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捏过一次,而后,再也不肯轻易触碰。

  那个时候,他还不确定这副躯体,是否真正地属于他。

  而基于他对肉欲要命的观念来说,如果,席银不愿意让人揉捏她自己的那一双乳房,那他之后所有的行为,都是对席银的凌虐。

  也许是出于这个执念,哪怕后来行房,张铎也没有肆意地揉捏过那一双温热的软肉。

  如今,灯还燃着。

  她点完香,赤裸地转过身,目光相触时,还是难免羞涩地拿手遮挡住乳头。

  一只脚悄悄地挪到后面时踮时放,脸颊通红,阴丛处湿漉漉的,眼神之中饱含着对张铎的情欲,却又不忸怩,不淫荡。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脱去衣衫后就不敢与他那样直直地对视,垂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不受控地漏出一声呻吟。

  一旦失桎,便再也绷不住任何的矜持,她眼眶一红,抿紧了嘴唇。

  “怎么了。”

  他温声问她。

  “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还有委屈。”

  “那你害怕吗?”

  席银摇了摇头,“没有,我不害怕。”

  张铎伸出手臂,“过来。”

  说完,他温柔地将这一副赤裸的身子拥入怀中,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乳头。

  怀中的人忽然浑身一颤,两股之间,流出一阵粘腻温暖的春流,若不是张铎抱着她,她几乎有些站不稳。

  “不要只捏一只,我……”

  她的舌头打了一个颤,仍然不敢把淫词艳句轻易出口。

  张铎放开手指,那突如其来松弛令她一下子叫了出来。

  “席银,你说什么都可以。”

  他说着,将她拥到陶案前,搂着席银的肚子,抱着她慢慢地跪下来,而后轻轻分开她的双腿。

  无论是席银也好,还是张铎也好,这种姿势都是第一次。

  席银只觉得下阴处曝露出来,凉意陡然传遍全身,不禁仰起头脖子,如幼兽般的轻叫了一声。

  张铎解衣手指一顿,捏着衣襟静静地在席银身后跪坐下来,哽道:“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趴在陶案上的席银半晌没有说话。

  窗外的雪静静地飘落,室中的人虽然相隔,却在墙壁上纠缠成了一团乱影。

  而这一段沉默,几乎令张铎慌乱,他再也坐不住,起身抓起自己的袍子想要给席银罩上,却忽然听她说道:“没事,退寒。”

  说完,她稍稍撑起上半身,把腰部塌了下来。

  浑圆顶翘,雷光裂脑。

  张铎怔怔地立在原地,席银回过头,红着眼看向他。

  “我……也很想要这样。你脱衣服……吧,跪久了我冷……”

  那是张铎与席银交合地最痛畅的一夜。

  到最后,席银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张铎将她抱在怀中,直至天明, 她的双腿都还在颤抖。

  “还没睡着吗?”

  他嗅着她的头发轻声问她,“天都要亮了。”

  “你要去朝会吗?”

  “嗯 。”

  “那……”

  她动了动肩膀,“我起来替你更衣。 ”

  张铎轻轻摁住她,“不用了。还能再睡会儿。”

  “那……”

  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亮地望着他,“那你捏着我的乳头儿……”

  张铎轻轻笑了一声,“还不够吗?”

  “够了,我只是想这样睡会儿。”

  张铎点了点头。

  席银将自己的身子往他怀中蜷了蜷,伸手摸着他的脸颊。

  “你以后不怕了吧。”

  “怕什么。”

  “怕我会离开你。”

  张铎“嗯”了一声,“我不怕了。”

  “张退寒啊。”

  “听着呢。”

  “你说一句你爱我吧。”

  “好。”

  他说着吻了吻她的额头。

  “席银,我很爱你。”

  ***

  若要给故事一张画面来结尾,应该是观音像下相挨而卧的两个人。

  对于他们而言,“尊贵”和“卑微”并非是相互离弃的两样东西。

  若你要问,这二者的结局。

  那么请不要诧异。

  卑微之后,是生息成长的漫漫余年,尊贵则因盛极而必遭反噬。

  张铎至始至终,都从属于席银。

  正如“尊贵”,终将陨落成“卑微”。

  (全文终)

第126章 清谈居笔记(一)

  张铎教我写字的第五个年头, 我终于能临出他的八分功力。

  后来我甚至逐渐发觉, 写诗作赋这些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在张铎不再执着于逼我练他的字体以后,我开始练西夫人的那一手女体,并以”清谈主人”的号,试着写一些诗文,遥遥地和洛阳文坛, 彼此试探博弈。

  但即便如此, 洛阳朝廷的御史言官对我出身的诟病依旧没有停歇, 我这个人,包括我的子嗣,都是张铎无以辩驳的罪名。而我到也明白,不论张铎是个多么刚硬强势的皇帝, 也无法堂皇地向朝廷解释我的存在。

  不过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在这些虚妄的名声上纠缠。爽快时就写几个字回批, 没什么内容,多半是些敷衍 , 不爽快时就动雷霆, 御史们看过杀鸡, 便能收一阵猴爪子。

  我则安安静静地生活着,久而久之, 斥骂我的人没有虽然没有减少, 但也有一些人逐渐摸清了对张铎的为臣之道,清谈居偶尔会收到一两封试探性的拜帖,我没有拿给张铎看, 也没有刻意地收拾,张铎有的时候捡起来看见,也不说什么,随手就搁火上烧了。

  我和张铎如今有了一个女儿,快四岁了。

  张铎给她取的名字叫张玦,但阿玦却好像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张铎每次叫她的名字,她都爱答不理的,自个坐在矮梅下玩她的木雕。那些木雕大部分都是张铎从繁忙的政务里抽出时间来,亲自雕的,有狗儿,也有仙子……嗯,姑且叫仙子吧,诚意满满,但雕工却是真的不咋样,但是张铎没放弃,我的阿玦也不是很嫌弃,于是,没过多久清谈居的箱抬屉就收不下这些东西了,我便让宋怀玉在宫内司中替我造了一口红木大箱,将阿玦的宝贝,都转移了进去了。

  张铎闲暇的时候,常常坐在木箱子前,把那些丑木头拿出来打磨,我知道他是怕刮着阿玦的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免得他这个皇帝难为情。说起来,胡氏等人也是在有了阿玦以后,才逐渐看见了张铎的本质,他对阿玦的耐心也好,纵容也好,呵护也好,和洛阳宫中个凌厉孤寒的形象大相径庭。

  阿玦喜欢在他膝盖上睡觉,而且一睡就是两个时辰。

  有一回我带她去永宁寺玩累了,她一回来就往张铎的腿上蹭,张铎那日在处置西北的军政,情绪并不算太好,但阿玦一蹭上去,他就没了辙,放下奏疏捏了捏阿玦的耳朵,摇头笑了笑。

  我倚着他坐下道:“我把她抱走吧,她这样睡,得睡到明日去了。”

  张铎重新捡起将才的事务,轻声道:“我看得晚没事。”

  阿玦似乎是知道他纵容,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张着嘴呼噜呼地流了他满膝的口水。

  我抱膝看着阿玦的模样,轻声道:“这丫头真像你。”

  “我不觉得。”

  他侧面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向阿玦,“像你才是。”

  我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长得像我吧,脾性跟你是一样的,不过也好的……”

  他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认真地望着我问道:“为什么。”

  我也没有再遮掩伸手摸了摸阿玦的额头,“她长大了,一定不会像我那样被人欺负。”

  张铎听完笑了一声,舒开手臂将我揽入怀中,仰头叹道:“在这个清谈居里,只有你们两个作弄我的。”

  这话倒是不假。

  这一夜,张铎将就阿玦在案前坐了一晚上,第二日我醒来去看他们,张铎伏在案上睡得正熟,阿玦趴在他面前,用手指沾着那些指点江山的朱砂往他脸上抹。胡氏站在我身后,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只得轻声道:“贵人想个法子,这还有半个时辰,宋常侍就要过来请陛下了。”

  阿玦才不管这些,张牙舞爪地把手指伸向了张铎的鼻孔,张铎这才睁开眼睛,轻轻捏住阿玦的手,“别闹了。”阿玦不肯就范,扭着脖子闹:“爹爹闭上眼。”

  张铎只好松开手,又把眼睛闭了起来,一面道:“不要戳这儿,娘亲要骂你。”

  他就是这样,不知道是为了补偿从前对我的狠,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少年时的遗憾,对着阿玦的时候,真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哪怕要说她,也要把我搬出来,好像都是我授意他做的,他自己则是半分凶阿玦的意思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把我过去所有的委屈,伤害都融化了。

  在世人眼中我和张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明白了应该怎么样心安理得地生活,不卑不亢地在洛阳城中为张铎守住这一处居室,让他能够在这个地方放下戒备和阴谋,诚实地爱我,爱他的后代。

  “娘亲……”

  阿玦看见了我,张开手臂跌跌撞撞地扑向我,一头撞进我怀里,回头指着张铎道:“你看爹爹的脸。”

  张铎坐直身子,抬袖就要去擦,我忙阻拦道:“欸,你别擦,擦了就花大了。”

  胡氏忍不住,立在我身后笑出了声。

  张铎抬头看向我道:“是什么样。”

  我把阿玦交给胡氏,示意胡氏带她出去。

  而后亲自端了水进来,拧帕子弯腰替他擦拭,“怎么不说她呀。”

  张铎半仰起头,迁就着我的手,“你当我舍不得吧。”

  **

  我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就连梅辛林也不得不承认。

  而张铎的改变,至始至终都只有我和胡氏两个人看得见。

  六年的春天,我怀了第二个孩子。

  那年年生很好,风雨平顺,西北羌人一族换了新王,向张铎臣服,金衫关外的战事彻底平息了。张铎跟我说,等我生产以后,他要带我去金衫关上看看。

  然而,就在这一年的春天,朝廷上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张铎开始清杀六年前从龙居功的几个功臣,江沁的名字,也赫然在上。

  我对江沁这个人,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在清谈居,他为衣衫褴褛的我寻来一件衣裳,对我说:“姑娘,是不是被郎主吓到了。”那时,他只是个温和的老者,而如今,他却是张铎眼中,适时而拔的硬刺。

  我从前不明白,朝廷上的这些文人,为什么要集党,为什么要不断地凝聚势力。可后来在洛阳住得久了,我逐渐懂得君臣之间的搏杀从来都是不会停歇的。江沁当年平和,只是因为他当时是把自己当成家奴,而不是一朝的名臣。

  张铎并不会向我避讳他的杀意,但他会避着阿玦。

  阿玦在他身边玩耍的时候,他就会放下与江沁等人有关的奏疏和案宗。

  有一天夜里,我将煮好粥米,端进清谈居,却看见他穿着一身玄袍,沉默地走出来。

  “你去什么地方。”

  “回东后堂。”

  “这会儿……”

  我看了一眼天时,秋风阵阵扫进院中,夕阳的余晖落了张铎一身。

  “你……是不是要拟旨意了。”

  “嗯。”

  他拢了拢我的衣襟,“差不多了。”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张铎低头看了看我手中的粥,“我晚些还会回来,你等等我,别一个人睡。”

  我轻轻拽住张铎的衣袖,“为什么不在这里拟啊。”

  张铎回头朝清谈居里看了一眼。

  “阿玦在。”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向门前跨去。

  我转过身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张退寒。”

  他站住脚步,有些无措地回头看我。

  “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

  而他竟有些急了,走回我身边道:“我知道你怀孕的时候脾气不好,但有什么你要跟我说。”

  我抿了抿唇,“我哪里有脾气不好。

  他听我出声,肩膀明显地松了下来,“是不是江凌来求过你。”

  我点了点头,“他在我这里跪了一天,但又不敢让你知道。你的女儿啊,也是个傻姑娘,看见江凌跪着不肯起来,还拿你的杯盏,倒水去给他喝呢,吓得江凌叩了几个头。”

  正说着,阿玦揉着眼睛从清谈居里赤脚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张铎的腿,迷迷糊糊地呢喃着,“爹爹不要走,要爹爹……抱着睡……”

  张铎弯腰将阿玦抱起来,轻轻拍着她那双小脚丫子上的灰,“没走。”

  阿玦下意识地捏住他的耳朵,“爹爹今日是不是不开心啊,阿玦给你唱曲子。”

  “什么曲子。”

  “娘亲教我的。”

  说完,她糊里糊涂地把我教给她的几首乐府,错句乱章地唱了一遍。

  唱着唱着就不知道自己唱得是什么了,羞红了脸直往张铎怀里钻。

  张铎脱下自己的袍子裹住阿玦,阿玦从袍子里钻出头来,扒着张铎的肩膀,问道:“爹爹,今天有一位大哥哥,跪在娘亲面前不肯起来,我给他水喝,他也不喝,我看他很难过,满身都是汗水,特别可怜……爹爹。”

  她又去捏张铎的耳朵,拽着耳根处,让自己攀地更高些,“爹爹,娘亲说,你是皇帝,是天下人的主人,你能不能帮帮那个大哥哥。”

  张铎偏着头,“那个大哥哥跟阿玦说了什么。”

  “大哥哥说,他要他的爹爹。”说完,她搂住了张铎的脖子,“阿玦也要爹爹,爹爹最好了。”

第127章 清谈居笔记(二)

  我不知道, 最后救下江沁性命的人,究竟是江凌还是我的阿玦。

  总之那天晚上, 阿玦抱住了张铎的腿把他留在了清谈居里,之后不肯放他走,抓着他的肩膀呼噜呼噜地睡了一夜, 张铎也就没有动笔。那道已经用过印的诏书一直放在书案上,第二日他回宫的时候, 顺手递给了我, 让我替他烧了。

  后来我托胡氏去打听, 知道廷尉改定了江沁流刑。

  再这之后江凌又来清谈居找了我好几次,我都避着没有见他。

  但阿玦好像很喜欢江凌, 抓着我的手又是扯又是拽地闹:“娘亲, 见大哥哥……大哥哥可怜。”

  我被这丫头拽得没有法子,只好牵着她出去。

  江凌双眼通红地要下拜,却被阿玦抓住了手指,“大哥哥的衣裳, 好好看。”

  江凌一怔, 他那日穿了鳞甲, 绑着硬质护腕, 怕伤到阿玦, 僵在那儿还真就不敢动了。

  我撑着膝盖小心地弯下腰,摸了摸阿玦的头,抬头对江凌道:“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要谢啊就谢这个丫头。”

  江凌听我说完这话,没有详问,迁就着阿玦的手,屈膝跪下。

  阿玦朝后退了一步,“大哥哥,你做什么呀。”

  江凌伏下身朝她叩了一首,轻声道:“末将谢小殿下救父之恩。”

  阿玦没有听懂,但却被他这个动作给吓的到了,红着脸跑到我身后藏起来,露了半张不甘心的小脸出来,偷偷地看着他。”

  “她不好意思了。”

  江凌站起身,拱手道:“是末将的错。”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她呆呆地养在我身边,还不懂什么‘殿下’不‘殿下’的。”

  江凌低头看向阿玦,“无论如何,末将以后都会誓死护好小殿下,以报此恩。”

  我还没有出声,那小丫头却鬼灵精一般地听懂了什么似的,奶声说了一句:“谢谢大哥哥。”

  江凌一愣,脸色一下子红了。

  他在张铎身边,一直都是个尊卑观念很强的人,显然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阿玦的随性。

  我笑着捏了捏阿玦的脸,随口问江凌,“江大人走后,将军还会留在洛阳吗?”

  江凌点了点头。

  “是。陛下赦了父亲,末将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我有些感怀他的心念。

  事实上,我和张铎都不是世人眼中的好人,而江凌却使“忠孝”真正地两全了。

  所以我无话可说。

  但却忍不住去想,照理他不会不知道当年江州淹城时,江沁弃城的主张。当时他自己也是江州三万人之中的一个。然而这件事以后,我却从来没有在江凌口中听到任何一句对江沁的埋怨。

  “末将在知道,贵人在想什么。”

  他见我一直在沉默,索性开了口,我忙笑着掩饰。

  他倒是没有在意,径直道:“有些恨,是想有但不敢有,末将是这样,陛下也是这样。”

  我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自从长公主自尽以后,金华殿的大门,至今也没有开启。

  而张铎之后身上大半的伤都是来自于那个痛苦的女人,但他从来都不说什么,该问安的时候就去问安,徐婉不进汤药的时候,他也会去跪求。从始至终,他对这个母亲都没有什么指望,却希望她活着,一直活着。

  所以我一直很庆幸我当年自作主张地把长公主的女儿送进金华殿,不管那算不算得上安慰,至少徐婉因此活了下来,张铎那稀薄而脆弱的亲情需求,总算还有残存着一个寄托。

  我真的很爱张铎。

  爱他的每一段过去,爱他受过的每一道伤,爱他戾气之下不肯轻易外露的悲悯。

  相伴七年,我太熟悉他了,以至于他不用再对我说什么,他的挣扎过程,他与他自己的和解过程,我通通都感觉得到。

  所以我跟阿玦说:“我们要保护好你爹爹。”

  那时,阿玦正在跟着我学写字,捏着自己的小笔抬起头来看我道:“可是爹爹,他那么厉害呀……”

  我笑着问她,“哪里厉害。”

  阿玦开心地指着自己的宝箱子,自豪地说道 :“都是爹爹雕的。”

  我看着他那得意的模样,笑着把她的手摁下来,“快写。”

  “席银,你让她跟你写,不怕她把手写废了吗?”

  阿玦听到这一声,开心地丢了笔,朝着门前跑去。

  我抬起头,见张铎立在门廊下的余晖里,单手搂住阿玦,望向我道:“你自己有多久没写过《就急章》了。

  我笑应道:“那你今日还有政务要处置吗?”

  张铎弯腰一把将阿玦抱了起来,“没有了。”

  “那你要看书吗?”

  张铎抱着阿玦在案后坐下,“不看。”

  我挪了挪膝盖和阿玦一道蹭到他身边,“那我去煮一壶茶,你教我们写字吧。”

  阿玦道:“娘亲也要跟着爹爹写字吗?”

  我凑近阿玦,刮了刮她的鼻头,“你爹爹以前教娘亲写字的时候啊,可凶了。”

  “啊?”

  阿玦抬起头看向张铎。“爹爹……凶……”

  张铎僵硬脖子,头也不敢低,生硬道:“没有。”

  阿玦抿着嘴唇,眼看着就要红眼。

  张铎手足无措地看着阿玦,肩膀渐渐垮下来,压低声音半晌才憋出一句:“爹爹不凶……”

  我看着他的模样笑得伏在案上直不起身。

  张铎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席银啊……”

  “哈……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阿玦,确定她没有看自己,这才抬头对我仰了仰下巴,无声地张嘴道:“帮帮我。”

  我的腰被笑疼了,半天没直起来,只好趴案上捉住阿玦的手,“阿玦,不许哭哦,将才你答应娘亲什么了?”

  阿玦一下子就不肯哭了,“阿玦知道。”

  张铎见我和阿玦在他面前打迷,低头问道:“阿玦答应你什么。”

  我笑着摇头,撑着案边站起身,“我去煮茶,阿玦。”

  “是娘亲……”

  “帮你爹爹铺纸,我们今儿要跟着爹爹学好多好多字。”

  “嗯!”

  阿玦答应地倒是快,但压根就没有听清楚我说什么,径直伸手,就要去抓张铎的朱砂,张铎赶忙拉住她的手,抬头对我道:“席银,不要让她再画我的脸了。”

  我端着茶壶回头道:“你自己和她说呀。”

  张铎似乎提了一大口气,低头看着阿玦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时,就又泄了,慢慢松开阿玦的手,由着她抓了一大把。

  我去廊上煮茶,风细细地穿过花缝,沁入口鼻。万物的影子在初升的月光下,温柔地摇曳着。

  雪龙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扑到我脚边要东西,我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它也就乖乖地趴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慢慢蹲下身,哄它道:“我在煮茶呢,不能沾荤腥,你去找胡娘,叫她喂你。”

  雪龙沙摇了摇尾巴,一溜烟,窜得没了影。

  清谈居里,传来阿玦的笑声和张铎无奈的叹息声。

  我扶着腰直起身,仰头朝天暮看去。静月流云映衬着歇山定上长满青苔的兽身,连那原本狰狞的表情此时都似乎安宁了下来。

  其实我很庆幸江沁这些人除掉了我的宫籍,他们看似逼我后退,事实上,却是在推我向前,我不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种身份,得以独自承担起清谈居里的一切——我爱的男人,我的阿玦,胡娘,狗儿 ……

  他们的人生与我原本如同尘埃一般漂浮不定的性命关联起来,让我再也不敢怯懦,再也不敢后退。而张铎却走向了我的反面,他诚实地把他自己交给了我,要我不断地去收纳他情绪上的敏感。

  所以,我要和阿玦一起保护好他,这句想法,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

  那夜燃灯之后,张铎把阿玦抱在怀里,捏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他曾经教我写的那一手字。

  着实难,阿玦写了半个时辰就写得齿牙咧嘴的了,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吃胡饼,一会儿又要去外面抓雪龙沙的毛,折腾得胡是够呛。

  张铎还是老样子,根本不肯说她一句,反而让阿玦抓了一身的墨。

  我则温顺地听从张铎的话,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他身边,写那一本几乎快被我翻烂了的《就急章》。其字笔锋凌厉,但骨架厚稳。

  也许是写了太多次,我逐渐能够体会出张铎写这一本帖子时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