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对玄类大师素来敬仰,闻言立刻下马,随尉迟耀去寺中瞻仰玄类大师留下的圣迹。进寺一看,原来所谓“圣迹”,不过是玄类大师当年讲经坐过的蒲团以及亲笔抄写的经书,想必是寺中僧人借玄奖大师之名吸引信徒的嘘头,顿觉兴味索然。他在大雄宝殿草草上灶香后正待离开,突听殿后传来一阵喧嚣,隐约是僧人的呵斥叫骂声。

“怎么回事?”尉迟耀不悦地问。陪同他的方丈有些尴尬,正要示意小沙弥去看看,任天翔已笑道:“好像是有人打架,佛门圣地,这倒有些新鲜,走!去看看!”他少年人心性,不容方丈阻拦便循声而去。众人来到后院,就见几个僧人正用长棍架着个衣衫槛褛的遨遏和尚往外走,那遍遏和尚也不挣扎,只是破口大骂:“好好的龙兴寺,都让一帮假和尚给糟蹋了,除了巴结权贵,哪里懂什么佛理?可惜玄类当年还在此讲过两年佛经,都瞎了。”

“咋回事?这和尚是谁?”任天翔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兴冲冲地问。

“是个流落至此的天竺和尚,整天疯疯癫癫,常被俗人戏弄欺负。”方丈连忙道,“贫僧念着佛门一脉,留他在后院种菜,没想到他狂放不羁,竟敢自称是无量佛转世,还经常在寺中闯祸,不知今日又干了什么好事。”

说着高声喝问“慧明,怎么回事?”领头僧人停下脚步,义愤填膺地道:“这混蛋竟然偷了玄类大师手抄的经书擦屁股,实在罪无可恕!大家正要将他押送到戒律堂治罪。”

那遍遏和尚哈哈大笑:“玄奖的经文你们一窍不通,却偏偏把那卷破经书当圣物一样供着,不过是借之吸引愚夫愚妇的香火钱罢了,玄奖大师地下有知,必定宁肯送给佛爷擦屁股。”方丈听这疯和尚竟毁了龙兴寺镇寺之宝,气得浑身哆嗦,尉迟耀也为这疯和尚的举动勃然变色。玄奖大师的手迹是龙兴寺的圣物,更是于田一宝,如今被人毁坏,他作为王族子弟,自然也是痛心疾首。只有任天翔这个局外人,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笑问:“你这狂僧,也实在够胆大妄为,不知怎么称唿?”

方丈虽然不知任天翔身份,但见尉迟耀亲自陪同,却也不敢怠慢,连忙示意众僧将那疯和尚放下来。任天翔这才看清,那和尚年纪并不太大,虽然领下胡子拉碴,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但见他皮肤黝黑,浓眉大眼,果然是个天竺僧人。被放下后,他对任天翔大咧咧一拜:“佛爷原是由菩提树中出生,因此信众都称我为菩提佛,你是个俗人,就直唿我菩提生大师就好。”

任天翔见他浑身污秽,却偏偏自称是神圣的菩提树中出生,还取了个雅致的法号,更狂妄地自称为佛,不禁莞尔失笑,饶有兴致地问:“不知你为啥要偷玄类大师的手迹擦屁股?”菩提生怪眼一翻,理直气壮地道:“给佛爷擦屁股,总好过留在这帮假和尚手里骗钱。”

众僧一听这话,顿时群情激奋,只是碍于方丈和尉迟耀在前,才忍着没有动手。任天翔心知若非有外人在,这疯和尚多半要被打个半死。他对佛门寺院用这种手法捞钱十分反感,因此对这疯和尚的举动颇有几分赞许。见众人都恨不得杀这疯和尚泄愤,他急忙对方丈道:“方丈大师,他不过是个疯和尚,就算毁了玄类大师的手迹,也罪不至死吧?”

方丈虽然不知任天翔底细,不过只看尉迟耀对他的态度,就不能不给面子。就见他略一沉吟,立刻抬手示意众僧:“快将这疯僧赶出寺门,永远不准再回。”

众僧闻言,让开一条路。菩提生哈哈大笑:“你这破庙,佛爷好想回来么?”

说着拍拍屁股大步就走,临出门又回头对任天翔笑道:“小施主宅心仁厚,不像这帮秃驴可恶,佛爷定会保佑施主。”任天翔哈哈一笑:“那就多谢大师了!”

疯和尚大步离去后,任天翔也没有心思再游玩。与尉迟耀出得龙兴寺,任天翔看看天色不早,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于田出发去昆仑山了,而尉迟耀至今没有求自己任何事,他终于憋不住问:“尉迟大哥,这里没有外人,不知你有什么事需要小弟效劳,请尽管开口。”

尉迟耀一怔:“兄弟干吗这样说,是不是以为为兄是有事相求,才与你做兄弟?”“难道不是?”任天翔有些将信将疑。

“当然不是!”尉迟耀道,“你当我尉迟耀是什么人 ?”任天翔见他说得诚恳,心中不禁有些煳涂:难道尉迟耀真的是只想跟自己结交,没有抱任何目的?

03魔笛

第二天一早,经过休整的商队离开于田向昆仑山中进发。商队的骆驼换成了更耐高寒的耗牛,伙计们一也更加尽心尽力。虽然他们每人只选了一块卖价不到一贯的于田原石作为纪念,但他们对任天翔这个慷慨的东家已是发自心的喜欢,愿追随他去冒任何风险。

尉迟耀亲自将任天翔送出于田城南门,遥望横亘于眼前的巍巍昆仑,唱然叹道:“兄弟贸然闯人那个神秘国度,凶险不可预测,为兄有一件礼物相赠,危急时或许可以救命。”

任天翔嘻嘻一笑:“兄长有心,我就不客气了,不知是怎样的礼物?”

尉迟耀拍拍手,就见远处大步走来两个身材魁伟的汉子,二人步伐似缓实快,转眼就来到任天翔面前。二人肤色黝黑,浑身肌肉虬结鼓凸,面目深沉彪悍,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行动敏捷、出击无声的黑豹,更让人惊讶的是,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

任天翔虽然不谙武功,却也看出二人决非泛泛之辈,这一瞬间他恍然有所醒悟:难怪尉迟耀要跟自己做兄弟,原来是要借机将这两个心腹安插到自己身边,就不知这两个家伙是刺探沃罗西虚实的奸细,还是监视我的眼线,或者兼而有之?他心有七窍,当然不愿留两个眼线在身边,于是对尉迟耀遗憾地摊开手:“多谢兄长美意,不过兄弟是去沃罗西做买卖,要是带两个于田武士在身边,难免要被沃罗西人当成奸细。”

“兄弟误会了,他们不是于田人,不是唐军兵将。”尉迟耀笑道,“也不是去刺探沃罗西虚实的奸细,更不是监视兄弟的眼线。因为他们既不识字,又都是哑巴。”说着他示意二人张开嘴,果见二人舌头齐根而断,断处整整齐齐,竟是被利刃所割。“怎么会这样?”任天翔十分惊讶,仔细打量二人,但见二人肤色黑里透红,确实一点不像皮肤白哲的于田人,他迟疑道,“那他们是…”

“他们本是沃罗西人。尉迟耀叹道:二十多年前,一个沃罗西汉子带着他们逃到于田,正好遇上外出打猎的先王,三人都重伤在身,他们为先王所救,那沃罗西汉子却伤重不治。那时他们舌头就已经被割去,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先王只好将他们留在了王府,称他们为昆仑奴。二人年纪与我相仿,所以先王就让他们做了我学武的陪练,跟我一起学武。二人学武天分甚高,几年后王府中就无人是其对手。不过二人始终以奴隶自居,对先王忠心耿耿,先王去世后他们就跟了我。如今兄弟要去沃罗西,我想他们既是沃罗西人,又熟悉昆仑地形,危急之时或许对兄弟有所帮助,所以就让他们跟随照应。”

任天翔有些感动地点点头:“兄长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尉迟耀笑道:“你我是兄弟…”“我想听实话。”任天翔突然盯住尉迟耀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笑道,“如果兄长再有半句不实,兄弟以后也就只在口头上将你当兄长,你送我这份大礼我也决不敢受。”

尉迟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迟疑片刻,示意任天翔避开商队几步远,这才轻叹道:“王兄收到高仙芝将军的信,要我们为你提供一切方便,并派人保护你的安全。虽然当初我与你结交是看在高将军面上,但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为兄已知兄弟值得一交,所以也就不再有任何隐瞒。若兄弟不计前嫌,咱们就效法古人撮土为香,正式结为异姓兄弟。”

任天翔恍然大悟,难怪尉迟耀对自己如此客气,原来只是看在高仙芝面上。想必高仙芝信中并没有说明自己身份,于田王尉迟胜不知自己底细,所以派出亲兄弟结交笼络。高仙芝新近才对石国和突骑施用兵,闹得西域诸国人心惶惶,即便一直对大唐忠心耿耿的于田王,也不免心生惊惧,对高仙芝的任何吩咐都不敢怠慢。如今尉迟耀要与自己结拜,也是看在高仙芝对自己特别看重的份儿上,希望将来对他们有所帮助。

高仙芝为何如此看重自己?任天翔百思不得其解,他跟高仙芝并无交情,以高仙芝堂堂安西节度使之尊,实在没必要为他特意写一封信。

尉迟耀见任天翔沉吟不语,急道:“兄弟是不是还在恨哥哥的虚情假意若是如此,为兄愿磕头赔罪!”说着就要跪倒。“兄长快快请起!”任天翔急忙扶住尉迟耀,“只要兄长将我任天翔当兄弟,那些繁文崛节的仪式有没有都没关系。小弟年幼无知,以后仰仗兄长的地方还多呢。”

任天翔知道像于田这些小国王族,看起来很威风,可一旦为朝廷猜忌,甚至仅仅是得罪镇边的节度使,就可能遭遇灭顶之灾,他可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与这样的小国王族绑在一起。口头上称兄道弟没关系,要是真撮土为香正式结拜,将来一旦有事,可就百口莫辩了。

在尉迟耀来说,真要与一个年未弱冠的布衣结拜,难免有失身份,见任天翔推托,他也就不再坚持。挥手召来昆仑奴兄弟,吩咐道:“从今往后任兄弟便是你们的主人,在任何情况下你们都要保证主人的安全。如果我兄弟有任何闪失,你们便自刎谢罪吧!”

两兄弟“啊啊”地答应着,先向尉迟耀匍匐道别,然后一人牵过任天翔的坐骑,一人则跪伏在坐骑旁,等候任天翔上马。任大翔目瞪口呆,虽然长安大户人家几乎都蓄有家奴,可也从未见过踩着人上下马的。他迟疑了一下,回头问:“兄长将这两个昆仑奴送给小弟,是不是我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尉迟耀笑道:“那是自然。”任天翔点点头,对伏在马镫旁的昆仑奴道:“起来吧,从今往后都不必如此侍候我上马,因为我只习惯踩着马镫上马。”说着踏上马橙,翻身爬上马鞍,回头对尉迟耀一拱手:“多谢兄长大礼,小弟就暂且收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长请回吧。”

两个昆仑奴眼中有些惶恐,似乎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任天翔见状对二人吩咐道:“你们去前面跟巴扎老爹一路,为商队带路吧。”

二人应声而去后,任天翔这才与尉迟耀拱手拜别,然后纵马来到商队前方,扬鞭一指巍巍昆仑:“出发!”突听后面传来一阵大唿小叫的唿喊:“等等佛爷来也!”任天翔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衣衫槛褛、浑身肮脏的秃头和尚正气喘吁吁地追来,仔细一看,竟是在龙兴寺见过的自称菩提生的疯和尚。任天翔哑然失笑:“大师来做什么?”

菩提生在任天翔身前停下脚步,反诘道:“你又在做什么?”任天翔没有计较他的无礼,笑道:“我们是去沃罗西做买卖…”

“好极好极,佛爷正要去沃罗西。”菩提生鼓掌笑道,“咱们正好同路。”“你也要去沃罗西?”任天翔有些惊讶,“你可知此去沃罗西山高路远,千里无人烟,途中可找不到人家求斋化缘。”

“所以佛爷才要跟你们同路嘛,你不会吝音每日三餐白饭吧?”菩提生笑道。任天翔当然不会在乎路上多一个人吃饭,不过却想不通这疯和尚为何要去沃罗西,便问:“你为何要去沃罗西?”

菩提生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佛爷毁了龙兴寺骗钱的法宝,那帮秃驴肯定不会放过佛爷,所以无论如何佛爷都得赶紧离开此地。”

任天翔见他说话时目光左顾右盼,不由笑道:“大师可别忘了出家人不打逛语的戒律啊。”菩提生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任天翔一眼,道:“实不相瞒,佛爷是梦见我佛在沃罗西受恶魔欺压,佛门弟子受愚民凌辱,才要去沃罗西光大佛门正法,助我佛门弟子脱此危难。只是此去沃罗西要翻越渺无人迹的昆仑,仅靠佛爷自己是万万不能,所以佛爷一直在此等候一支翻越昆仑去沃罗西的商队。”

任天翔有些惊讶:“你怎知道会有商队翻越昆仑去沃罗西?”菩提生嘿嘿一笑:“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由于田越昆仑进人沃罗西可少走一大半路程,在此大利面前,必有商队会挺而走险。所以佛爷必然会等到南下的商队,不过今日遇到公子却是缘分。”任天翔越发惊讶于对方的眼光和头脑,幸亏他是和尚不是商人,不然倒是个强劲对手。听他流利的唐语中带有一点长安口音,任天翔笑问道:“大师去过长安?”菩提生点点头:"佛爷生

在泥婆罗,在天竺那烂陀寺学习佛法,中年后游历过不少地方,其中包括东土的两大佛门圣地五台山和白马寺,长安也曾小住过几年。"

任天翔听他在长安住过,顿觉有几分亲切,暗忖也不怕多个人吃饭,枯燥的旅途中若有人聊聊长安风物,也可聊解思乡之苦。想到这他笑道:“带上你没问题,不过路上你可不能给我添乱。乱拿东西擦屁股这样的事,可千万不能再干。”菩提生怪眼一翻:“也只有玄类的手迹才配给佛爷擦屁股,你有吗?”

“我没有。”任天翔老老实实地答道。他早已发觉这疯和尚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可说起话来却条理分明,甚至暗藏机锋,决不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那你还怕什么?”菩提生说着看看天色,“你还不上路?莫非要等到天黑再走?”说完率先而行,竟有反客为主之势。

“这个疯和尚,路上定会给咱们添乱,还是将他赶走吧。”褚然在一旁小声提醒任天翔。“我看这和尚有趣得紧,路上有他说笑,倒也不怕枯燥。”小泽少年心性,自然喜欢旅途中有人调侃逗趣。

任天翔对褚然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路上多个人说话也热闹些。让大伙儿加紧赶路吧,咱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褚然无奈点点头,示意商队加快步伐。一行人尾随着向导巴扎老爹,慢慢走人昆仑山中。此时已是深秋,山中秋风萧瑟,树叶凋零,远处的山峰更是白雪皑皑,险绝孤高,似乎有种与天相接的错觉,令人不禁望峰兴叹。

黄昏时分,商队通过了唐军最后一道哨卡后,在一处避风的山谷中停了下来,褚然一面指挥伙计扎下帐篷、喂养牲口,一面让褚刚和小泽生起髯火。

他曾是走南闯北的行商,这些杂事没人比他更在行。

髯火生起,简单的饭菜很快就冒出热腾腾的香味,大家围坐在髯火旁,一面吃饭,一面谈论着想象中的沃罗西女人。除了巴扎老爹和昆仑奴兄弟,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去沃罗西,对沃罗西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吃过晚饭天已黑尽,褚氏兄弟去营地四周巡视了一圈,确信没有什么不妥后,才安排人手轮流守夜。任天翔第一次去一个既神秘又陌生的国度,兴奋得难以人眠,看看同帐的小泽早已熟睡,他披衣而起,悄悄钻出帐篷。

帐外席地而卧的昆仑奴兄弟立刻翻身而起,警觉得就像是两只黑豹。任天翔示意二人不用紧张,继续休息。他环目四顾,发现除了在树上值夜警戒的褚刚,还有一个身影在簧火旁盘膝而坐,仔细一看,却是那疯疯癫癫的菩提生。此刻他正闭目打坐,眉宇间隐然有几分宝相庄严的味道,哪里还有半分疯癫模样任天翔踢手跟脚来到他刘面,只见菩提生唿吸细微,浑身纹丝不动。就在任天翔以为他已经人睡,正要悄然离开时,突听菩提生淡淡道:“坐下,佛爷有好东西给你。”任天翔依言坐下,笑问:“大师还没人睡?”

“佛门秘法,醒即是睡,睡即是醒,睡不睡又有什么区别?”菩提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残缺的册子,递给任天翔道,“你小子真是走运,凭空得了这么大个便宜。”“这是什么?”任天翔好奇地接过册子。册子是本手写的经书,模样古旧残破,似乎已有些年月,封皮已不知去向,中间甚至还有被撕去的痕迹。他信手翻了翻,在内页中看到有“法华经”三个字。任天翔曾经为高夫人抄写过佛经,对《法华经》依稀有些印象,知道它是佛门常见的一部经书。

菩提生脸上闪过一丝诡笑,再没有半点宝相庄严:“这就是佛爷拿来擦屁股的龙兴寺镇寺之宝,玄类大师手抄之《法华经》。嘿嘿,难得是你帮佛爷将它拿出龙兴寺,见者有份,佛爷便将它送给你了。”

任天翔十分惊讶:“你不是将它拿来擦屁股了么?怎么还在你手上?我帮你将它盗出,此话怎讲?”菩提生面色一沉道:“佛爷只是拿它擦屁股,不能算偷。是龙兴寺那帮秃驴以为经书已经全部擦了屁股,嘿嘿,最重要的部分我悄悄留着呢。那日佛爷被抓,正要送戒律堂受罚,若非你给佛爷解围,经书当时就要给搜出来。你既帮了我,又让我同路去沃罗西,佛爷受人恩惠,定要加倍报答。这本经书佛爷早已烂熟于心,所以这册经书一定要送给你。”

任天翔听得目瞪口呆。这和尚明明是偷人经书,却偏偏编个借口来骗他自己,让人鄙视;自己无意间帮他带走经书,他却又不忘报答,令人钦佩。不过任天翔也不是个君子,没觉得偷一本经书是多大的罪恶。他笑道:“玄奘大师的手迹在信徒眼中或许是至宝,在我眼里却与其他佛经没什么两样。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佛经还是你留着吧。”

菩提生嘿嘿冷笑道:“龙兴寺那帮假和尚瞎了狗眼也就罢了,想不到你也是个俗人。若这部经书只是本普通的《法华经》,值得佛爷伸手?”

任天翔闻言诧异问:“莫非这册经书还有什么奥秘不成?”

菩提生微微额首笑道:“如果你读过《法华经》,再看这一册,立刻就能发现其中奥妙。龙兴寺将它供在佛堂中,却没人仔细读过,多少年过去,竟没有人发现其中奥妙,说明那帮假和尚与此经无缘。佛爷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其中奥秘,当然要将它带走,免得它继续被埋没。”

任天翔将信将疑,随手翻了翻经书,道:“这经书中究竟有何奥秘?”菩提生悠然一笑:“如果你熟读《法华经》,又仔细看过玄类大师留下的这部手迹,立刻就能发现,这部经书中,竟然有不少错别字。”

任天翔十分惊讶:“玄类大师乃佛门高僧,精通各种佛经,怎么可能如此粗心?”菩提生得意笑道:“当初佛爷发现这一点,也是十分惊讶。如果写错一两个字,还可以理解,可玄类大师抄写的这部《法华经》,几乎一半书页上都有错别字。开始佛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佛爷将错别字按顺序连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套从未见过的内功心法,其高明奥妙实乃佛爷平生仅见。”

“内功心法?”任天翔越发惊讶,“玄奘大师也懂武功?”

菩提生嘿嘿笑道:“玄类大师在武学上的造诣只怕已臻绝顶,否则他孤身一人岂能翻越万水千山,平安往来于大唐与天竺?只是玄类大师仅将武功当成健身防身的微末技艺,既未传下弟子,也没有公开留下任何武学典籍,世人因此只记得他在佛学上的功德。玄类大师既精通中原佛门武功,又在那烂陀寺学过天竺武功,这本手册中暗藏的内功心法,正是融合了中原与天竺武功的精华,堪称空前绝后!只要照之修习,定能成为绝顶高手。可叹龙兴寺那帮和尚守着这本《法华经》多年,却无人看出其中奥秘,与它失之交臂也是活该。”

任天翔听得目瞪口呆,仔细看看经书,才发现所有错字都已被仔细标记出来,如果顺着这些字看下去,就是玄类大师留下的内功心法了。菩提生怕他不明白,指着册子上的错字道:“将这些错字连起来,就是一部高深莫测的内功心法。它是玄类大师在融合了东土与天竺绝顶武功的基础上所创。东土尊龙,天竺崇象,所以佛爷称它为‘龙象般若功’。这套心法佛爷早已牢记在心,这本册子对佛爷也已无大用,所以便送给你作为报答。”

任天翔感动地点点头:“多谢大师的美意,大师既然将这册子送给了在下,是不是可以由我任意处置?”“那是自然。”菩提生淡淡道,“你若有何不懂之处,还可向佛爷请教,佛爷愿倾囊相授。”

“那就多谢大师!”任天翔说完站起身来,向远处守夜的褚刚招招手,褚刚立刻跳下高树过来问:“兄弟何事相招?”

任天翔笑道:“褚兄是释门俗家弟子,想必与玄类大师传下的这套龙象般若功有些渊源。这册子就送给你吧,希望对褚兄有所帮助。”说着将玄奖大师的手迹交给了褚刚,并将如何研读的诀窍也告诉了他。

褚刚问明这册子中的奥秘,大喜过望,恭恭敬敬地接过册子,屈膝一拜,含泪道:“兄弟赠宝之恩,为兄永世铭记。从今往后,我褚刚愿永远追随兄弟,作为报答。”任天翔连忙扶起褚刚,笑道:“要谢就谢这位菩提生大师吧,是他勘破这本《法华经》中的奥秘,并将它送给了我。你在修习这龙象般若功之时若遇到疑难,还可向他请教。”

褚刚转头对菩提生一拜:“多谢大师!希望今后能得到大师指点。”

菩提生被任天翔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待褚刚离开后,他不禁失声问:“你小子竟将玄类大师传下的武功秘岌,转手就送给了他人 ?”任天翔有些不好意思地摊开手:“在下平生最怕练武,这本秘岌在我手中不过是件废物。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勇士,武功秘岌当然要送给用得着的朋友。难道你让我起五更睡半夜去修习?人生苦短,大好光阴若用来练那枯燥乏味的武功,岂不无趣?”

菩提生怔怔地瞪着任天翔愣了半晌,最后仰天叹道:“佛爷自诩看破凡尘,谁知却还不如你一个俗人看得透。佛门弟子与世无争,练不练武又有多大关系?玄类大师身怀绝技却不传弟子,也没有公开的武学秘岌流传后世,想必正是怕后人舍本逐末,沉溺于武功末技吧。”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师过誉了,在下不过是懒惰吧。如果只需三五天时间就能练成绝技,我也不妨下几天工夫。古往今来,凡成大事的英雄豪杰,并没有谁是完全靠武功成就伟业。武功对人虽然有所帮助,却也不用过分夸大它的作用。”说着他站起身来,‘旧寸候不早,大师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赶路呢。"

菩提生目送着任天翔离去的背影,不禁在心中暗叹:这小子实在有些特别,其心胸之豁达洒脱,竟不在佛爷之下。

第二天一早,商队继续上路。山势渐渐陡峭,四周尽是崇山峻岭,几乎无路可觅。随着地势升高,任天翔与不少伙计开始感觉胸闷气短,唿吸不畅,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比平日更多的体力,数日后快到山顶时,任天翔和不少伙计相继病倒,不仅浑身无力,唿吸困难,吃饭时,不少人虽勉强吞下一点食物,但很快又呕了出来。商队中除了巴扎老爹、昆仑奴兄弟以及菩提生、褚氏兄弟和几个身怀武功的刀客还算正常,其他人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是巫神的诅咒!”褚然走南闯北多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形,虽然他还能勉力支撑,但已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他来到昏昏欲睡的任天翔身旁,低声道,“公子,这是一片被巫神护佑的国度,外人贸然闯人,必遭巫神的惩罚。行脚商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走大沙漠,莫人沃罗西。以前我只当是夸大之词,现在看来,沃罗西比沙漠更加可怕。如今伙计们大半病倒,没病的人也只是在勉力坚持,照这样下去咱们无法越过昆仑。我看,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任天翔看看众人,只见大多萎靡不振,就连体壮如牛的褚刚,也是三步一喘,五步一歇。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片渺无人迹的雪域高原,是否真有巫神的庇佑。这一瞬间他几乎忍不住就要放弃,但看到近在咫尺的昆仑雪峰,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沉吟良久,他勉力喘息道:“将重病不能行的伙计和不愿再冒险的人留下,让他们原路返回。其余人愿意跟着我冒险的,就随我继续前进!”

商队很快分成两部。经过分派,任天翔带着不到十头耗牛的货物、褚氏兄弟、昆仑奴兄弟、巴扎老爹和另外两名尚有体力的刀客,继续向昆仑雪峰进发,其他人则带着病倒的小泽原路返回于田。至于菩提生,巫神的诅咒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商队越是向上走,那种唿吸困难、举步维艰的感觉越发明显,任天翔甚至到了只能靠两个昆仑奴轮流背负前进的地步。众人心中充满了对巫神的恐嗅,只有任天翔依旧不愿放弃。

商队已经来到雪线之上,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在翻越两峰相夹的山口时,更是狂风唿啸,飞雪漫天。幸好巴扎老爹和昆仑奴有经验,他们在雪地中掘个洞穴,让人畜进人洞穴中躲避,只等风雪停了后再走。

众人食不知味地吞食着干粮,褚然仔细问了巴扎老爹半晌,然后对任天翔道:“巴扎老爹说,只要翻过前面的风神口,再往前便都是下山的路。照他的经验,今夜风雪就该停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可翻越风神口。”

任天翔疲惫不堪地歪在毡毯之上,听到这话脸上稍稍泛起一丝笑容。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对垂头丧气的褚氏兄弟和两个刀客道:“这一路虽然艰苦,但只要走过一次,以后也就有了经验。待明天翻过风神口,往下的路就好走多了。我从来不信巫神的传说,如果这山中真有什么巫神,他一首先要诅咒的应该是那自称是佛的菩提生,其次是背叛沃罗西的两个昆仑奴,他们都没事,可见巫神只是个穿凿附会的传说罢了。”

“可是,口自们为何两眼发晕,唿吸困难?那些沃罗西人却一点事没有?”一个刀客慑懦道。他是褚然从龟兹雇来的帮手,名叫赵猛,与另一个刀客周刚是同门师兄弟,是仅剩的两个追随任天翔到此的刀客。

任天翔勉力笑道:"我想,那是咱们还不适应这雪域高原的恶劣气候,不像那些沃罗西人,生于斯长于斯,早已适应了这种环境。不过我想银月、静安两位公主以及她们的启从既然能适应这高原的环境,咱们迟早也能适应。

只要咱们坚持下去,迟早跟那些沃罗西人一样,不再惧怕什么巫神。“听任天翔这样一解释,褚氏兄弟和赵猛、周刚心下稍宽,不再对莫须有的巫神感到那么恐惧。褚刚侧耳听听雪窟外的风声,点头道:”风声小了很多,今夜大概就会停了吧。“众人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体息,突见一直盘膝打坐的菩提生猛然睁开了眼睛,满脸惊讶地瞪着虚空,神情骇人。任天翔忙问:”大师,怎么了?"

菩提生“嘘”了一声,指指雪窟之外,涩声道:“你们听!”

任天翔侧耳一听,隐约听到风声中夹杂着一丝阴郁尖锐的笛音,笛音不成曲调,如发自地狱最深处怨魂的哀唿,于幽怨哀绝中饱含着无尽的仇恨,就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令人从骨髓一直冷到灵魂。在这样的天气,在人迹罕至的昆仑雪峰,实在不该有人出现,尤其那笛音,更像是冤鬼在哭泣。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来自心底的恐惧。

巴扎老爹突然向着笛音传来的方向翻身跪倒,浑身战栗甸甸在地,嘴里用沃罗西语结结巴巴地念叨着什么。两个昆仑奴手握刀柄紧紧靠在一起,阴沉的眼眸中闪烁着仇恨与恐惧交织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