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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忽的大笑出声,突如其来的笑声惹得殿中人心神一震。

  然后众人听见了他的说话声,和蔼而又温和:“知道张嬷嬷现在在哪儿吗?”

  常山王茫然摇头,废世子心头却是一个咯噔。

  下一瞬,他听到了答案。

  朱元璋喟叹般道:“我可怜她跟了我老妻一场,将人把她送回老家,安度晚年去啦。”

  说完,也等废世子反应过来,便抬起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厉声道:“天不庇佑,竟养了你这么个残害手足的畜生来!”

  废世子额头冷汗涔涔,危急关头爆发出了极大动力,一把抱住老父的腿,颤声道:“爹,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错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朱元璋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弯下腰去,掐着他的脸,讥诮出声:“谭氏为什么一错再错?因为你在纵容她!我为何说你受制于妇人之手?是你无能!到底要我说成什么样你才能明白?根子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废物,所以做什么都不成!因为你是蠢货,所以才一错再做!你走到这一步纯粹是因为你自己,是你把自己带进沟里去的,不关女人的事,明白吗?!”

  废世子从未想到自己会从老父口中听到这样的评论,震颤之余,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阿爹……”

  “听不明白是吗?需要我说的再清楚一点吗?!”

  朱元璋拍着他脸颊,一字字道:“你做不了皇太子,是因为你无能,是因为你蠢!你跟谭氏走到今天这地步,她有错,你的错更大!是你把她纵容成这样的,是你亲手把她塑造成这样的,当然,她本来就不完美,但的确是你把她进一步推向深渊的!你让她骄纵,让她狂妄,让她愚蠢,她反手把你带入深渊,根子是你自己种的,你自作自受,明白吗?!技不如人就要服软,穷途末路就该认输,把自己女人抛出来给你兄弟下绊子,既没担当,也下作,听明白了吗?蠢、货!”

第59章 真假千金28

  无能,愚蠢,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这就是老爹对于自己的评论。

  废世子呆了,傻了,仰着头满脸绝望的看着父亲,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朱元璋神情冷凝,冷冷的觑着他道:“上不知孝敬父母,屡有欺瞒,下不知抚恤兄弟,污言构陷,马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原也不打算赶尽杀绝,想着给你留个亲王勋爵,叫在京中做个富贵人家也便是了,不成想你是烂泥扶不上墙,眼见自己无缘大位,竟连这等下作手段都用的出来,我岂能再留你?!”

  常山王与武安王听得眉头一跳,目光惊疑不定的看了过去,废世子更是面无人色,哀求道:“爹……”

  朱元璋垂眼看着他,道:“咱们老马家从前也是庄户人家,后来遇上天灾,实在活不下去,才成了流民,那时候你祖母辞世,是邻居刘家慷慨,才有了墓地安葬,那时候连一副薄棺都凑不出,草席卷了匆匆下葬,我一直记着刘家的恩情,想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想天不垂怜,刘家人遇上瘟疫,全都没了。”

  废世子从他这言辞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当下汗流浃背,颤声道:“爹,你不能……”

  朱元璋并不理他,只继续道:“从前咱们跟刘家的邻居,老家也是一个地方的,他既对咱们家有恩,现下马家发达了,也不能不知恩图报,刘家业已没了香火供奉,我便做主将你过继到刘家去当嗣子,也叫他们九泉之下有所依靠。”

  废世子如遭雷击,跌坐在地,绝望大叫:“爹,我是您的嫡长子啊,您怎么能将我过继出去?大伯二伯家也就算了,刘家……怎么能是刘家?!”

  “我意已决,”朱元璋道:“着人按照刘家的辈分排行重新为你取个名字,明日便送回老家去吧,带着你的妻儿一起,从此咱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废世子猛地发出一声凄厉惨呼,扑上前去要向老爹磕头求饶,却被朱元璋一脚踹开,当即断喝:“还不将这畜生打发出去?!”

  废世子还要挣扎,亲卫们却在此时近前,发力将他按住,堵上嘴之后硬生生拖了出去。

  殿中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评说才好,谭氏眼盯着丈夫被人押了下去,却是凄声而笑,泪珠滚滚。

  这就是她爱了那么多年的丈夫。

  穷途末路之时,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抛出去,希望以此来给常山王身上抹一个污点。

  他有考虑过自己吗?

  被指责跟丈夫兄弟怀有私情、背叛丈夫的女人,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他或许是考虑过的,只是他不在乎。

  这就是她爱了那么多年的丈夫啊!

  真是可笑,真是滑稽!

  谭氏忽的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到最后所有人都转目看向她,她却浑然不觉,弯下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好像是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笑的停不下来。

  “有意思啊,”她笑的眼睛红了:“有意思!”

  然后谭氏的笑声慢慢停了,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失魂落魄道:“我这一辈子,都活了些什么啊……”

  没有人回答她,而这个时候,她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朱元璋淡淡一摆手,吩咐说:“带她们下去吧。”

  谭氏被人推搡着出了大殿,马宝珠亦步亦趋的跟着,有些担忧的样子,忽然快走几步,上前去扶住了谭氏。

  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内殿里一片寂静,真正是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朱元璋终于舒一口气,环视一周,轻松道:“终于把这一家子烂事给解决了。老二,别在那儿跪着了,起来吧。”

  常山王应了声“是”,小心抬起眼来,觑着老爷子神色:“爹,您真打算把大哥过继到刘家去?”

  “难道我老人家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还有——”

  朱元璋纠正道:“他已经被过继出去了,以后你跟老三见了他也不必再叫大哥,比起做吴王世子和皇太子,他大概更适合做一个略有些家底的富家翁。”

  常山王与武安王恭敬应声。

  朱元璋则叹口气,摇头道:“我本来真没想过把他过继出去,留在京师做个无权的富贵王爷也就是了,就他那份心性来说,眼见着跟至高之位失之交臂,还不得呕个半死?只是他坏了心思,竟能不顾多年夫妻之情、兄弟之义构陷于你,便断然再留不得了。”

  对于常山王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老爹在位的时候就把老大给料理掉,爹收拾儿子天经地义,谁都不敢有二话,不然等老爹没了,他坐到那个位置上,这个当过吴王世子、且又是先帝嫡长子的大哥就是个极为棘手的存在。

  杀了吧,容易惹人非议,毕竟那可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哥。

  不杀吧,他又实在不是个安分人,当年收容过的旧部也不少。

  这会儿老爷子直接把他过继出去,成了刘家子孙,即便自己死了,那皇位也没这个大哥的份儿,马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说破大天也轮不到你们姓刘的人来继承。

  常山王松一口气,武安王也觉得这是件好事,二哥的皇太子之位稳了,大哥呢,好歹也保住了性命,只要日后不做乱,总能平安终老。

  老爷子这么安排,也算是尽心尽力为儿孙们筹谋了。

  “行了,”最后朱元璋拍拍腿,说:“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也明白我今日传你们来的用意,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自己心里边都警醒着点。”

  众人毕恭毕敬的应了声。

  朱元璋便打发他们回去,只留下马明月,爷孙俩一同走出大殿,站在最高处栏杆前远眺。

  常山王夫妻与武安王夫妻顺着石阶走下,不时侧过脸去闲话几句,那几道身影逐渐小了,远了,越过一道宫门之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马明月隐约察觉到祖父的情绪不好,踌躇几瞬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关切道:“爷爷是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情难过吗?”

  “为刚才的事情难过?”

  朱元璋听得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马明月抿一下嘴唇,小声说:“我看爷爷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开心。”

  “那倒没有,只是有点感触,”朱元璋叹一口气,道:“我看着身边的这些人,时常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来,想我和你奶奶在一起的时候,想我们俩说过的话,想我混账的儿子,败了家业的孙子……感觉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再回首去想,又好像还是昨天,历历在目。”

  马明月看着爷爷脸上神情,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说的那些人就是自家骨肉,又好像是自己未曾见过的另一群人。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久,她却极为亲近爷爷,别人或许会觉得这位老者凶残,她却觉得爷爷处事公允,和蔼可亲。

  马明月大胆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朱元璋哈哈大笑,良久之后收住笑声,注视着她,有些感伤的道:“明月,你真是像她,我一见你,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就想叫你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马明月柔声道:“奶奶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才能过去这么久,还叫爷爷这样真诚的惦念着她。”

  朱元璋说:“对我来说,她是世间最好的女人。”

  不知在心里闷了多久的话,能找个人倾诉一下,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他笑的慈和,抬手去抚了抚马明月的长发,感慨道:“我有个老朋友说过,女孩儿是要捧在手心里养的,明月啊,你前些年过得太苦了,爷爷希望你以后能快乐些,希望你有恩爱明理的父母,有博学多识的老师,有光辉灿烂的人生,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爷爷永远都是支持你的……”

  马明月的眼眶逐渐湿了,抿着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爷爷,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

  “我有时候会感觉我是个坏孩子,我是真心希望李家人都去死的,偶尔我也会忽然间吓一跳,觉得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可是我真的不想原谅他们!”

  她泣不成声:“我也会想我是不是太冷血无情了,居然去您面前状告我的父母,我甚至想过一旦有机会就要杀了马宝珠,我其实是个坏孩子,不值得爷爷这么疼爱的……”

  “你没有错,也不是坏孩子,”朱元璋听得失笑,温和拍了拍她的肩:“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错,反抗父母的冷待与偏心也没有错,想惩罚害自己人生苦楚的恶人更没有错,这是人之常情,不是坏。”

  他由衷夸赞道:“我们明月坚强,勇敢,百折不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

  马明月收了眼泪,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朱元璋坚定的回答她,又笑着对这女孩儿说:“去找你娘吧,她指定已经吩咐人给你安排住处了,她跟你奶奶一样,都是难得的好人,有这个娘在,你以后苦不了。”

  马明月脸上显露出笑容来,向他行个礼,脆生生道:“爷爷,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朱元璋朝她摆摆手,眼见着那女孩儿蹦蹦跳跳的走下台阶,红色裙摆随风轻扬,阳光下格外明媚耀眼。

  走到一半,她回过头来朝仍旧站在栏杆前的爷爷招手,这时候才有了这个年纪女孩儿该有的活泼与娇俏。

  朱元璋看得微笑起来,同样朝她招了招手,算是回应。

  微风和畅,阳光温暖,真正是好时节。

  ……

  三日之后,吴王正式于京城登基,定国号为明,年号洪武,又追封已逝的吴王妃为孝慈皇后,册立次子常山王为皇太子,常山王妃为皇太子妃,此外,又加封一干子侄功臣,大赦天下。

  而他的嫡长子、昔日的吴王世子却不曾在这场盛典中露面。

  早在两天前,被更名为刘文昌的废世子便和他的妻儿一道,被马车载着,往皇帝与刘家共同的祖地去了。

  毕竟他此时是刘家的嗣子,同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刘文昌神情麻木的坐在马车上,不言不语,宛若一个失了魂魄的木偶,谭氏惨白着脸色坐在他的对面,昔日的恩爱夫妻,今日却形同陌路。

  当日大殿之上的那场对峙,彻底撕破了夫妻之间温情脉脉的假面,而当晚被锦衣卫送到废世子府上的那两个人皮手办,更是重创了谭氏本就脆弱万分的心理防线。

  她又病了,只是靠药吊着,又挂念着马宝珠和儿子,这才强撑着那口气没有倒下。

  那日大殿分别之后,二人再也没有向对方说过一句话。

  废世子既改名为刘文昌,马华良自然也随之更名,成了刘家子孙,郡王之子与寻常乡下富家翁之子更是天壤之别,本就阴鸷少言的少年神情中更添几分阴郁。

  只是在这等时候,无论是爹和娘,都没有心力再去宽慰这个儿子了。

  后边一辆马车上坐的是柳氏和刘文昌其余几个姬妾,她们——尤其是柳氏,都以为进入王府是此生富贵的开始,却不曾想那便是人生最后的绽放。

  柳氏曾以为自己会是郡王侧妃,会是皇太子侧妃,会跟随丈夫的脚步一步步爬上去,高高在上的俯瞰天下,却没想到昔日郡王身边的妾侍便是她此生的最高点,之后一路猛跌,成了个寻常富户家的侍妾。

  柳家的门槛再低,好歹也是做官的,她心高气傲拼了一场,到头来居然只能以寻常人家的妾侍收尾?

  老天爷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更倒霉的还在后边。

  若她真是个寻常人家的妾侍也就罢了,娘家活动一下,总能把她弄出去,偏偏她跟的是从前的吴王世子、当今天子被过继出去的长子,这时候冒头说你落拓了、我嫌弃你想走人,怕不是嫌脖子太硬,想找个人帮忙松一松。

  刘文昌再不济也是当今的儿子,饶是被过继出去了,又岂是她能嫌弃的?

  柳氏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一行人到了地方,诸多杂事自然有仆从安排。

  刘文昌跟谭氏木然坐在椅上,宛如一对毫无生气的木偶,儿子坐在下首处,脸上表情跟爹娘差不多,柳氏等几个侍妾站在两旁,面无生气,冷不丁来个人一瞧,还当是一屋子的纸人呢。

  得了,就这么过吧。

  ……

  刘文昌与谭氏一行人出发的当天,马宝珠往菜市场去见证了李家人被行刑,监斩官一声令下,刀光雪白,人头落地。

  她挣脱按住自己肩膀的两只手,转过身去弯腰大吐。

  “走吧,宝珠小姐,”看守她的人说:“您也该上路了。”

  是啊,马宝珠笑的苦涩,她也该往那户人家去了。

  那可是她的亲娘帮她挑好的人家啊。

  自从那个粗俗的野丫头出现之后,自己的人生好像就转到了另外一条轨迹,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进入了一场噩梦,只是直到今日仍旧疼痛难忍的舌根会提醒她,这不是梦,是现实。

  马宝珠觉得恨。

  恨马明月,恨满口规矩的老爷子,也恨这不公平的世道!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没有人理会她的愤恨与不甘。

  就在当天,一行人押送着她奔赴李家小院,多年前被替换的人生,终于在这一刻各归本位。

  ……

  柳氏在刘家大院里痛苦了半个月,也算是想明白了。

  走,走不了,那就得留在这儿好好活下去,想活下去,还是得把刘文昌伺候好了才行。

  虽说过继出去了,但他身上毕竟流着马家的血,倘若自己肚子争气能生个一儿半女,皇家总不会置之不理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不理会,总也能有口饭吃,富贵终生。

  她不知道刘文昌进宫那天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得出来他同谭氏之间是真的崩了,这时候不趁虚而入,岂不白白错过良机?

  谭氏有儿子,她可没有,那狗崽子整天阴沉的跟个纸人似的,将来她老了指望那狗崽子养她?

  还不如盼着母猪上树!

  柳氏定了主意,便跑到刘文昌面前去献殷勤,温柔小意,百般讨好。

  刘文昌已然跌倒泥潭,见她不离不弃、如此依恋痴缠,心里不是不感动的,虽是仍旧心有郁郁,见到柳氏时倒也肯给个好脸。

  如此过了两个月,柳氏的肚子还没有动静,便有点急了,想着是不是去药房里开服药调理一下,哪知道进去叫人诊一下脉,却是霎时间天崩地裂、眼前发黑。

  “夫人,”坐馆的大夫面色迟疑,小心道:“您服食过太多凉药,伤了宫体,此生若想有孕,只怕是难了。”

  柳氏万万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一个结果,浑身发冷,问话时声音都在哆嗦:“真的吗,大夫,您可别吓唬我啊!”

  “真的,”大夫心知是遭遇了后宅阴私,心下喟叹不已,见她眼含泪珠,神情崩溃,倒也有些可怜:“看这脉象应该喝了挺久,中间虽然断过些时日,但是已经于事无补了。”

  她什么时候喝过凉药?

  明明一直都想有身孕,坚持喝坐胎药啊!

  柳氏心头抽痛,泪眼朦胧,忽然想起一事,霎时间心头猛震,变了脸色。

  “大夫,”她颤声问:“坐胎药……是行房之后喝吗?”

  大夫听得眉头一皱,抚着胡须,反问道:“不然呢?”

  柳氏合上眼睛,任由泪珠滚滚落下:“我明白了……”

  马长彦,你好狠的心啊!

  原来打一开始,你就半分希望都没有给我留下!

  我把一切都赌在你身上,结果却一输再输,现在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有个孩子傍身,你竟将这条路也堵上了。

  好,真是好!

  不过你既然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柳氏眼底倏然闪过一抹狠色,整理形容之后,咬紧牙根,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当天晚上,刘文昌照旧往柳氏房里过夜,没过多久,房里的灯便熄了。

  男女痴缠过去,刘文昌倦然睡下,柳氏却没有睡,她躺在床上想自己没有可能来到人间的孩子,想自己嫁给刘文昌之后的委曲求全和种种隐忍,想的泪湿枕畔,肝肠寸断。

  如此过了良久,她伸手到床头去,摸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目光凶戾,掀开被子,对准男人下半身刺了下去!

  刘文昌在剧痛之中惊醒,正对上柳氏那双刻毒的眼眸,大惊失色,还未等痛呼出声,柳氏便一把拉上被子,恶狠狠的将他嘴巴牢牢堵住。

  毕竟只是个弱女子,眼见那伤处血流如注,刘文昌面露杀机,柳氏不是不怕的,察觉被子底下刘文昌不再挣扎,才颤抖着将手松开。

  她试探着伸手去摸刘文昌鼻息。

  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柳氏大口大口的喘息,缓和着心头压力,如此过去良久,忽的心神微动,愤怒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

  害怕吗?

  你本来不就打算豁出一切去报复他的吗?

  这个男人害的你没了生育能力,断了你后半生的指望,你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敬他,有错吗?

  你没有错!

  他是没了孽根,成了太监,但他还有儿子,后半生还有指望,你没有!

  都是命,都是来这人世间活一遭,你都打算把命豁出去了,这时候还在迟疑些什么?!

  柳氏低头去看,便见刘文昌身下被褥已经被鲜血染红,她眼底凶光一闪,一不做二不休,穿好衣裳,将那把匕首收起,挑了几本书装模作样的捧在手上,往马华良所在的院子里去了。

  ……

  消息传回京城,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朱元璋吃着早饭,从锦衣卫处得到了这个不知应该如何形容的消息。

  他放下筷子,皱眉道:“柳氏死了?”

  “是,”锦衣卫道:“她推说奉刘爷之令送书过去,趁刘公子不备用匕首刺杀,刘公子中了一刀,但是毕竟少年体健,拔刀还击将她杀了,但没过多久,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朱元璋揉了揉额头,又问:“老大呢?”

  锦衣卫顿了顿,方才道:“刘爷的命保住了,但是,咳,接不上了。”

  朱元璋:“……”

  朱元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天过去,才干巴巴道:“老大,他还好吧?”

  锦衣卫:“表面上看起来很痛苦。”

  朱元璋:“实际上呢?”

  锦衣卫:“……”

  锦衣卫迟疑了会儿,说:“实际上应该更痛苦。”

  朱元璋:“……”

  “唉,”空间里刘彻遗憾的咂了咂嘴:“真是对不起老邻居啊,他们家的香火又断了。”

  朱元璋:“……”

第60章 真假千金29

  离开京城之后的日子里,柳氏给了刘文昌最大的安慰。

  她年轻美貌,柔婉体贴,无微不至的关切叫刘文昌觉得自己似乎仍旧是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吴王世子,与谭氏年轻时相近的容貌叫他觉得自己似乎仍旧在与爱妻相处,期间不曾有过任何龃龉背叛。

  可是现在,那个虚幻的梦破碎了。

  给予他最多温情的柳氏给予他沉重一击,他没了儿子,也不可能再传宗接代,细细去想,在这世间竟也只有马明月这一条血脉了。

  可那女儿早就被他伤透了心,不愿再认这个父亲,由老父做主,过继到了老二家去。

  儿女俱无,妻子离心,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了水中幻影,而他却真真切切的成了孤家寡人。

  也实在是讽刺。

  一夜之间,刘文昌的头发白了大半。

  而谭氏始终闭门不出,一眼都不曾去看过他,只是在房里念佛,仿佛已经与这世界隔绝。

  就这么过吧。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是洪武四年春。

  正值当今天子生父忌辰,皇太子夫妻奉命往马家祖地去祭祀祖先,人虽未至,县令以及相关官员却已经闻风而动,意图在这位继任者面前露个脸儿,若是能叫他记住名姓,那就再好不过了。

  马家的家庙、祠堂一直都有专人打理,四时祭祀不绝、瓜果不停,现下忽然间涌进一群人来,安排祭典礼、防卫诸事,旁边刘家府邸里边的人难免会被惊动。

  刘文昌今年还不到四十,脸上却已经显露老态,眼下纹路深深,眯着眼朝那边看了许久,转身回房,将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谭氏这时候正在房里接待两位特殊的来客。

  她这两年老的厉害,底子本就坏了,又接连用虎狼之药延续生机,满头青丝成白雪,脸也瘦削,好在她五官轮廓生的好看,即便年华老去,也仍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来。

  几年不见,唐宝珠昔日娇艳白皙的面庞上也添了几分风霜,手也不似昔年娇嫩,只是她毕竟底子好,寻常百姓人家里,仍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当年事发之后,马家不再收容她,那姓氏自然也得收回,至于姓李还是姓孟,又或者是姓唐,都由她自己决定。

  唐宝珠选择了从母姓。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怨恨过唐氏,但是时间久了,也想开了。

  别人——尤其是马明月都有理由憎恨她,唯独自己没有。

  唐氏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但对她来说,实在不能说不是个好母亲。

  她不想跟李家姓,也不想跟孟家姓,最后还是为自己冠上了生母的姓氏。

  当年跟李家换亲的人家姓黄,是个寻常农户,穷是真的,但好在心还不算坏,李家人都死光了,他们不用嫁女儿去换亲,还得了个漂亮儿媳妇,着实是赚了便宜。

  唐宝珠不能说话,是个哑巴,但她长得好看,见过世面,识文断字,在寻常农户人家里,已经算是非常罕见了。

  至于所谓的出身、乃至于涉及到皇家内部血缘倾轧的那些事情,也叫他们在惶恐不安之余,对唐宝珠添了几分敬而远之。

  就像分别那天朱元璋说的那些话一样,马家将这些年给予她的东西全数收回,但这些年她得到的难道全都是有形的、可以收回的东西?

  唐宝珠不算是蠢,也略有些小聪明,她不能说话,也干不了农活,便在村里帮人写写信,教几个孩子写字,附近人家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有几个富户请她去教导家中女儿规矩。

  虽说唐宝珠自己会的也只是皮毛,但是对于这样乡村小镇里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见识了。

  她日子过得不算太好,但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谭氏到底还是挂念着她的,此后辗转与唐宝珠取得了联系,知道她现下在那户农家落脚,还曾经强撑着病体前去探望。

  谭氏虽然德不配位,做不好世子妃乃至于皇太子妃,但她毕竟也曾经高高在上过,饶是现下没了诰命与宗亲身份,寻常县令府台也仍旧不敢怠慢,落到小镇乡村里,那便是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了,此后周围人再提起那个从大户人家出来、却没了舌头的姑娘,便格外多添了些敬畏。

  这也是谭氏不辞辛苦,远道而去的本意。

  唐明珠也明白她的意思,流着眼泪给她磕头,母女俩短暂相聚几日,又与自己定了亲的夫婿一道送谭氏离开。

  马华良死后,谭氏身子坏的厉害,出这一趟远门已经是强行为之,之后再没有离开过刘家府宅,反倒是唐宝珠年少体健,每年都会跟未婚夫婿一道往刘家去探望她。

  黄家人只是穷,又不傻,别管这儿媳妇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能抱大腿就抱大腿,能打秋风就赶紧打秋风,谭氏跟刘文昌再怎么落拓,拔根寒毛也比他们腰粗,放着这么一门亲不攀上去,难道是嫌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太过舒服?

  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闲心管那些有的没的。

  这事儿朱元璋知道,只是懒得管,都随他们去吧。

  谭氏从前念经纯粹是被老爷子逼的,现在一切看淡,反倒真心实意的想多念念了,只是她精力不济,哭的太多,眼睛也不太好,便叫仆婢帮她念,她坐在边上听。

  唐宝珠在黄家呆了几年,性子也被磨平了,笑着听谭氏说了会儿话,又握着身边男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叫她看。

  谭氏楞了一下,很快会意过来:“要成亲了?”

  唐宝珠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也好。”谭氏不受控制的流出了眼泪,觉得这时候哭不好,又赶忙擦了:“好好过。”

  又看她夫婿:“好好待我女孩儿,知道吗?不然我饶不了你!”

  男人比唐宝珠大几岁,不是很好看,但是很老实憨厚,赶忙点头答应。

  鞭炮礼乐之声从远处传来,然后逐渐近了,唐宝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的看向谭氏。

  谭氏眸光微黯,没有说话,身边婢女则低声道:“今个儿是那边老太爷的忌辰,皇太子夫妻奉命来此祭拜先祖。”

  唐宝珠眼睫往下一垂,神情无喜无悲。

  过了会儿,就听礼乐声逐渐近了,仿佛是紧扣着人的耳朵,非得叫听得清清楚楚才好。

  她们听见外边有婢女在议论:“皇太子夫妻已经到了吗?”

  “快了,说是再有半个时辰就过来了。”

  “听说皇太孙和东宫里的几位郡主也来了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礼部的几个官员在外边说,我听见的,说他们是骑马来的,比皇太子夫妻来得早,再有个一刻钟就能到……”

  谭氏听到此处,目光微微停滞住了,唐宝珠一直注视着她神色,见状不禁微微一笑,到她身边去搀扶住她手臂,扶着她往外边去。

  谭氏错愕一瞬,不自在道:“宝珠……”

  唐宝珠笑着摇了摇头,神情释然,半扶半推的送着她往前走。

  外边皇家祖宅早就被人层层把守,闲杂人等一律遣散,刘家却因为身份特殊,不在被遣散的行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