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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祖哈哈大笑。

  苗皇后哭笑不得,嗔了他一眼,说:“好容易好了,你惹她做什么?”

  “好玩啊,”高祖笑吟吟的说:“看她气鼓鼓的样子,跟个皮球似的,多可爱!”

  苗皇后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栾娇娇要气死了:“阿娘你怎么也笑我?定邦,要死了,你不准笑!”

  栾定邦笑嘻嘻道:“像皮球,像皮球!”

  栾娇娇气的跺脚,转头追着他打,八九岁的男孩子正是灵活的时候,一转身溜到帷幔后边去了,栾娇娇提着裙摆气呼呼的在后边追。

  苗皇后柔声劝架,说:“别闹了,过来安安生生的说会儿话不好吗?”又吩咐宫人:“还不快把他们俩拦下,磕磕绊绊的,摔了可怎么好。”

  宫人们闻声而去,她坐在一边笑着叹气:“这两个孩子啊,从来每一日安生,不见的时候想,见到了又要头疼。”

  宫人拦了一下,栾定邦到底是被姐姐抓住了,被打的吱哇乱叫,垂头丧气的被宫人领着回来。

  姐弟俩闹了一场,高祖初来乍到的心情都跟着轻松起来:“不然怎么说是孩子呢。”

  他相貌英武,如此放松惬意之时,眉宇之间平添几分柔和,苗皇后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听儿女们嬉笑打闹了。

  心头先是一酸,然后又是一热,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她眼眶有不易察觉的湿润,苗皇后转过头去,悄悄遮掩掉了。

  手背上有温暖袭来,她怔然回头,就见丈夫神情温和,手掌覆住她手背,目光仍然看着那两个孩子,话却是对她说的:“兰秋,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

  好容易忍住的泪意似乎又要上涌,这一次却实因为欢喜与欣然,苗皇后点头,承诺道:“好。”

第9章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皇帝吩咐内侍去传六宫妃嫔往凤仪宫觐见,宫妃们自然不敢推诿迟疑,只是听闻皇帝声势浩荡的请了皇后回宫,秦贵妃又往宫门前去脱簪待罪,免不得塞些好处过去,打探那边究竟是何光景。

  内侍们得了好处,嘴巴便没那么紧,三两句话将事情讲了,又催促着赶紧往凤仪宫去。

  今时不同往日,谁要是怠慢松懈,陛下那儿决计没好果子吃。

  秦贵妃被打入冷宫了?

  秦贵妃居然被打入冷宫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所有得知消息的宫嫔们心中回荡的第一个想法。

  秦娆家世出众,美貌绝伦,陛下一向宠爱,即便是她犯了错撞到皇后手里,板子也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这样一个三千恩宠在一身的美人,居然被打入了冷宫?!

  宫嫔们心下惴惴,颇觉不安,位分高的乘坐轿辇,位分低的步行前往,匆忙间聚到了凤仪宫外,见到的便是一张张同样惊慌失措的面孔,又依据身份不同,被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栾正焕未曾称帝时后院里的老人,生育有儿女,出身低些,唯苗皇后之令是从;另一派便是栾正焕显贵及登基之后新纳的宫嫔们,皆是出身清贵显赫之家,又以秦娆与淑妃、德妃二位前朝公主为尊。

  常淑妃跟常德妃皆是前朝公主、昔日的金枝玉叶,此前栾正焕宫中除去秦娆,便是她们二人最为得宠,此时秦娆已经被打入冷宫,依附于她的宫嫔们心中惶恐,便去常淑妃面前打探消息:“淑妃姐姐,今日皇后还宫,可是好大的阵仗,贵妃,秦氏已经被废,接下来……”

  常淑妃那双勾描的细细的眉黛蹙起,神情中透露出几分不悦,隐约倨傲:“秦氏即便有不当之处,却也是陛下的贵妃、汾阳郡公之女,即便是看在秦氏一族的情面上,陛下也不该如此绝情啊。”

  有几个出身高门的宫嫔低声附和,还有几个谨慎些的,小心的打量一下周遭,低下头一言不发。

  常德妃虽然也是前朝帝女,但是生母位分远不如常淑妃之母,性情便要温厚些,此时便怯怯道:“陛下既然已经发作了秦氏,显然是有意为皇后立威,姐姐若是贸然为秦氏求情,只怕陛下会不高兴的。”

  “怯懦!”常淑妃冷冷瞟了她一眼,傲然道:“你我皆是太宗后人,常氏血脉,何等尊贵?陛下初登大宝,不结好世家豪门,反倒与之结怨,难道便是长久之计?”

  常德妃被她训得一阵脸红,又见有其余宫嫔附和应声,眉宇间忧愁之色愈发浓烈。

  几家欢喜几家愁,她们忧心愤懑,昔日栾正焕后院中的旧人却是欢欣多些,庄婕妤便含笑同韩昭仪道:“皇后娘娘回宫,倒真是个好消息,从前咱们在洛阳的时候,姐妹们总一起说笑玩牌,哪像在这儿啊,什么都乱了套……”

  韩昭仪笑意温柔,正待说话,便见常淑妃手提披帛,缓步向前,忙往旁边退了两退避让,哪知常淑妃到她面前停下脚来,侧目道:“庄婕妤倒真是条好狗,主子不在这儿呢,就急着摇尾乞怜了。”

  庄婕妤听得脸色一白,一向唯常淑妃之令是从的江昭容便捂着嘴笑了:“那边还有个没出声的呢!”

  “这种人更讨厌,”常淑妃嗤笑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这叫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下不止庄婕妤,韩昭仪的神色也恼怒起来,只是她性情温吞,不善言辞,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反倒是庄婕妤按捺不得,屈膝行礼后道:“淑妃娘娘,嫔妾与韩昭仪虽然位分不比您尊贵,却也同为陛下妃嫔,您将我们比作畜生,您又是什么?真要说是主子,宫里边也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两个主子,嫔妾与您同为婢妾,侍奉当家的女主人,又有什么过错?”

  “本宫乃是太宗之后、皇家血脉,你们有什么资格同我相提并论?”

  常淑妃勃然变色,两条弯弯的细眉横飞:“尤其是庄氏你,昔年在府里不过是皇后身边侍弄花草的贱婢,一朝得势,竟要爬到我头上去了!今日唱个小曲儿,明日弹个琵琶,满身的狐媚功夫,可见你主子是下了心力调教的!”

  她话音刚落,江昭容便一唱一和道:“淑妃娘娘心善,这才由得庄婕妤放肆,我可不一样,眼睛里决计揉不了沙子!我还未入宫时,便眼见母亲约束家中婢妾仆从,姨娘们都规规矩矩的不敢放肆,似庄婕妤你这种狐媚妖娆的,统统发卖出去,绝不会留在家里败坏风气,惹人笑话!”

  庄婕妤听她们话里话外讥诮自己与苗皇后,便待上前分辨,韩昭仪不欲在这等关头生事,一把将她拉住,隐忍的摇了摇头。

  常淑妃哂笑一声,却见前边宫人们齐齐屈膝见礼,栾娇娇两手抱胸,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的出来了:“江昭容,你说你母亲约束家中婢妾仆从、姨娘们都规规矩矩的不敢放肆,又说自己家风清正、没有败坏门风的,那你就要多跟你父亲的姨娘们学学,老老实实做妾,规规矩矩听话,唯我阿娘之命是从,要不然我让阿娘把你发卖出去,我看你怎么哭!”

  江昭容听得俏脸变色:“昭阳公主,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不对吗?”

  栾娇娇眉毛一竖,说:“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可有点数吧,你进宫来是当小老婆的,别装大头蒜充什么正头娘子的款!你母亲是你父亲的正妻,她约束内宅是应当的,你的姨娘们听话也是应当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你当了小老婆之后就不明白了呢?别只在嘴上说,也代入到自己身上,往心里记啊!”

  江昭容听得羞恼交加,银牙紧咬,栾娇娇恍若未见,转个头去看常淑妃,行个半礼,假笑着问候说:“淑妃娘娘好?”

  常淑妃吊着脸回礼:“昭阳公主。”

  栾娇娇便直起身来,一副天真语气:“淑妃娘娘,您是前朝公主、太宗之后,真是尊贵的不得了,对了,您的公主府在哪儿呢?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呀!”

  庄婕妤“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报了方才的一箭之仇,韩昭仪也忍不住别过脸去笑。

  常淑妃一张玉面涨得通红,死死的捏着帕子,板着脸一言不发。

  栾娇娇就跟没看见似的,眨巴着眼睛,和和气气的问她:“听说公主是可以恩荫驸马和子嗣的,您什么时候去见见您的父皇,看他给我阿爹一个什么官,再问问他等你生了孩子,给孩子什么勋爵啊?”

  这话说的可太损了,也太毒了。

  前朝公主、前朝公主,公主两个字值钱,可前边一旦加上前朝两个字,价值立马就会大打折扣。

  说得好听点是公主,说的难听点不就是亡国奴、新朝俘虏?

  常淑妃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个,可栾娇娇偏要说给她听。

  她就是看不惯这个女人,就是要撕掉她那张看似尊贵的假面!

  成天说自己血脉如何高贵不凡,话里话外鄙薄阿娘出身低微,提起阿爹祖上做过屠户时都难掩不屑,她要是被阿爹强逼进宫的也就罢了,自己收拾包袱巴巴凑上来当小老婆的,那还装什么相?

  前朝都亡了,还整天充公主的款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她以为自己是谁?!

  前朝公主很了不起吗?

  本朝公主真想跟你呛一呛声呢!

  常淑妃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是被人当众甩了两个嘴巴,且羞且怒。

  “昭阳公主!”她忍着撕碎那张嘴的冲动,疾言厉色道:“本宫是你的庶母,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简直放肆!皇后到底是怎么教养你的?也是,毕竟是村妇出身,哪懂什么礼仪规矩……”

  栾娇娇冷冷一哼,转头去看江昭容,讥诮道:“江昭容,你看看常淑妃现在的神情,再听听她说的话,你父亲的姨娘敢跟你这么说话吗?”

  江昭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声都不敢坑,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当鹌鹑。

  “常淑妃,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母亲,但是你最好忍着,学学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然后栾娇娇才瞟一眼常淑妃,冷冷说:“我阿娘能当皇后,不是因为她娘家有多清贵、出身有多显赫、祖先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她在我阿爹落拓的时候就跟随他左右,为他洗衣做饭,与他相依为命,在我阿爹失败的时候不离不弃,风雨同舟!这皇后之位她当得,你当不得!”

  这话真是字字锥心,直往常淑妃心头上捅,半分情面都没留。

  她目光且恨且怨,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半晌之后,终于恨恨极落泪,道:“若非奸臣当道,国不得保,你焉能如此辱我?陛下尚且以我姐妹二人为前朝帝女,恩宠殊甚,你竟敢,竟敢……”

  栾娇娇看她动怒,眉毛都得意的飞起来了:“淑妃娘娘想说什么?我竟敢在你面前把这别人不敢说的实话说出来了,大逆不道?”

  常淑妃一向自视甚高,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被一个村妇之女取笑,正怀恨落泪之际,便见周遭宫嫔纷纷屈膝行礼,口称万岁,她心有所悟,无根蒲柳一般软软拜倒,哭求道:“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栾娇娇也跟着行个礼,目光紧迫的盯着父亲,看模样他要是敢站在常淑妃那边,她马上就能跳出来大吵一架。

  高祖被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说:“做主?做什么主?朕觉得娇娇说的没错啊。”

  栾娇娇的尾巴立即就翘上去了。

  常淑妃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泪珠震惊的挂在眼睫上:“陛下!公主方才如此羞辱臣妾,您竟视而不见吗?!”

  高祖拉着女儿的手到旁边石凳上坐下,这才道:“都道是结发夫妻,举案齐眉,朕唯有皇后一个妻子,自然也不会有别的皇后,且在朕心里,也唯有她一人能当朕的皇后。”

  “至于别的,”说到这儿,他微妙的顿了顿,复又笑道:“她也没说错啊。你,你妹妹,秦氏,还有旁边这一群,与庄婕妤一般,不都是朕的妾侍吗?怎么就非得分个高低,五十步笑百步呢?”

  常淑妃深感这是奇耻大辱:“陛下,臣妾可是前朝帝女,太宗后人、皇室血脉啊!而庄婕妤她昔年不过是个侍弄花草的婢女……”

  “先敬德行,后敬衣冠,你既以前朝帝女身份自恃,怎的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再则,”高祖语气里平添了几分笑意,意态雍容,话的内容却令人汗毛倒竖:“非得叫朕写一块亡国之人的牌匾挂到你宫里去,你才能记起前朝覆灭,如今已是栾氏当朝了吗?”

  常淑妃的脸色倏然间白了,上好的胭脂也止不住那股惨淡之色。

  高祖视而不见,只淡淡道:“淑妃,前朝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朕劝你还是忘了的好。还有,你父亲之所以能当皇帝,不过是因为他投了个好胎,又因为朕晚生了二十年,没什么好骄横的,不然且试弓马,看这九州是谁家天下!”

第10章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高祖话音落地,众宫嫔纷纷跪拜,口称万岁,粉面桃腮相映衬,更显得常淑妃面无血色,神情惨淡至极。

  高祖恍若未见,转身往正殿去,栾娇娇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一众宫嫔默默起身,按照位分排列两行,只觉到正殿外等候。

  常淑妃仍且跌坐在地,通身狼狈,几个素日里亲附于她的宫嫔迟疑着过去,小声叫了句:“淑妃娘娘?”

  常德妃暗叹口气,近前去同常淑妃的贴身宫人一起将她搀扶起来,半是规劝半是央求:“姐姐,陛下今日已经将话说成了这样,你可千万别由着自己的性子惹他生气了,算妹妹求你,好吗?”

  常淑妃一把将她推开:“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说完便叫贴身宫人整理仪容,强撑着往左侧首位去等候皇后传召。

  高祖留在殿中喝茶,苗皇后则被女官宫人们侍奉着往内殿去更衣,栾娇娇高高兴兴的溜进去,探头说:“阿娘!”

  苗皇后作势要拍她:“一惊一乍的,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栾娇娇也不躲,由着母亲不轻不重的打了下,这才眉飞色舞道:“我出去的时候,瞧见常淑妃了,你是没看见她那副鼻孔朝天的架势,就跟她成了皇太后似的,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还有那个江昭容,常淑妃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居然还取笑韩昭仪和庄婕妤,我看她才是狗仗人势呢!”

  苗皇后无奈道:“又吵起来了吧?”

  “算是吧,不过这不重要啦,”苗皇后穿戴整齐,便端坐在梳妆台前叫宫人佩戴凤冠,栾娇娇就跟条小狗似的,亲亲热热的坐在母亲身前,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后来阿爹出去了,常淑妃马上就开始装可怜,求阿爹给她做主,我那时候想着阿爹要是敢偏心她,我一定要大闹一场,没想到他这次居然那么明理,不仅没有责备我,还把常淑妃给训了一顿,你是没看见常淑妃当时的脸色啊,我估计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活该,谁叫她成天跟个凤凰似的摆公主的款儿,前朝都没了,她顶多算只野鸡!”

  苗皇后虽未见到,却也能有所想象,莞尔一笑,目光追忆:“你阿爹年轻时候原本就是天纵英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也就是这两年才……不过现在也都好了。”

  栾娇娇看出母亲眼底一闪即逝的感伤,心脏也跟着疼了一下,想了想,就站起身来,凑到母亲耳边去,悄咪咪道:“阿爹还说了,他只有阿娘一位妻子,也只有阿娘能做皇后,在他心里,也唯有阿娘才能当他的皇后。”

  苗皇后听得微怔,旋即脸上升腾起一阵热意,还没有上胭脂,面颊便微微红了。

  她假意训斥:“别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栾娇娇说:“大家都听到了的呀!”

  苗皇后忍不住微笑起来,自己从妆奁中取了耳铛佩戴上,方才柔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小姑娘家家的,马上就要相看夫婿了,传出去多不好听。”

  “我才不要出嫁呢,”栾娇娇埋头在母亲怀里,闷闷的嘟囔道:“我要永远留在阿爹阿娘身边。”

  苗皇后忍俊不禁,也实在不舍,只静静搂住她,感慨般轻叹道:“傻孩子。”

  约莫过了一刻钟工夫,苗皇后梳妆结束,便叫宫人和女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往正殿去拜见皇帝,高祖叫起落座之后,又传召六宫妃嫔进殿。

  该丢的脸早就丢完了,现下倒也不必矫情羞赧,高祖并不曾对此前之事避而不谈,只向众嫔妃道:“此前朕酒后失德,言行有亏,竟做出了驱逐皇后出宫这样摒弃恩义之举,实属不该,幸而今日幡然醒悟,亲自出宫将皇后迎回,方才不曾酿成大错。”说完,又站起身,向苗皇后行个家常礼节。

  六宫妃嫔们被唬的不轻,苗皇后也忙起身,敛衣拜道:“陛下若再如此,便叫臣妾无颜立足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宫嫔们可算知道皇帝这回的决心有多重了,再不敢心存侥幸,留有异心,即便骄纵如常淑妃,也正襟危坐,听候皇帝训话。

  高祖其实不乐意管这些后宫妇人之事,只是因为此前栾正焕肆意妄为,践踏皇后威仪,将这后宫搅弄得一团糟,他才不得不出面主持一回。

  现下见众人俱都有所警醒,便言简意赅道:“朕是君主,制衡前朝,政统天下,皇后是小君,母仪天下,须得约束后宫,不使朕有后顾之忧,此前朕屡屡干涉皇后下达的命令,实属不该,自今日起,便是夜犬晨鸡,各司其职,六宫皆尊奉皇后谕令,你们女人间的事情,就不必告于朕知晓了。”

  话音落地,四座为之静默。

  后院时便有的老人们自然是情愿的,毕竟苗皇后处事公允,待下甚厚,但栾正焕登基之后选入宫中的妃嫔们,则难掩的显露出几分怫然不悦之意。

  但是也没人敢贸然出声。

  秦贵妃被废入冷宫在先,常淑妃惨遭训斥在后,两个最冒尖的都给敲回去了,谁还敢在这当头叽叽歪歪?

  高祖原本也只是将这决定说与她们听,而非是要与之商议,这边的事情初一了结,便待往太极殿中去批阅奏疏。

  苗皇后率领一干宫嫔恭送皇帝起驾,不曾想皇帝半道又折返回来,吩咐说:“明日午间在重华殿设宴,叫孩子们都来,有日子没见了,实在有些惦念。”

  苗皇后笑着应了声:“是,臣妾会安排好的。”

  高祖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去。

  他今日初来乍到,只做了一件事,便是请苗皇后还宫,但是临走之前才想起在空间里见到的那张白绢,以及上边写的那两行字,这才有了后边那句吩咐。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从她身上掉下来一块玉佩,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块。

  只是叫这两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高祖都觉得辣脑袋。

  空间里几个皇帝猜到了他用意,嬴政便若有所思道:“驸马竟敢如此狂妄,难道是因为栾氏天下绝了?”

  刘彻点头道:“朕也这样觉得,八成这大安朝也是个短命王朝,像某政家那样,只传了两代就亡国了。”

  嬴政冷冷瞟了他一眼,懒得同这野猪做口舌之争。

  朱元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说:“这驸马跟公主之间好像有点故事,找了十年的玉佩……怎么着,十年之前他们见过?”

  刘彻道:“这两句话好像有点转折的意思:驸马讨厌公主,下令把她杖毙,然而在她死后,才发现他找了十年的玉佩就在公主身上,悔之晚矣?”

  李世民思忖半晌,则摇头道:“感觉不太像是娇娇,她性烈如火,不像是心里能存事的人。”

  众皇帝探讨了半天,就只得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那就是高祖千万别瞎鸡巴折腾,少跟女人鬼混,说不定过几年大安朝就要亡了,公主都会被驸马杖毙的那种。

  李世民由衷道:“兄弟,能奋发图强就赶紧奋发图强吧,时间它过得很快啊。”

  高祖许久没有过这样斗志昂扬的时候了,听几人在空间如此言语,不禁开怀大笑,慨然道:“又有何惧?!”

  天下朕都从无到有打下来了,现下新朝初立,大权在握,何愁不能再开盛世?

  他大步进了太极殿,便扬声道:“将最近三年的财政、军情奏表找过来,朕要看,再去请吏部、兵部、户部三位尚书往偏殿等候,朕稍后有话要问!”

  内侍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旋即便小跑着出去传禀。

  大安新立,百废待兴,必然得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行。

  高祖将财政和军情奏表仔细翻阅几遍,又看了近日来殿中积攒的奏疏,传召那三位尚书进殿之时,已经是月上柳梢。

  “暂停修建陵寝,长安至洛阳沿路的行宫修建计划也全数暂停,”高祖道:“国事如此,百姓凋敝,朕如此大兴土木,既劳民伤财,又碍及农耕,实属不该。”

  户部尚书听皇帝这般言说,真有种一个雷劈在了头上的感觉,当下又惊又喜,忙拜倒道:“陛下圣明……”

  廖元晏官居吏部尚书,此时在侧,也不禁赞道:“陛下仁德若此,古今未有,只是您既然已经决定暂停修建至洛阳一线的行宫,当日进言触怒陛下的几位言官,是否也可以放出来了?”

  高祖:“?????”

  栾正焕那个狗日的还把上疏请求暂停修建行宫的言官下狱了?

  马德,怪不得他要亡国呢!

  高祖心里妈卖批,脸上却是和颜悦色:“不能纳谏,的确是朕的过错,传旨,令官复原职,赐御酒十坛,以兹抚慰。”

  廖元晏忙谢道:“臣代几位同僚,谢陛下圣恩。”

  说完,又迟疑道:“只是他们下狱的几日间,陛下已经令人暂代其职,现下他们既出狱,且官复原职,那……”

  这显然就牵扯到言官谏官的内部派系了。

  高祖心下明了,看一眼这老狐狸,面无表情道:“既然兴建宫殿劳民伤财,何以昔日这些人不曾与同僚一道劝谏?”

  户部尚书讷讷,不敢开口,廖元晏轻笑一声,叹道:“大抵是因为他们与秦氏一族沾亲带故,昔日陛下为秦贵妃斥资巨万修建甘露殿时他们不曾发声,现在也不好再作声吧。”

  又是那个女人!

  当然,栾正焕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高祖忍着皱眉的冲动,淡淡道:“秦氏忤逆不敬,已经被朕废入冷宫,没什么秦贵妃了。”

  户部尚书听得眉头一跳,廖元晏眼底也不禁闪过一抹惊奇。

  一干政事谈完,已经到了宫门下锁时间,高祖便令人领着两位尚书前去安寝,自己也步出太极殿,立在石阶最高处俯视长安。

  户部尚书走了,廖元晏却落在后边,眼见此情此景,不禁心生感慨:“遥想当年臣随同陛下南征洛阳,中途同军队失散,又不慎伤了腿,还是陛下背着臣自乱军之中逃生,现下回想,当真恍如隔世……”

  “元宴记错了,”高祖转过头去看他,言笑自若:“你那时候没伤腿,而是患了肺病。”

  廖元晏哈哈大笑:“老了老了,记不清楚了。”说完,便向他施礼告辞。

  高祖见他身形单薄,便解下身上披风帮他围上,笑吟吟道:“我日后诸事还有须得仰仗先生之处,您务必保重身体才是。”

  廖元晏心下一暖,含笑应声:“臣遵旨。”

第11章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这一夜高祖歇息的晚,后宫里也没几个睡得着的。

  妃嫔们各怀心思的离开凤仪宫,胡乱吃了几口晚膳应付,便一心等待晚间的侍寝传旨,看皇后回宫之后的第一日,是谁夺得头筹。

  大部分妃嫔都觉得皇帝会去皇后那儿,虽说皇后病着不好侍驾,但毕竟是头一天还宫,即便是盖着被子纯睡觉,情面总是要过得去的。

  还有人觉得皇帝会去常氏姐妹那儿去,不外乎是安抚被训斥过的常淑妃,又或者是借宠幸常德妃保全前朝勋贵们的体面。

  还有极少一两个不靠谱的觉得皇帝兴许会去冷宫瞧瞧秦氏,毕竟是宠了那么久的爱妃,说不定当时就是一时气怒,过后气消了,就把人给接出来了。

  不只是宫妃们,内侍和宫人们对这结果也是翘首以待,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皇帝的态度就是指向标,哪位妃嫔倒了,哪位妃嫔又起来了,这干系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等到了时辰,妃嫔们都到殿前等候,内侍进门去向皇帝请旨,恰逢高祖正埋头在近几年军情报表之中,随意听了一耳朵,便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发他退下:“朕没那个心情,让她们散了。”

  内侍毕恭毕敬的应了,退出殿后便将这消息说了,请各宫妃嫔返回。

  常淑妃妆扮的华贵夺目,结果却做了无用功,眉宇间不觉带出来几分恼意,常德妃便柔声劝她:“姐姐,日子还长呢,陛下今日大概是累了。”

  常淑妃冷笑,到底是记住了皇帝教训她的话,压低声音,只叫常德妃听见:“还不是为着凤仪宫那个老妇!”

  常德妃皱眉,语气中略带了些埋怨:“姐姐!”

  常淑妃一甩衣袖,举步返回自己寝宫,常德妃暗叹口气,忙不迭跟了上去。

  六宫妃嫔都以为皇帝今晚是要到凤仪宫去了,却没想到高祖这晚送了两位尚书出去,顺带着透透气之后哪儿都没去,就近在太极殿歇了,第二天到凤仪宫去向皇后请安时,脸上不免都带着些许疑惑。

  妃嫔们惊疑不安,苗皇后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关于之前的事情,皇帝已经郑重致歉,前朝后宫都给足了她脸面,也给予她皇后应有的所有权柄,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从丈夫纳第一个妾开始,她就明白他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说不难受是假的,但要死要活就是扯淡了。

  她有儿女,有正妻名分,丈夫敬重,朝臣信服,她有这么多别人奢求的东西,何必去追求镜花水月一样的专心情爱?

  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这就很好。

  苗皇后端坐在凤椅上,莞尔一笑:“传她们进来吧。”

  ……

  苗皇后这儿有六宫请安,高祖也须得往前殿去上朝。

  晨起后他简单用了些早膳,便由内侍侍奉穿着天子衣冠,腰负佩剑往前殿去听政。

  皇帝昨日的动作太大,惊动的人实在不少,迎苗皇后还宫是一,废贵妃秦氏入冷宫是二,暂停修建陵寝及洛阳沿线行宫是三,有志之士为之欢欣鼓舞,旧勋贵势力却为之震颤不安。

  秦贵妃未被废黜之前,气焰颇盛,皖南秦氏一族颇有成为旧勋贵势力领头羊的趋势,却不想一日之间风云变幻,秦娆竟从贵妃秦氏变成了庶人秦氏。

  秦家得到消息之时如何惊惧自不必说,连带着故旧勋贵势力也随之惴惴,故而朝会刚刚开始,侍御史冯岩便首先出列。

  他不敢牵涉后宫,为秦娆说情,便只将话题停留在苗皇后身上,直指皇帝先前负荆请罪,实属不该:“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贵不可言,苗后竟使陛下倾万金之躯、负荆请罪以乞,实为颠倒纲纪、乾坤乱序,岂能担母仪天下之任?!”

  冯岩话音落地,便另有四五名御史出列,附和道:“侍御史所言甚是,望请陛下纳之!”

  苗襄平见他们刀锋直指苗皇后,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厉色,迈出一步正待出列,便见左前方廖元晏略微侧过身子,向他轻轻摇头,不禁心下一凛,收敛了神色,退将回去。

  廖元晏微微一笑,捻着一缕胡须,老神在在的开始闭目养神。

  天子的家事便是国事,而一旦牵扯到了皇权,很多事情便不能争辩了。

  寻常人家夫妻吵架,丈夫被小妾撺掇把妻子赶回娘家,事后舅兄打上门来亦是寻常,但是天家又岂同于普通人家?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是赶回娘家,即便是赐死,皇后母家也只能谢恩。

  此番苗皇后出宫事出有因,究其根底,秦贵妃等一众宫嫔挑唆是一,皇帝自己鬼迷心窍是二,都明白错在皇帝,但是苗襄平不能这么说。

  皇帝自己认错是一回事,郑国公府作为皇后的母家出面指责皇帝行事不检,以臣非君,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想反驳冯岩等御史的话,还得叫皇帝自己说才是。

  高祖也明白其中内情,隔着十二旒珠瞥见廖元晏同苗襄平之间的眉眼官司,不禁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发问道:“既如此,朕便问冯卿,天下间焉有皇帝身处宫中,皇后身在宫外的道理?”

  冯岩听得身形一顿,硬着头皮道:“向来夫妻一体,自然没有这个道理。”

  高祖颔首道:“既然如此,皇后因何出宫,往郑国公府暂居?”

  冯岩不敢作答,只再拜道:“臣万死。”

  高祖见状,既不作色,也不欣然,语气平平,难辨喜怒:“子路闻过则喜,大禹闻善言则拜,往昔圣贤如此,朕如何不可追寻效仿?皇后是朕的糟糠之妻,与朕风雨同舟二十载,朕偏宠妾侍,驱其离宫,实属不该,既然已经知错,又为何会不敢认?这番道理朕在郑国公府门前说过,冯卿怕是不曾往心里记,现下朕在朝堂上再说一遍,冯卿可能记住?”

  冯岩听他不吝颜面,竟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旧话重提,便知道苗皇后的地位决计不是几次弹劾所能动摇,当即叩首道:“是,臣记住了。”

  高祖欣然点头,却不叫起,只温声道:“朕记得冯卿学文之时,仿佛是治法家的。”

  冯岩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下惴惴,只得应声:“正如陛下所说。”

  高祖便一挑眉,道:“《韩非子》亡征篇讲: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煎靡货财者,可亡也。这作何解释?”

  话说到这里,冯岩已然听出皇帝来者不善,心下大骇,其余几名附和他的御史也跟着变了脸色。

  他当即拜倒,凛然道:“这是讲假使君主嗜好宫殿楼台,大兴土木,爱好车马和华服美器,劳民伤财的话,可能会亡国。”

  高祖颔首,又道:“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内外乖者,可亡也。又作何解释?”

  冯岩听得冷汗涔涔,强撑着没在君前失态,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这是说假使皇后微贱但妾侍却尊贵,太子位卑而庶子尊贵,执政大臣轻于通禀之人,就会内外背离,而一旦到了内外背离的地步,国家就有可能灭亡。”

  高祖“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冯卿没什么想说的吗?”

  皇帝轻描淡写间几句话将自己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冯岩不敢诡辩,再三叩首,请罪道:“臣有负陛下,有负国家,也有负于侍御史之职……”

  高祖颔首,又转向其余几名为冯岩说话的言官,和颜悦色道:“你们呢,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他语气仍旧不急不缓,但几名言官却都从中窥见了凛冽的杀机与锐气,跪伏于地不敢起身,连声道是有负君恩。

  “既知有负于朕,有负于国家,尔等还有何颜面身着御史袍服,在此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朕若是你们,羞也要羞死了!”

  高祖神情倏然转冷,一掌击在案上,叱道:“制诏!冯岩等五人尸位素餐,腹中空空,不可担当大任,即日起去御史之职,逐出殿去,永不再录!”

  他声音沉而含锋,天威所在,满殿臣工为之所摄,不觉低下头去,躲避开十二旒珠后的森冷目光。

  对于今日之事,冯岩事先有过数个设想,也猜测过皇帝是否会动怒,却唯独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撤去职位,永世不许为官。

  皇帝一向不都是很敬重清流名臣的吗?!

  他惊愕至极,但时间却不会等待,皇帝下了命令,便有御前侍卫近前将那几名御史押解下去,不出半刻钟,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皇帝从前还是很爱玩礼贤下士那一套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忽然就不买账了。

  满殿朝臣噤若寒蝉,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高祖微微颔首,平和了声音,道:“继续。”

第12章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战后重新统计人口、编纂户籍,划分土地、恢复农耕,水渠、江河的维护,长城的修缮,还有赋税及兵丁的征发……

  新朝初建,须得处置的事情多如牛毛,栾正焕用的又多半是从前跟随打天下的旧人,擅长于征伐之事,对于如何治理国家却是拙荆见肘。

  同样的情况高祖曾经经历过一次,现下倒带重来,倒也颇有几分感触。

  栾正焕手底下毕竟是有能人的,大致的方向没有错误,他们缺乏的只是经验,又因为栾正焕登基后被酒色权力所腐蚀,才会出现了之前的一系列恶果。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改。

  高祖并不急着做声,而是下令在帝都长安及全国州郡中张贴招贤榜,广求良策,又召见六部尚书,制定未来三年之内的宏观国策。

  接连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民生凋敝,耕地荒废,人口的统计数据还没有出来,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个十分喜人的数字,现在新朝要做的不是对外扩张,更不是广建宫舍,肆意享乐,而是轻徭薄赋,与民生息。

  连年征战之下,军队已经扩充到了一个近乎可怕的数字,为了养活这批人,使其具有战力,国家财政像流水一样的倾斜,而与此同时,中原地区十室九空,一连几个村子都见不到成年男子,耕种废止,长此以往,国家倾覆就在眼前了。

  裁军,裁哪里的军?

  减赋,减哪里,免哪里?

  这才是当务之急。

  六部尚书有五个是跟随栾正焕打天下的旧人,唯有苍苍白发的礼部尚书乃是当代大儒,被栾正焕请出山来装点门面。

  皇帝最开始说轻徭薄赋的时候,他尚且不以为然,喊几句而已,谁不会呢,再听皇帝深入浅出、详实确切的讲完之后,方才正了神色。

  “陛下是仁君啊。”礼部尚书由衷道。

  高祖没有独揽大权的心思,前世他刚登基时把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是真的在那个位置上坐的久了,权欲之心反倒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