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你们老祖宗造成如此大失误的那只恶鬼,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司徒月波习惯性地绕着她的头发,将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钟旭愣了愣,摇头,心烦意乱地应道:“我如何知道,难道你们没有把他就地正法?”

“当时,被他趁乱逃到了人界。”司徒月波淡然说道,“事后我派了不少人手去追捕他的下落,却总是被他逃脱。这个狡猾的逃犯,在人界蛰伏了数百年,暗自蓄积力量,当他自以为冥界已经放弃对他的追捕时,他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四处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啊?”钟旭不由惊叹,“那恶鬼居然如此能耐?”

“没有及时除掉他,是我的失职。”他深深叹了口气,继而嘴角一扬,“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他最终还是栽在了你爷爷手里。”

“我爷爷?”听到他居然提到这位从未谋面的亲人,钟旭顿觉诧异无比。

“是啊。”司徒月波点点头,“至于这段旧事,说来话长,以后让你爷爷奶奶亲自告诉你吧。总之,仅仅这一只脱逃的恶徒,便惹来了天大的乱子,如果冥界所有跟他一样的鬼物都跑了出去,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会怎么样。

“明白这一点之后,你认为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说罢,他又自嘲般地笑道:“人类不是总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呵呵,虽然这话放在我身上有点勉强,不过,既然做了冥王,该承担的责任,理当一肩挑起,推脱不得。”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换作自己,也定会作出与他相同的举动罢?!

责任,责任,什么都是责任!

多可恨的词语!

可是,恨又如何呢?该做的,终究还是要做,没有任何借口逃避。

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海啸般扑来,将她淹没得彻彻底底。

如果,他不是冥王,那有多好……

钟旭的脸,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沾湿了他的前襟。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呢?”司徒月波捧起她的脸,亦嗔亦笑,“做了冥王,并不代表着要你永远守在冥界,你可以在两界自由来去,可以变化成任何生物,可以体验完全不同的经历。像我,除了人类,还曾化作飞鸟,走兽,蚂蚁,等等等等,多有趣。不过,始终还是做人类比较有意思,虽然辛苦一些,却总有许多意外的收获。”

“蚂蚁?”钟旭吸了吸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渺小的动物,怎能与他联系上?!

“很多年前,我的确曾化成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撇撇嘴,“不过在一个月内我被人踩死了七次,后来便作罢了。唉,对于‘渺小’的生命,人类总是不太在意的。”

呼风唤雨,生死在握的冥王,竟有这样“不俗”的经历,想象他变成蚂蚁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样子,钟旭啼笑皆非。

这个小小的插曲,到是触动了她的又一桩心事。

“我想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是怎样的。”她直起身子,草草擦了擦脸,“跟你这么久,我不能连自己的老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看了那么久的一张脸,司徒月波的脸,其实并不属于他。

如果就要分开,那么这就是她对他最后的要求。

“太久了……”他挠了挠头,“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

“你……”钟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有人会糊涂到把自己的模样也忘记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轻轻摁住她的肩头,慎重地说:“未来的时日,你要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冥王,至于要做些什么,自会有下属一 一呈报给你,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比较繁琐,日子久了,便熟悉了。啊,还有,这件东西,你收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一翻,一卷画轴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手里。

“这是……”钟旭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发楞。

“现在是将军射月图。”他将画轴递到了她面前,“以后便不是了。”

“这张画怎么在这里?”钟旭迟疑地接过画轴。

“当看到你在拍卖会上对这幅图情有独衷时,我便知道,你已够资格接替我的位置了。也提醒我,是时候进行最后的步骤了。”

“什么……什么意思?”钟旭糊涂了,这普普通通的一幅古画,莫非还藏有什么玄机?

他磨挲着光滑的卷轴,笑道:“这幅画,是历任冥王的专属品。也只有冥王才能把这幅图看完全。”

“看完全?”

他神秘地一笑:“普通人只能看到那棵树,却看不到那一树红花。”

“是吗?”听罢,钟旭马上动手,要展开画轴一看究竟。

“等等。”他按住了她的手,“天亮了再看吧。”

钟旭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画,好一会儿,点头作罢。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抬起头,出神地凝视着天际的圆月,和依然飞舞的流光。

钟旭却没有那个兴致欣赏天空上的美景,只紧紧抱着画轴,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他便不见了似的。

“该做的,总算快做完了……”

隔了很久,他低下头,自言自语。

随后,他转过脸,微笑:“在他启程回国的前一天,我取他而代之。现在,也是时候把真正的司徒月波送回去了。”

钟旭的脸,赫然变了颜色。

“呵呵,但愿这家伙能应付那些成堆的工作。”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我可帮他们司徒家赚了不少呢,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看他的模样,轻松若闲话家常,对于即将到来的变故,他的心里仅仅是充满了“胜利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庆幸吗?一点放不下的东西都没有吗?

她真恨不得钻进他的心里看个清楚。

这个心深似海的男人。

良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并微微皱起了眉:“留下你一人,我终是不放心的。”

那就不要走啊!

此话已到嘴边,却被钟旭吞了回去。

“虽然不能给他不朽的生命,”他拉起她的双手,放到唇边,停顿了许久,“但是,至少能让他拥有我的记忆,能让他,代替我记住你……”

“你胡说什么?”这回钟旭的反应到是出奇得快,未等他说完,她已然猜到了他的用意。猛然抽回双手,她又急又气地打断了他的下文,“为什么要这样?记忆是货物吗?可以随便送给别人吗?”

她气愤的样子让他略略一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此,你们……仍然可以续夫妻之情。”

“不必了!”她断然拒绝,咬牙切齿道:“娶我的,不是那个司徒月波,而是你这个不是人的王八蛋!我不管你有没有以妻子的身份看待过我,我永远只有你这一个老公,就算别人与你一模一样,也无法取代!”

他一愣,似悲又似喜的火花从眼神里一闪而逝。

“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呢。”他无奈地看着神情坚决如铁的她,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痛无比的样子。

水波一样的光华,随着他手腕的运动,不停流转。

月光下的黒曜石,今夜分外美丽。

钟旭怔仲地盯着它,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以前,每粒珠子上都是有眼睛的。”他发现了她注视的目标,晃了晃手腕,抚摸着那十九粒黝黑的石头,“可是,现在只剩一粒了。”

“为什么?”她并不以为石头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能自行起变化。

“因为我的力量已经接近完结啊。”他不以为然地解释着,“等到它有了新主人,所有的眼睛又会回来的。这串黒曜石,其实就是我们冥王的王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些漂亮的眼睛越来越少,那么就该是你寻找接班人的时候了。不过,依你的情况,就算再过五千年,恐怕上面的眼睛也不会少一只的。”

黒曜石?王冠!

真是个惊人的定义。

这么一串看似普通,在街边随便都能买到的石头,竟会是冥王的标志?!

“不用那么惊讶。”他把手放到把钟旭的下巴,往上一托,合上了她张大的嘴,笑道,“不是任何一顶王冠都是富丽堂皇的,冥王的权利,跟他的王冠一样低调,毫无张扬的必要,明白吗?”

“我明白。”钟旭点点头,看定他,挤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低调内敛,你一贯的作风。但是,却总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霸气,一如黒曜石的光彩怎么也不能被黑夜掩盖一样。呵呵,你们很像。”

“哈哈,跟我跟得久了,自然就像我了。”他笑着揽住了她。

钟旭把头一偏,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笑声,爽朗如昔,而她自己的笑容,却渐渐散去。

“你,什么时候……走?”一个走字,在她的喉咙里徘徊了许久,艰难地跳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