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小芳妹妹,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碧雅兰说着盈盈一拜,眼中涌出了感动的泪水。

任天翔见碧雅兰三言两语便赢得了众人好感,心中不禁暗自恼怒,不过却又不能明言,只得催促道:“时候不早,大家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开店呢。雅兰,你把我隔壁的房间收拾一下,以后你就住我隔壁,夜里有端茶倒水、更衣解溲的粗活,我也好有个人使唤。”

“是,主人!”碧雅兰明知任天翔在故意使坏,也只得老实遵命。见她颇不情愿地起身去收拾房间,任天翔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暗道:若不看你是个太子妃,我就将你安排住进我的卧室。

好不容易将众人打发走,任天翔回到自己房间正准备休息,就听隔壁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愣了片刻才想起隔壁住的是石国太子妃,忙问:“什么事?”“明天带我去都护府,我要尽快见到太子殿下。”隔着薄薄的板壁,碧雅兰的声音清晰可辨。

“明天?你疯了?”任天翔小声道,“我虽然在都护府可以来去自如,却也不能随便带陌生人进府啊。”“我不管,总之你要尽快让我见到太子殿下,你记住,救出太子殿下,你只有七天的期限。”碧雅兰的语气不可动摇,跟她方才的谦卑判若两人。任天翔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明天我带你进都护府,不过能否见到你的太子,那得看咱们的造化。”

任天翔对如何将碧雅兰带进都护府,又如何在偌大的都护府找到石国太子,心中毫无头绪。不过他习惯将解决不了的麻烦留到第二天,待到天明醒来神清气爽时,再从另外的角度考虑难题的解决办法。因此他也不再多想,只在心中祈求明日一睁眼,所有的难题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当都护府的老门房高老栓打开府门,就见任天翔带着个波斯女人早已等在府门外。高老栓有些奇怪,忙问:“任公子昨日不是才见过高将军和老夫人么?怎么今日一大早又来了?”

任天翔摇头道:“还不是我那干娘,思念儿子常做噩梦,昨日托我帮她找个相师看看。昨日正好又有个波斯女相师在我的客栈投宿,于是我一大早就将她带了过来。不好意思又来麻烦高爷,这点小钱请高爷喝个早茶。”说话的同时,将一摞铜钱塞入了高老栓的袖中。

郑夫人虽然只是高仙芝乳母,但因为得高夫人看顾,在都护府也是无人敢得罪。高老栓掂掂袖中的铜钱,笑容满面地应道:“些许小事,任公子何须客气?”说着挥挥手,示意守门的兵卒放二人进去。

进得都护府,任天翔暗松了口气,回头对跟在身后的碧雅兰小声叮嘱:“现在我带你去见郑夫人,她是高仙芝的乳母,在都护府很有点根基。她喜欢听奉承话,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哄高兴,你现在身份是来自西方的相师,定要会点专业用语,不要一开口就让人看穿。”

“我从来没帮人看过相!”碧雅兰连忙分辩。“没看过也要学着看!”任天翔断然道,“现在我想法子去打听你们太子的下落,你无论如何不要让郑夫人给赶了出去,只要她不赶你,就没人会去查你的来历。待我找到萨克太子的下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碧雅兰想了想,无奈道:“好吧,我试试,但愿不会被人看穿。”说着她摘下项链上的项坠递给任天翔,“你如果找到太子,就向他出示这项坠,他一见这项坠就知道你是我们的人。”

任天翔心中暗赞碧雅兰的心思缜密,他收起项坠笑道:“太好了,有这东西也免得我再费口舌。”见碧雅兰神情有些紧张,他宽慰道,“你不用紧张,那郑夫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好蒙得很。你只管捡好话说,必要的时候再夹杂几句波斯语或大食语,定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都护府后院,郑夫人就住在后院一间厢房。天色尚早,她住的那间厢房门窗紧闭,想必还没起床。任天翔来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棂,半晌后房中才传出郑夫人慵懒的喝问:“谁呀?”

任天翔凑近窗户笑道:“干娘,昨日我遇到个波斯女相师,很是灵验,所以忍不住一大早就带来给您老看看相。”“大清早看什么相?让她先回去吧。”房里响起郑夫人的嘟囔,显然是不想起来应酬。

任天翔忙道:“这女相师轻易不给人看相,而且看一次起码要五贯钱。孩儿为了将她请来,可是加倍付了报酬,您老若是不看,我可就白白扔了十贯钱。”任天翔抓住了郑夫人好占便宜的心理,所以谎称碧雅兰是十贯钱请来的相师。郑夫人一听,当然舍不得十贯钱就这样白白扔掉,急忙道:“你让那相师稍等,我马上就起来。”

片刻后郑夫人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碧雅兰贵为太子妃,天生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全然没有一丝江湖术士的样子,加上她那昂贵到不可思议的身价,令郑夫人肃然起敬,不敢再有丝毫轻视。

有任天翔在一旁打掩护,碧雅兰表现得也中规中矩,不露破绽。任天翔见二人熟络起来,便推说要去看望高夫人,转身离去。他已经告诉了碧雅兰郑夫人的一些基本情况和癖好,以碧雅兰的聪明,定能将她哄得开开心心。只要把郑夫人哄高兴,以后碧雅兰出入都护府就容易多了。

任天翔虽然已是都护府的常客,但对于都护府关押犯人和俘虏的大牢,却还从来没有去过。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向一个仆佣问明大牢的方向,他便大摇大摆地踱了过去。

“站住!干什么的?”刚到牢门附近,一声断喝将任天翔吓了一跳。就见一旁的岗楼中闪出个校尉,手扶刀柄,满脸戒备。那校尉模样似乎有些熟悉,任天翔仔细一看,记起不久前在逮捕郑德诠的行动中,曾经在封常清身边见到过他,甚至还记得他的名字是叫王金宝。

“哎哟!是金宝兄弟啊!”任天翔心中暗喜,忙过去热情地招呼。那校尉也认出了任天翔,便放开刀柄问道:“原来是任公子,你怎么转到这牢房重地来了?”

任天翔忙道:“今日有事被郑夫人召入府,事办完了就顺便转转。这里是牢房重地?不知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有个朋友前日跟人斗殴被官府抓了去,不知是不是关在这里?”王金宝笑道:“这都护府牢房平日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寻常斗殴怎会关入这里?再说前日牢房中所有犯人都已迁走,你朋友肯定不会在这里。”

任天翔明知故问:“为啥要把所有犯人都迁走?”

“还不是为了关押这次远征捕获的俘虏。”王金宝不以为意地答道,“也就是石国和突骑施的那些王公贵族,高将军不日就将献俘长安,所以要将他们严加看管,不能出半点纰漏。”

任天翔闻言心中暗喜,虽然他未必愿意帮碧雅兰救出石国太子,但如今被毒药控制,性命攸关,也不容他多做选择。他忙趋近一步,小声道:“我听人说,石国人和突骑施人都生得青面獠牙,凶恶无比,不知是否如此?”王金宝哑然失笑:“乡野传言,当不得真。其实他们除了身材高大彪悍一点,长得跟别的色目人也没什么两样。”

任天翔将信将疑地道:“怎么大家都说石国人和突骑施人都长得如妖魔鬼怪一般?金宝兄弟能否让我进去看看,待我亲眼见识后,也好回去堵了那帮愚民的嘴。”说话间任天翔已将一摞铜钱塞入他袖中,赔笑道,“金宝兄弟就让我开开眼界吧,回头我请你去喝花酒,春风楼刚来了个罗马美人,有好多新奇活儿咱们从没见过,我带你去开开眼界。”见王金宝还在犹豫,任天翔急道,“你莫非还怕我劫狱不成?”

在戒备森严的都护府内,说劫狱简直是玩笑,何况任天翔在王金宝眼中,不过是一纨绔,他一只手都能将之制服。他这样一想也就不再坚持,看看左右无人,示意两名狱卒打开牢门,然后对任天翔叮嘱道:“我在这里帮你把风。你快去快回,若是让人撞见,我可是要担责任。”

“兄弟放心,我看一眼就出来!”任天翔说着丢下王金宝便直奔牢门。由于都护府是由当年龟兹国的王宫改建,因此就是牢房也修得宽敞大气、监室众多。任天翔一进去,就见监室里关押着无数神情委顿的战俘,看他们的衣饰打扮,应该就是石国和突骑施的王公贵族。

任天翔将碧雅兰给他的项坠戴在自己胸前,然后一间间囚室看过去。在最里面那间囚室,一名被关押的俘虏看到那项坠时,陡然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项坠再挪不开目光。囚室中另外还有两名俘虏,三人虽然衣着打扮十分普通,但那个年轻囚犯眉宇间偶尔露出的雍容气度,却是普通人所没有的。

“有人托我来找一个叫萨克的家伙。”任天翔淡淡道,他知道萨克太子虽然被俘,却还没有暴露身份,所以还没有被高仙芝派人特别看护。

那气宇轩昂的年轻囚犯迟疑了一下,不顾另外两人的眼色沉声道:“我就是萨克。”“太好了!”任天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萨克太子,忙凑近一步悄声道,“突力和太子妃正在筹划营救你,你不用担心。”

年轻囚犯脸上并无一丝惊喜,却急切地道:“请你转告他们,要他们立刻停止!我不要他们营救,让他们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任天翔有些意外,失声问:“为什么?”年轻囚犯脸上闪过一丝刚毅,遥望虚空沉声道:“我要借高仙芝献俘长安的机会面见大唐皇帝,向他揭露高仙芝觊觎石国财富,背信弃义攻打石国的事实真相。”任天翔哑然失笑:“就算你见到皇帝,告诉他真相又如何?他难道会为了你这个已经失国的落难太子,惩处为朝廷开疆拓土的战将?世人的行事原则从来就是利字当头,道义都是用来要求别人的东西。只要高仙芝的远征给朝廷带来的是眼前利益,朝廷才不会在乎一个受害者的申诉。”

年轻囚犯怔怔地望着任天翔,眼中满是绝望。这时就听牢门外有人轻声喝道:“任公子你快点,李嗣业将军快来查牢了。”任天翔急忙对萨克太子道:“你还有什么话带给突力和太子妃,请快点告诉我!”

萨克太子想了想,从自己手指上扯下一枚指环,递给任天翔道:“这是我的信物,让突力不要再冒险。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机会救我。另外,再转告我的爱妃,石国不止我一个王子,我虽落入敌手,但我还有兄弟,可以立他们为太子,继承石国大统。”

任天翔点点头,接过指环便走。他先前答应帮碧雅兰救萨克太子,还只是由于受到毒药的威胁,但是现在,他却真有些想帮碧雅兰救出石国太子,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别人的太子,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绑架

萨克太子的指环在众武士手中传递,最后被交到碧雅兰手中。她仔细看了看指环,强压心中的激动对任天翔涩声道:“没错!这正是太子的指环,他真被关在都护府大牢中?”

任天翔点点头:“千真万确,不过他交给我这个指环,是要我转告你们,他不要你们再做无谓的冒险,不要再想着救他脱困。”

“太子真这样说?他为什么不要我们营救?”众人纷纷追问,脸上满是焦急。任天翔叹道:“萨克太子是不想你们再做无谓的牺牲,他说石国不止他一个王子,你们可以立他的兄弟为太子,继承石国大统。这是他的原话,你们可以考虑一下。”众武士面面相觑,最后尽皆将目光转向突力和碧雅兰。就听突力断然道:“不行,我们一定要救出萨克太子。虽然石国还有王子,但他们不是年纪尚幼,就是懦弱无能,没一个有萨克太子的威信和能力。除了萨克太子,无人可以担起复国的重任。”

众武士尽皆颔首,显然对萨克太子都是衷心拥护。不过一个老成的武士迟疑道:“可是现在萨克太子却令我们不要再冒险救他,这如何是好?”众人哑然无语,他们对萨克太子一向是尊崇备至,如今要救太子就得违背他的口谕,这让众人陷入了两难之境,就连突力也迟疑难决,只得将目光转向了碧雅兰。

碧雅兰沉吟良久,突然展颜笑道:“太子要咱们不要再冒险救他,如果咱们找到个不冒险的办法将他救出,就不算是违背他的口谕啦。”突力茫然问道:“有什么办法能不冒险就救出太子殿下?”

碧雅兰从容笑道:“今日我从高仙芝乳母郑夫人那里了解到,高仙芝是个大孝子,对母亲高夫人十分孝顺。咱们若能将高夫人绑架,或许就可以用高夫人换回太子。”突力闻言连连点头,忙问:“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咱们如何才能将高夫人成功绑架?要知道安西都护府有重兵守卫,咱们连见高夫人一面都很难,如何才能绑架她?就算她偶尔外出,也肯定有人护卫,我们又如何保证万无一失?”

“这些都不是问题。”碧雅兰微微一笑,转向任天翔,“任公子是都护府的常客,还常常为高夫人抄录佛经,想必对高夫人什么时候离开都护府也有所了解。只要有你帮忙打探,我们一定能准确知道高夫人行踪,以及她的护卫情况。只要有了准确的情报,还怕不能得手?”

任天翔连忙摇头。虽然他知道高夫人每月初一和十五,必到龟兹郊外的红莲寺烧香拜佛,但高夫人一直以来都像至亲长辈一般对他爱护有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卖高夫人。他急忙道:“高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很少离开都护府,你的打算恐怕很难实现。”碧雅兰嫣然一笑:“我不信高夫人就不离开都护府一步,你莫非是不忍心出卖高夫人 ?”

在碧雅兰那直透人心的目光逼视下,任天翔心虚地转开头,敷衍道:“好吧,我帮你们去打探,我可不想为旁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记住,你还剩下六天时间。”碧雅兰笑着提醒道,然后转向突力款款吩咐,“备车,送我和任公子回去。”

马车顺着龟兹的长街徐徐而行,在空旷的长街中显得十分孤单。任天翔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倒退的夜色,不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是出卖高夫人保命,还是牺牲自己保全高夫人,这让他左右为难。

回到大唐客栈,小芳见任天翔带着碧雅兰出去了一整天,心中老大不乐意,撅着嘴对任天翔抱怨道:“天翔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带着个女奴去办吗?”任天翔知道这丫头又在吃醋,不由调侃道:“都护府郑夫人想找个粗使丫环,我倒是想带你去卖个好价钱,就怕你不乐意。”

小芳知道任天翔又在信口开河,脸上一红:“讨厌,不理你了!”

好不容易将小芳等人打发走,任天翔关上房门,端坐到书桌前,接着前日未抄完的经书抄写起来。在是否出卖高夫人保命的问题上,他心中委实难决,只能靠抄写经书平息心中的纷乱。

碧雅兰捧着托盘推门而入,像个真正的女奴般将托盘中的茶水糕点捧到任天翔面前:“请公子用茶!”她已经换下厚重的外袍,仅着露腰的紧身短褂,越发凸显胸的丰满和腰的纤瘦,头上披下的薄纱,使她婀娜多姿的身段有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即便任天翔阅女无数,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赞:真是个高贵与妩媚并存的极品女人。

“你不知道像你这么出色的女人,深夜进入男人的房间会有危险?”任天翔猜到她是来向自己施加压力,以救出她的太子,便故意色迷迷地打量着她。碧雅兰毫无羞涩地嫣然一笑,在任天翔面前转了个圈,将自己凸凹有致的身材在任天翔面前好好秀了一回,然后解下面纱,抬起眼眸望着他,柔声道:“只要你帮助我们绑架高夫人,救出太子殿下,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任你生死予夺,也无怨无悔。”

任天翔色色一笑,缓缓逼近一步,轻轻托起碧雅兰的下颌,端详着她美艳精致的面庞,暧昧地笑问:“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碧雅兰垂下眼帘,避开任天翔近乎猥琐的目光,涩声道:“公子但有所令,奴婢无不从命。”“很好!”任天翔放开碧雅兰下颌,沉下脸往门外一指,“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决不能进入我的房间。现在你给我出去,我不习惯女人自己送上门。”

气氛突然的转变令碧雅兰十分意外,她又羞又恼地转头就走,连面纱也顾不得捡起。直到她摔门而去,任天翔才长舒了口气,在心中暗自庆幸:好险!这蛇蝎美人要再大胆一点,我多半就把持不住。

任天翔从小就在青楼长大,看惯了女人的虚情假意,碧雅兰那点粗劣伎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碧雅兰不惜以身相许,其实完全是为了救萨克太子,一个如此美艳绝伦的高贵女人,不惜牺牲色相营救丈夫,这令他既羡慕又嫉妒,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痴情的女人。

重新坐回书桌,任天翔继续提笔抄写经书。不过他的心思已无法集中,他不断地问自己:就算看在这痴情女人舍身救夫的情分上,我也该帮她一回,但高夫人那里,我又该如何向她交代?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就带着一夜抄写的经书又来到都护府。这几天他来得实在太勤,不过就算是为了装样子,他也得向碧雅兰表明他是在为营救太子的事努力。

高夫人收到新抄的经书,照例要留任天翔在府中陪她吃饭,趁机听他讲说江湖上的野闻趣事。席间高夫人注意到任天翔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不由关切地问:“天翔,你是不是抄写经书太累了?以后你不必如此辛苦,我已让府中的师爷帮忙抄写。”

“不累,只是昨夜没睡好。”任天翔强作笑颜,不过却被高夫人看出了他眼底的忧虑。她关切地问:“你有心事?”

“没…”任天翔摇头避开高夫人的目光,欲言又止。那慈爱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他无法继续面对着这样的目光撒谎。

高夫人敏锐地感觉到任天翔的异样,神情越发焦急:“有什么为难之事你尽管告诉我,老身一定为你作主。”见任天翔面有难色,高夫人挥手令丫环仆佣退下,恳声道:“天翔,你虽不是我子侄,但在我心中却比亲子侄还亲,有什么为难事尽管告诉婶娘,婶娘一定会帮你。”

任天翔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再没体会过来自长辈的关爱,虽然任重远内心深处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但却很少表露出来。以至于任天翔从七岁至今,第一次感觉到被人这样关心爱护,而这个人跟他非亲非故,自己认她做婶娘,其实也是别有用心。他心中羞愧,忍不住脱口而出:“婶娘,我…我对不起你。”

高夫人诧异道:“你的孝心令人感动,有什么对不起婶娘?”

任天翔虽然被高夫人感动,但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方才差点脱口说出接近高夫人的目的和伎俩,不过立刻就刹住。见高夫人追问,他低头迟疑了一瞬,片刻间就做出利害权衡,暗自把心一横:赌一把,成败在此一举!心中拿定主意,他缓缓抬起头来,涩声道:“前日我在都护府外被人绑架,那些人用毒药胁迫孩儿做内应,帮他们打探婶娘行踪,以便帮他们绑架婶娘。孩儿不忍伤害婶娘,所以今日来见婶娘最后一面,今日过后,婶娘就当孩儿出了远门,再无法在婶娘跟前伺候。”

高夫人闻言拍案而起:“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都护府外绑人 ?婶娘这就告诉我儿,让他立刻抓人!”任天翔连忙摇手:“千万不要!孩儿被逼服下了七日还毒药,只有七天的命,而这解药也只有他们才有。他们警告我若敢向官府告密,就毁掉解药让我陪他们一起死。”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竟然如此恶毒!他们又为啥要绑架老身?”高夫人急道。任天翔叹了口气:“他们是石国武士,说起来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他们的国王已在这次战乱中殉国,太子则被高将军俘虏。为了复国,他们千里迢迢追到龟兹,就是想救出他们的太子。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救出被关在都护府的太子,所以只好出此下策,绑架婶娘换回太子。而我刚好被他们撞上,就用毒药逼我给他们做内应,为他们通风报信,汇报婶娘行踪。”

“是石国人 ?”高夫人皱起眉头,她也听到坊间传言,这次石国被儿子所灭,是儿子觊觎石国财富,才背信弃义突然袭击,将石国洗掠一空。虽然这些只是坊间传言,但儿子带回的大量金银财宝间接证实了这一点,这令一向信佛的高夫人内心深感不安。

“正是石国那帮亡国之徒!”任天翔叹道,“我听坊间传言,石国是因为富有而遭唐军洗劫。我虽同情他们,却也不忍心出卖婶娘,哪怕赔上自己性命也不能让婶娘落入他们手中。我今日来就是最后再见婶娘一面,将他们的阴谋告诉婶娘,免得婶娘不小心落入他们手中。”

高夫人感动得眼眶一红:“可是如此一来,你身上的毒药如何能解?”任天翔坦然一笑:“孩儿死便死吧,反正孩儿在世上孤苦伶仃无人疼爱,能早点与先母团聚,也算了了孩儿一桩心愿。”

高夫人心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能看着你为我而死。婶娘这就去找仙芝,哪怕放了那石国太子,也要救你一命。”“万万不可!”任天翔急忙起身阻拦,“高将军岂会为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外人,将俘虏的石国太子放掉?婶娘若告诉高将军这事,他必定以雷霆手段,将所有石国俘虏立刻处决,以绝石国亡臣的希望。”

高夫人笃信佛教,最忌杀生,听任天翔这一说顿时左右为难。任天翔见时机成熟,不由嗫嚅道:“婶娘若真想救孩儿,孩儿倒是有个办法,不过就只怕委屈了婶娘。”

高夫人急道:“什么办法,你但讲无妨。”

就这片刻之间,任天翔已想到了一个既不出卖高夫人,又能将萨克太子救出的办法。他在房中踱了个来回,款款道:“后天就是十五,婶娘照例会去红莲寺上香。我想请婶娘在上香回来的路上,避开随从到附近一个僻静幽雅的去处玩几天,我会派人伺候和保护婶娘。然后我让石国武士给高将军送信,假说婶娘被石国武士绑架,要高将军三天内放了石国太子。婶娘放心,三天后无论高将军放不放人,我都会护送婶娘回府,决不会让你落入石国武士之手。就不知婶娘信不信得过孩儿?”

高夫人低头沉吟道:“若老身被绑架,仙芝定愿用石国太子将老身换回,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救你性命,又可以帮那些可怜的石国人,你这办法再好不过,我有什么不能相信?”“太好了!”任天翔兴奋地一击掌,“后天婶娘上香归来的路上,想法避开随从护卫,我会派人在半道上去接你。我知道那附近有处牧场紧邻河畔,风景秀丽,有西域难得一见的江南风光,婶娘去小住几日,保证不会失望。”

“听你这一说,我倒真想去玩几天。”高夫人已有些跃跃欲试。

任天翔与她约定了会合的地点,又教她如何避开随从护卫,这才充满期待的告辞离去。

回到大唐客栈,刚进门任天翔就是一惊。只见几个打扮奇特的彪形大汉正在大堂中喝酒,他们随身携带的刀剑瓜锤等五花八门的兵刃,虽然都靠墙放到了一旁,可依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官府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百姓携带兵器,可像这样携带兵器聚集在一起,却也不多见,惹得别的客人连连侧目。不过任天翔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认出这帮人正是前日绑架过自己的石国武士,领头的正是彪悍如狼的突力。

看到任天翔进来,突力似笑非笑地对他举了举酒杯,然后若无其事地与众手下继续喝酒吃肉。任天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问在店内忙碌的小芳:“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小芳顾不上理会任天翔,直到将要菜叫酒的客人安顿停当,才对任天翔笑道,“你是说为啥今天生意这样好?”她故作神秘地小声凑近一步,“看到那两桌的几个人没?他们是行走江湖的刀客,专门替客商护送钱财货物,在盗匪的刀头下挣卖命钱。他们要在咱们店里住几天,等一桩大生意。他们出手大方,我将他们安排在了二楼的上房,咱们发财了!”

二楼的上房正好一左一右将任天翔的房间夹在中间。他气得满脸铁青,却发作不得,只得恨恨道:“我的女奴在哪里?让她将茶水送到我房里来。”说完丢下莫明其妙的小芳,气冲冲地上楼回房。

片刻后门外响起敲门声,任天翔打开房门,将碧雅兰一把拖了进来,仔细关上房门,他指着楼下质问:“这是什么意思?是信不过我?”

“你误会了。”碧雅兰放下茶水,若无其事地道,“突力他们并没有要监视你的意思,只是他们在龟兹实在找不到落脚之处,所以我才让他们上这儿来。”“那你们也得为我想想啊,万一要出点事,我这客栈还开不开?”任天翔气冲冲地将茶水一口灌下,结果被呛得连连咳嗽。

“如果你尽快帮我们救出太子,我们立刻就走。”碧雅兰轻轻为任天翔拍着后背,“已经三天过去了,你打探到高夫人离开都护府的消息没有?”任天翔知道碧雅兰是在给自己施加压力,他愤然推开碧雅兰的手:“我已经有了救出萨克太子的办法,这办法无须绑架高夫人…”

碧雅兰面色一沉:“是什么办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任天翔脸上泛起独有的自信和决断,“你们只要依照我的命令去做就行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碧雅兰质问。“凭我任天翔的保证,再加上我这条命。”他傲然道,“救不出萨克太子,我就为他殉葬。”

他的脸上洋溢着决断和自负的容光,令碧雅兰十分惊讶,她以前只在萨克太子脸上偶尔看到过这样的容光,那是手握千万人性命的男人才可能有的表情,她想不通一个小小客的栈老板,竟然也有这种令人信任和屈服的气质。不过碧雅兰不想就这么屈服,她坚持道:“你的命本来就在我们手里,所以你的保证在我眼里一钱不值。告诉我你的办法,如果确实可行,我们会照你的办法去做。”任天翔冷酷一笑:“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对你下令。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无条件信任我;二是将我立刻杀掉,然后再照你们的办法去救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