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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传来一声惊怒吼声,难掩心痛,两个侍女回头瞧了一眼,眼泪流的更凶:“世子,你怎么才来?!”说完便跌坐在地,哭的站不起身来。

  吴王世子此前正在江州近邻处督军,听闻次子失陷于董瀚之手,惊骇担忧之余,又不得脱身,得知父亲已经启程往江州去,便令人护送妻子前往,务必要保全爱子性命。

  只是他也了解父亲秉性,唯恐事情有变,父亲不顾孙儿性命,妻子规劝不得,左思右想良久之后,便将手中事务交付给属下,自己轻装简行往江州来,不想刚到此处,便见心腹面有戚然,道是吴王久攻江州不下,已经下令无须顾及王孙性命攻城。

  吴王世子也是领军打过仗的,自然知晓如此一来,次子只怕性命难保,惊痛之余,又挨了另一发天雷——世子妃在军帐之中撒野,逼的许先生拔刀自刎,吴王大怒,下令杖责三十,现下正在行刑。

  自家爱妻究竟是个什么人,没有比吴王世子更清楚的,水做的娇娃,针扎一下都得掉几滴眼泪,真挨上三十军棍,怕不比脱一层皮好受多少。

  他不敢停留,问明白行刑之地便飞马赶去,士卒们有所顾忌,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杖责世子妃,地方便有些偏,吴王世子路上略花了些时间,等到这儿一瞧,便见妻子后背衣衫已经被血水打湿,玉面惨白,鬓发被冷汗打湿,晕死在地,已然没了意识,这场面怎一个惨不忍睹可言。

  他心如刀绞,几乎不敢去触碰爱妻,浑浑噩噩的下了马,险些迎面栽倒在地。

  “阿娘!”身边一声哭叫猛地响起,却是与他同行而来的女儿宝珠,慌慌张张扑到母亲面前去,泪珠簌簌流下:“阿娘,你睁开眼睛来看看我啊……”

  谭氏虽没挨完那三十棍,但也被打了二十多下,成年男子尚且要吃够苦头,更不必说她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了。

  昏迷中她秀眉蹙起,疼痛下呻吟出声,眼睫颤动几下,却不曾醒,唯有额头冷汗无声流下,打湿了马宝珠镶嵌着明珠的绣鞋。

  眼见母亲受刑之后如此惨状,她满眼通红,自随行侍从腰间拔出佩刀,向行刑的两名军士扑了过去:“敢打我阿娘,我杀了你们这两个贱奴!”

  两名军士见状大惊,又不敢与她动手,慌忙闪躲,后路却被吴王世子同行的侍从们堵住了。

  宝珠略有些粗浅功夫在身,激愤之下举刀毫无章法,那二人又不敢还击,不多时,身上便见了血。

  二人见马宝珠真是想杀人,吴王世子也不曾阻拦,再不敢躲闪逃避,拔刀抵抗,极力道:“我二人乃是奉吴王之令行刑……”

  吴王世子眼见爱妻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眸底痛惜之情几乎溢出,冰冷目光瞥过行刑二人之时,杀机毕现,淡淡看一眼身侧扈从,不曾言语。

  同行扈从明了主君心意,立时拔刀抗衡,厉声斥道:“放肆,你们竟敢对县主无礼!”

  那二人分辨不得,又难以与众人相抗,正悲愤怨恨之时,却听远处有马嘶声传来,旋即便听马蹄声达达,伴着男子粗犷笑声一道传入耳中。

  “好热闹啊,大哥,你也来了?啊,大嫂这是怎么了?!”

  吴王世子眼底迅速闪过一抹阴沉,见妻子受刑之后不得挪动,便吩咐侍从去寻担架和大夫过来,一切安排妥当,脸上方才勉强挂上些许笑意,点头道:“二弟。”

  常山王身量高大,挺拔如松,络腮胡子颇显英武之气,往脸上看,比吴王世子略微年轻些,同父同母的兄弟,五官眉宇总是相像的。

  转目去看那两名行刑士卒,他面笼阴云,震怒道:“你二人好大胆,竟敢对世子妃动用私刑,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带着全家人一起上路!”

  说完,他也不看吴王世子猛然森冷下去的面孔,挥手道:“何必劳烦大哥动手?如此跋扈不敬之人,弟弟这就令人送他们上路!”

  那二人能在吴王帐下听令,自然不是愚钝之人,立时屈膝行礼,恳求道:“绝非如此,还请常山王救我二人性命!”

  杖责世子妃三十军棍的命令是吴王下的,他们二人不过奉命为之罢了,只是现下宝珠县主意欲杀他们二人泄愤,吴王世子默许此事,不管不顾,今日之后无论如何,他们在吴王世子处铁定是讨不到好了,还不如倒向常山王,祈求他来救命。

  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讲了,二人心中尤有不平,向常山王道:“我二人如此,乃是奉吴王之令,军令如山,有何错处,竟要被世子私刑处死?望请郡王救之!”

  常山王心下暗笑,脸上却适时变了神色,皱眉道:“大哥,这便是你不对了,老爷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吩咐下来的事情,谁敢弄虚作假?也怨不得这二人。你今日杀了他们为大嫂出气,叫老爷子知道了,大嫂能有好果子吃?别说是大嫂,你也得跟着吃瓜落儿!”

  这道理吴王世子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眼见爱妻满身血污的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他又如何能按捺得住心中的悲恸与怜惜?

  他心知这弟弟觊觎世子之位并非一日两日,更不愿往他手里送把柄,深吸口气,转向行刑的两名军士时,眉宇间已经添了三分歉然:“我一时情急,有所冒犯,还请二位见谅……”

  说完,又向一侧横眉怒目的女儿道:“宝珠,还不向二位亲兵道歉。”

  “阿爹!”马宝珠既是委屈,又是愤怒,抽泣着说:“他们都把阿娘打成什么样了,不杀也就算了,还要我向他们道歉?”

  吴王世子听得心中刺痛,脸上却肃了神色,严厉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马宝珠又掉了几滴泪,双目猩红,剜了那二人一眼,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方才是我冒犯了,二位不要生气。”

  那二人忙道不敢,极是谦逊,至于心下如何作想,便不可知了。

  马宝珠恨恨收回视线,忽然心有所感,扭头一瞧,便见二叔正意味深长的瞧着自己,眸底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难掩精光。

  她一向不喜同自己父亲争位的二叔,更不喜欢爱出风头、处处将自己阿娘压一头的二婶,心下不悦,往父亲旁边躲了躲,梗着脖子道:“二叔,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宝珠好像越长越漂亮了,”常山王哈哈大笑:“二叔想仔细打量一下,看你究竟是像你阿爹多,还是像你阿娘多!”

  兄弟二人各怀鬼胎的说了几句话,常山王便上马告辞:“大哥留下顾看大嫂,我得去向老爷子复命了。”

  “复命?”吴王世子脸色顿变:“你拿下淮州了?!”

  常山王大笑一声,慨然道:“田飞龙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吴王世子神情郁郁,半晌过去,方才强笑道:“淮州既下,北进的门户便被洞开,老爷子若知道这消息,必然会很高兴。”

  常山王哈哈笑道:“做儿女的就得为父分忧,总不能一把年纪了还惹老爷子生气,大哥,你说是吧?”

  吴王世子勉强对他报以塑料假笑。

  常山王也不多说,向他点一下头,带着那两名行刑军士纵马而去。

  吴王世子脸上笑意落下,眉宇间隐约阴鸷,这时候却听马嘶声重又近了,常山王折返回来,面有安慰之色,温声劝道:“华耀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大哥,节哀。”

  吴王世子脸色铁青,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扑上去给他一拳。

  常山王细细欣赏着他脸上难耐的愤恨之色,微微一笑,催马离去。

  ……

  两名军士与常山王同行进入江州府衙,却不曾一道入内,前者先去复命,常山王则是在外等候传召。

  朱元璋刚同一众将领幕僚喝完庆功酒,通身酒气往正堂后边歇息,听二人前来复命,不过随口一问:“打完了?死了吗?”

  二人迟疑几瞬,不约而同的跪下身去,口称:“属下有罪,还请吴王处罚!”

  朱元璋脸色微变:“出什么事了?你们一五一十的讲。”

  二人便将吴王世子前去阻拦之事讲了,末了,又小心翼翼言说宝珠县主意欲杀人泄愤一事。

  朱元璋刚刚有些欢畅起来的心绪霎时间便坏了,垂眸看二人几眼,道:“老二带你们回来的?”

  二人不敢隐瞒,忙应声称是。

  “这个混账玩意儿,都带你们来我面前说这席话了,还在外边装什么样子?他那点花花肠子能瞒过我去?!”

  朱元璋冷笑:“叫他进来!”

  马博兴膝下有数子,长大成人的却只有三个,俱是老妻文氏所出,可惜兄弟阋墙,为争世子之位,闹的不甚和睦。

  老大么,能力是有的,只是这能力更偏向于治国,不善武功,又有个拉胯的老婆在旁边,生生拖了后腿。

  老二么,文治略逊一筹,武功有乃父之风,可惜他是次子,大义名分上逊色了些。

  老三,老三就是个铁憨憨,营养全都用来长四肢了,打仗是一员猛将,脑子就跟被虫蛀过一样,不能交付天下。

  册立世子之前,马博兴也曾考虑过很久,最终还是选定了长子马长彦,这会儿同样的问题摆在眼前,朱元璋迟疑了,也动摇了。

  老三是凑数的,踢掉不用管,老大跟老二,选哪个才行?

  朱元璋跟几个老伙计商量:“老大毕竟是长子,治国靠的也不全是武功,虽然遇上老婆的时候会犯傻,但别的事情上不算糊涂,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嬴政则道:“废长立幼么?却得考虑清楚。”

  李世民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

  “老大怎么了,老大就了不起吗?齿序靠前的就一定最强?老二不服气,我看老二都很优秀!”

  他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立即就跳起来了:“不能单单以齿序论英雄,你们得给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你们知道一个优秀的老二在成长中会受多少委屈吗?!”

  高祖咳嗽一声,帮腔说:“与其一直压制老二,倒不如给他个机会试试看,不然把他逼急了——结果大家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嬴政:“……”

  刘彻:“……”

  朱元璋冷笑:“反了他了,小兔崽子敢造我的反?老子扒他的皮!”

  李世民委委屈屈的一摊手,说:“不是老二想造反,而是你得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当裁判的领头吹黑哨,那还玩什么?我四个二带俩王,一把好牌,我爹非得叫我四带二一把出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可受不了这委屈!不行,想想就难受,想哭!”

  “……”刘彻困惑道:“这就是你发动玄武门之变,囚禁亲爹,杀哥杀弟杀侄子让他们整整齐齐的原因?”

  李世民:“我哭了——我装的!嘿嘿嘿!”

  刘彻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一把扇子,一边摇一边撇嘴:“哎呦嘿,李老二还有两幅面孔呢!”

第35章 真假千金4

  李世民不理会刘彻,只跟朱元璋说:“反正都不是亲儿子,何必搞什么远近亲疏?我虽没见过你大儿,却见过他妻室,非是我想要挑唆……谭氏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世孙也未必是个好的,那白绢上不也说了吗,你大儿一家都是憨憨,与其如此,倒不如考虑一下老二,视线放的长远一些嘛。”

  朱元璋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端起手边上的茶盏来吃了口,常山王便被侍从引着入内,步履生风、体态雄健,躬身向父亲行礼后,笑呵呵道:“儿子有日子没见阿爹了,您老人家身体还好?”

  朱元璋板着脸道:“行吧,还没被气死。”

  “嗨,您这是什么话啊,”常山王马屁拍得很溜:“儿子过来的时候就听外边士卒们在议论,说征讨江州之时阿爹身先士卒,率先杀入城中,英武不减当年呐!”

  朱元璋被他拍舒服了,眯起眼来颔首,想起临行前安排给他的差事,神情复又正经起来:“淮州那边……”

  常山王敛衣行礼,正色道:“不负阿爹所托,儿子三日前已克淮州,刺史刘桂出城乞降,儿子下令将士在城中休整,又勘察田亩税赋,安排好一干事宜之后,方才动身往江州来向阿爹复命。”

  朱元璋听他说业已拿下淮州,心下便是大喜,再听他将诸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禁额外高看几眼,柔和了语气,夸赞道:“老二,差事办的不错。”

  常山王喜盈于色,口中却还是谦逊道:“谢阿爹谬赞!”

  李世民对马老二有老二滤镜,此时不禁在空间中道:“看看、看看,同样都是儿子,一个把事情办完了交付清楚才来复命,一个听说儿子贪功冒进被抓了就火急火燎跑过来了,一个拿下淮州、不忘四处施恩结交亲爹身边亲信,另一个色令智昏、居然默许女儿打杀父亲亲卫,啧啧!”

  他说:“老朱,你快夸他几句,老二都是需要关怀的,赏赐反倒都是其次,你得叫他知道他认真办事你都看在眼里!”

  其余皇帝:“……”

  朱元璋:“……”

  李世民见他不为所动,登时急了,脑袋往外一伸,大叫道:“快夸他几句,说他很优秀!”

  其余皇帝:“……”

  朱元璋:“……”

  老李家当年给的教训已经够了,诸子相争这种事情大明朝后代皇族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朱元璋想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至于究竟是老大还是老二,其实并不重要。

  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崽,摒弃掉感情因素之后,他能够以纯粹理性的角度,冷静的来考虑这个问题。

  从白绢内容和今日所见所闻来看,老大是个容易被老婆影响的憨憨,老二么,觊觎世子之位是真的,但头脑精明、能征善战也是真的。

  朱元璋左思右想、谨慎考虑过几瞬,内心深处的天平暂时朝老二偏了一点。

  废长立幼是大忌,这也得看是对谁来说,大怂朝随便拉出来个皇帝搞扒皮楦草那一套,那他完蛋了,不被御史言官喷个半身不遂不算完,搁大明朝的时候,他老朱说一,谁敢说二?

  不服气?

  你有几层皮可以扒?

  说来繁琐,动这念头却只是一瞬间,朱元璋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朝儿子招了招手。

  常山王看得微怔,却不迟疑,举步走上前去,衣摆一掀,毕恭毕敬的跪在了父亲面前。

  下一瞬,朱元璋的手便落在了他头顶:“你能干,我知道,你对你大哥不服气,我也知道。”

  常山王悚然一惊,忙辩解道:“儿子是想为阿爹分忧……”

  朱元璋失笑,盯着他看了半晌,语气幽微:“真心话?”

  常山王听得心脏飞跳,抬起头来小心打量父亲神情,估量着该如何言说才好,不曾做声。

  朱元璋便道:“你说的若是真心话,那现在便可以出去了,若不是真心话,有意与你大哥一争长短,那我倒是另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常山王不想父亲竟会如此言说,着实吃了一惊,然而大惊之后,心头渴求与希冀却像是烈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犹豫着是否要承认自己的野心。

  老爷子是真心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看自己跟老大一较高下吗?

  还是说在出言试探,诈自己说了真心话之后,便会着手为老大扫平障碍?

  只是平定了南方而已,鸟尽弓藏也没这么快吧?

  以他老人家的本事,没必要这么干啊。

  ……老爷子好像早就对老大媳妇不满意了,今天大嫂也是作死,跑到军帐里去大呼小叫,还把许宏文逼得自尽,老爷子一点面子都没给大哥留,直接下令把大嫂拖出去打了三十军棍,可见大哥在老爷子心里边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了。

  赌一把?

  赌了!

  这会儿书房里就他们爷俩两个人,老爷子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好憋着藏着的?

  人老成精,老爹嘴上不说,心里边明白着呢!

  常山王迅速算清楚这笔账,脊背跪的更直,“咚咚咚”一点都不藏力,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之后道:“爹,我不服气!”

  他牙根紧咬,双目注视着面前父亲,沉声道:“我自问资质本领不逊色于大哥,为何这世子之位他当得,我当不得?!”

  朱元璋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脸:“混账东西,果真心怀不轨!”

  他执掌军务,又当盛年,如此一巴掌打过去,常山王面颊随之一歪,口腔内徐徐弥漫出一股腥咸气味。

  事到如今,他不再退缩,“咕咚”一口连唾沫带血一块咽下去,震声道:“论文治,我不如大哥,但幕僚们若有善见,我何曾不纳?至于武功一项我与大哥孰强孰弱,阿爹自有分晓。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我希望能成为阿爹的继承人,希望能承继阿爹的功业,我该有情,又不能有情,我应当是臣属们的主君,是百姓眼中的神明,而不仅仅是某个女人的丈夫,几个孩子的父亲!”

  朱元璋冷笑:“你在我面前踩你大哥?”

  常山王不为所动,跪直身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王权之争,亦是如此!”

  朱元璋眼眸微眯,冷冷觑着他,半晌没有发话。

  常山王也不心虚,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跟老爹对视。

  如此过了半晌,朱元璋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踹倒,不耐烦道:“滚!别在这儿烦我!”

  常山王不想他不夸不骂,反倒直接撵人,愕然道:“您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讲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朱元璋道:“滚吧,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常山王短暂的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兴高采烈的给老爹磕个头,一咕噜站起身来,弓着身往外边退,喜盈于色道:“您没别的吩咐,那儿子这就滚了。”

  朱元璋不耐烦的摆手:“快点滚!”

  空间内嬴政瞧见这一幕,不禁失笑道:“有点意思。”

  高祖亦笑着颔首:“孺子可教。”

  常山王到了江州,又带着攻克淮州这样的好消息,吴王世子如何按捺得住,盯着人将爱妻挪到军帐中安置,嘱咐女儿留下顾看,自己也匆匆骑马往江州府衙去。

  进城时心腹同行,小心翼翼的窥探着他神色,低声道:“已经收敛了二公子的遗体,您可要去看看?”

  吴王世子心头猛地一痛,喉头发酸,险些落下泪来,到底忍住,催马前行:“先往江州去见老爷子。”

  谭氏是他发妻、世孙之母,吴王当众责骂几句都是极大羞辱,更不必说下令责打三十军棍,以平军心,这责罚不仅是冲着世子妃去的,更是剥了世子面皮,当众显露不满,这时候常山王到了江州,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心腹也知事情紧要,略提了一句便停下口,同自家主子一道往江州去。

  他们到的也巧,正遇上常山王从书房里边出来,朱元璋那一巴掌给的实诚,就这么一会儿,常山王腮帮子就鼓起来了。

  吴王世子看得心潮涌动,停下脚步,关切道:“二弟,你这脸是怎么了?”说完,又忙吩咐人去寻些消肿膏药来为常山王涂抹。

  “嗨,也没什么事,不劳大哥忙活,过两天就好了。”

  常山王捂着腮帮子,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老爷子脾气还挺大,我多说了几句,上来就给了我个嘴巴子,半点都没留手,说出去叫人笑话,当爹的人了,在家还挨自个儿老子打呢。”

  一向爱跟自己别苗头的二弟挨了打,吴王世子心里边却一点幸灾乐祸都没有。

  老爷子是什么人啊,从一介流民到一方诸侯,早就成了精了,拔根眼睫毛都是空的,真看你不顺眼直接就打发出去了,还能撸起袖子自己动手?

  就是因为心里看重,所以才会动手。

  妻子重伤不起,次子已经殒命,二弟却在这关头得了老爹的眼,吴王世子心里边挺不是滋味的,强撑着跟常山王寒暄几句,便往书房去见父亲。

  朱元璋听人回禀,道是世子前来请罪,倒也想颠一颠这大儿成色,便吩咐传人进来。

  吴王世子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先给自己老子跪下,老老实实磕头请罪,先说自己教子不善,贪功冒进却被董瀚抓住,逼得大军在城外空耗三日,延误军机,然后又说妻子言行冒失,以至于伤了许先生,待她伤势转好,必得亲去向许先生赔罪,如此云云。

  朱元璋听他说的条理,面上寒意稍霁,绝口不提江洲之事,只说:“华耀乱来,我自是恼火,然而他既去了,倒也不必再过多苛责,只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须得提点你一二……”

  吴王世子放低姿态,既恭敬的行个礼:“敢请阿爹指点?”

  “你膝下本就儿息不盛,现下又折了华耀,唯有华良一人而已,身为世子,岂不叫人笑话?”

  朱元璋道:“现下既然攻克江州,长江以南尽在我手,很需要一段时间休整军队,统筹政务,你也趁着时机纳几房妾侍,多生几个儿子才好。谭氏德不配位,担不起主母身份,也不喜处理庶务,既如此,便不要担了。你在故旧之女中寻个体贴精明的做侧室夫人,叫她替你迎来送往,顾全内宅诸事便是了。”

  正经的吴王世子,膝下就一个儿子怎么能行?

  说的难听点,万一这根独苗那天嘎嘣了,这上哪儿哭去!

  朱元璋有意给老二一个机会,却也并非打算放弃老大,后者最大的弱点就是作精谭氏,既然如此,他帮大儿把这个弱点去掉不就行了?

  到时候这兄弟二人公平相争,他当裁判,哪个最后能拔得头筹,哪个就来当继承人,反正老朱腰杆硬,不怕这俩兔崽子翻过天去。

  天呐,老朱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朱元璋越想越美,差点要笑出声,吴王世子却是面孔发白,慌忙道:“不可!”

  朱元璋眉头紧皱:“为何不可?”

  吴王世子再次叩头,神情坚毅,出声央求:“爹,我答应过莲房,此生必不负她,您总说男儿要言而有信,我既许诺,怎么能辜负她?”

  “我没叫你辜负她啊。”

  朱元璋诧异道:“谭氏仍旧是你的正妻,华良仍旧是吴王世孙,我只是觉得你儿息单薄,想叫你多生几个儿子而已,这过分吗?”

  吴王世子面有难色,踌躇几瞬,方才道:“不是过分不过分的事情,而是我已经有莲房了。我答应过她,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我不能违背当初同她许下的誓言啊!”说完,又跪下身去叩头。

  朱元璋眉头拧个疙瘩,想了半天,终于松口道:“你有几个女人我不管,但是孙子不能少,你自己回去想办法,找别人生也行,叫谭氏生也可以,反正我要孙子,你身为吴王世子,膝下只有一子,实在不妥。”

  吴王世子满口苦涩:“爹,莲房今年三十有余,不再年少了,她本就体弱,今日受了刑,痛的晕死过去,哪里还能轻言子嗣之事?”

  朱元璋心里边憋了口气,忍怒道:“那就叫老二老三生!生出来过继给你!反正都是我孙子,老大生的老二生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

  老二的儿子过继到了长房,若世孙有个万一,那便宜儿子马上就能顶缺上,吴王世子怎么肯替人做嫁衣?

  再说,有老二两口子在那儿杵着,即便那孩子是从小抱过去养的,也难保他长大了怎么想啊!

  过继之子心里惦念亲生父母最后反噬的故事还少吗?

  吴王世子岂肯平白送二弟三弟一个大义名分!

  吴王世子脑袋直往地上磕:“爹,儿子曾经与莲房许诺,家中誓无异生之子,过继一事只怕不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朱元璋心里边的火气便渐渐起来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来,说:“答应了你媳妇不纳妾,是吧?”

  吴王世子向来知晓父亲对妻子有所不满,只是到了现下这时候,如何也不能退缩,难道叫他放弃莲房、又或者是惹她伤心吗?

  他如何做得出这种事情?!

  吴王世子满脸为难,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朱元璋又问:“答应了你媳妇誓无异生之子,是吧?”

  吴王世子咬紧牙根,再度点头。

  朱元璋气笑了,猛地一拍桌案,冷冷道:“你怎么跟谭氏许诺,那是你的事情,但你姓马,乃是马家儿孙,你凭什么自顾自作出决定,让我马家人丁单薄,长房男嗣几近断绝?绝了我的孙儿后代,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问过历代祖先意见没有?!”

  吴王世子被他问住,登时面无血色,嘴唇嗫嚅半晌,方才勉为其难道:“爹,儿子不能言而无信,既然答允,怎么能随意毁约?”

  朱元璋勃然大怒:“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许诺谭氏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我老人家仔细想了想,也不记得从前跟你说我不介意子孙断绝,无人祭祀啊?!”

  吴王世子听得冷汗涔涔,不敢再辩,跪伏于地,一言不发。

  朱元璋却是怒意涛涛,猛地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转了几圈,那股子怒火方才勉强淡去几分:“我观你言行,倒也可担大事,只是一味偏爱妇人,受她辖制!你这些年帮谭家兄弟擦了多少次屁股,铺了多少次路,可还都记得?!谭家兄弟在外索贿,你帮着抹平了,在外贪占田亩、夺人家产,你帮着抹平了,对你亲弟弟都未必如此上心,却恨不能把两个小舅子供起来!他们有你这个姐夫庇护,来日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也做得,你信不信?!”

  吴王世子听他话中已有杀气,不禁冷汗涔涔,连连叩首,再三求道:“莲房母亲早逝,一力顾看两个弟弟长大,近乎是半个母亲,如何能不爱护谭家兄弟?那是她至亲之人,谭家香火所在,我又怎能冷眼旁观?”

  朱元璋气个倒仰,声色俱厉:“谭氏既为马家妇,有儿有女,至亲之人竟还是她娘家兄弟?你怕不是失了智!既有闲心顾看谭家香火,倒不如多看看你自己,自己一屁股屎,竟还有闲心去给别人擦!”

  他越想越气,怒不可遏道:“谭氏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反了她了!这等乱家妇人,我容她不得!看在华良面上,我不杀她,你即刻修书一封,将她送回谭家,她不总是心心念念两个弟弟么,便叫她去见个够好了!”

  “阿爹不可!”

  吴王世子听得大骇,膝行几步到近前去,死命抱住他大腿:“莲房她会死的!她死了,我又岂能独活?这世子当的又有什么意思?儿子求您了,别这样!”

  朱元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忤逆我?!”

  吴王世子当真是要哭了:“爹,我会管束谭家兄弟的,您且消消气……”

  朱元璋惊怒非常:“你居然为了谭氏,如此忤逆你的父亲!”

  吴王世子不敢接话,只一个劲儿央求道:“您不是喜欢孙子吗?生,等莲房养好了身子,我们再给您生几个孙儿……”

  “谭氏死了,你也活不下去是吗?连世子都不想当了?”

  朱元璋忽的冷笑起来:“好,你们是苦命鸳鸯,你们惨,我没心没肺、棒打鸳鸯,这故事搬到戏台子上,我不就是个丑角儿?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你们?”

  吴王世子从他话中感知到了几分不详预感,慌忙将父亲大腿抱得更紧,朱元璋心中恼恨,一脚将他踹翻,厉声道:“来人!”

  外边侍从应声而入,便见世子跌倒在地,吴王怒容满面,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听候吩咐。

  朱元璋面笼寒霜,声如寒冰:“家门不幸,此儿无无人子之心,忤逆至此,还留他做什么?即日起废世子之位,立时逐他出城去!”

  吴王世子听得面无人色,七滚八爬的想要近前求情,侍从们还未从这晴天霹雳之中缓过神儿来,竟无人近前去拦。

  吴王世子涕泗横流,颤声哀求:“阿爹,您不要儿子了吗?您还记得当初册立儿子为世子时对儿子说过的话吗?阿爹!”

  “不是我不要你,是你忤逆于我,要弃我而去!离不了谭氏是吧?她死了你也会死是吧?她死了你连世子之位都觉得没意思?我成全你们,尽管去相濡以沫,去白头偕老吧!”

  朱元璋猛一甩腿,将他踹开:“你不想要世子之位是吧?多得是人想要!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呢,就敢在我面前放话?老子从来不接受任何威胁!”

第36章 真假千金5

  吴王世子如遭雷击,惊骇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当下跪伏于地,一个劲儿的叩头:“儿子错了,爹,您别生气,就宽恕我这一回吧!”

  朱元璋不为所动,向左右大发雷霆道:“都愣着做什么?我说话不好使?还不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赶出城去!”

  吴王的脾气众人皆知,当下不敢迟疑,向废吴王世子道了声得罪,便一左一右近前去,强迫性将人夹起弄到了书房外边去。

  废世子心知这一去就真的完了,如何肯走,拼死挣扎,嚎哭不止。

  朱元璋听得心烦,猛地推开窗户,声色俱厉道:“静而处之,得活!再敢哭闹不休,作妇人情态,老子要你的命!”

  废世子泪眼正对上那双冰冷眼眸,后背生凉,再不敢有哭声,目光哀求、无声的看着父亲,如此被吴王帐下亲兵带了出去。

  这时候常山王还没走远,正在江州府衙中同相近的几个谋臣叙话,期间免不得说起刎颈后昏迷未醒、尚且停留城外的许宏文。

  大哥是如何结怨于众谋士的,他便该如何结好于众人,正相谈甚欢之际,却听前厅那边儿忽的闹起来了,动静着实不小。

  常山王唯恐老爹出事,赶忙往前厅去,幕僚们紧跟其后,等到了地方一瞧,便见大哥被老爹身边的亲卫夹带着往外拖,同他交好的两个悄悄停下,说:“吴王大怒,下令废黜世子,逐出城去。”

  “……”常山王:“?????”

  不是,惊喜来的这么突然?

  刚刚才拿到入场券,对手就被裁判宣布淘汰了?!

  他不敢表露喜色,强忍下去,低声问:“知道是为什么吗?”

  亲卫守在外边,朱元璋咆哮时嗓门又大,听了个大概:“仿佛是与废世子妃有关……吴王令世子纳侧室生子,世子为世子妃故坚决不肯,几次出言忤逆,甚至说出世子妃若死,世子之位他也不在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惹得吴王大发雷霆,当即便下令废黜世子。”

  常山王:“……”

  妈呀,以后私底下我再也不说我大哥脑壳儿有病了!

  那是爱情!

  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的爱情!

  我这样的俗人懂个屁啊!

  他努力控制情绪,不让嘴角疯狂上翘,快走几步到府门前去追上被叉出去的废世子,情真意切道:“大哥,兄弟懂你,真的!无论你我身份如何变化,你都是我大哥,血脉相连,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废世子脸上泪痕未干,神情阴沉的可怕,看着面前表面关怀实则窃喜的二弟,强忍着没有骂出声来。

  常山王恍若未觉,动容的拍着他肩膀,真诚道:“跟大嫂好好过,你们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人了,兄弟在这里祝愿大哥大嫂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废世子:“……”

  马老二你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内涵我吗?!

  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半天都没做声,常山王见状,也不会自讨没趣,假惺惺的宽慰了一下塑料兄弟,便要往前厅去寻老爹,嘴上说的还倍儿好听:“大哥,我去帮你劝劝老爷子,你别担心,他老人家就那样儿,生过气之后就好了。”

  废世子笑的比哭还难看,叉着他的亲卫却不敢违抗吴王命令,挥挥手让人牵了马来,一路送他出城去跟废世子妃团圆。

  废世子走时浑浑噩噩,恍若失魂,常山王却是脚步轻快,步履生风。

  虽说他跟老大的事儿已经翻到明面上来了,老爹肯定知道他这时候过去不是真心担忧,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总得摆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叫外人瞧瞧啊。

  朱元璋这时候正在书房里生闷气,叉着腰在屋里边儿转了几圈,就听人在外回禀,道是常山王过来了。

  他忍着火气应了声,没过多久,就见马老二狗狗祟祟的进来,小心翼翼道:“爹,还生气呢?”

  朱元璋斜眼打量他几眼,忽的微惊,同空间里边几个老伙计说:“嘿,他长得有点像我家老四!”

  “judy吗?”刘彻有些诧异,仔细打量一会儿,也不禁道:“是有点像。”

  高祖托着腮,百无聊赖道:“老朱这么个土掉渣的人还给儿子起了个洋名,朱蒂,听着跟个女孩儿似的。”

  嬴政跟李世民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空间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