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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仲舒仍是莫名其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是什么,做什么盯住我?”

  明崇俨摇了摇头,道:“眼下我也不知。只是,你身上定有什么不净之物,可否让我一观?”

  高仲舒呆了呆,也坐下来道:“我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他伸手到怀里摸了一阵,将怀中之物都掏了出来。他还是个弘文馆学生,身边东西也不多,除了几个零碎银锞子和铜钱,只有一册薄薄的书。明崇俨一见这书册,眼睛一亮,拿起来翻了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这是什么?”

  高仲舒道:“这是《古镜记》啊,明兄不曾看过么?嘿嘿,很好看的,王度得古镜,除妖降魔,精彩!”

  明崇俨对这些除妖降魔的故事似乎没半分兴趣,盯着高仲舒道:“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高仲舒翻了翻袖子,道:“没有了啊,我身上就带这些,除非是这身衣服。”

  “脱下来。”

  高仲舒吃了一惊,道:“什……什么?有什么好看?”他自幼家规甚严,从不行走花街柳巷,要他在人前脱衣,可是破题儿第一遭。

  明崇俨叹了口气,道:“高兄,你不想天天如今晚一样担惊受怕,就解开衣服让我查个仔细。”

  高仲舒想了想,看了看一边的辩机,咬了咬牙道:“也是,你又不是什么姑娘,辩机大师六根清净,何况父母遗我清白之体,有何不可见人。”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解开腰带,刚将外衣脱下来,明崇俨忽道:“这是什么?”

  明崇俨指着高仲舒腰间的一缕丝穗。这丝穗原本在衣下,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他低下头看了看,道:“这个啊,是个玉带钩,和田美玉碾的,怎么了?”

  明崇俨皱了皱眉,道:“是上面的那个缀子。”

  高仲舒撩起小衣,将那缀子解下,道:“这个啊,就是个琉璃子,不值钱的。”

  琉璃在商周时就有,到了唐时更是到处都是,甚至连瓦片也有用琉璃制的。高仲舒这琉璃子有拇指一般大,暗褐色,虽然通透,也值不了几个钱,当中有个小孔,一条丝穗穿过。明崇俨接在手中看了半天,神情凝重,半晌不语。高仲舒站得有点不耐烦,道:“明兄,还要不要脱?好冷的。”

  明崇俨抬起头道:“穿上吧。这琉璃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高仲舒心里一沉,将外套穿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道:“家里找到的,一直扔在箱子里。我看它好看,拿来拴在衣带上有好几年了,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这个是不净之物么?”

  明崇俨将琉璃珠举到灯前照了照,也没回答,高仲舒正待再问一句,却见明崇俨猛地喝道:“快闪开!”他本是盘腿坐着,左手食中二指在地上一按,人如离弦之箭,一下移开了三尺。也就是在他闪开的一刹那,从屋顶有团黑影猛扑而下,堪堪未曾扑到明崇俨头顶。这团黑影扑在案上,案上的灯火立时熄灭,屋里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高仲舒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叫道:“出什么事了?”他话音刚落,却觉得一条冰冷的手臂又扼住了他的咽喉,与方才在街上时一般无二。他吓得魂飞魄散,喊已喊不出来了,眼前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正在惊慌,却觉得扼住他脖子那人忽地一震,“噗”的一声响,从他背心处却涌来一股大力,险些要把他打得呕血,疼得叫道:“啊呀!”

  明崇俨觉察到头顶有异样,待闪开这一击,人还不曾站起,左手两根手指又在地上一捺,人贴着地面翻了个身,双足一蹬,人已扑了上去,一拳打向那黑影。这一拳出手极快,那个黑影显然也根本闪不开,一拳中的,却觉得入手软软的,倒似击中了一团棉花,随之却听到高仲舒惨叫起来。他左手已摸出了腰间的短剑,只消这一拳将来者击倒,左手短剑马上便可刺出,但一听得居然是高仲舒呼痛,心知此人定是将自己的拳劲都移到高仲舒身上了,再这样打下去,恐怕先要把高仲舒打死。他的短剑硬生生止住,双腿一屈,化去了前冲之势,稳稳站在地上,道:“是什么人?”

  屋里,已是暗得丝毫不能见。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有个声音低低道:“原来还有个术士,怪不得能破我的魅影大法。”

  这声音极是怪异,连男女都听不出来。此时屋中暗得异乎寻常,那是此人以土魅术封住了这间屋子。明崇俨暗自后悔,心道:“我真是无用!破了此人的魅影术后,居然没发现他已欺入屋中了。”他紧了紧手中短剑,沉声道:“十二金楼子的五魅术,果然名不虚传。”

  黑暗中,那人“哧”地低低一笑,道:“知道我们十二金楼子的名字,居然还敢出头,阁下也算胆大包天。只是我也算看走了眼,居然未曾发现长安城里有你这般一个好手。”

  明崇俨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那人又是“哧”地一笑,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也不想杀人,与阁下井水不犯河水,还请阁下将那负心子给我。”

  果然就是那颗琉璃子啊。明崇俨沉吟了一下,道:“你们要这来做什么?”

  他知道十二金楼子定然不会说的,但此时也没别的主意,只有先东拉西扯一番。果然,那人道:“少知道点,还能多活几年。”

  这人刚说完,高仲舒又呻吟了一声,想必是那人扼住他咽喉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圈。明崇俨叹了口气,道:“好,你将这东西拿走,别伤了高兄。”

  他伸出手去,将琉璃子托在手上。手一伸出,便觉微微一轻,琉璃子已被那人取走,那人低低笑道:“明兄诚识时务者,好,我答应你。”

  屋子里突然间一亮。其实此时天色未曙,外面仍是很暗,但方才屋里仿佛被浸在墨水中一般,什么都看不到,此时却已可模糊看到屋中的景象。高仲舒只觉喉咙口一松,方才扼住他的那条冰冷的手臂在眨眼间便已消失,他又惊又惧,一被那人松开,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摸咽喉处,长长地吁了口气。黑暗中又听得“啪”的一声,却是明崇俨点着了油灯。他惊魂未定,看了看四周,却见辩机坐在后面,一般的脸色苍白,倒是明崇俨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他道:“明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十二金楼子到底是什么?”

  明崇俨点着油灯,捻灭了手中的火绒,又看了看掌心,微笑道:“十二金楼子,探丸夜杀人,此番居然未取人性命,当真意外。”

  高仲舒打了个寒战。他原先牛皮震天地说什么“真个遇上鬼物,我有利剑在侧”,但今夜所遇之人都诡秘异常,此时这份豪气已荡然无存。他坐了下来,道:“那我该怎么办?”

  明崇俨抬起头,微笑道:“高兄不必惊慌,十二金楼子虽然出手狠毒,但一诺千金,你应该不会有事了。”

  高仲舒听得自己没事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那就好,真吓死我了。对了,明兄,这些人真是鬼怪么?”

  明崇俨从怀里摸出个罗盘放在案上,微笑道:“怪力乱神,存而不论,敬而远之。”

  这本是《论语》中的话,高仲舒自然读得熟而又熟。听明崇俨这般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垂头想了想,道:“那么此事就算完了?”

  此时明崇俨摸出一张图来,道:“还不曾。高兄,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请动这十二金楼子的。”

  那是张长安城细图,画得极其精细。长安城东西二十里,南北十八里,是个长方之形,这张图除了皇城未画,其余诸坊都画得极为细致。他将这图往地上一摊,平平展开,照着罗盘调了调方向,右手拇指在诸个指节上掐了一遍,喝道:“疾!”手指缝里,一颗小小的绿豆蹦跳着落到地图上。

  绿豆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高仲舒正想问问明崇俨在做什么,却听得一阵细细的摩擦之声。他定睛看去,却见那颗绿豆正在纸上慢慢滚动。若是洒下时绿豆趁势滚动,原也不奇,但这颗绿豆滚得这般慢法,几乎像是个小虫子。他呆了呆,道:“明兄,这是……”

  辩机在一边突然插嘴道:“明兄秘术,当真让人叹为观止。这绿豆指的,便是方才那妖人的行踪吧。佛门六神通,明兄此术想必与天眼通殊途同归。”

  高仲舒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在那人身上下了什么咒吧?哈,这样便可知道他去哪里了。明兄,你可真是了得,真个厉害。”

  他二人一唱一和,明崇俨也有些得意,微微一笑道:“岂敢。”辩机与高仲舒的马屁固然让他受用,而从那人顺藤摸瓜,一直可以追查到十二金楼子的最高首领处。一念及此,明崇俨心里也暗暗有些激动。

  多年之惑,也许终于可以解决了。

  他正想着,高仲舒突然“啊”了一声,叫道:“什么!居然是苏合功这王八蛋!”他也呆了呆,道:“高兄,怎么了?”

  高仲舒指着地图上那颗绿豆停住的所在,道:“修真坊,那是苏合功家啊!怪不得这小子还咒我说出门会碰上不干净的东西,准是他搞的鬼!”

  他本就多嘴,此时明白了那些异人是谁叫出来的,大为气愤,指手画脚地大说起来。在弘文馆时就因为有鬼无鬼,他与苏合功吵得热闹,这种吵架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自然不奇,让高仲舒没料到的是苏合功居然会叫术士来吓自己。别个也罢了,最叫他着恼的是阿白受了伤,虽然这伤极轻微。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明崇俨与辩机二人都听得呆了。高仲舒说得兴起,指着地图上那颗绿豆的所在,叫道:“你看……”

  辩机和明崇俨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也就是这时,那颗绿豆忽地发出“啪”的一声,竟然一下成了一小团火。高仲舒吓了一跳,马上又喜不自胜,心道:“哎呀,我怎么也会法术了?我以前还不知道。”还来不及高兴,明崇俨右手极快地一展,一下将那团小火捉到了手中。辩机也吓了一跳,道:“明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