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席,银”他一字一顿,温柔地说给她听。

  “莞席的席,银子的银。”

  声如春山渡化后的风,人若画中宽袍的仙。

  “阿银,以后跟哥哥一起活下去。”

  席银被这句话惊醒。

  醒来后竟发觉自己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濡湿了。

  东边发白,庭院中的药炉上,汤药已经翻滚。

  耳边的哭声来自张平宣,隐忍而凄厉,席银静静地站在门廊上,望着东窗上那道被夕阳照出来的影子,一直等到那哭声停息下来,才盛了药,示意女婢端进去。

  **

  日子一翻入了阳春,春汛时至,江水大涨。

  万丈江水渡走一抔又一抔的岸边化,和江上的残焰映在一处,惨艳无双。

  而此时江上的水战,也逐渐从焦灼转向明朗。

  许博本就善接舷战,张铎南下时,又沿路从云州,灵童,的调集了大批战舰,而刘令的水军因之前去年末的渡江之战,本就损耗大半,军中大翼,小翼皆有损毁,不及补充修缮,在接舷战中几番惨败。

  这令邓为明等人大松了一口气。

  这日,邓为明将走进张铎的大帐,便见许博沉默地立在帐中,张铎身穿燕居袍,压着江沿岸的地图的某一处,指给江沁看。三人似乎都在想什么,皆没有说话。邓为明不敢上前,只得走到许博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许博不大喜欢邓为明这种不熟军务的督官,没什么好脸色,示意他噤声。

  邓为明正想再问,忽听江沁道:“如今荆州城南面的那个城门口子已经开了,刘灌分了一半的军力,大概万余人驻守在城门外,为的是江战一旦失败,好立即从荆州南撤。以我们现在的军力,即便打败刘灌的那一万五千军马,刘令等人,也未必不能逃出。

  张铎敲了敲图面,平声道:“那就又是拖耗。”

  “是啊。”

  江沁叹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情,臣有些担心。”

  张铎抬头示意他往下讲。

  江沁道:“此次江战,似乎并未看见岑照临战。”

  邓为明忍不住道:“或许,岑照并不熟悉江上的船舰。”

  许博摇头应道:“臣也有此疑惑,去年末的渡江战,臣就与刘令麾下几将交过手,此番水战,仍不见他们在战阵上有任何的改变,仍然是以小翼辅助大翼的强攻之法,但是,诸多战舰皆以受损 ,之前荆州困城,他们无法即时修缮,所以一但接舷,立即沉毁的十之七,这种打法,全然没有月前荆州破城战的章法。但是,令臣更不明白的是,即便如此,刘令还是不肯停战,一直在试图渡江,大有哪怕损百人,也要渡一人之的态,所以,臣也觉得,那个岑照,在江战上避开了。”

  张铎取了一支朱笔,平道:“他们在哪一处渡江。”

  许博上前指与张铎,“在此处。”

  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此处是江道的狭处,大约只有五十来米。”

  张铎顺手圈出许博所指之处。

  那个地方,后面即是江州。

  “江州……”

  张铎提起笔,轻念了这两个字。

  邓为明道:“难道他们要图谋江州,陛下,如今江州只有内禁军,是不是该把黄德将军调回……”

  话还没说完,忽听江沁道,“陛下,一旦渡江,就该一举破城,乘胜追击,此时分兵回护江州,实无必要!”

  张铎看了他一眼,“你在慌什么?”

  江沁跪下道:“臣已冒死进言多次,陛下……”

  “行了,再往下说,就是讽君。”

  江沁止了声,伏地不语。

  许博与邓为明都不大明白君臣二人言语之外的真意,皆不敢冒然开口。

  良久,江沁才叩首道:“臣知罪,臣万死。”

  张铎将图纸拂开,冷道,“先渡江,此时不是回护的时候。”

  说完又对许博和邓为明道:“你们退下。”

  许邓二人见此情形,也不敢久立,应声退出帐外。

  张铎这才低头道:“起来。”

  “臣不敢。”

  张铎冷笑一声,蹲下身道:“朕一直不明白,即便是朕喜欢席银,朕还是朕。但你却一直认为朕会为了席银而陷昏聩。究竟是为何。”

  江沁跪地沉默不语。

  张铎冷道:“答话。”

  江沁叠手再叩一首,“陛下若只当她是一奴妾,以严刑管束,臣等无话可说,但臣请陛下扪心自问,陛下知道,她是岑照的棋子之后,有想过把她从身边拔除吗?陛下甚至不惜为她去……”

  他声无所继,咬了咬牙,勉强道:“成大业者,怎可为一女人卑膝。”

  张铎笑了笑,随口道:“你说朕跪梅辛林。”

  江沁闻言浑身一颤,匍匐叩道:“陛下 !此话怎可再臣面前出口啊!臣请陛下收回此话,臣……臣万分惶恐!”

  张铎看着他两股战战地跪伏在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身道:“江沁,朕就觉得,她配活着,配和朕一起活着。再者,你将才有一句话,朕不赞同。”

  他说着站起身,低头续道:“律法严明以正官风,以慑民心,以镇君威,什么时候是用来虐杀女人的。”

  “……”

  江沁无话。

  张铎走回案后坐下,平声道:“席银的取舍都是朕教的,你竟然觉得朕会不懂。多舌之人,可恨至极。”

  “陛下若觉臣为多舌之人,臣自请绞舌。”

  “江沁!”

  “陛下。”

  江沁深吸了一口气,怅然道:“您身在极位,本该以门第为重为择选妻妾。可是,陛下至今未立后册妃,整个后宫只有席银一人,这如何是子嗣传承之道,即便此女有孕,贱奴之子,又怎配得大统。”

  “那朕呢。”

  他在案后抬起头,“朕长于乱葬岗,自幼无姓。徐氏二嫁,朕认异姓为父,冠张姓,跪张家祠堂,最后也灭了张家满门,朕如今,除了自己的姓,就是断了根,不除这个姓,就是忘了本,朕是如此,那朕子嗣的母亲,需要什么清白的门第吗?”

第111章 秋途

  这便是分歧之处。

  好比绘画, 审慎用墨,白描勾勒可视为一流清白。但朱砂泼甩,用大片大片汹涌的艳色铺满整张画幅也并不算落于下品。江

  沁不得应对之言, 若再说下去,自己的一腔清白苦心就要被衬作苦朽的怨怼。他念及此, 索性摇了摇头, 跪听江上怒号,风卷春浪叠起千堆白雪,其浪音一声比一声狷狂。

  **

  三月底,刘令的水军被迫退入晋阳湖口。

  张铎命黄德填堵的糊口水道, 至使刘军大翼主舰在糊口被截, 许博率军连续突击, 击毁刘军大舰三十余艘。

  湖口一战,陈军大部被歼灭,刘令与残部不得不弃了荆州城,一路南退。

  张铎入荆州城。

  绿城边堤, 城外悉植细柳。绿条散风,青阴交陌。然而城中疮痍比江州更胜。

  “幸其匆忙,无力焚城, 否则南郡经此一战,不知何时才得以见春临。”

  这话出至黄德, 竟有一种铁骨柔性的怅然之意。

  张铎勒住马缰,抬起马鞭拨开头顶的一丛败开的晚梅,枝头残艳, 英勇而凄艳。

  黄德见张铎不言语,继而问道:“陛下从前来过荆州吗?”

  张铎应道:“头一回。”

  黄德道:“吾妻蒋氏是荆州人士,听她说,三四月间,临水还能看见晚开梅,一城就那么几株,都是举世的名品 ,哎……如今,都践毁了。”

  张铎笑了笑,忽道:“你怕她知道了要伤心?”

  黄德忙请罪道:“臣妻乃无知妇人,臣不该以釵裙之智,议当下战事。”

  张铎放下鞭柄,低头道:“遣几个人去水边寻,看还能不能寻到一株。”

  “陛下……”

  “去接蒋氏入荆,顺便,把朕的内贵人也带来。”

  “是。”

  黄德欣悦,旋即上马,扬鞭反转。

  张铎抬头再次望向那一丛败梅,其树根已被全部拔出,树干已死,唯剩那零星几瓣,渐失了水分,显出一种偏近凝血色的深艳。背后被黄德的马扬起的青尘受不潮气,腾不起来。张铎此生第一次感觉到春季的哑寂,因为世道凋零,而她不在。

  他闭上眼睛,将这一丝他尚不习惯的情绪挥去。忽听有人高唤陛下,睁眼,见是许博奔马而来。

  “何事。”

  许博下马禀道:“陛下,斥候回报,并未在刘令残部中,看见岑照此人。另外,静兰山一片水域,发现了刘军的一艘艨艟。”

  说话间,江沁邓未明等人也聚来。

  张铎道:“拿江道图来。”

  许博立即命人递送来地图,张铎撑开地图,“上回,你指给朕的那个江上峡口在什么地方。

  许博一怔,忙道:“就是在静兰山那一片。”

  张铎没有抬头,“命人测晴雨,岑照要在掘开江州城前面的江堤。”

  邓为明道:“掘江,他要做什么。”

  江沁应道:“淹城。”

  说完,他抬头道:“陛下因该知道,岑照此举是为了什么。他深知江上之战悬殊,刘令无望取胜,这才反取江州。不过百人之力,掘开道口,便可令我十万大军,弃追刘令而回救江州,他以何人为筹码,陛下……”

  他顿了顿,恳切道:“臣请您三思啊……”

  许博与邓为明听完这一席话,不敢轻易开口。

  张铎的手渐渐渐捏紧了图纸,须臾沉默后,方道:“江州还有多少人。”

  许博答道:“不足万三,有一半是妇孺老人,还有一半,是上月底,我军送至城中修养的伤兵。至于内禁军,由江将军和陆将军统领,数百人,但都驻守城内,此时传信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张铎重复了一声,“三万人。”

  “人”对于张铎而言,并不重要,尤其是残命无能的人,对这些人悲悯,无异于跪在观音前忏悔,都是假善而已。所以,正如他所自知的那样,只要席银死了,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城池和江河了,即便江水灌城,次年修缮,迁户,仍得以重建。所以这三万人,根本就是该弃的。

  “去把黄德截住,令他不得返回江州。”

  他说完这句话,江沁长嘘了一口气,肩塌身疲,一头虚汗地跪坐下来,仍竭力呼道:“陛下英明……”

  然而,张铎听了这“英明”二字,忽觉得从心口处猛地破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痛,瞬时牵动身上所有的旧伤,翻搅肌肤和血肉,可他茫然不知,此痛究竟因何不能压隐。

  **

  江州业已春深。

  席银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裳,坐在草席上扇炉火。

  张平宣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散开的头发,用一根布带随意地束在耳旁,身上一样饰物都没有戴,寡素着脸,挽袖在木盆边浆衣。但毕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加上月份大了,此时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她也没顾上擦。

  席子放下蒲扇,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张帕子,走到张平宣身边递给她。

  “殿下擦擦。”

  张平宣沉默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回到江州以后,除了第一日,与席银说了几句话之外,她几乎没出过什么声,也不肯见人。

  后来,许博命人将伤病送回荆州城治养,江州城的内禁军人手便渐渐不足起来,江凌也不再禁着席银和其余的女婢,任凭她们为伤兵营熬药浆衣。起先张平宣并没有露面,某一日,却也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跟着席银一道来了营中,江凌本要阻拦,后来倒是被席银叫住。

  “殿下有身孕啊。”

  “放心,我照顾殿下没事的。”

  江凌抓了抓头道:“若是陛下回来知道,我纵着你们这样折腾……”

  “他能说什么呀。”

  席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弯眉笑着打断江凌的话,“让殿下做吧,我看殿下这几日,都肯吃些东西了。”

  江凌无奈,只道:“你也是半个女将军了。”

  席银一怔,红面道:“将军再说什么话啊。”

  江凌摊了手,“如今江州无将,我亦力有不及,伤兵营内人手不足,若不是内贵人与黄府上的这些女婢,我难免惶然,到是辛劳了内贵人。”

  席银笑笑,“江上战况如此,我们心里也不好受,能为将士们做些事,哪个是不情愿的。”

  这话倒是真的。

  至于其中张平宣究竟是什么心,无人得知。

  毕竟她至今不肯表达,也不肯接受任何一个人的好。苦于劳役,像是在自罚一般。

  席银见她不肯接帕子,便蹲下身子,挽起袖子替下她的手,轻声道 :“殿下,先去吃饭吧,我帮你拧起来晒上。”

  张平宣稍稍直起身子,抖着手上的水,静静地看着席银有些皲裂的手,忽开口道:“你是不是从前做惯了这些。”

  席银站起身,用力拧了一把水,“在青庐和清谈居的时候常做,入洛阳宫以后就不怎么做了。”说完,她抬头望着张平宣,“但现在做这些事到觉得和以前不一样。”

  张平宣道:“有什么不一样。”

  席银偏头想了想,轻道:“不觉得是劳役吧,也不是借此求生。”

  张平宣搓了搓膝上的衣料,“那那些女婢呢。她们图什么,这样辛劳,也得不到主人的恩情,休战后,她们和这些军将,一拍便散了。”

  席银含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殿下呢,殿下为什么要跟我们一道。”

  张平宣抿着唇沉默了一阵,仰头道,

  “不知道如何在江州自处,就想做些事情。”

  一时之间,她面上闪过一丝惶意。

  “我……心里明白,虽然你们什么都没说,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荆州一战不至于如此惨烈,死伤…这么多人。我无地自容。”

  席银望着水盆中的皂花,轻道:“我以前也差点做了蠢事。陛下说,我拿他的尊严去接济别的人,那时我也无地自容。后来我觉得做了错的事,就要担着,男人女子应该都是一样的,都是……皮开肉绽……”

  “心安理得。”

  席银一怔,“殿下也知道?”

  张平宣点了点头,“张铎对母亲说过一次,那个时候,我还小。”

  说着,她忽有些释然地笑笑,“也许等张铎回荆州,我就有勇气去应这句话了。他要我皮开肉绽,我亦心安理得,他要处死我,我亦无话可说。”

  席银没有说话。

  张平宣勉强露了一个笑,使气氛不至于如此残酷,凝着席银道:

  “阿银,他应该教你读过一些儒书吧。”

  “嗯。”

  “读过……董仲舒这个人吗?”

  “读过一些,但是陛下没有详说。”

  “为什么。”

  “他好像,不大喜欢这个人吧。”

  张平宣悻然点头。

  “是了……他少年时,在父亲面前,批驳过此人,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回,他被父亲打得半日下不得榻。”

  当年的时光从眼前一晃,心肉就伸细枝末节地触角,一缩一张,又酸又胀。

  张平宣揉了揉眼睛,勉强挥掉回忆,转而道,“那你懂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吗?”

  席银点了点头,又忙摇了摇头。

  张平宣没有嗤她,苍白地笑笑,“无妨,也不重要了。在我看来,天理人欲之间,张铎一定不是个好人,但我自诩良善之人,做的却也是伤天害理,杀人灭己的事……”

  她说完,咬牙摇了摇头。

  “儒道,佛道,都在乱世骗人。”

  这一句话落入春尘之中,沉沉浮浮了好久。

  而之后整整一日,席银都在想张平宣的这句话。

  “儒道,佛道,都在乱世骗人。”

  反复咀嚼,忽然之间有了些什么感悟。

  觉得某些光辉灿烂的东西,有了恶鬼般的具像。

  她恍然之间想起了岑照的眼睛,那双一直遮在青带之后,看不见的眼睛,曾经她不断地想象过,那青带后面目光,是如何清明温润,净若春流……

第112章 秋途(二)

  就这么想着, 不知不觉地便已走到了北城门前。

  城门值守的是陆封,见席银走过来,拱手行了个礼, 示意内禁军撤开,自己上前道:“内贵人又出城去漂衣吗?”

  席银点了点头, “将军辛苦。”

  陆封看了一眼天时, 金乌悬于西天,白日里的春燥渐消,飞鸟落枝桠,天边压着一朵厚重的云。

  “有些晚了呀。”

  席银掂了掂手里的木盆, “也不多, 城门落锁之前回得来的。”

  陆封点了点头, “内贵人身边的胡氏呢。”

  席银朝身后看了一眼,笑道:“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应该就来了,将军也给她个方便。”

  陆封应“是”, 又嘱道:“内贵人,兰静山水域虽无战事,但再过几日, 恐怕春潮就要涨了,贵人还是要留心。”

  席银应了一声“好。”

  陆封也不多言, 侧身让到一旁。

  席银颔首与之别过,独自往江边走去。

  江州的对面便是兰静山,兰静山在上游, 并不是江战主要战场。此时春深鸟寂,江面上落满了越不过时节的花。金阳余晖翻滚水浪,风里飘着一阵淡淡的水腥气,烘在人的皮肤上,有些暖又有些痒。

  席银走出城不远,胡氏便从后面跟了上来,“内贵人,今日怎么多了这么些要漂的呀。”

  席银回头道:“殿下今日一刻也没停过,浆了这么些,不趁这会儿漂了可怎么好。”

  胡氏道:“要说殿下,也是可怜。这么一刻不停地做我们做的劳役,也不是个办法啊,我瞧她身子越发重了。”

  席银垂头道:“她这样到不会胡想,也是好的,对了,你上什么地方去了。”

  胡氏见她转话,便拧了拧袖口的湿处道:“哦,去给军医搭了把手,这就晚了。哟,这还真是耽搁地有些久欸,眼瞧着天都暗了。”

  说完,她从席银的木盆中捞了几件衣裳放到自己的盆,“内贵人一个人怎么漂得了这些,匀我些……”

  话还没说完,便忽地脚下一个软踩,席银忙抽出一只手拽住她。

  “怎么了。”

  胡氏稳住身子道:“没事,不过,这里的泥地怎么这么软。”

  席银朝前面看了一眼,离江岸到还有些距离,便迟疑道:“今日……下过雨吗?”

  胡氏摇头道:“没有啊,这几日虽然雨多,但都是夜里下,白日就停了。昨日好像就连夜里都没有下雨。”

  席银将手中的木盆放下,朝前试着走了几步,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江面如同一匹乌黑的段子,偶尔翻出些浪光,混混沌沌地看不清楚。

  席银从袖中取出火折点燃向前面照去,逐渐凝了眉。

  “不对……”

  胡氏也跟上来道:“什么不对啊。”

  “好像是江水漫上来了……”

  “啊?怎么会,昨日还没有啊……”

  席银背脊有些发寒,轻道:“也许是春汛。”

  说完,她回头对胡氏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大对,我听黄夫人说过,江州的堤坝是黄将军亲自挑泥搬石监筑的,即便是十年难遇的春汛,也不至于会漫堤。胡娘,趁着水不深,我去前面看看,好回去跟陆将军他们说。”

  胡氏恐道:“内贵人还是不要去了,这万一水涨起来,可怎么……”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席银已经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胡氏无奈,只得提裙一路跟了上去。

  两人顺着河岸,朝上游走了一段路,忽然渐渐听见了呲呲啦啦的声音,胡氏有些害怕,拽着席银站住了脚步,“内贵人,这是……是水里的魂哭吗?”

  席银被她这种说法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地捏住了腰间的铃铛。

  “不是,别胡说。”

  “那是什么声音啊。”

  席银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凝神细听了一阵,轻道:“因该是锹铲掘土的声音。”

  说完,她抬头朝远处看去,果然看见江堤上有人影晃动。而此时脚下水已经漫至了小腿。

  席银忙灭了手中的火折,又对胡氏道:“赶紧把火折子灭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不远处传来几声高喝,“那处有火光!不能让他们跑了!”

  席银拽住胡氏,“快走!”

  二人虽已竭尽全力奔逃跑,但还未跑多远,席银便觉背后忽然寒气逼来,她还不及反应,小腿上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一个趔趄匍匐在地,回头看时,便见小腿上中了一箭。背后的人马道:“有一个人中箭了,快,再放箭!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席银眼见箭羽从身旁略过,忙对前面的胡氏喊道:“胡娘,停下!”

  胡氏哪里一怔,脚下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席银回头对身后的人喊道:“别放箭!奴们不敢跑了!”

  为首的人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立即变了声气。

  “哟呵,好像是两个女人,别放箭了,把人绑回船上去。”

  **

  席银和胡氏被带上了船。关在底舱中。

  胡氏在昏暗之中,吓得浑身发抖,“内贵人……这些……是什么人啊。”

  席银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总不会是陛下的人。”

  “那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席银侧面看向她,“胡娘,听我说,不准怯。”

  这个“怯”字一出口,席银不由一怔。

  这句话,张铎曾经用不同的语气,在她面前说过无数次,可这却是她第一次,把这句说给别的女子听。

  一时之间,她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眼睛也涨涨的,只可惜,此时情景,根本不容许她去想那个远在荆州的男人。

  想着,她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忽听外面看守的两个道, “岑先生什么时候到啊?”

  “听说就是今晚,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将这堤口掘开。”

  “要我说,掘开有什么用,谁不知道江州城高墙后的,哪淹得了啊。”

  “嘿,你是不知道,岑先生那是神算子,他说三日后春汛要来,那就一定会来。”

  “有这么神吗?”

  “你就是少见识。”

  胡氏听完这二人的话,轻声问席银道:“这岑先生是……谁啊。”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肩膀却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