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拖了几天,眼看已进入四月了。甘苦儿在这三个多月的苦修之下,自觉一身功力突飞猛进。——也到了该动身的时候了。他要去天池。那里,他见得着‘孤僧’,见得着海删删,可能还能找到他想了好久的小晏儿。他的眼睛一垂:只是,能够找得到妈妈吗?

甘苦儿摇了摇头——他重又备好行囊,独自上路。

这日,他闷闷地行到辽源时,打尖吃饭。独自无聊,只随意叫了点肉食豆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忽一转眼,却看见那饭馆门口的墙上被人用笔画了个苦脸儿。那图形笔意简约,虽只寥寥数笔,却颇为生动,恰似一个苦着脸咧着嘴笑的小孩儿模样。只见那苦脸的嘴角微微向东扯着。甘苦儿一惊——是小晏儿,这分明是小晏儿留的记号!

——这个记号,却是只有他和小晏儿知道的秘密了。那苦脸儿嘴向东咧,那意思是小晏儿在东首方向。甘苦儿仔细数那苦脸嘴用的牙齿,一共三颗——不好,小晏儿遇险!

他一把拉住了跑堂的,开声就问:“那个苦脸儿却是谁人画的?”

那跑堂地道:“是两日前一个少年公子画的,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瞎老头儿。那老头儿似有了病。他画了这个,还特意赏给了小的几钱银子,叫我一月之内不要擦掉他呢!”

甘苦儿饭也顾不得吃,疾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那跑堂的道:“他说,如果有人问及这个苦脸儿,叫他到哈达岭辽河之源找他。尽快尽快。”

甘苦儿谢了一声,摸出块银子丢在桌上,嘴也不及擦一下,出了门上了才买的马儿,纵马就跑。

两天了——已经有两天,不知晏衔枚现在怎样了。甘苦儿心知小晏儿心思细密,留下的去向虽语意模糊却也还好找。他沿着辽河一直溯江而上。那辽河本源出于吉林哈达岭,蜿蜒曲折。哈达岭外,虽春色初临,山岭之内,却还有藏不住的积雪余寒。越往源头赶,只见那水越冷,水中居然漂的还有浮冰——今年的春天,据本地人说,原是要较往年还冷些。东北原是苦寒之地,三四月之交,在江南已经春深,在这里突降大雪也还是常事。

路本不远,甘苦儿赶了一天,没怎么歇息,见那水流渐细,知道已快找到辽河的源头了。可那源头却也支脉众多,他一时也不知向哪里去找才好。

——他纵马跑了一天,路程也赶了好有七八十里,这时心头忧急,一头一脸全是汗水。只见甘苦儿找得不耐,忽忍不住纵声长啸起来。山岭幽深,突发一啸,那啸声清亮高耸,如雏凤初吟,嘹厉激越。他情知此时找晏衔枚可不好找,还不如发声一啸,让他来找自己。

山路幽曲,甘苦儿这时已骑不得马。那马跑了一天,本已疲乏,他耐不住,跃下骑来,拴了马儿,施开隙中驹步法,竟徒步在这山谷溪水边搜了开来。他一路奔走一路长啸,忽听得远远二里开外,也有一声啸声高亢而起,那声音如矫龙饮水,尖锐清冽,甘苦儿一喜,叫了声:“小晏儿。”全力施展,已向那啸声起处奔了过去。

翻过一道山岭,甘苦儿已隐隐听得前方传来的叱喝之声。那声音低低沉沉,甘苦儿一愕:“龚长春!”——那叱声分明是瞎老头儿龚长春发出的。山那边也有一条小溪,甘苦儿溯源而上,不上半里路,已远远地在暮色中见到几个人影纵横扑跃。他一提气,口里发出一声长叫,身子已疾快地向那一团黑影扑去。

就在他扑去的同时,只听对面一里开外,也有一声啸声响起,却也是向那场中扑去。

甘苦儿离得近,他抢先赶近场中,只见龚长春正披头散发,大袖挥舞,盘坐于地。那块‘免死铁券’这时却已不再藏在他袖中,而被他当做短剑来使,一式一式地向攻向他的那数人击去。

龚长春招式虽雄,可分明已经力尽。甘苦儿身无兵器,一俯身,已在地上攒起了几块雪。那雪被他一捏,已硬如铁石。他喝了一声:“打!”

只见他人未到,雪球化做暗器已向那围攻龚长春的人袭去。那几人只觉脑后风声凛凛,情知不好,喝了声:“尉不平!”已疾疾一闪,把那飞袭而至的雪球避开。甘苦儿得此一息,已飞身跃入场内。只见围攻龚长春的一共有五人,其中却有一人他认得,正是胡家酒楼中险些命丧于董半飘手下的‘黑门神’詹枯化。——他怎么会在这里?

甘苦儿一落地,那几人不由面现惊色,其中一个人嗓子好尖,厉声叫道:“不是尉不平,是晏衔枚身边的那小厮。”

甘苦儿一听他声音,不由反问一声:“乌脚七?”

那个削瘦汉子却正是号称‘乌脚七’的善长一手‘鸡鸣五鼓小招魂’的乌小七。他五人心惊来人声势,以为到场的必是‘铁券右使’尉不平,心下早已一紧。没想来的却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心下不觉又是一松。

除开詹枯化与乌小七外,五人中的另三人个个生具异相。只见一个长了双扫帚眉、白垮垮的脸、形如吊客;一个却赤红面膛、一脸苍髯、有如厉鬼;再一个面皮黄瘦、精精干干、穿了件长衫、手里拿了把铁扇。他们长相太怪,甘苦儿脑中一转,口里已惊愕道:“煞煞不碰头,生生不见面?——你们是‘吊诡五煞’了?”

‘吊眉神君’无常子、‘赤脸瘟’董赤、与‘黄皮扇’靳拉瘦都是合称‘吊诡五煞’中的人。他们一向出没于河北一带,不知此时怎么赶到了长白。甘苦儿原正惊诧凭那詹枯化和乌小七的身手也敢打龚长春的主意,这时一见他三人,心下不由大惊——这三人出身却不是绿林道,而是黑道上已驰名多年的高手。如果要把黑道上的恶人列出个名次来,他三人中,怕最少有一、二人排不出前二十名去。他们绰号‘煞煞不碰头、生生不见面’,原本是各自雄距一方,等闲不肯相互低眉,怎么今日,这三人居然会联起手来,一起找上龚长春的麻烦?

那边无常子只怕拖延生变,一挥手,喝道:“詹老弟,你和乌小七负责料理这个小子。我们杀了这姓龚的老头,拿到免死铁券再说。”

说完,他们三煞已经出手。那詹枯化与乌脚七两人听得他的吩咐,互看一眼,已联手向甘苦儿攻来。要是在三个月之前,甘苦儿就算对付得了一个,断断应付不了他们两人的联手围攻。可三个月下来,他迭有奇遇,加上被迫苦心研练,远已非当日之吴下阿蒙。他见龚长春重伤在身,似是双腿行动不便,断断抵挡不住三煞联手施为了。只听得甘苦儿口里一声啸叫,身子飞快一旋,竟险险地向那乌脚七扑去。他这一招空手入白刃,乌脚七也没料到他敢行此大险,心中一惊,手头加快。甘苦儿艺业本杂,这时苦修之后,发硎初试,岂是好耍的?只见他右手一劈,竟是从他姥爷手里顺来的‘截脉’大法。那乌脚七见识颇广,口里已惊道:“老詹,这小子和魔教有些渊源。”

他眼睛快,手脚可就没那么快了。甘苦儿一掌劈中,已顺手夺下了他手中的鸡爪镰。只见他身子一耸,半空中竟以双脚向那詹枯化劈来的巨灵大掌踢去,人得此一踢,身子竟腾空而返。他心思灵动,虽也练武,却远不拘泥。这时那鸡爪镰到了他手里,使出的居然是剑招。只见他一式自修的‘简约剑’已从空而降,直向那无常子咽喉刺去。

无常子三人断没料到凭詹枯化和乌脚七两人竟拾掇这孩子不住,而他还敢向自己三人出手。他身子极为僵硬,出身似是辰州言家僵尸拳一脉。他可不象詹枯化与乌脚七那两人那么好打理,只听他‘嘿’了一声,竟硬以空手直击在那鸡爪镰的杆上。甘苦儿如受大力,在空中直翻了好几个跟头,重又一扑而下。董赤与靳拉瘦这时正齐齐攻向龚长春。甘苦儿空中发力,一支鸡爪镰竟一化为三,空中满是他舞动的镰影,连久经战阵的三凶居然也测不出他招式之所向,人人自危,居然联手而出,同向那空中镰影击去。

只听砰地一声,甘苦儿在空中忙忙凝虑聚神,那支鸡扑镰的幻影竟由虚转实,硬打硬地与那三人碰了一下,然后喉头一甜,人已立身在龚长春向侧。只听龚长春道:“小苦儿,你这几个月进境很大呀。”

甘苦儿‘嘿’声一笑:“我苦练工夫,可不是为了救你个老瞎子的命的。”

他语含调笑,丹田里却在忙忙提气压服住那气血上涌之势。他适才听得晏衔枚分明已在赶来,不知为何还没有到。一撮唇,不由提气发出一声长啸。只听无常子冷声道:“你不用招呼你那小主人了。他现在被我两个兄弟困着呢。”

甘苦儿心头一紧,他深知晏衔枚的深浅,如以独力抵挡这‘吊诡五煞’中的二人,那可是大为凶险。他纵目一望,只见不远处,已有三个人影翻翻滚滚地向这边边斗边挪了过来。那人影战阵中,只见一支青蒙蒙的宝剑光亮一闪一闪,虽在如此暮色中,却犹有一种淡泊凝定。甘苦儿心中一热,大叫了一声:“小晏儿。”

那边阵中,只听晏衔枚也长叫了一声:“苦儿!”

他‘周游剑法’的修为大是不弱。对手二煞也万没料到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难以对付。山东晏家当年曾冠绝齐鲁,果非易与。只听晏衔枚一声长叫:“万里赴戎机……”

他本在困顿之中,见甘苦儿已到,虽明知情势凶险,心中也是一振。手里的剑华一时暴涨,分外明亮。

甘苦儿心中一阵感动,扬声叫道:“关山渡若飞!”

他鸡爪镰一挥,竟不顾凶险,抢先向那三煞攻去。出手后,犹不忘对那龚长春说了一声:“瞎老头,你还能走吗?”

龚长春一声长笑。甘苦儿知他还能行动,便叫道:“好,我们和小晏儿先会合了先!”

龚长春得他之助,双手在地上一按,人已飞腾而起。甘苦儿叫了一声:“好!”手里鸡爪镰舞成一片利影,那龚长春功力端的了得,人在空中,双足不便,犹能以掌发力。他们二人一老一少,一功力沉稳,一个少年锐气,发奋之下,竟直前冲了数十丈。那边晏衔枚也自发力,口里叫道:“朔气传金铎……”

甘苦儿应声道:“寒光照铁衣!”

甘苦儿性不爱读书,可是这三年与小晏儿相伴,也稍有涉猎。他与小晏儿都绝爱《木兰辞》中的这几句。还曾就此专门习练过招术。他二人此时就是要借此熟习之句激发厉气,会合一处。

只听晏衔枚长叫了一声:“将军百战死……”

将军百战死——险恶江湖,磊落平生,便百战而死,也此生不虚了。龚长春当此险境,听得两个少年声犹稚嫩的喉咙吼出了这几句,只觉一双空目中也似有泪意将要浸润。甘苦儿一扬脸:“壮士十年归!”

晏衔枚生性清淡,他叫出口的余音也俱语意不绝;可甘苦儿却出声斩截,只听他一个‘归’字断声喝出,相距晏衔枚彼此已不过丈余。他二人总角之交,心意相通,那两式使来,虽远隔丈许,却似也联成一气。连‘吊诡五煞’也为之一沮。就在这一招之下,晏衔枚身形拨地而起,于空中发出清亮一剑。兵刃交接,他借力一翻,已腾入甘苦儿与龚长春落地之处。晏衔枚使的是左手剑,只见他二人一伸左手,一伸右手,双目并不曾对视,却已于空中握住,把臂落地。甘苦儿大叫了一声:“可找到你了!”

他心中最热,一叫之下,并不管这是战阵之中,竟双臂就向晏衔枚腰中抱去。晏衔枚没说什么,只是一双眼中俱是笑意。他任由甘苦儿一双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左手一长,把甘苦儿身后追袭而来的无常子的一招接了过去。

甘苦儿大叫道:“我好欢喜!”

语未落地,他双手还抱着晏衔枚的腰,自己胯下却一荡,双足飞踢,直踢向那攻向晏衔枚后背的追击而来的两人。他一腿把那两人迫退之后,眼睛才腾空看到晏衔枚的眼,一双手猫似地在小晏儿脸上抓了几下:“这些日子没见,你没给那白毛风吃了嘛。说,有没有惦记我苦儿?”

龚长春这时却奋起余力,他要留有一丝余暇给那对少年相见欢喜,攻来的攻势几乎全是被他拚力挡了回去。

晏衔枚嘴角含笑,没答小苦儿的话,只伸一只手在他头上狠狠地捋了两捋,又用两指在甘苦儿腮帮上掐了一下,微笑道:“臭小厮,你功夫可大有长进呀!”

龚长春全力挡敌,可耳角还是听到了这一对名为主仆实为朋友的两个少年的笑语。只见一抹笑影浮在了他瘪瘪的嘴角上,似乎一贯为江湖雪雨冰封住了的心里也升起一抹欢喜。

甘苦儿与晏衔枚俱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伸臂一拥,这时,甘苦儿却猛见晏衔枚脸色一变,耳听他道:“不好!”

他两人心意相通,反应自快,只见甘苦儿与晏衔枚身子攸地一转,已变成背对背。他们身周,那詹枯化与乌脚七插不上手,已退至圈外观战。却见那‘吊诡五煞’似已结成了个什么阵势,联手一击之下,龚长春口里一口鲜血喷出。真溅到晏衔枚与甘苦儿身上!

甘苦儿没想到龚长春伤势居然如此沉重,以他身手,不该是伤在这五煞手里的呀。他这时也无暇细问,与晏衔枚对望一眼,两人俱都是面色凝重。五煞再度攻来,甘苦儿鸡爪镰一摆,与晏衔枚同时出手,只见一剑一镰,一青一黑,光影一晃,数度猛击之下,他俩儿才重又凝身站住。晏衔枚衣角破了一处,甘苦儿背上也被无常子扇风扫了一下,火辣辣地痛。他们俩儿还是背对,把瞎老头护在了中间。却情知:这一下出手,他们还能囫囵地落回原地严阵以待,等下一招后,他们是再也测不定到底接不接得下来,更遑论护住龚长春了。

只一静,场中七个能动的人已再度交战在一起,这一下,好拚了有十数招。十数招过后,晏衔枚与甘苦儿重又站定。他们背心一靠,本已疲乏的身子似重又激起了些血勇。——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晏衔枚这时却突然收剑,他把剑缓缓入鞘,然后却仰起头。那边无常子见多识广,一见之下,已惊呼一声:“大家小心,这姓晏的小儿非同一般,他已把‘周游剑法’练到了‘无锋’之界。”

晏衔枚一抬头,口里低低吟了一声:“过秦!”——周游剑法意出战国,原以‘过秦’、‘围魏’、‘坑赵’、‘杀楚’、‘裂齐’、‘分晋’、‘小鲁’、‘拨燕’分为八式。这八式都是‘周游剑法’中不当大敌不会冒用的杀着,因为一旦施为,耗力极大。甘苦儿心头一惊,眼角一扫,已见得晏衔枚口角微颤,齿牙相激,微微有声。他心里念了声:“阿房!”——小晏儿分 明要拚了,他居然要以未臻熟练的‘阿房九剑’奋力一击。那‘周游八式’如催动‘阿房焚’就成了‘阿房九剑’,这剑术大是凶险。甘苦儿怒望了对手五人一眼:是他们、就是他们扰乱了他与小晏儿的欢喜相见,还要逼着小晏儿出此险招。他心中一怒,居然气得牙齿打颤,然后一提力,他这些日子苦修的‘排冰真气’已聚入指间。他不想动用剧天择贯入其身的真力,因为明知剧天择虽传他此术,却未见得出于什么好心。这些日子来,他用于消解那真气的霸道所费的心力远较吸收为多——他可不想被那剧天择的‘补天大法’攥改自我真心本性。可此时,他不能不拚了。只见他面上一阵红胀,然后右臂一阵抖动,接着,暗暗的暮色下,只见他手里的那根精钢所铸的鸡爪镰黝黑的铁色上,居然抹上了一层黯红。

那边‘吊诡五煞’相顾一眼,脚步一错,已飞快旋转起来。一时只见,甘苦儿与晏衔枚身侧到处都是他们的真身幻影。那五煞分明也动上了他们压箱底的本事。甘苦儿与晏衔枚情知中与不中,就在此一击了。他们二人觉住气,后背一靠,一靠之下,甘苦儿只觉晏衔枚背后就传来了一股温凉之气,不知怎么就似能平息他血脉里的那丝酷烈难耐。甘苦儿心下一阵感动——就是当此之时,小晏儿虽不说话,却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动,猜知他冒用‘补天大法’真力时身体里的燥热,传力相助。那边五煞越转越快,终于耐不住,忽然齐齐飞身而起,发起了围攻一击。

就在他们扑出时,只听十丈之外,忽然传出了一个人声。那声音里充满惊诧,甚或惊怒:“小心,他们这是‘阿房绝剑’加上‘炽剑’之力。”

那人一语未完,双方已经交手。只见晏衔枚剑上青光一闪,有如一场水漫——火烧阿房宫,‘周游剑法’创立者本为楚人后裔,他有一句话是这样的:那个阿房,其实不是火烧的,而是为水所漫,为普天下(`F V `A ` L`. ` C` n`福` 哇`中`国`小`说`下`载`)愤怒之水滔滔而漫。甘苦儿的鸡爪镰一挥之下,才见出一片黯红的影子。晏衔枚青白剑色之下浸出的是一抹水意,无缝不进,无往不复,而甘苦儿鸡爪镰中爆出的招式却是一片狼红,狼群千万、揉令雪野的一片狠红。只听场中一片迭声惨叫,甘苦儿炽剑划过,鸡爪镰触处,都是一片烧灼喉咙的烫伤之气。那五煞中人已有三人中招,而那烫伤却马上被晏衔枚的剑底寒水之气所浸,这一痛,当真非同小可。只见那五煞翻身而退,甘苦儿与晏衔枚也好不到哪里——他们一个裤管破裂,流出的全是血,一个肩头重创,伤近筋脉。可他二人后背一靠之下,同声喝了声:“杀!”

“杀”之一字,从甘苦儿口中吐出,倒不见得稀奇,难得的是晏衔枚已动杀气。他们一靠即起,只见暮色中,一柄青剑、一把红镰,已杀出了真火。那五煞当不得这两个十六、七岁少年的锐利攻势,一接之下,再度受挫。晏衔枚与甘苦儿的身形一靠,再度飞起,他们奋力之下,已近脱力,情知如不趁此机会,废掉五煞,只怕当不得他们五人的临死反噬。

只听晏衔枚振声高叫:“将军百战死——”

甘苦儿也锐声喝道:“壮士十年归!”

这是一式‘视死同归’。甘苦儿与晏衔枚相处三年,彼此熟悉,曾于相处之际创出此招。但那时甘苦儿虽见识颇多,功力未臻,心也不在这上面,所以招意虽有,却无法动用。此时,他的修为却已精进。只听十丈外那人喝了一声:“不好!”早已飞身而起。可甘苦儿与晏衔枚必杀一击之下,招意何等之快。只听得三声哀鸣相迭传来,他们一剑一镰之下,除了无常子与靳拉瘦,已废了其余三人于当地。

那扑来的人影却恍非实物,只是一个或浓或淡的影子。就在晏衔枚与甘苦儿收招而退时,疾扑而至。他要的就是这一隙。壮志已酬——不杀待何!就算是高手,在一击得手后,也必然留人以可趁之机。甘苦儿与晏衔枚空中对视,同时色变——不好!他们眼中所见却非自己所遇之险,而是对方所遇之险!

不约而同的,甘苦儿与晏衔枚同时伸手,把对方在空同向自己方向一带,另一手招式不待调息,已倾力而发。只听晏衔枚一声长吟:“阿房漫……”

甘苦儿也一声长叫:“与君相识握君手!”

——与君相识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甘苦儿一生不好词章,却于这几句李太白的诗印象极深。他口齿伶俐,语速本快,当此一隙之机,他还是一口气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七个字:与君相识握君手!他是在搏命之机,以求一全朋友性命。——荣辱于余亦何有?他名为小晏儿仆人,也只为,他早已淡视世人眼中所谓的荣辱——那又怎样呢?只要我把你当成朋友。后两句全是睥睨天下(`F V `A ` L`. ` C` n`福` 哇`中`国`小`说`下`载`),渺视庸庸碌碌的尘世之人之意,他知道这一招一出,舍身亡命,他要借这七字告诉晏衔枚,他不悔!所以他叫出那七字之时,口气里没有伤痛,反有一种完成了什么般的欣喜:这一生,我甘苦儿毕竟曾——与君相识握君手!

可晏衔枚手中之招分明也是舍己成人的一式。阿房之漫——火毁千栋,覆压八百里,尽成灰烬。他这分明是焚身成仁的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