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皱眉沉吟片刻,恍然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当年龟兹王叛乱被朝廷平定,有不少叛臣家眷献俘到长安,男的处死女的卖身为奴。我看那孩子可怜买了下来,谁知没多久就被强人劫了去,她要还活着,也该跟你一般大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任天翔没有回答,他不想告诉别人那些蒙面人其实并不是强人,而是来自龟兹的武士。看他们对可儿的恭敬态度,应该不会伤害可儿,这越发坚定了任天翔去龟兹的决心。他没忘儿时的诺言,如今他已十八岁,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任天翔叹道:“赵姨,这些年得宜春院诸位姐姐爱护,一直心存感激。如今我就要离开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请诸位姐姐大宴三日,聊表谢意。”说完也不等老鸨道谢,就将装着金豆的锦囊塞入她手中,潇洒地负手而去。他刚出门,就听身后传来老鸨惊天动地的欢叫,几乎三条街外都能听到。

跟在他身后的金耀扬急忙追上两步,惊讶地瞪着任天翔,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将所有金豆子都赏给了老鸨?”“是宴请宜春院的诸位姐姐。”任天翔脚步不停地出了宜春院。

金耀扬看不出这之间有何区别,只在心中暗自感慨:纨绔就是纨绔,几十两金子随随便便就赏给了娼妓。照这样糟贱,多大的基业都要败得干干净净,难怪季如风要将这纨绔公子送走了。

任天翔知道他的举动给别人带来的惊诧,不过他并不想解释。见金耀扬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笑道:“总镖头,我现在身无分文,这一路就只有吃你的喝你的了,你不会不管我的死活吧?”

看到金耀扬冷着脸没有说话,任天翔哈哈大笑,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他知道金耀扬名义是护送自己去龟兹的镖师,其实是押送自己流亡西域的差役,能一路上吃喝押送自己的差役,让任天翔心中充满了恶作剧的快感。“总镖头,咱们上路吧!”他笑着催促起来。

金耀扬吹了声口哨,两名候在门外的随从连忙将马牵了过来,他先将一匹马交给任天翔,然后翻身跨上另外一匹,将一包银锭交给一名随从道:“小山,你回去禀报夫人,就说我接了趟急镖要马上上路,大概一两个月后才能回来。路上有小义照顾,让她不用担心。”

小山答应而去后,金耀扬带着另一名随从金义,立刻打马就走,谁知任天翔没有跟来,却拔马走上了另一条岔路。金耀扬连忙喝道:“少堂主这是要去哪里?”“我还要回家一趟。”任天翔头也不回打马就走。

金耀扬连忙追上任天翔,解释道:“任公子,你是在逃亡,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任天翔冷笑道:“就算是充军边关的人犯,临行前也要跟家人道个别吧?我难道连犯人都不如?”说完扬鞭疾驰,全然不顾金耀扬的阻拦。金耀扬气得满脸铁青,却发作不得,只得打马追了上去。他开始有些后悔接下这趟麻烦的急镖了。

策马驰骋在笔直宽畅的街头,任天翔仔细打量起街道两旁的建筑,第一次发觉这些熟悉的建筑是那样亲切,现在突然间要离开,他心中竟有些酸楚和不舍。他最后在一座古朴巍峨的府邸前勒马停了下来,门楣上的牌匾已有些斑驳,不过上面那两个大字依旧遒劲如初。

——任府!这就是任天翔的家,也是义安堂大龙头任重远的府邸,它曾经是长安城地下王国的权力中枢,在义安堂帮众的心目中,甚至不亚于九五之尊的皇家宫城。

不过现在任重远已死,曾经人来人往、烟火鼎盛的灵堂也早已散去,巍峨的府邸如今就只剩下一个空壳,透着无尽的空旷、颓废和破败。任天翔翻身下马,看了看无人打扫的门廊,默默推门进去。老门房任伯颤巍巍迎出来,惊喜交加地问候:“少堂主总算回来了?我…我这就让厨下给你准备早点!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回头对金耀扬示意:“总镖头请留步,我跟家人道个别,这就出来。”金耀扬只得在二门外停步,叮嘱道:“公子快去快回,咱们还要赶路呢。”

任天翔点点头,丢下金耀扬径直去往后院。后院平日就很清净,如今更是空寂无声。任天翔循着小道转过一座假山,就见池塘边一棵百年生的月桂树下,一个背影单薄的小女孩,正望着满池的莲叶发愣。小女孩身着素白孝服,远远望去,就像朵一尘不染的白莲花。

看到女孩的背影,任天翔脸上泛起了一丝暖意,慢慢来到她的身后,促狭地想吓她一跳,谁知女孩已听到脚步声,猛然回头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任天翔胸膛,将他打得一个踉跄,跟着一腿踢出,直奔任天翔面门,待看清是谁,顿时惊喜万分:“三哥,你…你总算是回来了!”小女孩的脚尖离任天翔的面门已不足一寸,不过总算在最后关头停住。

任天翔拨开她的脚尖,教训道:“女孩子练什么武!想吓你一回都不行。”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跟着关心地问:“这两天你到哪儿去了?”小女孩只有十二、三岁,像含苞的花蕾惹人怜爱。

任天翔有些愧疚地避开她的目光,含糊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家里…还好吧?”“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装什么大人 ?”小女孩撅起小嘴,一脸的不甘,“他们所有人都在骂你,说你是个不孝之子。三哥,你怎么不回来为爹爹守灵送终?”任天翔怅然望向虚空,神情黯然,半晌方轻声道:“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我下个月就满十三岁了!”小女孩心有不甘地仰起头,用早熟的口吻质疑道,“现在爹爹走了,就剩下咱们兄妹相依为命,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

任天翔苦涩一笑,拍了拍这同父异母妹妹可爱的小脸:“是啊,小琪都十三岁了,该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小女孩冰雪聪明,立刻从任天翔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忙问:“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任天翔无奈道:“我遇到点麻烦,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我跟你一起走!”小女孩跃跃欲试,竟似把离开长安当成一件开心的事情。

任天翔心中闪过一丝冲动,差点就答应下来,但转而一想,自己是去逃亡,怎么照顾妹妹?他摇摇头:“别傻了,我是不得不离开长安,你跟着我是受罪。虽然爹不在了,可你还有母亲和舅舅,尤其是你舅舅碧眼金雕萧傲,我这一走他多半就能顺顺当当地坐上义安堂老大的位置。有他罩着你,你还是长安城没人敢惹的小魔星。”小女孩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要他照顾,他要不是我妈的堂兄,我都懒得理他。”

二人正说话间,就听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咋咋呼呼的呼唤:“琪琪!琪琪!”“我妈来了,不跟你说了!”小女孩知道母亲看到任天翔就不会有好脸色,转身要走,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忙从贴身处摸出一物,塞入任天翔手中,“这是爹过世前让我交给你的东西,爹让我无论如何要亲手交到你手中,并且谁都不要告诉,所以连我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