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走。”

  他沉默了良久,吐了这三个字给她。

  她如蒙大赦,赶忙专心地对付身上的凌乱。

  张铎撩袍,在台阶上坐下,扬鞭把雪龙沙召了过来。

  狗顺从地趴在他脚边,一动不敢不动,他坐在台阶上随意地摸着狗的脑袋,一面看着矮梅后面的那一缕影子。

  前几日,她还把自己一/丝/不挂地挂在这棵矮树上,被他打得皮开肉绽,今日她在树下理对襟,束腰带,穿鞋袜,拢长发……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六度集经》第一卷 布施无极章中,佛陀割肉喂鹰的那一则。猛地回神,竟觉背后有发润。

  好在席银终于系上了腰束,起身从树后走了出来。

  看着匍匐在他脚边的雪龙沙,不敢上前。

  “谢公子赐……衣。”

  张铎一抬头,笑应:

  “裹尸尚可。”

  她闻言,抿着唇没有应声。

  “不想求我的点什么?”

  “公子怎么对奴都好,奴都可以承受,但兄长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个体面的人,奴求您,不要侮辱他。”

  “呵。到不蠢,猜了一大半。”

  “公子要对兄长做什么!”

  “放肆!”

  她猛一缩肩,声软了下来:“求求你啊……”

  张铎用鞭柄抬起她的下颚:“我跟你说过,求人根本不足以自救,再让我看见你这副模样,我让生不如死。”

  说完,松力撇开她脸,对门外道: “江沁,绑了带走。在西馆,给他们一炷香。”

  ***

  是时,西馆金乌命悬一线。

  岑照静静地跪坐在玉石雕花屏风的后面,双手被绳子绑在膝前。

  入夜前的风将平,细融融地吹拂着他的松束在肩的头发,那个遮目的青带不在,他便不敢睁眼。阖目静坐,与那玉雕花鸟屏风相互映衬,当真人如佳玉,不堪亵视。

  赵谦抱着手臂站在屏风后面,一旁的江凌忍不住道:“赵将军今晚要留在郎主儿那儿用晚膳吗?

  赵谦冲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催什么。”

  江凌讪然。

  “怎敢催促将军。”

  赵谦回头道:“我是替你郎主来听听,他们兄妹说什么。”

  “郎主不打算听吧。”

  “你懂什么,他信伤筋动骨那一套,我信真情实意这一套,你说,这两兄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能不吐些真话?一边呆着,别学你们郎主那副死人模样,说得话,跟那棺材缝理憋出来的一样,没点阳气儿。”

  正说着,老奴已经将席银带了过来。

  江凌上前道:“你兄长在后面,郎主给你们一炷香的时辰,有什么话尽快说,时辰一到,我们要带你回去。”

  “那我兄长呢?你们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江凌向后让开一步道:

  “姑娘,你应该知道郎主的规矩,该我们知道的,我们一点都不敢忘,不该我们知道的,我们一个字都听不见。姑娘去吧。”

  这也算说得实在,席银再不敢耽搁,赶忙向玉屏后绕去。

  细软的裙裾曳过莞草(1),脚腕的上的铜铃碰撞,音声碎乱。

  “阿银仔细,前面有一张凭几,别磕疼了。”

  那是极不同于张铎的声音,身在桎梏之中,却仍旧如泉流漱玉,静抚其心。

  席银猛一酸,顿时鼻息滚烫。

  “兄长……”

  面前地人抬头起头,“磕着了吗?”

  “没有……”

  她的手被绳子束缚着,没有办法去拭泪,只能竭力稳着喉咙里的哭腔。

  “阿银又不是看不见。”

  岑照眉目舒和。“铃铛声那么急。”

  席银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腕上的那串铜铃。那是岑照早年亲自给她戴上的。

  他说:“再久一点,我可能就看不见你了。你带着它,好让我时时刻刻都知道你在哪里。”

  后来,当她大了以后,很多男人视这一串东西是她淫/艳的一部分,谈论拨弄,令她在席宴上不堪其辱,但她却不肯摘掉,也不肯告诉岑照。

  “阿银。”

  “嗯?”

  “以后把铜铃铛摘了吧。”

  “为什么?”

  听她惊急,他忙柔声宽慰:“阿银长大了呀,那儿能还像个丫头一样,叮叮当当的。放心,没有铜铃铛,我一样能找到阿银。”

  她一怔,不由握紧了交错在一起的手指。

  “兄长不该来找我。”

  “胡说。”

  “没有胡说,阿银只想兄长好好的……”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好……他们连你眼睛上的遮绸都摘了……还绑着你。”

  岑照摇了摇头,“所以我才知道,阿银为我受苦了。”

  席银拼命地摇头,抽噎不止。

  “不不,阿银死不足惜,就是怕兄长无人照顾……”

  “傻丫头。”

  和煦如春风般的一声唤,“是我累了你。不要害怕,我们都不会死。”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她一面说,一面挪动身子,试图替他挡住穿过雕花屏的碎光。

  “他们要对兄长做什么?阿银也要跟着!”

  “我要做的事,女孩子怎么能跟着呢。阿银不要问,也不要听别人说什么。”

  “那阿银要去哪里找兄长……我好怕他……真的好怕他……我好想跟你回家。”

  她越说越混沌。

  “别哭。”

  “没哭。”

  “再撑一撑,一定会带你回家。”

  (1)莞草:也叫席草。编席的一种草。

第11章 春荫(五)

  春霜暗凝的屋脊上栖下两只翠鸟。

  初春的晚来风吹得不平,随日落平息,又随月升而起,高风夜,云薄雾淡,御道西旁的永宁浮屠的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馀里。张铎坐翻《四体书势》,博山炉中香雾在侧。簌簌的落花影,斑驳窗纱。他举书至灯下,一手做笔,在桃笙(1)上临摹韦诞的章草,腕压指移,似龙蠖螫启,伸盘复行。

  庭中灯燃。观音相被穿户光照亮了一半。

  门外禀道 “郎主,内宫宋常侍,遣人来请。”

  张铎矮书,面前窗上映着一道袅影。衣衫为风所扯,猎猎作响,好像快把那衣料里包裹的骨头扯散一般。

  “谁在外面。”

  那影子一瑟,却并没有回话,半晌,江凌应道:“是席银姑娘。”

  “进来。”

  门开合咿呀,一阵伶仃的铜铃声入耳,席银侧身走了进来。她有些咳,情绪起落,胃里十分难受,脸颊烧烫,眼睛也有些发昏。此时双手还被绑着,抬眼见张铎坐在陶案前,一时羞恼,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去杵着。

  张铎站起身,顺手取下刀架上的短刀。一把抓住她要往后缩的手,利落地挑进绳缝中,一面对外面道:“内宫有什么事。”

  “中领军从外郭抓了几个流逃的女犯。今晚要夜行考竟(2)。”

  席银低头看向张铎,他稍稍弯着腰,已经割断了一半的绑绳。面无表情继续问道:“大司马去了?”

  “是,大司马主审。刘常侍监审。听来的人说,几个女人都已经用过一轮刑了。”

  听江凌说这话的时候,席银心肉一抽,喉咙失桎,赫地咳出生来,手臂猛地一颤,顶得刀背翻转,锋刃眼见着就朝虎口走去。张铎稳住刀柄,一把摁住她的手腕。锋刃掠过虎口,好在没有拉出血口子。

  “怕了?”

  她没出声。

  “那都是你的替死鬼。”

  一言逼泪。

  她望着自己的手腕不敢动了。

  张铎看了她一眼:“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怕?”

  “我不想杀人……”

  他没有理她,狠捏住她的手臂。

  “手抬高。”

  她不敢违逆,忙忍痛将手送到他眼下,忍不住还是嗽了几声。

  “你咳什么!忍着。”

  他执刀喝斥她的样子是真骇人,吓得她忙应道:

  “不敢了!”

  一时刀刃反转,一气儿挑开了剩下所有的绑绳。

  她提着在嗓子里的气儿还没舒缓,却听面前的人道:“你如果当时手上力足,一刀结果了那人,就没有如今这些麻烦事。”

  不知为何,这话听起来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埋怨之意。

  席银忍着嗽意抬起头,见他正在灯下擦刀,白刃晃眼,分明入刀鞘,他反手将其放回架上,一面对外面的江凌道:“只有几个女人吗?现如今都吐了什么。”

  “听说还传讯了那日被剜眼的中领军军士,不过他被吓破胆了,只说在铜驼街见过郎主,其余都没出口。但女人们熬不过刑,大司马大人问什么,她们就应什么,说了好些对郎主不利的话,好在刘常侍见过那夜行刺的女人,不肯尽信,所以让人来请郎主,一道听审。”

  “在什么地方。”

  “在廷尉大狱。”

  “赵谦呢。”

  “赵将军听说这件事,早就奔马过去了。”

  “胡闹,把他给我绑回来。”

  江凌为难,拱手回道:

  “赵将军为人,从来都只听郎主的话,平日只有他绑我们的,哪有我们绑他的。再有在廷尉大狱,我们也不好造次。”

  张铎闻沉默,稍含躁意地拂开莞席上的书,须臾后道:“备马。”

  江凌应是,而后看了一眼室内的那道瘦影,犹豫一时,方追问:“那个人已经带去刑室了,郎主……”

  张铎嗯了一声。

  “我在与不在都一样,不可取人命,其余的你拿捏。只问他一个问题。”

  他说着,声音突然一顿。一道不知是何物的青影落到他的鼻梁上席银抬头看时,却见是那尊观音相的手指。此时映照他面目 ,却像陈旧结痂的伤口,十分狰狞。

  江凌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后话,侍立半晌,终抬头试探:“问他什么。”

  张铎回身低头,伸手摸向将才那把割绳刀的刀柄。“就问他,可是东郡故人。”

  江凌一怔,轻道“郎主……想听他说什么。”

  “不重要。用刑就是。”

  说完,随手拂开眼前的一道帷幕,径直朝外走去。

  江凌不敢再问,眼见着他身后的女人神色荒溃。

  也不知张铎是不是为了顾忌她的感受,竟然与自己一道刻意隐去了岑照的名字,然而她显然是听出了端倪,见张铎要走,忙奔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却险些被他带倒。

  “公子要对谁用刑?”

  张铎头也没回,反问道“廷尉大狱有四个刑室,一日要死好几个受刑不住的人,你问哪一个?”

  她被他问得愣神,诚然乐府稿里也有打诨之语,带接不住着夹带人命的调侃。

  “把手松开。”

  她还在发愣,不松开反而越抓越紧。

  他到也没喝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扯。

  “我今晚回来要擦身,你会不会。”

  “会……”

  “那你备着。”

  说完,不顾她心慌意乱地煎熬,径直跨了出去。

  席银追到门口。

  见张铎走到那棵矮梅下又站住,转身唤了江沁过来,不知吩咐了些什么。

  厚夜,铜驼道上楸影深深。

  张铎弃车行马,马鞭纵情。

  雪骢蹄子践着道上吹落的二度梅,寒香四起。

  驰过永宁寺塔,已追见赵谦。

  白月下,赵谦勒住马头,劈头盖脸道:“大司马是真的要你枭首弃市吗?他明知道陛下要向东边用兵,这个时候拿几个女人把你和刘必扯在一起,嫌你命硬是吧!你们可是父子!你不要去,今夜我就算砸了那廷尉狱,也不能让什么乱七八糟的考竟证言送入宫。”

  张铎笑了一声:“大司马看得准。”

  “呵!可那刘必是个真蠢货啊。兵不强,马不足,以为在乐律里找了把温柔刀,就能一本万利,结果呢,那是只三脚猫!给自己惹了祸不说,现在还牵扯上你。”

  他气越说越火大,气得肩身颤抖。

  张铎御马近前,“你气性太大了,收敛些。这种事陛下会疑,但并不会信。”

  “疑也致命,你是最会用离间计的,当年陈家为什那么会下狱,不就是因为那五百来人的部曲兵,连个阖春门都攻不下来,却让陛下犯疑了吗?”

  “张奚东施效颦你怕什么。”

  大司马的名讳径直出口。赵谦怔了怔,口气稍平。

  “怕你看那是老子你就怯,你看看你那一背的伤。”

  话音一落,马上的人却冷然一笑,哂道:“婆婆妈妈的,想得真多。”

  “婆妈?张退寒!”

  “成了!少在这儿叫嚣,我不是陈望,有些事不跟你说,是不想给你惹事端,你也是实刀带过兵的人,不知不漏破绽,诱敌之刀,无以反杀?别乱我的分寸。”

  说完,打马起行。

  赵谦忙追上道:“欸,你话说清楚啊,什么反杀。”

  张铎不言,反将鞭扬狠,赵谦道:“好歹说你去哪儿啊。”

  马上的人回头,“宋常侍要做我的人情,不好拂他的老体面。我去听廷尉听听考竟,你就不要去了,回营吧。”

  “不是,我那儿内营刑室里不是还关着那谁吗?你什么时候去问话啊。”

  “不想看,交给江凌了。你也不要去看,这种事不适合你。”

  赵谦还要说什么,人已经远了。

  他只得勒住马,遥见他独驰入榆杨浓影。

  后头的从奴这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上来:“哎哟,可算见到将军了……我们郎主……”

  赵谦拍着手上的灰,朝前面怒了努嘴。

  “去廷尉了。”

  “欸,多谢将军。”

  说完便要去追。

  “回来。”

  “是。”

  “你们郎主今儿早些处置谁了吗?”

  “啊?谁啊。”

  “呸!你们郎主养了你们这群没眼的人,也是糟心。”

  从奴们尴尬地赔礼:“奴们外面跟着的人,知道里头的事不多,您呐,该去问江伯。奴刚出来的时候遇着他,别的到不知道,但看他拿了帖子,像是请大夫去。我们也纳闷儿呢,要说咱们郎主有什么不好,都是经梅医政的手,也没见下帖子,江伯这也不知道是请谁去。”

  赵谦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引出这一番话来,突然不忍捧腹,在马上放肆地笑出声来。

  应声的那给个从奴见此,发了怔。

  赵谦忙抹了一把脸:“这个……没事,没事了,你们追去吧。”

  从奴们摸着头脑,又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话追自家主人去。

  风里有些细融融的草絮,赵谦“呸”了几个口,把那嘴里毛儿儿吐了出来,一面抱起手臂:“张退寒,变着法儿骂我啊,啊?老子看你这棵老铁树开了大花,会不会羞死。”

  (1)桃笙:桃木做成的铺席,盛行于南方富贵之家。

  (2)考竟:魏晋时刑讯的说法。

第12章 春荫(六)

  廷尉大狱之中,廷尉正李继(1)已经被大司马张奚逼到了“墙角”。

  左右监官原本休沐,此时也从官署返回跟查。偌大的廷尉大狱照壁前,或立或坐,或跪或匍匐,或摁眉心或掐虎口,或啜泣或痛呼,观音修罗,十相俱全。

  张奚对着照壁上复杂的人影咳了一声,侧面朝一旁的宋怀玉道,“你看呢?”

  宋怀玉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虽是料峭的初春夜,他却觉得两胁发腻,耳户滚烫,就连声音也有些哑。

  “司马啊,这可是冲着您的大公子去的啊……老奴是万不敢呈见陛下,还要慎重……还要慎重才是。”

  廷尉正从声道:“宋常侍的话有道理,虽然有女犯自认潜入洛阳,曾藏身中书监官署,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就这样把中书监牵扯入案,恐有后乱啊。”

  张奚一面听二人应答,一面扫看手边新呈的罪状:“那就是不敢再审了。”

  说着操手入袖,仰头冷笑了一声:“成吧。”

  照壁前的气味着实不大好闻,汗的酸臭,血的辛辣,混着灯油燃烧的焦味,一层一层地镀在锦衣华服上。

  张奚不说,却又没有让还押的意思。宋怀玉面前的那个女人几乎跪不住了,刑后痛得作呕,身子向前一塌,耸肩猛地吐出了一滩污秽。宋怀玉是皇帝的近侍,血污见过不少,自身却从不沾染,此时险些被呕秽溅袍,差点弹立起来。

  廷尉正见他狼狈,遂对狱卒道:“来人,取水过来。”

  狱卒还未及应声,竟见张奚赫然起身,落掌拍案而喝:“取水何用?世道清浊不明,诸位哪一个身上是洁净的!哪怕是永宁塔中供佛的净水,也洗不干净吾等为臣……”

  他像是隐忍了很久,脱口即五官纠缠,眉毛竖立,举臂横指,直向廷尉正的眉心,再提声,续斥:“洗不净吾等为臣,贪图私利,为禽兽驱策,而漠视主君的大罪!”

  一语毕,廷尉正僵在其位,无从辩驳。

  谁都知道禽兽指的是谁,却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国之肱骨,竟然把这两个字眼安在了自己儿子的头上,已然是急怒攻心。

  宋怀玉只得挥退狱卒,缓和道:“司马大人息怒,我等并非有意包庇,实乃此罪过重,若冒然结呈,而至陛下将中书监下狱……其余尚且不提,只此时尚在对东面用兵之际,在朝的将领,独中领军赵谦将军就……”

  “中领军护卫宫城,什么时候成了护卫中书监官署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司马大人,您是先帝托孤重臣,何该为陛下处境着想,如今北面羌人凶悍,东面又将起战乱,陛下岌岌可危,心忧不已,若在此时处置中书监,何人跨马提刀,替陛下御敌啊。”

  他这话说得恳切。

  张希虽然气得肩膀耸颤,听罢却心生颓意,对于这个养子,他最后悔的就是,少年时代没有把他留在洛阳教养,而是任由他同赵靳的儿子一道北上从军。去的时候是一只浑身的冷刺的幼狼,回来时却已獠牙森然。

  当年,时任中书监的陈望直言,张铎培植军中私势,攫利,垄权于地方,实有乱政之兆,谁知,这种清谈席上的私话,还未成文呈送皇帝眼前,陈望就已批冤罪,合族下狱,受尽酷刑后,被腰斩于市。

  其状之惨烈,朝中一时人人自危。

  张奚这才意识到,当年那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跟着徐婉走进张家府宅,宁可饿死也不跪张氏牌位的少年,已决绝地走向了一个令河内张氏在门阀士族中,大失儒雅之望的极端。

  “两位大人,中书监来了。”

  张奚尚在沉吟,女犯听到这一声,却吓得浑身筛糠般地抖起来,手脚的镣铐哗哗作响,乱发之下瞳孔闪烁。

  张奚扫了一眼跪地的女人,摆手道:“还押。”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照壁后传来一声:“慢着。”

  声落人现。

  宋怀玉等人回身看去,张铎一身玄色燕服,已立在了灯影之下。

  廷尉正上前见礼,他亦以礼相回。而后走到张奚面前,弯腰深作揖。

  张奚看向他的背脊,虽有衣冠遮蔽,可脖颈裸/露处,仍依稀可见六日前在张府所受的刑伤。

  他一时厌恶,不肯回应,操起手边的罪状,掷到他面前。

  “若要自辨,就跪下。”

  “无话可自辩。”

  面前的人说完,径直直背,转身朝那跪在刑架前的女人走去。

  女人拖着镣铐不断地朝后缩,直到背抵刑架再也动弹不得,只能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张铎。

  谁知他竟噙着一丝笑,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哂道:“此等品貌,刘必也送得进宫?”

  说着手指使力,掐住了她的两颊,冷道“张嘴。”

  女人被迫仰头张口。谁知张铎竟随手取过淬在火中的一把舌钳,扯出女人的舌头,反手捏夹其鼻梁与下巴,向下狠力一扣合,女人的牙齿瞬间截断了自己舌头,只见鲜血迸射,众人却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听到。

  宋怀玉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捂胸退了几步。

  廷尉正尚算冷静,但看着那被张铎拎在手上女人口似血洞,也不免心有余悸。

  张铎松开手,女人身若抽骨,如同一滩烂肉一般扑摊在地。

  他从袖中掏出丝绢,一面擦手,一面回身朝廷尉正道:“好不好勾案(2)。”

  廷尉正应道:“畏罪自尽。我这就写案宗。”

  张铎点了点头,擦净手上的血,蹲身捡起张奚脚边的那分罪状。

  屈膝跪下,双手呈回。

  “虽无言可辩,但但凭司马大人处置。

  张奚浑身战栗,良久方从齿缝里逼出两个字:“逆子……”

  面前的年轻人似乎笑了笑:“我此行为解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