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厘见他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半天都没发完短信,不禁道:“你发了什么?”

  云野:“一。”

  云厘:“什么?”

  云野解释道:“怕她爸妈查手机,我早晚发个一,代表早上好和晚上好。”

  云厘笑了声:“牛逼了。”

  她毫不留情地嘲讽:“发个一能发那么久。”

  云厘:“你和尹云祎待一块不会觉得自卑吗?”

  云野困惑地看了眼镜头。

  云厘补刀:“她比你好看那么多。”

  “自卑我就不会追了,干嘛自讨苦吃。”云野不耐道,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镜头拉远点:“自己看,我配得上她好不。”

  “……”

  云野的回复打到了云厘的痛点上。

  见她一脸抑郁,云野愣了下:“姐夫欺负你了?”

  云厘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和你姐夫有点距离感,就很多事情他都没和我说。”

  “哈?”闻言,云野起身去洗手间,没把这当一回事:“你去问他不就得了。”

  “问了……”云厘的表情充满了为难,“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姐要习得性无助了。”

  “不会吧?”云野看向镜头,略带讽刺地笑了一声,像是有点生气:“云厘,你别在家里有骨气,在外头受委屈。”

  他耷拉着眼,毫不在意她的反应,一脸欠揍的模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站老爸那边了。”

  “……”

  云野已经在刷牙了,牙刷将他一边的脸捅得比平时大一倍,他含糊道:“你走之前给我冷冻的红烧肉有毒,我今天吃了反胃。”

  吐掉泡沫,他埋怨道:“感觉不太对劲。”

  云厘心里乱糟糟的,直接反驳道:“你那是休息不好,少熬夜给尹云祎写明信片。”

  云野猜到她心情不好,陪她聊到了自己睡觉的点。

  挂掉电话后,云厘开了直播,事实证明她不该逞强,粉丝很快发现了她不在状态,情绪低落,她只好草草关了直播。

  她心情不佳,睡得极不安稳。

  半醒半睡中,屋内带进了点夜光。

  云厘背对着门睁眼,傅识则一直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走到她身后。

  云厘闭上眼睛装睡。

  她等了好一会,再度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手背传来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一路向上,停在那朵玫瑰前——她没舍得摘下来。

  她迷迷糊糊睡着,不知道他待到了几点。

  南芜大学开学早,云厘代表EAW负责到大学里进行春招宣讲。

  第一次在这种公开场合讲话,云厘紧张了几天,好在傅识则陪着她排练了两三个夜晚。

  等宣讲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云永昌的。

  云厘盯着屏幕许久,才回了电话。

  云永昌没怪她没接电话,听起来很冷静:“我给你带了床春被,在你租的房子门口。”

  “……”

  这来得猝不及防,云厘甚至没收到云野的通风报信。

  “哦……我刚下班,我打个车过去二十分钟。”云厘惴惴不安地给傅识则发了条信息。

  父女俩见面没有想象中的势如水火。

  云永昌提着个大袋子,里面装了两床被子。

  云厘咕哝道:“我又不缺被子……”

  “春被和冬被,南芜比西伏冷。”云永昌板着张脸道,见云厘发呆,他硬邦邦道:“呆着干嘛,开门!”

  对父爱的感动只维持了几秒,云厘开了灯给云永昌倒了杯水,他语气生硬:“还和他谈着?”

  云厘点了点头。

  云永昌握了握拳,语气不容置疑:“让他今晚来,出去外面吃饭。”

  云永昌坚持要自己打车出行,似乎坐傅识则的车就是占了他的便宜。

  他冷冷道:“我在西伏不缺车。”

  云厘知道他接受不了傅识则是南芜的这件事情。

  在出租车上,云厘心里乱成一团,她来来回回编辑着给傅识则的信息,想让傅识则多说点会到西伏工作的话,却又觉得不妥。

  云厘:【我爸爸比较希望我回西伏。】

  她有一丝难以明说的羞耻。

  她不想让傅识则觉得,云永昌是难以相处的人。

  一旦有了这样的考虑,她所有的语言和行动都瞻前顾后起来。

  傅识则定了南芜市一家著名酒楼的包厢。

  云厘刚下出租车,傅识则没在包厢里,而是在门口等他们。

  他的神态平静自若。

  她忽然放松了点。

  云永昌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客气地问着傅识则的话。

  饭桌上的氛围也还算和谐,直到云永昌突然问道:“没在上学了?是什么学历?”

  云厘放下碗筷,抢先回答:“他在西科大读的本科。”

  云永昌哦了一声,继续问:“不接着读了吗?”

  傅识则平静道:“在西科大读的博。”

  云永昌听说在西科大读博,表情好了点,毕竟超过半数的西科大毕业生都留在了西伏。

  没被糊弄过去,云永昌指出了最怪的地方,“你和我女儿同岁,现在还没毕业吧?怎么没在学校?”

  “……”

  “我休学了。”

  他的语气平淡,并非在意的口吻。

  云厘能明显感觉到,休学两个字一出,云永昌的表情都僵硬了。

  她觉得一阵窒息。

  云永昌拒绝了傅识则送他们回去,也拒绝了他的礼物,态度非常明确。

  回程的车上,云永昌冷漠道:“你这都找的什么男朋友,连书都读不下去。”

  “是只看中他皮相了?”

  见云厘不吭声,他深吸两口气:“他父母是教授,我没什么本事,但至少我教出来的孩子还能把书读完。”

  云厘受不了他这么贬低傅识则,但又不想在外头和他争吵,咬着唇不说话。

  “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个男孩看着心理就是有问题的。”云永昌絮絮叨叨说了一路,“你不要管他家里条件怎么样人长得怎么样,他连书都读不下去啊。”

  在云永昌那一代人的眼中,生活就是苦的苦,甜的甜,再怎么都要继续。

  他不能理解有什么问题可以逼到一个人休学。

  云厘受不了说了一句“爸你在外头能不能消停一点”,云永昌才闭嘴。

  司机听了一路,下车时还和云厘说:“姑娘,这种事情有时候还是要听听长辈的意见,别被爱情蒙了眼。”

  回去后,云厘没有和云永昌争吵,无论他说什么,云厘只咬定两句话——

  “我和他谈恋爱是我的自由,你别管。”

  “他休不休学,待南芜还是西伏是他的自由,你别管。”

  她难得表现出如此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模样,云永昌再说了几句后,怒气满腔直接定了当晚的飞机回去。

  云永昌来去匆匆,却留下遍地凌乱。

  他关上门的一刻,云厘才缓过来。

  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云厘并不害怕云永昌的反对,她也不在乎傅识则休不休学。

  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云永昌不喜欢傅识则,她熬个几年,云永昌被逼无奈也只能松口。

  坐在沙发上,慢慢地,难过的情绪笼罩了云厘。

  她打开手机,从晚饭后,傅识则一直没给她发信息。她输入几个字,又逐字删掉。

  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云永昌走了。

  时钟减速行走,到了将近十点钟,她才听到开门的声音。

  两人视线交汇,傅识则在门口站了一会。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手托住她的后脑带到自己怀里。

第59章

  青橙味洗衣液的味道。

  明明是该最依恋、最具有安全感的怀抱。

  云厘鼻子一酸,眼前逐渐模糊。

  她不理解云永昌为什么要如此霸道蛮横,当面给傅识则脸色看,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她也不理解傅识则为什么直白地说自己休学的事情,明明蒙混过关就好了。

  他这么说,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云永昌的看法。

  就好像不在乎他的反对一样。

  傅识则的声音沙哑:“厘厘……”

  “我爸他脾气不太好,也比较封建,一直想我留在西伏。”云厘没有打算为云永昌辩解,吸了吸鼻子:“我爸不该这样子,他不了解你,太不礼貌了。”

  她犹犹豫豫道:“休学的事情其实你可以不说的……”不想让他觉得她在指责他,云厘故作轻松道:“因为很多人不了解你,我就觉得你很厉害。”

  傅识则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高一的时候看过一个你的视频,是你参加比赛时拿奖的。高考后我还特地跑去西科大找你了。”提起自己的糗事,云厘也不太好意思,“但我没见到你。”

  明明是最风华正茂的少年。

  支撑她度过了高中最艰难的时光,也曾是她梦寐以求的未来。

  “你等一下。”云厘心情好了许多,找来笔记本,播放了那个收藏许久的视频。

  在他们重逢后,这段视频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次。

  视频是多年前拍的,像素并不高,分辨出曾经的队友并不难。

  傅识则看着这些画面,瞬间被抽空了。

  他回到了那个讲台,台下人头涌动,人声鼎沸,灯光刺目,转眼这些画面被切割成碎片。

  他看见那个从后抱住他的人,蓦地别开了眼睛。

  “不要看了。”

  云厘怔了下,关掉了视频。

  她觉得他可能是因为云永昌反对的原因心情不好。

  她无措道:“我崇拜了你好长一段时间,当时把你的照片挂在墙上,每天都对着写作业……”

  她执意地想要告诉他,他们很早便有了渊源。

  她七年前对他有仰慕,七年后喜欢上他。

  她不想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就因为云永昌的反对而分开。

  傅识则收了收下颚,没有被触动的模样,心不在焉地听她讲这些事情。

  他就像全然不在乎。

  他不会因为她七年前崇拜过他而受到触动。

  就像不喜欢她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云厘说得兴致乏乏,良久,她说道:“我们回江南苑吧。”

  两人一路无话。

  长期的压抑滋生出了愤怒,到江南苑后,目的性极强的,云厘走到他的房间,拿起那本相册继续翻。

  一直翻到最后一张照片。

  她一点都没看进去。

  他那么聪明,他总是掌控着一切,他明明知道自己想了解的东西。云厘无力地握了握掌心,轻声问:“你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

  傅识则侧头问她:“说什么?”

  “……”

  傅识则毫无情绪:“你想我回学校,变回以前的模样?”

  诚然,云厘确实想要他回到学校。她不想他沉溺在无边的黑暗中,曾经的光芒万丈变得晦暗无比。但明明她现在想问的就不是这件事。

  云厘语气僵硬:“对。”

  傅识则环着胸,靠着墙壁静默地看着她。许久,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这种语气和眼神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充满疏离。

  云厘等着他的下文,等着他告诉她发生过的事情。

  他却始终靠在墙边,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深埋着的定时炸弹爆开。

  云厘的无力感越来越强,两人间的隔阂似乎永无消除之日。

  为什么她总是被他隔绝在外,努力了那么多次都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仿若她是可有可无的。

  他不需要她来参与和分担。

  她感受不到他对两人关系的重视。

  云厘将相册用力地合上,猛地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傅识则面前会这么粗鲁,毫不拖泥带水的,她红着眼睛往外走。

  傅识则拉住了她的手腕。

  云厘正在气头上,没说话,直接将他的手掰开。

  回到房间后,云厘花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她难过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房门。

  ……

  水声停了,浴室内雾气腾腾,傅识则将毛巾往发上一置,水珠滴落,他极慢地擦拭了下发。

  云厘已经睡了。

  他打了个车到附近的酒吧,徐青宋已经在那等了好一阵,见到他嗤笑了声:“怎么没带上云厘。”

  自从傅识则谈恋爱后,徐青宋已经不记得多少次喊他出去玩都没成功了。

  傅识则不吭声,将黑色风衣脱掉放一旁,身上仅剩件白衬衫,袖子挽到一半。

  徐青宋抬眼:“吵架了?”

  见他不说话,徐青宋脑中试图重现两块木头吵架的场景,不禁道:“真是难以想象。”

  “……”

  傅识则垂眸看着酒杯里的威士忌,连喝了几杯却不发一言。

  在他来EAW后,徐青宋和他的接触才多了一点,休学的事儿他也知道,或多或少听别人说过他的性格变了不少。

  印象中,傅识则完全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似乎怎么活都是自己的事儿。

  旁边的人盯着空空的酒杯,语气酸涩:“以前的我,比较好吧。”

  “她喜欢的也是以前的我。”

  凭着这两句话徐青宋已经能猜到大概。

  徐青宋和云厘不熟,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但凡见过他的风华正茂,只会觉得和当下的阴影突兀不和。

  徐青宋默了会:“你现在是觉得失望么?”

  “……”

  “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对不起她。”傅识则自嘲道,晃了晃酒杯:“不是那个她喜欢的人。”

  傅识则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毕竟现在的他,有什么好的。

  ……

  云厘醒来才六七点,她翻身下床,脚套进拖鞋里。

  是傅识则买的情侣拖鞋。

  她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走到外头洗漱。

  以往,每天睡觉最大的盼头就是,醒来之后可以见到傅识则。

  可以在客厅里看见他的身影。

  他会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早餐,问她:“醒了?”

  她到洗手间洗漱,看到傅识则的两条信息,是凌晨四点多发的。

  【早饭放在微波炉里保温。热一分钟再吃。】

  【外婆病重了,我回去陪床。】

  这么巧吗?

  在云厘看来,两人昨晚吵了一架,感情岌岌可危。

  她分不出这是不是傅识则回避她的借口,也无从追究。

  他可能本来就没那么喜欢她,昨天又见识到了云永昌的模样,可能也没有特别强的,和她走下去的欲望吧。

  原本弥合的伤口又撕裂开来。

  她情绪低落地将微波炉调至一分钟,叮的一声在空荡的房子内响起。

  心里空落落的,云厘坐在餐桌前,盯着这份早餐发呆。

  鸡蛋和吐司,还有一杯牛奶。

  习惯了这屋子里有两个人,她吃着吐司,无边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没通知傅识则,云厘自己打了个车回七里香都。

  直到下午,她才想起来回复傅识则:【好。照顾好自己。】

  她逃避性地不再去想他们之间的问题。

  好像把头埋起来,这个事情就不会更加糟糕。

  笔记本里还有录制的无人机视频和音频,云厘花了几天的时间剪辑,将成品上传到E站。

  傅识则会给她发微信,大多是交代一日内发生的事情。

  他发一句,她回一句。

  有时候半夜情绪上来了,云厘也很想不顾一切和傅识则倾诉自己内心的挣扎,对这段感情的怀疑,但往往她输了一大段文字,最终都会删掉。

  她不想再来一次,让她反复地确认,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和在乎她。

  傅识则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们会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都想说些什么,却都没有说。

  恋爱不只是甜的。

  恋爱中会有很多摩擦、难过、猜忌和顾虑。

  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在恋爱中学会爱人。

  ……

  房间中仅有偶尔响起的仪器声。

  傅识则望着床上的老人,两鬓花白,脸上的褶皱代表岁月的痕迹,斑点遍布的手毫无力气地握住他的。

  他坐在原处,直至监控仪变为一条横线。

  傅识则给老人捋好被子。

  “我不想参加葬礼。”

  留下这句话,他直接出了门。室外三度的气温,傅识则忘了披上外套,身旁经过的人都像行尸走肉,他自己也是。

  外婆的离世是早可以预料的,用仪器强行延长了寿命。

  只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如今一个也不剩了。

  傅识则从出生起便没有父母的印象,长大了稍微记事点,知道父母在西科大教书,除了睡觉以外几乎都窝在学校的实验室里。

  父母无法给予陪伴,他从小由外公外婆抚养。

  江渊和陈今平同日出生,这个渊源促使陈今平认为两家人很有缘。

  他最早的记忆是三岁的时候,那时候江渊七岁,担心他走不稳,牵着他去买路边小摊的石榴。

  他买了俩,给了他一个。

  傅识则从小并不安分,性格有点痞,补习班上太多了,但凡有空闲时间就拉着江渊四处游荡和闯祸。

  被外公外婆发现了,年长的江渊会揽下所有的责任。

  江渊的性格温柔,会用甜言蜜语去哄外公外婆,经常笑着和傅识则说让他多学点儿。

  他和江渊同一个小学、初中,他比江渊小四岁,跳级到初中部后,比同级人都小许多,身高也同样。

  两人向来同进同出。那天江渊家里有事,他自己回家,高年级的学生被家里说比不上他这个十岁的跳级生。

  傅识则从小不怕事,没有管对面是四个人,提着书包直接往前走。

  几个学生揍了他一顿,把他包里的东西全翻出来,扔到旁边的水沟里。

  其实他还挺无所谓的。

  反正等江渊回来,二打四,应该比一打四稳妥点。

  那是傅识则唯一一次被人欺负,他没立刻告诉江渊。

  别人发短信和江渊说了这事儿,他直接从家里跑回学校,把那几个人推到了水沟里。

  那也是江渊鲜少的发脾气,冷漠地指责他:“阿则,你现在大了,事情不和我说了是不是?”

  在那之后,傅识则什么事情都没瞒过他。

  高中时父母要将他接到西伏实验中学,他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