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云投入水,释九幺袍袖一卷,人已似隐身入那水中的云影之中。天上纤云舒卷,一场空如、一场汗漫,释九幺袍袖舞动之下,那水中之云,云外之水,似都融入了他袖底的时舒时卷。然后只听释九幺低低呢喃道:“欲禁不禁梦华峰、陷空岛在晦明中;最有一处不可到,扪天阁里哭路穷……”

他一语吟罢,向廉忽然色变,他叫了一声:“加紧!”

向礼几乎同声呼了一声:“不好……”

向义却低低喟叹了一声:“啊、空外空!”

场中之人人人闻得,他们俱都面露惊疑——这就是释九幺驰名天下(`F V `A ` L`. ` C` n`福` 哇`中`国`小`说`下`载`)的‘空外之空’?

他们追目急望之下,只见那天池之水,恍如明镜,镜中云卷,幻如结阵。那云影如此之淡,但释九幺的心神仿佛已经融入其间。岸上何所余?——空外之空何所恃?

众人茫然一望,只见妖僧齿冷唇红,锁骨孤横。——空外之空何所恃?唇齿妖寒锁骨横!

向耻忽疾喝了一声:“咄!”

释九幺容颜一幻,只见得他的唇在一片寒白中显出一种妖异的红彩。屈指一弹,根根击在向耻袭来的铁甲之上。然后,他的‘空外空’结阵已成!向耻怒喝一声,向礼却冲十一‘人龙’喝道:“稳住,妖僧已倾力与咱们拚上了!嘿嘿,拚时辰你一人之力纵有云水之幻又能撑到几时?”

遇回甘的石洞本隐于水中,她导水避淹之法本极繁复,两人一时不得而出。甘苦儿急得只是跳脚,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遇回甘倾力疏导,也闹得面红气喘之下,两人才得出洞。

他们一出洞,顺着浮槎河水势就潜入天池之中。天池之水清澈明透,甘苦儿长憋了一口气,那出洞之路一路向下,深入水中数十尺,他们重又浮近水面时,甘苦儿一抬头,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面静水中的云踪幻影。那影中还有一个孤僧的影子。——离尘绝逸!

——‘好美!’

甘苦儿几忍不住要开口说出这一声,差一点没被呛进一口水去。‘孤僧’还在,他心头一喜,用力向上一窜。

遇回甘却面色一变,一把拉他没有拉住,甘苦儿用力一蹬之下,只见云影摇荡,他已破出水面。

‘孤僧’释九幺仗着云水所幻的‘空外空’结阵与大同盟之人久久相持。场面一时时动时静。海删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眼见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她正不知此役会是何等结果,忽然,水面一破,云影俱乱。大同盟五大高手同时色喜,只见那‘凶影’低鸣一场,孤僧在水里的影子登时被他冲破。他在岸上的身子不由也如风中弱草,一阵疾颤。

向礼三人同时鼓劲,只见他们的袍袖瞬间竟瘪了下去。可他们袖中内劲疾卷如风,一帆鼓荡,全力向孤僧胸口压去。释九幺张口一‘啊’,登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向耻人已搏风而起,那十一‘人龙’的‘龙湫’大阵也已全力发动,在他们全力进击之下,只见释九幺的淡定容华已近散乱。然后那向耻在空中发力,猛地‘咄’地一声声震全场!只见他十一只几尽泛白的指甲脱手而出,全向释九幺身上射去,势如疾箭。

海删删叫也没叫一声,手一把掣出了身边哥哥手下腰间的一柄长剑,一式‘删繁就简’就向那向耻于空中射出的铁甲迎去。

她知道她挡不住,但挡不住就可以不挡了吗?——她不要此后的一生愧对自己。在自己这一生最心动的人遇险时却只知伤心闭目、不忍一顾。

海东青脸色一变,伸手一拉,可海删删这一跃远胜她平时修炼,海东青那么快的出手居然没有拉住!

海删删情知就是倾尽自己全力也挡不住那十一只索命的铁甲的。她合身扑上,竟欲用一个肉身挡住那击向孤僧的十一只铁刺。甘苦儿才出水面,用手拂了下脸,见到的就是海删删这舍身一跃。他叫了一声:“不好!”双掌击水,他在辽河中所修的‘排冰’掌力果然惊人,人已在水中疾跃而出,可就是这样,他也知来不及救得海删删一命了。

却听孤僧一声低叹:“这是何苦!”

他本来最少也避得开八九支铁甲,却见他袍袖一晃,海删删见到他领口微露,那截几让她不知多少次痛慕中宵的一根锁骨在那领口里露了出来。她不看向向耻,也没注意到甘苦儿,只是把眼盯着那根第一次在她面前袒呈的锁骨上,心里隐有一声快慰响起——就这样了,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她心里忽觉好幸福好幸福,有一种什么东西终于完成之感。这时孤僧的手腕一晃,却在她腰带上一带,她的人影登时旋入了孤僧身后。然后只听得释九幺一声闷吭,他的肩、臂、腰、背四处大穴同中铁甲之击。他只对海删删轻轻摇了下头,唇角还微微地笑了下,松开她腰带,把她往场外一推,人已萎然倒地。

那倒向地面的身影,一身白袍内竟恍无一物。在众人眼里,只觉是一件空袍那么轻软地飘坠下来。

四身一影与十一‘人龙’几乎人人面上一喜,此时不诛,更待何时?他们同时加力,就向释九幺袭至。释九幺已再无余力哪怕微闪。

却听空中暴出了一声怒喝:“滚!”

——甘苦儿在空中已看清场中局势,他此时已扑入场中,一伸手,以魔教截腕之法巧妙一抓,已夺过十一‘人龙’一人手中之剑。他这时只觉平生还从未如此暴怒过,一股内力沿着他手臂少阳心经疾冲而至——那是剧天择拚力灌入、他也曾拚力消化,以求一助孤僧的‘五色遗石’真力。

然后,只见那支剑上‘嗡’然长鸣。那柄剑,本为青钢所练,其色青湛。可在他内力催逼之下,只听得‘哧啦’一声,他身上带出的水滴一溅入剑脊,登时烫化为汽。那剑上的一抹红意如百炼炉火,猛地一灿。

‘凶影’神色已变,高叫了声:“炽剑!”

甘苦儿真力冲荡,只觉不尽情一泄的话,全身都要被那种悍厉、那种愤怒胀暴飞散。

他这一击本突如其来,大出场中人之所能逆料。当此之际,人人自危,只求自保。空中,只见人影杂沓,纷纷而退,却有一个‘人龙’中人惨叫一声,那一剑热气带过他的脸颊,半边烫坏。另有一人痛哼一声。然后,场中一静,甘苦儿落在孤僧身侧,地上,却留下了一只‘人龙’中使剑人的左臂。

‘凶影’的一双眼睛已经眯起,他不怒反笑,嘿嘿道:“好呀,甘苦儿,你早不来迟不来,这时居然送上门来了。”

旁边的向礼等人见到甘苦儿适才一剑劈刺的威势,心里亦惊亦喜——惊的是剧天择虽然已除,可他的炽剑竟有传承!喜的却是甘苦儿来的时机——他们俱是高手,一见之下已惊于这小子的修为之高,远出自己所能逆料,也猜出那剧天择分明用什么独门大法已将他的绝门内力转传至甘苦儿身上。如果他早来一步,孤僧未伤,有他援手,今日之事,倒大是不易了。

甘苦儿心中狂沸,虽情知强弱之势,但当此之际,他怎能轻易言退!他一抖手中之剑,‘嘿’然道:“你们来吧!”

然后他突冲海东青吼道:“你只当释九幺是陷害堕民的凶手。可你知不知道,那都是大同盟主‘神剑’向戈的诡计,当日他被孤僧所迫,未杀剧天择,又告知括苍山之围突围的缝隙所在,心头怀恨,才污词恶语以污他人清白。释九幺不是残害那堕民八千子弟、三万父老的凶手,反而正是他,救出了他们。以龟背图之密将他们远送海岛,龟背图财宝的一部份,助他们远于海外重开基业。你当向戈今日大势已成,还要追杀剧天择和释九幺是为了什么?他实是怕释九幺告知那剧天择三万堕民、八千子弟的下落,给他卷土重来之机!姓海的,我敬你是条汉子,言尽于此,具体怎么做,就看你了?”

这些话都是他这些日子苦思之下忖度而来的。他生性本来灵动聪明,一身不惯真的害人,但不是不能懂得那‘神剑’向戈弯弯曲曲的心思。他侃侃道来,虽不中亦不远矣。

海东青猛地闻得,只觉耳中轰的一声。他嘶声道:“我凭什么信你?”

甘苦儿冷然道:“信不信由你。你要随着大同盟一起迫害对你祖先有恩的孤僧,那我自也由得你去。”

说着,他忽一弹手中长剑,只见他脸上黑风一盛:“天遗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杀尽不平方太平!”

这三句口决原是魔教心法“不平之杀”的心决。他此时已豁了出去。以他的一身血性,绝不能眼见孤僧释九幺受此困顿之辱。就是不是为剧天择强传他的一身内力,他也要出手。

只见甘苦儿脸上黑气盛处,当真有一种邪魔当世的悍厉。他手中的剑却不顾内力冲突之虞,分明已重新运气了剧天择‘炽剑’之术。

他朗叫未竟。却见那向耻已拨地而起,他只喝了一声:“杀!”

他一喝之下,手中铁甲虽已失,但还是十一根手指有如铁钩一样的向甘苦儿喉头叩去。

甘苦儿身如旋风,他‘不平之杀’心法一运,只见一道黑气在他身侧团卷而起,黑风中裹挟而腾的却是他炽剑上那黯红的光芒。向礼三人已一见心惊——不能让这小子活下去。他小小年纪,已深窥遇古与剧天择两家功力堂奥,如果给他日后有成,那还得了?

他们互视一眼,大袖一鼓,三人合力,只见一股罡风就向甘苦儿涌到。

甘苦儿也知同运剧天择的内力与传自姥爷的心法实是大有凶险。但当此绝境,他也只有拚了。他提起脂砚石畔苦修而得的‘隙中驹’心法,只见他身形曼妙,以炽剑之悍气竟行运他所独悟而得的‘简约’一剑。当世虽高手众多,但达到剧天择、释九幺与老魔头遇古境地的也不过只有七八人,甘苦儿竟以一身、适逢其会、得习其三。他们这一斗,没有适才释九幺与其相斗时的淡定从容,但声面却反更激越凶险,瞬息百变,极为惨烈。

海删删在旁边也想伸手,可这场子中,哪容她插得下手去。只见她在外围,急得跳脚,每携剑跃近,还未近前,就已被那十几人激荡的内力远远逼了开去。那十一‘人龙’中人,这时却也夹击而至,务求诛孤僧于一役。

却见场外海东青面色攸然百变,时青时绿。他心中争斗也烈,情知自己所承冰宫一脉,虽出身堕民,但远居关外,大同盟只要他不插手还不会当真拿他怎样。但——当此时局,已明恩仇,他要只顾一己之私,还算个男人吗?忽听得他一声长啸,意势悲凛,冲身边三十余兄弟喝道:“这是我海某人私人之事。众位兄弟自谅,如想出手,我海某深谢。如果不愿,就请袖手,海某人绝无怨恨。”

说罢,他的身形也一拨而起。

海东青所习本为苍鹰之术。他跟向耻招意颇近,只见他人一拨地而起,腾身于空,就已沛然出刀。他成名之日本不长,但独提一旅,势倾辽东,几拨尽‘辽半天’胡半田数十年苦心精营之局面,盛名之下,岂有虚至?

只见他刀一出手,面色就变得极为凶悍。海删删望着她哥哥,只觉心里一阵自豪,一阵感动。她此身何幸,毕身恋慕所思,是那样一个妖冷风华、悲悯心性虽千万万人也不及的一个僧衣男子,而她所遭所遇,其兄其友,也没有一个人辜负了那两个字:男人!

海东青长空一击,招势所向,竟就是十一‘人龙’中人。他一人之力,本也当不得那十一‘人龙’联手之击。但十一‘人成’疲惫于前,何况海东青所习的功夫,原以天下(`F V `A ` L`. ` C` n`福` 哇`中`国`小`说`下`载`)至悍至厉的堕民之功为根底,少年又得入冰宫,承其所传,于冰天雪地,千里塞外磨砺而得,遇强愈强,遇狠愈狠。

十一‘人龙’神色大变,实没想到这化外之壤居然也有如此高手!旁观的胡半田面色一变:“好厉害!”

他心下发抖,原来当日海东青与他之战,居然还未尽全力。

这时只见海东青携来的三十余名手下互顾一眼,忽马刀齐出,叫了一声:“老大,说什么你的事我的事,私事公事,都是咱们大家伙儿的事!”

海东青此来,原为报孤僧之仇,几尽携精锐。他情知孤僧不会伤害手下,所以倒不曾顾忌。但大同盟就不同了,一旦招惹,不死不休。

那三十余名马匪果然强悍,只见他们一入战圈,十一‘人龙’已吃力不住,结阵自保。‘凶影’一见之下,一跃而起,伸出一双瘦大之掌,全力接下了海东青的刀势。

甘苦儿压力稍轻,但‘礼、义、廉、耻’四大分身的一身精湛艺业岂是他仅凭一股锐气就抵抗得住的?只见他与那向礼三人袖风一接之下,虽在间不容发之际,他以隙中驹之芳避开,却忍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欲喷出。他一抬眼,就见到海删删不远处苍白的脸。心中一阵苦笑。他一张口,那口血就向他手上之剑喷了上去。

只见血一上剑,甘苦儿淡金色的面上就光华一灿。他以魔教之‘沥血’之术催动杀气。向耻在空中却长击而至。甘苦儿喝了声:“来得好!”

炽剑一摆,直向飞扑而来的向耻迎去。两人交击之声一传,只见甘苦儿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又直喷而出,而那向耻为炽剑之力所伤,只见他半鬓毛发,尽成焦赤。

向耻重伤之下,心中怒极,喝道:“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他重又飞身而起,口中喝道:“三纲一杀,百战不殆!”

向礼三人得他一喝,同时聚力,竟以三道罡风承起他的身子,配和他发出了这必杀之一击!

甘苦儿身上数处鲜血直冒,他已经拚了,能撑一刻是一刻。这条命是他的,孤僧的命现在也压在他的肩上。就是必死,但他也要一拚,哪怕一刻,哪怕一瞬,也要在最后的时间呈现出一种生命的真正的光华与尊严之所在。

但向耻这‘三纲一杀’的绝招之击分明是四化身很少施用的必杀大法。甘苦儿只觉自己再也撑它不住。可心中却有一种梗梗的信念不灭。他喷了一口血,喝道:“……!”没有人听清他在叫什么,只有甘苦儿知道他在叫着三个字:“小晏儿!”

小晏儿,你为什么不在?你——幸好不在!他要用他这平生仅交的一个朋友的名字自定心神,激发厉气。只见他剑上光芒从未有过的一盛。孤僧释九幺的身子正颤微微地站起,他在运起全力,集结池中云影,重布无意中为甘苦儿所破的‘空外空’之阵。

他结阵之力在他催动之下,已重聚雏形。空中的向耻已面色一变——让他成势,那就麻烦了。他‘三纲一杀’之力已催至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