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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隆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定:“蕾小姐,我和你今天是初次见面吧,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为什么要调查我?难道说我是杀死赵洪波和那几个清洁工的凶手么?我承认,我是买过两套凶宅,请须叔驱了凶,然后租出去挣点儿房租,这年头儿光靠死工资,不捞外快,哪个科学家能养活一家老小?我没有从科研经费里挖一勺就算对得起国家了,我一不靠偷二不靠抢,不过是当个房东,我犯了哪条王法?!”

  蕾蓉才明白,罗谦和自己聊完,就跑到赵隆那里打小报告去了,不知道怎么添油加醋,竟搞得赵隆勃然大怒。

  蕾蓉坐下,轻轻地啜了一口茶,然后慢慢地说:“赵教授,既然您已经知道,我也就无需相瞒了,我从北京来到省城,就是要对赵洪波遇害案重新展开调查,而您那天晚上的表现确实有些疑点。”

  赵隆一下子急了眼:“你一个公安人员,说话可要负责任!我那天晚上的表现哪点可疑了?老赵上楼,我一直在楼下;他的书房被撞开时,我在楼道里……很多人都看到了,可以给我做证!”

  “可是有人说,看到你进了隔壁的套间,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谁说的?”赵隆用指头尖“吭吭吭”地戳着茶几,“进套间的明明是陈一新,怎么成了我?!”

  “你亲眼看见的?”

  “那还能有假!那个警察和陈一新的保镖打起来了,大家都怕被误伤,能往哪儿躲就往哪儿躲,陈一新往后倒退着撞进了赵洪波的套房里,虽然一眨巴眼的事儿,但我还是看见了。”

  蕾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警方调查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讲?”

  赵隆一下子愣住了。

  “看来传说你和陈一新有所勾结,并不是空穴来风。”蕾蓉翘起二郎腿,“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躲进套间一事缄口不言?”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赵隆的气焰一下子降了三分,“我只是觉得陈一新躲进套房的时间很短,只有十几秒,那段时间我们都看见赵洪波倒在书房的地板上死了,他不可能杀死赵洪波。”

  “‘你觉得’不代表你有权向警方隐瞒事实。警方在给你做现场目击笔录时,难道没有告诉你,你所看见的每一件事都要如实陈述,否则就是隐匿罪证吗?”蕾蓉用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据我了解,每个商品房开工建设前,都要进行环保测评,而竣工后,又必须获得《环保验收行政许可决定书》,才能开始销售,而这些,你这个生化危险品处理专家都会参与吧,验收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会得到不菲的回报吧,过去,你依托的是省城最大的房地产商赵洪波,而赵洪波走下坡路后,你迅速投靠了陈一新,所以你当然要竭尽全力保护好你的新主,我说得对么?”

  赵隆不停地吞咽口水的表情,证明蕾蓉完全说对了。

  “你放心,我懒得查你跟赵洪波或陈一新做过什么内幕交易,不过至少在今天晚上,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地配合我办案,不要再有刚才进门时那样咄咄逼人的言行。一个脑袋上长角的人,智商绝对不会高过一头牛。顺便说一句,我也是科学家,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国家给我的工资,少到让我需要考虑是否侵吞科研经费才能活下去,事业单位的各种保障,虽然没让我锦衣玉食,但已经足够我把精力投入到我所热爱的事业上了,人贵在知足。就算是不知足也没关系,买凶宅出租挣钱也没问题,但拜托你不要像今天上午在会上一样,当面义愤填膺地骂,背后又卑躬屈膝地舔。”

  赵隆目瞪口呆,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蕾蓉冷笑一声:“最后问一句,你有没有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陈一新?”

  赵隆摇了摇头。

  “出去时帮我把门带上。”说完,蕾蓉就拿起茶几上的材料,继续看了起来。

  赵隆喘了几口粗气,迅速退出了屋子,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大概极少有人能想到,一向温柔娴静、宽和大度的蕾蓉能讲出刚才那么一番声色俱厉、刺骨剜心的话,事实上蕾蓉不但会讲,而且讲起来比刘思缈还恶毒,但她永远不会因为发泄情绪而讲,纯粹出于某种策略上的考虑。从上午到现在,赵隆的种种言行都表现出他是一个自视极高而又情商极低的人,这样的人,只要捏在掌心里轻重得宜地揉搓,早晚能挤出水儿来,自己刚才小小的试探,竟证实了陈一新曾经躲进套间的事,也是收获。

  不过,对那个罗谦要更加小心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最需要提防。

  书房,套间……

  蕾蓉把茶杯举到唇边,杯子抬得很高,舌头却没有感到水意,才发现已经见底了,她望着那几片纤毫毕现的茶叶,觉得到了沥干水分的时候了。

  她站起身,打开房门,阴暗的楼道里空无一人,贴着深灰色螺纹壁纸的墙壁和一扇扇棕色的门,将一切都遮蔽得严严实实,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先往东走,走到楼道中间,顺着唯一的楼梯向上去,厚厚的地毯将一切声音都掩埋住了,整座别墅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蕾蓉一边走,一边想着那几个可怜的凶宅清洁工一个一个遇害的惨况,想着他们在最后时刻发出的呼救声是何等的凄厉,身上的汗毛不禁倒竖了起来。

  来到三楼,站定,楼道西头的南侧,就是赵洪波殒命的书房,而倒数第二间,应该就是他日常居住的套间。

  怀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情,蕾蓉沿着楼道向西头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朝野兽的消化道更深入了一点,也许在看清胃容物那一刻,自己也会被胃酸消化……

  终于站在了书房门前,这座谜之别墅中的谜之屋里,隐藏着一切凶残一切血腥一切恐怖一切离奇的谜底,甚至可以说,这里是整个凶宅的凶核,而自己,即将打开这一终极凶间,直面那些盘踞不去的凶灵了……

  她深呼吸了几口,把手握在了门把手上——

  “等一等。”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精神本来就高度紧张的蕾蓉,不禁一哆嗦,回头看时,只见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眼皮耷拉宛如僵尸般的男人。

  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人!

  “你是谁?”蕾蓉的神情镇定,声音却有点发颤。

  僵尸般的男人将脸凑近了一些,肥厚的嘴唇吐出四个字:“离开这里。”

  蕾蓉纹丝不动:“我是陈总的客人。”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居然没被吓跑,僵尸男的声音更加低沉和凶恶:“我再说最后一遍,离开这里!”

  这种恫吓对于蕾蓉而言,反倒让她感到蔑视,她冷笑一声。

  令蕾蓉没有想到的是,僵尸男轻轻地龇了一下牙齿,然后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弯成一把打开的铁钳,猛地卡向她的喉咙——

  蕾蓉往后一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就在这时,从侧面“呼”地闪过一道黑影,横劈一掌,斩向僵尸男的手腕!僵尸男一瞬间露出了跟蕾蓉刚才一样“没想到有人跟踪而我竟毫无察觉”的震惊表情,但他的反应极其迅速,将手一缩,令攻击者的掌刀落了空,同时将腰一拧,身子钻进攻击者门户大开的胸前,猛地用右肘撞向对方胸口,不料攻击者两条前臂一竖,不仅挡住了他的攻击,而且顺势将他的肘关节拿住,双手一错,僵尸男像陀螺似的被他原地一盘,尚未站定,攻击者就飞起一脚,狠狠踹向他的小腹,僵尸男不但没有退缩,再次迎上,用后脚踢向攻击者的小腿,只听“咔”的一声,攻击者大叫一声,坐倒在地,僵尸男又抬脚要踩向他的心口时,突然整个身子僵住了——

  攻击者的手中多了一柄手枪。

  “NP22型手枪,好东西。”僵尸男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不过,这玩意儿好像只有警方才能配备吧。”

  “知道就好!”侯继峰疼得脸色煞白,但吐出的字却格外清晰:“蕾女士是北京市公安局专门为特种清洁工小组配备的驱凶专家,我是省厅派来保卫她的安全的。”

  “这么说,咱们是同行喽,我负责保护这座别墅的主人以及这里的安全,以为你们是偷东西的贼,所以闹出一场误会,见谅。”僵尸男的狞笑分毫不减,“不过,你们的住所好像是在二楼,三楼是这里主人的私密空间,还是请你们离开的好。”

  蕾蓉搀起侯继峰,慢慢地朝楼下走去,一直带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扶他在椅子上坐下,慢慢地撩起他的裤腿,发现他的小腿正面一片青紫。

  蕾蓉赶紧用凉水投了毛巾,给他的伤口做冷敷。

  “那个家伙不是个保镖。”侯继峰突然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蕾蓉有些惊讶。

  “我说,那个名叫胡岳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个保镖。”侯继峰低声说,“你看过一部老电影《中南海保镖》吗?李连杰演的保镖和邹兆龙演的杀手,在搏击中前者重在防守,而后者重在进攻。在激烈的格斗中,所有人都会暴露出‘本门功夫’,刚才我和那个家伙交手之中,他的防守都是用攻击动作完成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保镖,而是杀手!”

  7

  第六个问题:那把枪是怎么回事?

  晚饭是七点整开始的,就在一楼西侧的餐厅内。

  餐厅与大厅之间以一道开有不规则圆孔的玻璃门相隔。走进去,与客厅的富贵奢华不同,餐厅虽然也很宽大,但天花板并没有挑高,不仅如此,青色的锈石地面、墨绿色黑板漆墙面和灰色乳胶漆顶面,使这里的整体色调偏暗,与客厅表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而复古的烛台式吊灯、原木的餐椅和靠背椅,仿根雕造型的吧台以及整面都是用红砖打底的嵌入式酒柜,都让这里有一种粗放质朴的美国乡村格调。

  “这里回头要打掉,重新装修。”

  蕾蓉正站在南边的窗前往花园里张望,身后突然传来了汤米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他又在校正那枚别在胸口的蓝宝石胸针。

  “我觉得这里还好啊,除了跟客厅的格调不搭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叫人很放松。”蕾蓉说。

  “建筑的要点就在于内部风格的统一。”汤米一副内行教训外行的口吻,“听说过范斯沃斯住宅么,为了保证钢和玻璃构筑出的晶莹剔透的意境,建筑师连挂窗帘的轨道都没有预留。”

  “但是也有莫弗西斯的建筑啊,在一座楼梯不安装扶手的至简主义房屋里,墙面正中心的佛龛位置却安装了一个精美的盥洗台,刻意追求房屋内部的断裂感;还有解构主义的代表‘莫比乌斯别墅’,通过绵延不绝的玻璃幕墙,在同一座建筑内构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蕾蓉笑着说,“坦白地说,我一点都不赞同你上午说的,一座好的别墅重在体现‘至臻’和‘非凡’,只要是住宅,最重要的就是舒适,其他都在其次。也许对于你们男人而言,屋子就像西装、皮鞋和手表,必须展现和炫耀自己的成功,而对于女人而言,走进一座屋子,最要紧的是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居心地’。”

  汤米大吃一惊:“你……你读过中村好文先生的书?”

  蕾蓉微笑着点了点头:“猫最喜欢的地方,没准儿凶灵也待着舒服呢,我岂能不仔细研究。”

  中村好文是日本著名的住宅设计师,他提出的“所谓住宅,必须是个能够让人的心安稳地、丰富地、融洽地持续住下去的地方”,被认为是与西方后现代派追求离奇、解构、变形截然相反的建筑理念,尤其“居心地”一说,得到业界的广泛认同,所谓“居心地”就是指一个住宅中居、住、坐、卧都最为舒适之处,“猫最喜欢待着的地方即为居心之地”。

  因此,汤米对蕾蓉顿时刮目相看:“失敬失敬,没想到大郭先生中也有您这样真正懂建筑的人。”

  一句话,让蕾蓉对他做出了新的判断:这是个表面自视甚高,骨子里还算真诚的家伙。她看了看身后,其他的客人还没有来就餐,饭厅里除了他俩,只有管家老吴在往餐桌上摆放餐具,便装作无意地对汤米说:“我搞不太懂你们为什么要重新装修这座别墅,既然清洁工已经处理过了,大郭先生又驱过凶,我今天下午和傍晚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风水学上的违碍之处,何不保留现状,又省钱,又免得装修出什么别的是非……”

  “陈老板的意思,我也只能执行。”汤米苦笑了一下,“当初建造这栋别墅的时候,一砖一草他都要说了算,我这个编剧只能听他那个导演的,剧本被改了无数遍,尤其是装修赵总住的套间和书房,他连我都不让参与,亲自当的监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蕾蓉一愣,然后试探道:“这么说,赵总去世后,警方一定把书房和套间当做勘查重点喽,你这个建筑师也没少吃苦头吧。”

  “死了人的屋子和死人住过的屋子,警察肯定要掀个底朝天,不过我倒没吃什么苦头,毕竟我只是目击证人之一,问我我也说不出什么,何况那次也是建好枫之墅后我头一次回来,对什么都陌生得很,要不是赵总请我,我才懒得跟陈一新见面呢!”

  刚才还叫陈总,突然改了直呼大名。蕾蓉问道:“怎么,那时你和陈总闹了很大的矛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