈挣扎,心脏受损,恐怕剥离出来宿饮月也没法用。魔医想了想,提出一个不算解决办法的办法:“我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魔医请说。”

“这段日子派人去接近她,对她好,争取到她的信任后,骗她喝下治疗宿姑娘体内暗伤的药,等将她的心改造成药心后,再趁她不备,将她迷倒挖心。”

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具体实施会出现很多问题。夜重煜光想想就发现许多漏洞,他道:“长期让一个健康人喝药,就算是再亲近的朋友,恐怕也做不到。”

“朋友不可,夫妻却能。”魔医说,“宿姑娘刚才说,那个仙草对夜公子有旧情。这就更容易了,让夜公子假意接近,将她骗到手后,再慢慢灌药。等时机成熟,就杀人取心。为了取信于她,夜公子可以答应她成婚,婚后以求子的名义喝药,那就更顺理成章了。”

云梦菡自从撞见了夜重煜后,生活突然好过了起来。夜重煜时常会来看她,得知她的处境后大怒,处置了好几个欺负过她的丫鬟。

生活好像回到钟山,她是无忧无虑的小师妹,任何事情都有门派替她准备好,她只需要快快乐乐地和大公子谈恋爱就够了。很快,他们俩人恢复身体关系,夜夜痴缠。在一个深夜,意乱情迷时,夜重煜说出要娶她。

幸福到来的太快,简直让云梦菡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背井离乡的苦楚,不适应魔界气候的压抑,以及在雷烈王府受到的委屈,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意义。

原来她经历过的那些波折,都是为了这一日做铺垫。那是上天降给她的考验,只有通过了,才能嫁给心爱之人。

云梦菡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全身都轻飘飘的。这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给云梦菡迎头一棒,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什么?”云梦菡瞪大眼睛,都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你要给二公子发请柬?”

“对。”夜重煜表情淡淡的,这个名字就是他永远的痛和恨。夜重煜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大婚,怎么能不通知他?听说他现在已经是钟山家主,还颇得天帝看重。我也想见识见识,天界风头最盛的天才仙君,到底是什么模样。”

云梦菡下意识地拒绝,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抗拒,就已经把反对的话说出口:“何必呢?我们现在已经进入魔界,对钟山来说,这是背叛。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何必还要招惹他们?”

夜重煜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云梦菡,眼睛怀疑地眯起:“你为什么很抗拒见到他?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在害怕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以这种身份,再见凌清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