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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颗受过伤的心都是一座凶宅。”徐冉说,“我们走进一座凶宅,不知道凶灵在哪里,但是必须要寻找,寻找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将凶灵驱走,这样心才能空下来,才能有新的人住进来。”

  这句话让刘思缈十分惊诧,她偏着头看了徐冉一眼。

  “干吗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刘思缈没有回答。

  站在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门口,刘思缈先轻轻地拉开防盗门,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确认屋内空无一人,才开了门,正准备往里走,发现徐冉呆呆地站在楼道里,一副宁死也不肯迈步的样子。

  “走进凶宅,才能驱除心中的凶灵。”刘思缈望着她说,“你说的。”

  徐冉叹了口气,跟在她的后面走进了屋子。

  黑洞洞的房间里充溢着烧胶皮的酸臭气味、消毒水的呛人气味,中间还夹杂着一股橘子皮的香气。

  “找对了!”刘思缈呼了一口气,“这里刚刚清洁过……味儿怎么这么怪?”

  “好多种气味儿掺合在一起,能不怪么?有消毒水的气味,橘子皮香气是威猛先生消毒剂的,至于那股酸臭的烧胶皮气味,应该是烧邪的结果。”徐冉把灯打开,指着主卧地板上的一堆沙子说。

  沙子的边缘露出一个烧变了形的鞋跟,看上去令人联想到里面是不是埋着一只女人的断足。

  “烧邪是什么?”刘思缈一脸困惑。

  “就是把死在这屋子里的人的一只鞋拿来烧掉,鞋邪同音,烧鞋就是烧掉邪气,驱走凶灵,跟‘爆竹声中一岁除’的‘除岁(祟)’同一个意思。”徐冉说,“烧完要用沙子把邪埋掉,当入土为安讲。”

  刘思缈冷笑一声。

  面对刘思缈的蔑视,徐冉倒表现得很坦然:“讲真,我们形法派对这一套并不怎么相信,因为我们认为造成凶宅的原因是物理的,而不是什么灵异,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还是要遵守,毕竟在凶宅里办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你没听说过么——科学要是不要脸,也什么都能解释。”刘思缈说。

  这时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她打开一看,屏幕上显示出的,是蕾蓉传过来的几张图片和一堆文字,她先看那堆文字:

  “7月10日上午,枫树岭派出所接到群众报案,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传来恶臭。接警人员赶到现场时,发现室内有女尸两具,一具仰卧于主卧高低床上(死者姓王),头骨被砸烂,身体呈蜷缩状且高度腐败,地上遗留凶器锤子一把;另一具已遭肢解(死者姓杨),肢解地点位于卫生间的浴缸内,躯干部分浸泡在厨房一大桶内,桶中有暗褐色液体(后经检验认定,这些暗褐色浑浊液体均为硫酸),电饭锅内有煮熟的人肉,系死者遭到切割后的四肢,上面有大量蛆虫,死者头颅被抛掷在厨房水池内,水池内另有菜刀一把(后经检验认定,此系砍杀并肢解该死者的凶器)。整个厨房的门窗均被黄色包装胶带纸封闭。卧室内发现两位死者的手机、银行卡等,其他财物均未遗失。客厅垃圾筐里发现一双染血的乳胶手套,疑似凶手在分尸和处理现场时使用,凶器和犯罪实施地点均未提取到指纹,地面没有发现第三者足迹。法医检验,两位死者的死亡时间约在7月2日前后,生前并未遭遇性侵,且杨姓死者怀有不到三个月的身孕。现场勘查表明,杨姓死者系被砍杀于主卧门口,无逃跑和搏斗痕迹,血迹形态显示其伏倒时头在门外,脚在屋里。经查,两个女子均为坐台小姐,社会关系复杂。案发后,房东逃匿(男,1975年生,身高约1.85米,体型壮实,短发,鼻翼有一道疤痕)。”

  看来这就是这座凶宅里发生过的案情的概要,由于太简单的缘故,简直看不出什么。

  接下来又是一段文字,是蕾蓉单独写给她的:

  “思缈,因为濮亮现任枫树岭派出所所长,所以他将电脑里存储的案发现场和证物的相关图片发来一些,但勘查此案的刑警休假了,现场勘查和法医检验的相关卷宗又已交市局刑侦总队存档,无法提供更多资料。另:濮亮提供的信息表明,此屋之前发生过一起致人死亡的意外事故。房东雇佣的小保姆在次卧掀床板找东西,支撑床板的气压杆坏了,床板很沉,一松手就往下掉,她就去找了根木头棍子支着,然后把脑袋伸进箱体里面,木棍不知怎么断了,床板掉下来,一下子砸在她的后脑上,估计人当时就昏死过去了,床板又将她的脖子卡在箱体之间,愣是活活把她卡死了。”

  徐冉探着脑袋看思缈手机上的文字,忍不住说:“这个小保姆被砸死的事情我知道,当时房东想找郭先生驱凶,又舍不得花钱,须叔报价比较高,房东找到我,我说有人在屋子里意外死亡算不得什么凶宅,房东还是坚持要请,但他报价实在太低,我没同意,须叔知道后,以为我杀价来着,恨我恨得要死。”

  “毫无意义。”刘思缈冷冷地说。

  “什么……毫无意义?”徐冉没听明白,“对了,你说须叔绑架了一位警察,就关在这座凶宅里,我怎么没有看见她?”

  刘思缈觉得这时候没必要再瞒着她了:“绑架确有其事,但被绑架者其实是主动加入须叔带领的特种清洁工小组的,现在跟我们中断联系了。须叔说要跟警方玩儿一个游戏,他今晚带着清洁工们连续清洁三座凶宅,三座凶宅里发生的都是尚未破获的案件,每清洁一座,就让我勘查一座,找到案件的真相,如果在他清洁下一座凶宅结束前找不出真相,他就杀掉人质!除非把所有的案子全都破了,他才会让人质活着离开。”

  徐冉不禁目瞪口呆:“一个晚上,让你连续破三桩没有破的案子,还是在清洁过的屋子里,怎么可能做到?”

  刘思缈指了指手机:“所以我说,同事传给我的案情概要太简单了,对于侦破案子,毫无意义。”

  徐冉点了点头:“我们带领清洁工清洁凶宅前,都会得到警方传发给我们的这样一份案情概要,以便我们知道清洁的重点区域——对了,你们找到谁给须叔发的这个概要,不就能同步知道他要清洁的凶宅是哪一座了吗?然后可以把他当场拿获,救出人质。”

  刘思缈苦笑了一下:“据说是因为你带的那支清洁工小组在枫之墅罹难,导致两个月积压了大量无人清理的凶宅,警方抽不出那么多人盯守,就全委派给协警了,而协警又不好管,所以所有凶宅的地址、案情概要啥的,都一股脑交给须叔管理了。”

  “连续清洁三座凶宅,三座凶宅里发生的都是尚未破获的案件……”徐冉一面喃喃着,一面将视线投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突然打了个寒战,“我的天,他不会将最后一座凶宅选在枫之墅吧!”

  6

  刘思缈查看着蕾蓉发来的犯罪现场图片,一边看一边根据图片拍摄的位置,巡视着相对应的几处地方:

  主卧门口。图片上用白色粉笔画的人形标记附近,有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右边门框上还有喷溅型血迹,看来案发时,凶手是从后面一刀砍中死者脖子侧面的颈动脉,死者倒下后又不停地流血导致的——而现在,无论地面还是门框,都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

  高低床附近。图片上显示那个姓王的女孩整个面部被锤子砸裂了,眼球迸出,满脸是血,而墙壁上除了血点、脑浆之外,还有锤子砸击时,不小心磕在墙上的擦痕,由于锤子上下抡动的作用,不少血点还飞溅到了上层床板的底部——而现在,整个床铺上干净得好像贴过面膜,墙上的血点和脑容物被喀哧净尽,就连上层床板底部的血点也擦得踪迹全无,只剩下一个虽然粗糙却全无坑洼的平面。

  洗手间。图片拍到了那只因为血迹斑斑而活像长满了烂疮的浴缸,缸底还有不少散碎的肉屑和骨渣——而现在,狭小的洗手间里找不到一点屠宰的残余物,尽管它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的肮脏和阴沉,只有下水道涌出的臭气让人怀疑,那些杀戮的残秽依然挂在看不见的管壁内部。

  厨房。也许因为厨房是姓杨的死者尸骸集中的地方,因此照片也格外“关照”,装满暗褐色溶液的大桶里浮出断掉头颈的躯干,水池里黑发覆面的头颅和被血液染成黑色的菜刀,还有那个装有残肢的电饭锅,一只惨白的手搭在电饭锅的边沿,手上的白色蛆虫仿佛还在蠕动……

  徐冉只看了一眼,就捂住嘴不停地干呕起来。

  刘思缈也面无血色,倒不是因为犯罪现场的恐怖吓到了她,而是这样的犯罪现场实在是勘查难度极大。

  犯罪现场的勘查不是没有限度的诗和远方的田野,而是基于埃德蒙德·洛卡德的物质交换原理 而对犯罪行为发生的一定区域内的勘查,所以划定勘查范围是勘查人员的首要工作。犯罪现场勘查的范围包括中心现场和外围现场,即包括作案人实施犯罪的地点和可能留有与犯罪相关的物证的场所。

  眼下这座凶宅,却让刘思缈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表面上看来,由于全部罪行的实施都集中在一个两居室内,无所谓中心现场和外围现场,但是由于死者为两人,其中一人遭到了肢解和分尸,手段极其残忍,搞得四个与命案相关的场所都遗留有大量的物证,勘查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当然,作为曾经在湖畔楼勘查过六人死亡命案的警官,刘思缈倒不怵这个——要命的是,那些物证已经被警方取走不说,连最后一点痕迹证据也被须叔带领的清洁工们像洗牙一般清除得干干净净,是的,这张试卷曾经有过题目,但现在已经被擦成一张白纸,你却追问我正确答案?!

  刘思缈觉得脑仁有点疼,她从未像此时此刻一样,面对犯罪现场而不知所措,木然地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不经意间走到了空空如也的次卧。

  她呆立了十秒,或者三十秒甚至一分钟,才渐渐地苏醒了过来,脑子里依然是一锅煮沸后又冷却的稀粥。我在干什么啊,时间这么紧迫,需要勘查的地方这么多,难道我不应该马上着手进行吗?为什么像块木头一样站在这里,让一切凝滞不动……我要赶紧行动起来,我得马上着手开始勘查,两个在这里遇害的女孩,不管她们做着何等卑微、被人鄙夷的职业,但她们毕竟在这间屋里生活过、欢笑过,就算拿走她们的物品、抹去她们的血迹,但一定还有些东西残留下来了,一定还有。

  犯罪行为一旦发生,作案人员必然从现场带走某些东西的同时,留下某些东西。

  赤裸的脚丫,走过沙滩,留下脚印,海浪冲刷,踪迹全无……

  刘思缈觉得脑袋像要胀裂了一样疼痛,她猛地按掉了电灯开关,又迅速地将其他房间和客厅的灯统统关上。

  注入双眸的黑暗自带凉意,让她的头脑略感舒适,疼痛迅速减轻。

  突然她发现,徐冉就靠在旁边的墙上,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你?”刘思缈问,口吻有些粗蛮。

  “你为什么要把灯都关上啊?”徐冉带着哭腔说。

  刘思缈这才意识到,自己把灯关上的行动太突然,甚至显得有点疯狂,估计那一刻的神情也相当吓人。

  自己从未在犯罪现场这样失态过,而所有的失态不过是内心惊惶失措的投影……还没开始下棋,阵法就已经大乱至此了么?

  不行,我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望着徐冉,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没什么,我要用鲁米诺喷剂查看血迹,鲁米诺只有在黑暗的条件下才能发射出荧光。”

  事实上,由于血迹被擦拭,原有的形态已经遭到破坏,纵使用鲁米诺查看,看到的也不过是大致轮廓和主要分布情况,意义不大,聊胜于无吧。

  “这样啊。”徐冉放心了一些,“血迹不是都被擦掉了吗,还怎么查看啊。”

  “鲁米诺能发现被稀释掉12000倍的血迹,单单用水冲洗或擦拭,是不可能阻止鲁米诺与血红素发生荧光反应的。”

  “照片上不是都拍了血迹么,还要查看什么?”

  “澳大利亚旅游局天天在网页上发布风光照片,你还不是要亲自去墨尔本看看才开心。”说完,刘思缈打开放在门口的那只犯罪现场勘查箱,戴上乳胶手套,取出鲁米诺喷剂,来到主卧门口,蹲在地上,对着照片上显示的血迹分布位置“滋滋滋”地喷了几下。

  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地面上整整一片蓝绿色的荧光反应,好像午夜时分站在比弗利山上鸟瞰洛杉矶的夜景。

  怎么搞的?

  猛地,她明白过来了,回头问徐冉道:“特种清洁工们擦地,水里放漂白剂吗?”

  “对啊。”徐冉说,“为了把血迹彻底擦干净嘛——怎么了?”

  刘思缈感觉后脑勺像挨了一枪。

  鲁米诺之所以能够发出荧光,是氧化反应起作用,而漂白剂本身就是一种氧化剂,一旦用它擦拭过现场,鲁米诺喷洒时同样会发生氧化反应,而且荧光要强得多,把原来的血迹完全给“盖”住了。

  不过,如果犯罪分子试图用这一招破坏犯罪现场,那么他破坏的只是血液形态,而不可能彻底消除血液存在的证据,因为刑侦人员只要耐心等几天,等到氧化剂失效之后,再重新检测,就能看到血液的荧光,事实上,在漂白剂擦过的血迹中,甚至还能提取到受害者的DNA。

  问题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