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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说他身上有鳞片,并不要紧,洛晗见他没有外伤,就真的相信了。可是,谁说魔神碎片只会伤到身体?

魔神以恶为生,心魔,才是魔神真正的力量源泉。

洛晗怔松,她眼前窜过一条鱼,猛地回过神来。洛晗集中注意力,发现玄龟也在讲魔神当年的事。

“…当年仙魔在象石决战,诸神降临。你们这一辈年轻人兴许不知道象石在哪儿,象石就是如今的南海,只不过在那时,南海还是一片山川。仙族这方一位叫凌氏的将领用诛神阵困住魔神,和另一位神配合,一起杀了魔神。之后的事情就如史书记载,地皇现世,用玉净瓶将魔神碎片封印,盘古化雨,重新划分六界。这一役损失惨重,父神消亡,地皇避世,容成神重伤,赫胥神去往冥界,宿宗世等人临危受命,重建仙界。此后,诸神的消息越来越少,地皇更是再不询问六界之事。至于地皇将玉净瓶拿到哪里…这我还真不知道。”

叶梓楠几人听到玄龟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都忍不住感慨。凌清宵和洛晗脸色平静,玄龟说的这些,他们也知道,甚至比玄龟知道的细节还多。然而真正重要的玉净瓶下落,玄龟却说不出来。

也是,当时女娲带着瓶子离开,有谁敢询问女娲的去向?洛晗这个亲历者都不知,玄龟身为旁听者,更不会了解。

凌清宵问:“玉净瓶的下落暂且不提,我想知道,除地皇外,是否有其他人能解开上古封印?”

玄龟缓慢点头:“有。地皇法力高深,功德深厚,想解开她的封印,唯有两条路。其一,是另一位和地皇法力相仿的神。父神可以,或许后期的羲衡神也可以。”

“不可能。”洛晗矢口否决,“在地皇封印魔神碎片时,盘古已经消亡,不可能解开封印。至于羲衡更不可能,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叶梓楠很奇怪地看向洛晗:“你怎么知道不会?”

洛晗一时语塞,她顿了一下,说:“猜的?”

叶梓楠无语,他瞥了洛晗一眼,道:“玄龟前辈正在讲历史,你不要开玩笑。”

洛晗有口难言,她还真没开玩笑,她真的问过羲衡。凌清宵握住洛晗的手,接道:“羲衡神确实没有动过封印,如今羲衡神已经陨落,第一种解开封印的方法已然彻底断绝。第二种办法是什么?”

“第二种办法更难实现了。”玄龟慢悠悠说道,“地皇宅心仁厚,她怕自己的后人遇到危险,所以在后人血脉里留了特殊的礼物。如果女娲后人真心想解开某个束缚,并且涂上自己的血作为引子,就可以直接破坏任何封印。这个功能,对女娲自己的封印同样有效。”

女娲和其他神不同,其他神没有后人,唯独女娲和伏羲留下了后代,并且生生不息传承了下去。一个母亲总是想的又长又远,女娲害怕自己的孩子日后遇到危险,甚至被有心人利用、迫害,所以给孩子开了特权,她的血,就是最好的自保武器。

玄龟说着这里,叹息道:“不过,这只是理论上可行罢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神都相继陨灭,何况会生老病死的女娲后人呢?因为他们一族的血有独特效果,被有心人知道后,多年来一直有人暗暗追杀他们。到如今,活下来的女娲后人少之又少,即便有,经过这么多代的稀释,女娲血脉也非常淡薄了。那丁点效用,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解除上古封印仅有的两个办法,几乎都无法实现。然而可能性低,并非完全不能。

凌清宵不信任何万一,他问:“有迫害就必然有反抗,就算许多族被覆灭,但只要有人活下来,他们就会比前人更加小心,存活的几率也越来越大。从逻辑上来说,如今还有女娲后人存世的可能性并不低。前辈,您可知如今,还剩下哪些女娲后人?”

玄龟听到这里,微微顿了片刻,生出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为了避免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凌清宵知道自己打听女娲后代行踪的行为很可疑,然而他要想避免魔神死灰复燃,就必须知道每一个可能解开封印的人。凌清宵正色,说道:“现在我还不能告诉前辈原因,但是我敢以心魔起誓,我所做的一切,绝不会对天界、对女娲后人不利。”

心魔誓不是随随便便发的,一旦说出来就要承担因果。凌清宵敢这样说,很大程度上证明了他并无私心。

他是真的需要这些信息。

玄龟叹了口气,说:“女娲后人一直处在纷争之中,几度陷入灭族绝境。后来,他们选择避世隐居,不再和外界来往。在他们隐居之前,当时女娲族的族长为了提高存活率,将仅剩的族人分成四支,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去,并且再不许相互联系。所以,我也不知如今还有哪些后人存世,只知道其中一支往东走去,一直走到世界边界,与世隔绝,唯有一条暗河和外界相连。暗河每百年开启一次,其他时间,结界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极东…”凌清宵低声重复,忽然说出一个地名,“大荒?”

玄龟摇头:“我亦不得而知。我已经有几十万年没得到过女娲族的消息了,他们是否存活,如今在何处,我也不知晓。”

问到这里,这次东海之行已经可以结束了。剩下的玄龟也不知,再问下去无益,不如自己去验证。

凌清宵对玄龟道谢:“多谢前辈。我以心魔担保,我有生之年,不会做加害女娲后人、加害仙界之事。对此,前辈大可放心。”“

凌清宵当着玄龟的面立下心魔誓,既是表明立场,也是摘清自己的嫌疑。玄龟含笑点头:“你身上有神的眷顾,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神?”叶梓楠等人齐齐吃了一惊,惊讶地看向凌清宵。洛晗努力保持表情不变,假装不知道玄龟所说的“神”是谁。凌清宵没有给人解释的习惯,何况,他觉得这种事不需要解释。

因为这是事实。

凌清宵得到了讯息,不再打扰玄龟休眠,主动告辞。洛晗跟着走了两步,身形慢慢停下。

风羽嘉已经飞出一段距离,察觉到洛晗没有跟上,奇怪地回头:“洛晗,怎么了?”

洛晗笑笑,道:“你们先走,我有些私事想询问玄龟前辈。”

私事?风羽嘉本能觉得奇怪,玄龟是全仙界的活宝,被所有人供起来的老祖宗,到底是什么私事要拿出来打扰玄龟,还必须要避开旁人?

风羽嘉奇怪不已,而凌清宵只是看了洛晗一眼,点头应了句“好”,就主动离开。

凌清宵率先开头,其他人不好再说,纷纷跟上。等所有人走后,玄龟不再掩饰,笑道:“天道归位,老龟未能远迎,失礼了。”

洛晗叹口气,道:“前辈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

“哦?”这下连玄龟都意外了,“何时?为何我不曾记得?”

“在未来的某一天。”洛晗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是被你们从未来送回来的,目的是阻止一场很大的灾难。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现在,我遇到了一些意外。”

玄龟看出来洛晗是天道,也看出来她身上有时间法则,可是绝然没料到送她回来的人中,竟然也有自己。玄龟慢慢严肃起来,他也意识到,洛晗所说的事情,必是大事。

玄龟问:“什么意外?”

洛晗回道:“用意外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也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我刚刚回来的时候,你们告诉我说,我穿书了,并且给了我一本写了后世里几个重要人物命运发展的书。我按照这本书的指导,不断尝试改变过去,可是越了解,我就越发现过去不可改变。一切都向着书中记载的方向靠近,在我的干预下,靠拢甚至更快。我真的,是穿书吗?”

第118章 原文

玄龟听后陷入沉默, 他沉思良久,缓缓摇头:“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见识有限,甚至都没法看到你在未来已经见过我。或许, 唯有菩提树, 可以解答你的问题了。”

洛晗深深叹气,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果然, 还是要找菩提树。

洛晗很无奈, 问:“菩提树如今在哪里?”

“菩提本无树。它无所在,又无处不在。”玄龟巨大的龟壳发出微微的光,他拿出一个古木令牌, 用水泡托着, 送到洛晗眼前,“这是多年前它留给我的信物。你拿着令牌去找它, 如果它感应到,自然就会现身的。”

洛晗接住令牌,还是满脑子问号。玄龟似乎给了她一个解决办法, 但是听起来, 好像还是没什么用。

时间不知, 地点不知,只能等菩提树自己发现?

洛晗对能不能找到菩提树非常存疑,她将令牌收入吊坠,道:“我明白了, 之后我会想办法找到菩提树的。我得走了,珍重!”

玄龟亦缓慢颔首,注视着洛晗不断远去。

“天道,珍重。”

洛晗离开玄龟后不久,就看到凌清宵等人站在前面等她。这个距离不会听到她和玄龟的对话, 但是又不至于太远,让她找不到路。洛晗悄悄叹口气,状若平常地和同伴们打招呼,顺势回到队伍。

却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洛晗不说,凌清宵也不会问。他们五人事情已经了结,全速离开,很快就跃出海面。回程比去程快了很多,等洛晗再一次回到陆地,时间已到第二年三月。

凌清宵要去大荒寻找女娲后人,邹季白和风羽嘉也跟着一起去,叶梓楠见风羽嘉表态,同样加入队伍。他们五人在海边休整了片刻,就重新登上飞舟,赶往极东大荒。

他们这一趟东海之行足足耗费了九个月,其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在赶路。海面上消息不灵通,洛晗回到地面,才知道这段时间,外界发生了许多事情。

头一件大事,就是雷烈王死了,夜重煜经过一番斗争,成了新的雷烈城之王。

飞舟上,他们几人恶补这段时间的八卦,越听越觉得迷惑。邹季白问:“夜重煜怎么就成了魔王?就算他是天才,但是他遁入魔界也不过三年,魔域那么多人,竟然比不过他?”

叶梓楠同样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夜重煜是个修魔天才吧,明明他在仙界资质平平,努力也平平,但是去了魔界,莫名就能一日千里。”

风羽嘉不了解夜重煜,叶梓楠和邹季白却分别和夜重煜有过交集。至少在他们两人看来,夜重煜不算聪明也不算勤奋,如果他能达到凌清宵那样的修炼程度,或者洛晗那样独一无二的天资,突飞猛进倒也能理解。问题就在于,夜重煜哪一个都不是。

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普通的人忽然拥有了深厚的魔力,实在无法让人不怀疑。

洛晗说:“修为上的事情不好说,但是他能上位,其实也可以理解。最近魔域对仙界敌意很大,魔气越来越稀薄,资源越来越少,魔尊还几次三番对天界退让,魔族底层民愤极大,夜重煜利用这股民愤上台,也并不意外。”

雷烈王刚过了银河就死了,死状安详,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连押送的人都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在这个风口,夜重煜站出来,言之凿凿地说雷烈王被天宫暗算,一过境就被天宫毒死。

他没有任何证据,然而魔域中低层百姓哪管什么证据,他们寻到了一个发泄口,就一股脑憎恨仙界。夜重煜几次运作,不断激发百姓的对于天界的恨,他再喊出振兴魔界的口号,很轻松就收割了一大批拥趸,成功上位。

但是洛晗知道,雷烈王根本不可能是天宫杀的。天帝若是想让雷烈王死,何必将他送回魔域,而且雷烈王死了,对天宫来说毫无好处。与其让雷烈城换一个脾性未知、立场未知的统治者,不如继续留着雷烈王。

可是雷烈王偏偏一过河就死了,这是在他们魔域内出的事情,理论上和天宫没有关系,但是情感上,很多人都毫无根据地怀疑天宫。

天宫也很冤枉。叶梓楠压低了声音,说:“这桩事情中唯一获利的只有夜重煜,我忍不住怀疑,这其中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洛晗摊手,道:“谁知道呢。凌清宵发信问天宫了,到底是不是,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叶梓楠无奈摇摇头。他突然又想起一桩八卦,兴致勃勃分享给洛晗:“夜重煜最近还做了一桩大事。听说宿饮月龙丹已碎,命不久矣,夜重煜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偏方,竟然要从活人身上挖心,移到宿饮月身上给她续命。正好云梦菡本体是药草,药性好,自愈能力强,夜重煜竟然要挖云梦菡的心。”

风羽嘉不认识这几个人,仅对夜重煜、宿饮月的名字有所耳闻。她听到挖心,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挖心?”

邹季白同样很困惑:“云梦菡?云梦菡不是他的妻子吗,他们两人不久前才刚成婚吧?”

风羽嘉更吃惊了:“他们还是夫妻?”

洛晗叹气,原来,挖心掏肾的剧情,这就来了。

宿饮月本来就病弱,夜重煜带着宿饮月一路偷渡回魔界,宿饮月的身体大受亏空,已经撑不下去了,必须立刻换心。

洛晗道:“爱这个名义真好用,只要嘴上说爱,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原谅,甚至女方自己都会原谅。”

然而事实上,爱情只是自己的主观感觉,唯有对方做的事情才是真的。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怎么舍得动手伤人?一旦动了手,那就不再是情侣夫妻,这是故意伤害。

云梦菡也好,宿饮月也罢,夜重煜都从未爱过她们。他爱的,唯有自己的利益。只不过区别在于,宿饮月知道,而云梦菡至今还在欺骗自己。

云梦菡心中的虐恋情深、情根深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云梦菡的臆想。毕竟从行为上看,夜重煜唯一且真正上心的人,从来都是宿饮月。云梦菡不想接受自己一无所有的现实,就欺骗自己,对方很爱她,以此来减轻自己被伤害的痛苦。骗的时间久了,她便觉得这是真的了。

然而事实上,她既不欠夜重煜的,也不有求于夜重煜,她根本没必要忍受这些伤害。她大可以转身离开。

一个男人的爱到底值多少钱,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尊严和身体?

叶梓楠早就知道夜重煜这三人的感情纠纷,谁能想到,三角恋竟然发展成这一步。叶梓楠唏嘘:“又是一个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可怜人。希望她早日醒悟吧。”

这种事情自己学不会拒绝,其他人做什么都没有用。

魔界的事对他们来说终究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四人很快说起其他事情。邹季白回头看了一会,咋舌:“凌清宵一直在忙,他都不休息的吗?”

他们四人坐在外面闲聊,凌清宵在书房里看信、回信、写公文。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凌清宵在修炼、看书、练功法。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

叶梓楠道:“你都认识他这么久了,你还没习惯吗?”

“我能明白刻苦修炼,但是哪有人像他这样,一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办公。他总不能全天都不休息吧?”

“能啊。”叶梓楠幽幽说,“所以他修到了上仙,而我们才刚刚入天仙门。”

大家一齐感到心中一扎,默默结束了这个话题。

洛晗本以为挖活人的心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没想到这还不止,等他们走入大荒境内的时候,听说魔域那对三角恋已经发展到真刀实枪,云梦菡不肯将心脏让给宿饮月,夜重煜大怒,就将云梦菡挂在了城楼上。

在这段时间,夜重煜利用民愤,不断煽动舆论,甚至修建起一座诛仙台为自己吸引支持。夜重煜为了让诛仙台这个地标更明显,将其修在了高高的悬崖上,保证众人一抬头就能看到。

他为了名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挖心风波已经演变成挂城门风波。这次夜重煜如愿以偿,彻底在六界火了。第四天的时候,云梦菡流产,绝望地跳下诛仙台。

诛仙诛仙,云梦菡便是仙,要诛,便诛她吧。

洛晗还听说,云梦菡跳诛仙台后夜重煜疯了,疯狂派人在崖底寻找云梦菡。洛晗对此只觉得恶心,要挖云梦菡心的人是他,下令将云梦菡挂在城楼的人是他,现在人如他所愿死了,发疯的人也是他。好事坏事都被他做尽,他到底想要什么?

莫非既想要挖云梦菡的心,还想要对方无怨无悔伺候他,爱着他?夜重煜的立场未免太歪。

洛晗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整件事情都充斥着一种荒唐感。凌清宵完全将这些事情排除在外,毫不关心。他已经仁至义尽,宿饮月如何,云梦菡如何,已经和他无关了。

大荒虽然是个地名,但是并没有明确边界,是极东这一带的概称。他们找了很久,探寻了好些世外桃源,都没有发现隐世女娲族的身影。洛晗猜测道:“莫非,必须通过暗河,才能进入女娲族之地?”

凌清宵看着眼前茫茫荒地,道:“极有可能。”

他们只好换了个思路,去寻找暗河。暗河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禁制,每一百年出现一次,但是出现的具体时间不确定,出现的地域也不确定。它可能会自己变成一条大河奔腾在地面上,也可能变成某一条河流的分支,悄悄出现,过一段时间又悄悄消失,附近的人见了,只以为这是河流正常改道。

想要找到暗河,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找了许久,一次经过一片山林时,洛晗忽的停下,问:“为什么有魔气?”

洛晗对气息敏感,经过她说,其他几人后知后觉地停下,这才感觉到好像真的有。

几人一齐低头,看向地下。透过厚重的土层,一条地下河蜿蜒流过,隐隐携带着魔气。

第119章 巫族

云梦菡记得自己跳下诛仙台, 身后似乎有人呼唤她,可是很快她就听不到了。

她坠落了很久,身体不断撞上两边的石块、树枝, 最后她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浑身被水面打的生疼。

刚刚流产后的身体极度虚弱, 接触到冰冷的河水, 激得她浑身发颤。云梦菡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 还在城楼上挂了四天,身体已经濒临极限,要不是她身体自愈能力强, 体内真元在不断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 现在的她早已死了。

她被湍急的河流冲走,冷痛交织下, 云梦菡的意识已经接近昏迷。不知道是不是她恍惚中出现了幻觉,她似乎看到一个孩子飘在河水上,在水流的冲荡下起起伏伏, 仿佛随时都要被吞没。

“孩子…”

云梦菡想到了自己那个无缘见面的孩子, 她刚刚知道他的存在, 孩子就彻底离她而去。云梦菡永远忘不了,她吊在城楼上,感觉到小腹内什么东西坠着疼,都不等她想明白, 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化成血水,慢慢从她体内滑走。

这是她的孩子,他不忍离开,又回来了。云梦菡用尽全身力气, 费力地往另一边扑,想要将孩子捞起来。可是河水冰冷湍急,底下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暗礁,云梦菡几次尝试都无法够到孩子,反而还被下面的暗礁撞了好几次。眼看孩子就要被冲下断崖,云梦菡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孩子的木盆,而她也失去平衡,被水流冲下悬崖。

失去意识前,云梦菡用尽最后的精气,将孩子用结界护起来,牢牢系在自己身前。

再然后,她就彻底陷入黑暗。

云梦菡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似乎有人按住她的脉搏,对着她叹息,然后喂她喝什么药。药汁极苦,苦的像是她意识中的黑暗,浓稠沉重。

云梦菡想,如果能像现在这样永远睡过去该多好啊,这样,她就再也不用面对那些痛苦了。

云梦菡意识在黑暗中沉沦,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呼唤她,醒来,醒来。

云梦菡再一次睁开眼,天色大亮,眼前是古朴简陋的木屋顶。云梦菡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到她身上盖着麻布织成的粗花被褥,身下的床还带着木头的纹路,没有任何装饰。

这是哪里?仙界已经许久不用粗布料子了,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古旧的麻布?这时候云梦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已经不在仙界了。

她被钟山除名,再也无法回到仙界,而魔界,亦不是她的家。

六界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听到里面的东西,外面快步跑过来一个人,掀开帘子问:“你醒了?”

云梦菡抬头,见是一个扎着双丫发髻的小姑娘,年纪大概十五六上下。云梦菡努力坐起来,说:“是你救了我?我的孩子呢…”

“别动别动。”小姑娘赶紧扶住云梦菡,回头冲外面交唤,“阿婆,她醒了!”

一个老婆婆抱着孩子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云梦菡果然已经醒来。老婆婆双手轻点,在心口长长祈祷道:“谢女娲娘娘保佑,她终于醒来了。”

小姑娘在旁边解释:“我和阿婆在河边捕鱼的时候看到了你,我们从没见过外面的人,就把你们带回来。大祭司说,你要是再不醒就要出危险了,一旦识海彻底封闭,你就成了活死人。幸好你今天醒了。”

云梦菡从老妇人手里接过孩子,听到小姑娘的话,微微愣怔:“大祭司?”

“对啊。”小姑娘快言快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噼里啪啦对云梦菡说道,“大祭司是我们村里最强大的祀官,大家有什么头疼脑热都去找大祭司。你昏迷这几天,一直是大祭司在给你治病。”

说到这里,小姑娘大咧咧问道:“夫人,你和你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河水冲到岸上?你丈夫呢?”

云梦菡听到,垂下头,许久说不出话。小姑娘被老婆婆瞪了一眼,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小姑娘吐舌,赶紧说:“没关系,既然来了就在我们家安心住下,我们村里的人都很和善的。你的药材和喂孩子的米糊糊,就是左邻右舍送来的。”

云梦菡慢慢意识到,这里和她认知的世界很不一样。这里的人似乎非常古朴,用着自己织出来的麻布,座椅房屋全部用木头建成,村子中甚至还有祭司这种存在。他们的生存形态,根本不像是仙界,而像是远古部落。

可是就算再封闭的小山村,也不至于落后成这样。他们仿佛和外面隔绝了一般,不知外面岁月变迁,依然还保留着古时形态。

云梦菡带着警惕,小心翼翼问:“这是哪里?我以前,似乎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小姑娘正要说话,被她的阿婆打断。老婆婆暗暗瞪了小姑娘一样,说:“我们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久不和外界通讯,夫人不认识很正常。既然夫人醒了,孩子就归还给夫人。小黎,还不快去告诉大祭司夫人已经醒了?”

小黎吐了吐舌头,快步跑出去。云梦菡发现这个婆婆似乎很忌讳说自己的身份,她识趣地不再问,低头缓慢哄孩子。

她当日在河水中五感模糊,并没有看清这个孩子长什么样子,她全凭本能救人。仿佛冥冥中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她,操纵着她,让她去救这个孩子。现在,云梦菡才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她拼尽性命救下的孩子。

孩子皮肤苍白,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能看出眼角上挑,五官薄又深刻,有种邪气。这样形容一个婴孩或许很奇怪,但云梦菡真的从这个孩子脸上看出一股邪佞劲儿。

当天没有想清楚的事情,此刻一桩桩浮现心头。他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魔界悬崖下的河流中云梦菡一个大人都差点被河水淹死,他只是个不能动的婴孩,为何好好飘在水上?

云梦菡生出许多疑惑,她看着怀中的孩子有些迟疑,此时,孩子突然蹬了蹬襁褓,五官皱起来,似乎很不舒服。

云梦菡的注意力被转移,马上不再想那些疑点。这个小村子老人多,孩子少,老婆婆很喜欢小孩,她看到孩子不舒服,连忙说:“他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端米糊糊。”

“多谢。”云梦菡其实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她笨拙地喂孩子吃饭,可是只喂了一勺,孩子就不肯吃了。云梦菡喂不下去,问:“怎么办,他不吃东西。”

这个婆婆也束手无策,幸好孩子安静下来,再不动弹。云梦菡见孩子不动,就稀里糊涂地将东西放下。反正只要他不哭,大概就没事。

说到这里,云梦菡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怎么不哭?”

·

云梦菡已经在这个小山村里住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她的身体逐渐养好,同时或多或少打听出些这个山村的信息。

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听小黎的意思,他们无法出去,外人也无法进来,一切都要自给自足。他们自称巫族,自己织布,自己砍树做桌椅,连粮食也要自己种。小黎和她的阿婆相依为命,她们两个一个老弱一个幼小,都无法种地,平时只能靠从河里捕鱼为生。

云梦菡不好意思再白吃白住下去,力所能及地帮忙。云梦菡本体是灵草,对草药、植物认识的多,她会时不时带些草药回来,多少能贴补些家用。

云梦菡可以自愈,但是这个能力并不是无限的,云梦菡明显感觉到,经过这一次流产、坠河,她的身体下降很多,手上划个口子,都要花很久才能愈合。放在以前,就算被砍了一刀,她的身体也能一眨眼就长好。

云梦菡和小黎渐渐熟悉起来,小黎从小没有见过外人,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不得了,每天都拉着云梦菡不停说话。小黎对云梦菡越来越亲近,一次夜晚,两人在院子里收草药,小黎说:“云姐姐,你知道的东西好多啊,这么多草药你都认识。”

云梦菡微微愣怔,眼前不期然浮现出一个身影。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摇头道:“我知道的并不算多,都是些常识罢了。我认识一个人,他才是真正过目不忘,博古通今。”

“真的吗?”小黎十分怀疑,“他是谁?云姐姐的丈夫吗?”

云梦菡听到怔了一下,慌忙否认:“没有,并不是。他只是我的师兄。”

“哦。”小黎应了一声,又问,“那他是云姐姐喜欢的人吗?”

小黎不通人情世故,想到什么说什么。云梦菡本想要否认,可是话到嘴边,莫名说不出口。

云梦菡恍神良久,回过神后,苦笑道:“我都已经成婚,还说这些做什么。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孩子平安养大。”

小黎看出来云梦菡心情不太好,不再追着询问了。每次说到丈夫这个话题,云梦菡就会变得很低落。小黎不敢再提云梦菡的丈夫,而是笑着说:“没关系,云姐姐你可以留在我们村里,村里人都热心,绝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的。还有大祭司,大祭司最近时常往你身边跑,你要是不喜欢你的丈夫,还可以喜欢大祭司啊。”

云梦菡露出尴尬之色,连忙道:“小黎,不许胡说。大祭司年轻有为,我已是妇人之身,配不上大祭司。”

小黎努努嘴,说:“有什么配不上的?云姐姐你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不懒也不丑,为什么配不上别人?”

云梦菡没有办法和小黎说待嫁之身与成婚之人的区别,只好含糊道:“不一样的。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她们两人已经收好了草药,将晒干的药材抱到屋里。屋中,那个孩子静静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房顶,不哭也不闹,安静的吓人。

云梦菡隐含担忧,说:“他不知道怎么了,从来不哭。我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新生婴儿安静成这样,也太奇怪了。”

婴儿听到这些话,目光中似有不屑。云梦菡觉得自己怕不是疯魔了,她竟然从一个婴孩眼睛中,看出了不屑这种情绪。

小黎没有注意另外两人的表现,她凑过去看了看,突然伸手,握住孩子的手腕。那个孩子似乎猛地一绷,云梦菡也莫名紧张:“怎么了?”

小黎很快就放下手,说:“他体内有个银瓶,元神好像被人封印了。云姐姐,你们得罪过什么人吗,为什么有人给你的孩子下这么重的咒语?”

云梦菡的手不知不觉攥起来,这并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早就死了。然而云梦菡看到那个婴孩黑溜溜的大眼睛,还是不忍心说出真相。

云梦菡道:“可能吧,我也不清楚。”

小黎大咧咧一挥手,说:“云姐姐你不用担心,别的我帮不了你,这个却没问题。稍等,我拿根针过来。”

云梦菡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挡在孩子之前:“你要做什么?”

“嘘!”小黎却对云梦菡嘘声,悄悄道,“这是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我阿婆!”

小黎很快拿了根针过来,她将自己指尖挑破,一滴血从她指尖浮起。不知是不是云梦菡看错,那滴血似乎隐隐散发着金光。

小黎双手合十,指尖变化,飞快地打出一系列迦印,最后,她低喝一声,指向床上的孩子:“信女诚心为此童解开封印,破。”

血滴带着金光,倏地没入孩子眉心,云梦菡都来不及阻止。云梦菡下意识屏住气,然后床上并没有什么动静,那个孩子还是个孩童模样,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小黎咦了一声,凑近看了看,奇怪道:“为什么没用呢是不是我做错了?”

小黎又用自己的血试了一次,然而这次还是毫无变化。云梦菡一颗心渐渐放回去,她说:“可能是我们看错了,他就是个普通婴儿,身上根本没什么封印,自然不会有变化。”

小黎将信将疑,喃喃道:“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小黎很快回去睡觉,云梦菡将她送走,回头,看到那个孩子躺在床上,像个真正的婴孩一般,无辜地转着大眼睛,不断打量外界。

云梦菡想,应该是她们误会了。小黎年纪小,哪里认得出封印,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第二天,云梦菡正在晾草药,小黎蹦蹦跳跳从外面跑回来,拉着云梦菡说:“云姐姐,我专门去问夫子了,夫子说辨别封印是我们一族的天赋,不会认错。可能是你儿子体内的封印太重了,我的血才解不开。走,我们去找大祭司,让大祭司帮忙!”

云梦菡吓了一跳,理智都没有反应过来,嘴上就拒绝道:“不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神被封印,怎么能不是大事?”小黎不谙世事,依然热切地拉着云梦菡出主意,“走吧,今天我阿婆去捕鱼了,我们趁现在偷偷出去,一会再偷偷回来,她不会知道的!”

云梦菡想要阻止,小黎已经飞奔到屋里抱起孩子,热情地对着云梦菡招手:“云姐姐,快来啊。”

云梦菡赶快追上去,想把孩子从小黎手里接过来。然而小黎从小在山村中长大,年轻活力,跑步极快,而云梦菡流产后体虚,竟然过了许久,才在路口追上小黎。

“小黎,别胡闹!”云梦菡沉着脸,劈手把孩子从小黎手里抢过来,“他不需要去见大祭司。我回去了。”

“哎…”小黎没有防备,被云梦菡的动作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不解地看着云梦菡,问:“你为什么不想让大祭司见他?”

大祭司先前都是给云梦菡看病,并没有仔细探过孩子的脉搏。云梦菡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让大祭司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