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条明显的线索,更无法忽视的是兄弟间天生的血脉亲情,以前任天翔始终不明白,自己屡屡破坏司马瑜大计,但他每次于最后关头,总是会放自己一马。他以为司马瑜是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现在才醒悟,原来自己是司马瑜最为关心的兄弟,在他冷酷无情的心灵深处,始终有难以割舍的亲情。他可以伤害任何人,却决不会伤害那个从小就离散的亲弟弟。

任天翔感觉自己眼眶发热,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从来不知道在茫茫大千世界中,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关心着自己,爱护着自己,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他心中突然对这个从未相认的哥哥,有种深深不安和内疚,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从未伤害过他。

看到当年咿咿学语的阿亮一天天在成长,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高兴。司马瑜眼中饱含柔情,望着任天翔淡淡笑道,虽然他一次次坏我大事,一次次用各种卑鄙手段将我击败,我却并不感到气愤,就像看到当年他捣乱我辛苦排下的棋谱一样。我甚至希望他可以超过我,成为实现司马世家百年梦想的那个真命天子,如果是这样,我甘愿成为他的垫脚石。

任天翔心神微震,突然意识到,在兄弟亲情之上,还有一种冲突横亘在两人中间。那是司马世家谋夺天下的欲望,与墨者义安天下的理想之间的冲突,这冲突几乎就不可调和,除非他不再做一个墨者,而是安心做一个司马世家的弟子,一个千门的继承者。想到这任天翔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将面临艰难的抉择。

司马瑜慢慢抬起头望向任天翔,他的神情也已平静,目光犹如过去那样宁静如海,让人莫测高深。他轻声叹道:爷爷当年将阿亮送到义安堂的目的,是希望他能以仁重远儿子的身份,为司马世家掌握义安堂这股庞大的江湖势力。但是他让我失望了,他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了为人作嫁的愚蠢事业上…他一次次坏我大事我不生气,但是看到他竟然心甘情愿为李唐朝廷所用,却没有自己的欲望和野心,我不禁为之感到愤怒。

说到这司马瑜突然长身而起,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天翔道:虽然他无数次欺骗了我,但我还是愿意再相信他一次。我想要他亲口告诉我,在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后,他是要做司马亮还是要继续做任天翔?

任天翔一时难以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名字而已,而是要标明自己今后的态度和选择,,做司马亮,那就是要为司马家的事业努力奋斗;做任天翔,那就是要继承墨家祖师墨翟的遗志,率领义门践行义安天下的梦想。他答不上来,他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自己这个新的身份。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司马瑜轻轻为他弹去衣袖上的尘土,又为他仔细整理了一下因捆绑而被撕破的衣裳,满含关切地柔声道:你今晚好好想一想,当初我要你助我,你说你身上流淌着的是仁重远和义门先辈的血脉。现在你已知道,你身上流淌的其实是我司马家的血,你那天才般的智慧,是来自司马世家无数熠熠生辉的祖先,现在,是该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司马瑜已经离开,大帐中只剩下任天翔一人,他默默地望着桌上的烛火发愣,从义门传人到司马世家弟子,这个身份变化的落差实在太大,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

他知道司马瑜今天告诉了与他身世有关的一切真相,并不是要感动他或以亲情给他施压,而是已经下了最痛苦的决心。为了司马世家梦寐以求的雄图霸业,司马瑜已经做好牺牲这个弟弟的准备,如果他选择做任天翔,司马瑜将不会再对他有丝毫手软。今晚这顿酒,有可能就是他的送行酒。

任天翔木然望向虚空,神情平静如常,心中却犹如海波汹涌翻滚,是做任天翔还是做司马亮,这对他来说是个最为艰难的抉择。

89、选择

天色渐亮,帐外传来鸟儿清脆的晨曲。一夜未眠的任天翔放开因盘膝打坐而麻木的双腿,来到帐外,发现一个消瘦的背影迎着霞光立在晨风中,露水濡湿了他的青衫,使他的背影少了几分飘逸,多了些瘦弱和落拓。

任天翔来到他身旁,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远方朝阳正徐徐升起,渐渐驱散了清晨的薄雾,给天地带来了勃勃的生机。就听他低声赞道:日出东山,是一日里最辉煌的时候,只可惜这样的景象普通人根本不曾留意。

任天翔点点头:这样的景象我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看到它我才发觉自己的渺小和天地的恢宏,在日月山川面前,人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二人默默望着朝阳缓缓从山峦之后缓缓升起,将天地染成了富丽堂皇的金色,直到它彻底跃上山峦之巅,任天翔才回头问:一夜没睡?

司马瑜没有回头,只淡淡回道:你不也一样。

~:-~任天翔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司马瑜心中虽已猜到答案,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声问:你想好了?

~:-~任天翔点点头,遥望远方忙碌的兵卒,喟然轻叹道:谢谢你告诉我身世,让我知道自己是司马世家弟子,是你分别二十多年的兄弟司马亮。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聪明绝顶的哥哥,任何一个人都会为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哥哥而感到骄傲。

~:-~任天翔停了下来,像是在斟酌心中的话,他指向那轮已升上天空的太阳,轻叹道:但是人力终有穷尽,无论是多强大的人,也无法违反不可抗拒的天道。谁也无法阻止太阳从东方升起,也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人终究是人,任何逆天的举动,在天意面前都将变得十分可笑,甚至是可悲。

~小~转头望向司马瑜,任天翔突然以异样的声音轻声道:收手吧,大哥,一个高明的棋手不必坚持走到最后一步,就该看到最后的结局,这是一个棋手起码的自尊和操守。

~说~司马瑜淡淡问:你认为我败定了?

~网~任天翔颔首道:从你鼓动安禄山叛乱那一刻,就已经败定了。你看不到是因为你忽视了最大的天意。

司马瑜望向任天翔,有些意外地问:最大的天意,愿闻其详。

任天翔沉声道:你只看到玄宗皇帝迷恋美色,奸相弄权误国,朝廷上下奢靡腐败,便以为有机可乘,却没有看到百姓仓禀充实,人人安居乐业,还没有到民不聊生、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地步。所以任何破坏和平、挑起战争的行为,都是违背民意的逆天之举。民意即天意,任何一个逆天而行者,最终都将以失败收场。

略顿了顿,任天翔继续道:你勉强发动战争,就算一时占领了长安又如何?民心不在你这边,你一切努力最终都是徒劳。这也正式安史叛军在军力最鼎盛的时候,也无法消灭大唐的原因,何况现在安禄山、史思明两大枭雄已死,凭史朝义那点微末道行,有何本事指挥那些桀骜不驯的范阳悍将?又有什么机会与大唐争夺天下?你若再执迷不悟,继续与李泌、郭子仪、李光弼等名臣良将纠缠下去,为史朝义陪葬事小,恐怕还会落得个没有棋品,让天下人耻笑的地步。

司马瑜对任天翔描述的前景并没有一丝失落,却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天翔道:你说得不错,我这一局已经败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但是大唐王朝也没有赢,它给后来者留下了无数的机会和漏洞。见任天翔有些不解,司马瑜第一次露出意气风发的神态,抬手往虚空一划:大唐为了平定叛乱,不得不依仗各地节度使,任由他们扩军训练。为了笼络他们,甚至将各地军政、税赋大权也交给了他们,使他们成为割据一方的独立军事集团。随着地位的提高,他们的私心和权欲会膨胀,他们最终会成为大唐的掘墓人。

任天翔心神微震,他曾在李泌口中听过类似预测,这世上最聪明的两个人对大唐节度使有着惊人一致的看法。只不过李泌是想着如何限制节度使的权力膨胀,以弥补战乱造成的弊端,司马瑜则是在盘算如何利用它。

司马瑜已殷切的目光望着任天翔,肃然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接下来的事应该由你来完成。以你现在所拥有的名望和实力,加上我的暗中协助,未尝不能与李唐王朝一争天下。司马世家数百年来的希望,也许正是要落到你的身上。

如果是在过去,任天翔一定会为这样一种前景激发出雄心壮志,但是在经历了战乱,尤其是像睢阳那样惨烈的战祸之后,他早已对战争生出了深深的倦意,甚至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和恐惧。面对司马瑜满含希翼的目光,他轻轻叹道: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

司马瑜沉声问:你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自己应该姓司马?

任天翔摇了摇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我也没有怀疑你对我这个弟弟的真诚和关爱。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不忍、不敢为了一己之私,让千百万人为我流血送命,令天下百姓因为我的原因而流离失所,甚至为亲人和朋友带来灭顶之灾。

司马瑜的脸色阴了下来:你不怕现在为你的朋友带来灭顶之灾?

任天翔坦然望向司马瑜,不以为意地淡淡道:你是我的哥哥,我不忍心骗你,哪怕是要问说实话而送命。我的朋友都是墨者,从他们选择做一个墨者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为墨者的使命而送命的准备。如果我们一定要为自己的选择送命,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跟他们死在一起。

司马瑜嘴角的肌肉在微微抽搐,极度的失望和伤心,让一向冷定如冰的他,也难以控制心中的感情。他不敢再看任天翔一眼,只望着天际那变幻莫测的云彩幽幽叹道:爷爷实在不该将你送到义安堂,墨家的邪说不知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力量,竟然令你中毒如此之深。

任天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天、指地,然后以拳击胸,以异常平静的口吻道:墨者的追求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要做这天地间的良心。

望着脸上焕发着一种异样神采的任天翔,司马瑜第一次感到深深的震撼。看到任天翔眼中那种坦然的微光,司马瑜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弟弟,司马世家也彻底失去了这个孩子。他的眼眶微红,怕任天翔看出他心中的软弱,他赶紧别开头,哑着嗓子淡淡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任天翔迟疑道: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在哪里?

司马瑜轻轻叹道:他们过世得早,是为司马世家的梦想而牺牲。你是他们的血脉传承,如果他们知道你竟然背叛了司马世家,九泉之下恐怕都不会原谅你。

任天翔涩然一笑:他们从小就将我送走,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的母亲是司马蓉,我的父亲是仁重远,即使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依然要比只生我而没有养我的亲生父母重要。既然他们是因司马世家的妄想而早死,我真不希望你也歩他们的后尘。

司马瑜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问:你还有什么话?

任天翔望向天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难过,默然良久方涩声道:如果你再见到小薇,请转告她,就说我这辈子对不起她,希望下辈子可以补偿,让她今生忘了我吧。

司马瑜默默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往回走,任天翔见他背影从未有过的疲惫,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痛和同情,忍不住低声道:大哥,没有我的帮助,又失去了史思明这个靠山,你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收手吧,难道你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让天下人耻笑?

收手?司马瑜苦涩一笑,淡淡道:我从小就立志为复兴家族的荣耀而奋斗,为了这个梦想我从懂事开始,就接受了严苛的训练和培养,一生不敢稍有松懈。这是传自祖先的灵魂和烙印,已经根植于2我的血脉乃至生命中,除非我死,否则决不会放弃。

望着神情冷峻的司马瑜,任天翔开始有点理解司马瑜的处境。他背负的是司马世家历代祖先的寄托和希望,他早已经是无路可退,明知道前途渺茫,也不得不以自己最大的努力,妄图去逆转天意。

那就是关押义门奸细的大帐,司马瑜指向前方一座守卫森严的营帐,平静如常地淡淡道:史朝义已将史思明的死嫁祸于义门弟子,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你们全部处决,以安各路叛军之心。

任天翔淡淡问:这也是你的决定吧?

司马瑜坦然点了点头:不错,为了帮他坐稳大燕国皇帝之位,必须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己。我不仅让他尽快杀掉刺杀先帝的义门奸细,还让他派人回范阳,取他弟弟史朝清的性命。要想做非常之人,就必须行非常之事,这是每一个乱世枭雄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任天翔心知他说的是史朝义和史朝清,也是在说他和自己。看来他已下定决心,不再给自己阻挠的机会。兄弟情在帝王梦面前,终是微不足惜。

司马瑜亲自将任天翔送到帐中,但见几名幸存的义门墨士——杜刚、任侠、雷漫天、木之舟、杨清风、小川流云等七人,均被镣铐锁在地上,他们看起来似乎没吃什么苦头,不过却已被司马瑜以家传的金针刺穴之术闭住了经脉,无法提起丹田之气,因此已与常人无异。

在司马瑜示意下,几名守卫的兵卒,将任天翔也戴上枷锁镣铐,与义门众人押在一起。司马瑜目光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就见众人眼中没有一丝畏惧。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小川流云脸上,轻轻叹道:小川君,你并非唐人,因适逢其会才无奈卷入这场跟你完全不相干的战乱。我一直视你为友,只要你说声从今往后,跟义门再无瓜葛,我可以放了你。

小川淡淡笑道:我很高兴能做司马公子的朋友,不过朋友之情怎比得上天下之义?再说我现在已经是义门弟子,终我一生都不会背叛义门。

司马瑜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望向一旁的褚刚,然后对看守的兵卒微一颔首:放开他。

兵卒解开褚刚身上的枷锁,褚刚慢慢站起身来,就听司马瑜淡淡道"你是使命已经完成,可以不必再做义门弟子了。

褚刚点点头,对司马瑜拜了下去。众人十分意外,脾气火爆的雷漫天失声喝道:老褚你在做什么?难道是我看错了你?竟然向这小子屈膝投降?

褚刚没有理会雷漫天,只对司马瑜沉声道:弟子褚刚,拜见少主。

司马瑜以主子对奴才的口吻淡淡道:这些年,你辛苦了,起来吧。

褚刚缓缓站起身来,神情肃穆地对义门众人团团一拜,沉声道:在下并非义门叛徒,而是千门弟子。数年前受主上指派,以江湖流浪汉的身份潜伏于任公子身边,是肩负着秘密的使命。今日使命完成,褚刚终于可以以真实身份面对众位兄弟。

众人面面相觑,皆感到不可思议。只有任天翔瞬间恍然大悟,以前许多想不明白之处,刹那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难怪自己遇到褚氏兄弟之后,许多事都变得一帆风顺,遇到危险也都能在褚氏兄弟帮助下一一化解,原以为是因为他们两兄弟能干,却一直想不通这么能干的两个人,怎么会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原来他们兄弟是司马世家安插到自己身边的棋子,难怪司马瑜对自己过去的行动几乎了如指掌。

不过任天翔很快又生出新的疑惑,如果褚刚是千门弟子,那这次打入史朝义身边的行动,他为何没有通知司马瑜,要是司马瑜知道一点消息,史思明岂会被儿子所杀?

任天翔正百思不得其解,雷漫天已破口大骂起来:呸!谁他妈是你兄弟?你这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家伙,居然在我们身边潜伏了这么久,竟把咱们都给骗了!

用间本就是千门所长,这有什么值得雷兄愤怒?司马瑜一声嗤笑,然后转向褚刚,淡淡问: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送出的情报有价值的越来越少?像这次针对史氏父子的行动,为何我竟没有收到你任何一点消息?

褚刚对司马瑜再次拜倒,沉声道:少主再上,弟子受命潜伏于任公子身边,原本是恪尽职守,为千门尽忠尽责。但弟子在了解义门和任公子所作所为,尤其是在经历了睢阳的噩梦之后,弟子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流了太多的血,战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所以弟子决定要帮义门、帮大唐早一天结束战乱。弟子虽然是混入义门的千门奸细,但现在我却宁肯做一个普通的墨者。我与这些义门兄弟出生入死多年,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而独活,请恕弟子背叛了千门,就让弟子依旧以墨者的身份以死谢罪吧。

帐中彻底静了下来,众人皆望向司马瑜,就见司马瑜神情从未有过的沮丧。连千门弟子都受到义门的感召而背叛,怎不让他感到失落和绝望。

褚刚转向任天翔拜倒,愧然道:不知钜子能否接受一个曾经心怀叵测的奸细?他当初加入义门根本就别有用心,但是现在,去却是真心要做一个真正的墨者。

任天翔心中终于释然,难怪睢阳保卫战、百家论道大会,以及现在这次行动中,司马瑜没有再收到褚刚任何有用的情报,原来他已经从精神上背叛了他的出身。任天翔欣慰地点点头: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完全无愧于一个墨者的身份。

得到任天翔的认可,褚刚欣然一笑,回头对司马瑜一拜:弟子褚刚,从今往后与千门再无瓜葛,请少主转复主上,就说弟子辜负了主上信任和重托,唯有与义门兄弟共求一死,以赎背叛之罪。

司马瑜不解又气愤地打量着褚刚,厉声质问:你与琴、棋、书、画等人,原本是贱如野草的孤儿,是我爷爷将你们收留养大,传你们各种技艺和武功,这世上有什么能大过养育之恩?义门给了你什么?让你不惜背叛悉心栽培你的旧主,甚至不惜陪他们送命2?

褚刚想了想,正色道:尊严,义门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严。主上虽然养育我,但是我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个奴才,在司马家我身份卑贱,唯有在义门中,我才找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尊严。说着他缓缓望向任天翔和义门众人:在义门中没有主人和奴才,只有朋友和兄弟。少主问义门给了我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平等和尊重。这种平等和尊重对出身高贵的少主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一个出身卑贱,从小就被主人呼来唤去的家奴来说,却是重于泰山,所以它值得我以性命相报。

褚刚说着示意兵卒重新给自己戴上镣铐,然后回到义门众人中间,对司马瑜淡淡道:司马家那个卑贱的家奴早已经死了,现在我是义门弟子,并愿为这个身份付出生命的代价。

司马瑜满脸铁青,盯着褚刚愣了半晌,最终冷哼道:好!我成全你!

望着司马瑜悻悻而去的背影,雷漫天抬手搧了自己一个嘴巴,对褚刚道:好兄弟,老雷没看错你,方才哥哥骂错了,现在自搧嘴巴给兄弟赔罪!

众人哄然大笑,方才的误会转眼烟消云散。杜刚想起一事,忙问任天翔:昨日司马瑜将你单独关押,对你说了些什么?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任天翔道:司马瑜要我率义门投降,我拒绝了。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任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果然不愧是咱们的钜子,没有辜负我当初选你的那一支竹签,我还怕…嘿嘿…

你怕我受不住威逼利诱,给义门摸黑丢脸?任天翔笑问。

任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愧然道:我不担心公子在威胁面前屈服,什么样的威胁能与睢阳的残酷相提并论?不过我怕司马瑜以小薇来打动公子。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公子放下一切,恐怕就只有小薇姑娘了。

听任侠提到小薇,任天翔心中一痛,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杜刚见状忙踢了任侠一脚,骂道:还在叫小薇姑娘,那是你叫的吗?小薇已经嫁给了公子,咱们早该改口叫弟妹了。

见杜刚连使眼色,任侠突然醒悟,连忙道:对对对,是我糊涂,以后我得叫一声嫂子,再不敢没大没小。

见任侠急欲岔开话题,免得自己想起小薇而难过,任天翔不禁叹道:我跟小薇虽然在睢阳已结为夫妻,但那是在上无父母之命,下无媒妁之言的特殊情况下,我不能让小薇就这么糊里糊涂嫁给了我。我要禀明母亲,重新跟小薇再举行一次婚礼,到那时你再改口叫嫂子不迟。

刚说到这,任天翔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将来,与小薇重新举行大礼的愿望恐怕永远不能实现,心中一痛。众人见他神情悲戚,想要相劝,却又不知从何开解。

帐帘撩起,辛乙低头钻入帐中,这个曾经像狼一样凶狠的契丹少年,经过几年战乱的磨砺,此刻已变得像沉稳冷定的虎一样成熟。就见他眼眶红红地对锁在地上的众人扫了一眼,怨毒地对众人道:我大哥死在你们手里,有你们为他陪葬,我非常开心。我还怕军师一时糊涂,再次放过你们,没想到任公子还真有志气,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辛乙说着一拍手,立刻有几个负责饮食的兵卒送来酒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地。辛乙指着地上的酒菜阴阴笑道:吃吧,吃完这最后一顿,你们僵在三军阵前枭首示众。我将亲自操刀,以告慰我大哥在天之灵。

任天翔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但见众人神情坦然,没有任何一丝畏缩或恐惧,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一个身材略小的墨士身上,有些抱歉地道"小川君,你本不是唐人,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卷入这场战乱,并因之而送命,这实在是令人惋惜。

小川流云不以为意地笑道“公子言重了,我虽不是唐人,但已是个墨者,墨者的精神并不因国籍的不同而有异,作为一个墨者,能为自己的理想而死,那是死得其所,了无遗憾!”

任天翔见小川这般洒脱,忍不住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痛痛快快畅饮一顿,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要做一个维护阴间公平公正的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