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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李洺然却越看越觉得自己的长相,缺乏气势,也没有男子气概。身上这件白色锦袍,虽衬得他风光霁月,气质却太过温和,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也不够沉稳。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蹙起了眉,床上这几件衣袍都是浅色系,他总觉得钟姑娘那样的美人,想要的应该是能够给她安全感的人。

  他思忖了片刻,吩咐一旁的小厮道:“你把那件墨蓝色衣袍拿出来。”

  他的贴身小厮安福皱着小脸,将衣柜里那件墨蓝色锦袍取了出来,还不往嘟囔道:“少爷明明穿什么都好看,干嘛这么折腾?只是去赏花而已,又不是去幽会姑娘。”

  李洺然向来没什么架子,安福胆子也大,什么都敢说,听见“幽会”两字,李洺然耳尖有些发烫,他敲了一下安福的脑袋,“你懂什么。”

  见主子一副被戳中心事的跳脚样,安福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上巳节时,他请了假,并未跟李洺然一块出府,是以,他并不清楚,自家主子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更不清楚,郑氏举办宴会的真实目的。

  安福心里跟被小猫挠了似了,好奇道:“公子真要去幽会姑娘?”

  李洺然一张秀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自打他得知母亲举办宴会的目的后,他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妥,毕竟这事钟璃并不知情,也不知她知晓了此事后,会不会心生反感,他甚至曾义正言辞地要求母亲取消宴会。

  帖子都已发了出去,郑氏自然不可能听他的,前几日,他心中一直很煎熬,直到这两日,被郑氏“劝了劝”才想通。

  这会儿见安福胡说八道,他连忙压低声音警告道:“你休要胡言乱语,莫要污了姑娘家的清誉。”

  他还是头一次这般生气,安福吓得连忙闭住了嘴巴,还连忙保证再也不敢了。

  李洺然的神色这才缓和些,他看了一眼沙漏,见距离约定的时间没剩多久了,连忙换上了这身墨蓝色衣服,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件衣袍后,他瞧着起码稳重了些。

  李洺然总算满意了几分,想了想,又拿了把扇子,敲了敲安福的头,“走吧。”

  安福年龄不大,被敲后,小脸又皱了起来,只觉得今日自家公子怪怪的。

  刚走到院中,李洺然又觉得不妥,京城那些个纨绔子弟,都爱拿扇子,万一钟姑娘误会他不正干怎么办?不成不成。

  他将扇子塞到了安福怀里。

  安福一脸麻木,时不时偷瞄他一眼。

  李洺然又想起了钟璃,一想到一会儿就能瞧见她,他一颗心就止不住地怦怦乱跳,耳根也莫名有些发烫。

  就在他思索一会儿见了钟璃,该如何装作偶遇,如何打招呼时,院中却突然闯进来两个持刀的锦衣卫。

  李洺然有些懵。

  小厮也跑了过来,两股战战道:“少爷,小的实在拦不住,他们有令牌在身,说要请您协助办案。”

  李洺然勉强稳住了心神,正欲打算问清缘由时,就听身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笑道:“还请李公子,陪我们走一趟吧。”

  后花园,李洺倩已经带着钟璃和顾知雅走到了假山一侧的花圃旁,这里种的仅有牡丹和芍药,牡丹此刻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异常漂亮,一朵朵都骄傲地挺着胸膛,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比起牡丹,钟璃更爱芍药,目光也不由落在了芍药上,墨绿色的绿叶,簇拥着纤细的枝干,枝顶则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芍药,有白色、粉色、红色、紫色,甚至还有复色。

  园内最多的是粉红色的芍药,芍药的花期比牡丹晚十几日,此刻一朵朵芍药尚未完全开放,似害羞的小姑娘,低敛着眉。

  仔细瞧,花骨朵上还有一些晶莹剔透的水珠,见钟璃瞧得认真,李洺倩笑道:“今早上丫鬟才刚浇过水,等会儿太阳再大些,水珠就该蒸发了。”

  钟璃道:“伺候花草的丫鬟肯定很用心,枝叶都被一一修剪过。”

  李洺倩嘿嘿笑道:“她们确实很用心,哥哥爱花,特意叮嘱过丫鬟,要用心伺候,别看我哥呆呆的,有时可威严呢。”

  钟璃脑海中也不自觉浮现出了李洺然呆呆的模样,她有些忍俊不禁。

  李洺倩见好就收,又提起了芍药。

  芍药被誉为“花相”,自古就被称为爱情之花,这也是李洺倩将她带来此处的原因。见钟璃也爱花,李洺倩越发觉得她跟哥哥很般配,若真能成亲,定能琴瑟和鸣。

  顾知雅之所以跟来,可不是为了赏花,见两人都欣赏起了芍药,她不由蹙了蹙眉,比起芍药,她更喜欢牡丹的美艳和饱满,只觉得这是一种艳压群芳的尊贵。

  她看了会儿牡丹,见两人还在赏花,心中有些不耐烦。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李洺倩这个模样,并不像要带钟璃幽会情郎啊,难不成是因为她在,才有所顾虑?

  她眼珠转了转,笑道:“我需要去更衣一下,你们先赏着,我一会儿再来。”

  碍着有外人在,钟璃今日并未故意戳她痛脚,闻言,微微颔首,李洺倩连忙喊了丫鬟,让丫鬟带她去的。

  这时,安福却急匆匆跑到了凉亭内,将李洺然被锦衣卫带走的消息,告诉了郑氏。

  郑氏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什么?好端端的,锦衣卫怎么会将他带走?你们一个个是傻的吗?不知道护着你们少爷?”

  安福苦着小脸道:“他们说是请少爷协助办案,少爷推辞不过,便随他们去了,少爷还不许小的惊动您,小的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理应告诉您。”

  实在是那两个锦衣卫虽瞧着客气,态度却很强硬,安福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郑氏不由皱眉,“他一个书生,能协助办什么案?你快往卫所跑一趟,将此事告诉侯爷。”

  郑氏越想越着急,偏偏她一介妇人也不好直接去要人,京城谁都知晓,锦衣卫最是不好惹,万一给她一个妨碍办案的罪名,就不好了。

  二太太也有些诧异,不明白锦衣卫怎么会突然带走李洺然,见郑氏急得不行,她连忙道:“你别担心,我也派丫鬟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三爷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有他在,他那些个属下定然不敢胡来。”

  郑氏这才想起她好歹是裴邢的嫂子,甭管亲的表的,只要她肯出面,裴邢怎么也会给两分薄面。

  郑氏不由松口气,感激地抓住了二太太的手,再三道了声谢。

  二太太心中其实很没谱,也不知道裴邢会不会给她这个面子,不过她既然在场,这个忙肯定得帮,她赶忙给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走了一趟。

  郑菲凌也跟着劝了劝姑母。

  表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平日都是在国子监读书,也就休沐时会回府,郑菲凌隐约猜到了裴邢在滥用职权。

  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男人,得知此事后,她对裴邢莫名升起的异样情绪,彻底消失不见了,甚至有些同情钟璃。被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盯上,也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另一边,李洺倩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哥哥,她还以为,他是临到跟前又退缩了,忍不住在心底将他臭骂了一顿。

  她也没再管他,专心陪钟璃赏起了芍药,她性子活泼,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笑起来右边脸颊上还有个小梨涡,十分讨喜。

  钟璃还挺喜欢她,两人相处得十分和谐。

  在镇北侯府时,钟璃很少这么放松。毕竟,顾知雅心思深沉,颇有心机,还总是高高在上,顾知晴性子虽和善,却包藏祸心,跟她们相处时,钟璃自然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会儿顾知雅不在,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聊了许多话题,李洺倩还笑眯眯提出了邀请,“端午节时,咱们一起去看赛龙舟好不好呀?到时可以喊上我表姐,她性子很好相处,我记得,她还挺欣赏你的,上巳节那日,跟你聊了好久。”

  距离端午节还有一段时间,她应该没什么事,钟璃含笑应了下来,“好呀。”

  她没什么朋友,李洺倩和郑菲凌教养都极好,也不是那种会背地捅刀子的人,钟璃也挺乐意跟她们交往。

  毕竟多个朋友也没什么坏处。

  顾知雅归来时,她们两个又聊起了芍药,见根本没什么年轻男人过来,她不由抿了抿唇。

  因为李洺然被锦衣卫请走的事,郑氏也没了心思招待贵客,好几位夫人都听到了安福的话,此刻,也没再赏花,围着郑氏好生宽慰了一番,随后便识趣地提出了告辞。

  等李洺倩带着顾知雅和钟璃返回凉亭时,园子内的贵客,基本全离开了。

  李洺倩隐隐察觉到了不对,见母亲面色苍白,她快步走到了凉亭内,这才得知哥哥竟被锦衣卫请走了。

  她一张小脸也有些白,郑菲凌连忙将她拉到了身侧,“你别怕,表哥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好在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很快就回来了,她道:“奴婢已经见到了秦大人,秦大人得知此事后,让人问了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昨日少爷归府时,曾撞见过一个江洋大盗。如今锦衣卫正在捉拿此人,他们确实是在请少爷帮忙,说等少爷帮忙画完那人的画像,便能回府,夫人不必担心。”

  郑氏这才松口气。

  二太太也笑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郑菲凌却一个字都不信,她忍不住看了钟璃一眼,钟璃神色如常,根本没多想。

  二太太又坐了会儿,见李洺然依然没回府,她瞧了一眼日头,适时提出了告辞。

  郑氏想留她们在府里用午膳,被二太太拒绝了,她笑道:“就不叨扰了,反正两个府邸离得很近,以后可以随时过来赏花。”

  郑氏亲自将她们送出了府。

  李洺然正一脸懵逼地坐在书案前,他昨日回府时,是走着回来的,路上遇见过不少人,鬼知道哪个是江洋大盗。

  他一时之间,根本回忆不起那些人的相貌,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画,一想到钟璃,他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怎么这般倒霉。

  武安侯之前在练兵,得知此事后,已是一个时辰后,等他寻过来时,李洺然已被放了回去。

  李洺然一回府,就被郑氏请到了后院,郑菲凌和李洺倩都陪在她身侧。李洺然扫了一眼,发现赏花的人,确实都离开了,神情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

  郑氏忍不住道:“这帮锦衣卫也是,找你帮什么忙?你画出来没?”

  李洺然摇头,想起裴邢,脸上才多了一丝笑,“韩王瞧着不好相处,还挺仗义,得知我被锦衣卫请去后,就让人将我送了回来,说来也挺惭愧,我竟是一点忙都没帮上。”

  见表哥脸上的神情很是自责,郑菲凌莫名有些同情他。难怪姑母最放心不下他,这般纯善的性子,当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倒是李洺倩哎呀了一声,“你呀,别总韩王韩王的,都说他更喜欢别人喊他三爷,日后,当着他的面时,你可别再喊韩王了。”

  李洺然怔了一下,随即才明白,裴邢为何不喜欢旁人喊他韩王,肯定是因为,会回忆起他那英年早逝的父王吧?

  他一时有些唏嘘,没料到,似裴邢那般不羁的人,竟也有软肋。

  钟璃回到摘星阁时,已经午时,秋叶和夏荷赶忙迎了出来,两人脸上皆带着笑,秋月没能存住气,喜滋滋道:“姑娘,上个月水墨阁的盈利出来了,您猜猜咱赚了多少?”

  李掌柜做事很认真,每日会算一下当日的盈利,这不,才刚初一,不仅将上个月的账本送了过来,连赚的银子也一并送了过来。

  “多少银子?”

  见她们这么高兴,钟璃心中也多了一丝期待。

  “您自己看!”秋月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了钟璃。

  钟璃也有些惊喜,“一百两?”

  夏荷笑道:“不止,掌柜的还留下十八两碎银子,当做零钱,拿来找贵客。一共赚了一百一十八两。”

  满打满算开业也才三十五天,钟璃本以为最多赚七八十两,谁料竟赚了这么多,她不由笑弯了眉眼,“这么多呀!”

  秋月也很激动,“确实这么多,不过李掌柜说了,这个月生意之所以好,是因为咱们有买一赠一的活动,等到下个月肯定没这么多,让您做好心理准备。”

  钟璃心中有数,笑道:“就算有赠品,盈利能破一百两,也很厉害了。”

  她将这一百两收了起来,想到等客栈开张,赚的肯定不止这点,她心情都明媚了几分。

  “承儿呢?”

  平日她出府归来时,小家伙一准儿跑了出来,这会儿竟迟迟没有动静。

  秋月笑道:“刚刚跟小香他们在院子里玩,才进屋,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玩躲猫猫。”

  钟璃去他房中瞧了瞧,三个小孩正跪在地毯上玩七巧板,他们拼得很专注,钟璃进来时,都没听到,还是听到丫鬟请安的声音,小家伙们才抬起头。

  承儿最先反应了过来,“嗖”地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姐姐回来啦!”

  钟璃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他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去看秋月和夏荷,见两人手中没拿好吃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钟璃笑道:“姐姐是跟二婶她们一道出去的,不方便下马车,才什么都没给你买,下次出门,再给你买好不好?”

  承儿很好哄,小鸡啄米般点头。

  钟璃陪他们用完午膳,才继续去研制解毒丸,之前她的银子都拿去买了药草,这几个月,她陆陆续续研制了上百颗,她让秋月去街上买了十几个小瓷瓶,一个小瓷瓶里装了十颗。

  她曾想过要不要开个新铺子,考虑到药物铺子并不好开,钟璃打算改日去神秘药铺一趟,看看他们肯不肯收药丸。

  当初软骨散就是在他们那儿买的,没买多少就花了一百两银子,这解毒丸,他们若肯收,就算价格便宜,怎么也比卖给寻常店铺划算。

  今日忙了一天,钟璃多少有些累,晚上,泡澡时,她便多泡了会儿,热水总能令她解乏,她泡了许久,热气将她的肌肤蒸得粉嫩嫩的。

  她靠在浴桶内,闭上了眼,纤长卷翘的眼眸,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因脑袋后仰,修长的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线条,再往下是更美的雪峰。

  裴邢没料到,进来时会瞧见这一幕,心底的火,都变成了另一种火,眼眸也随之深邃许多。

  钟璃根本不知道他来了,他走路向来没声音,她正闭目思考着解毒丸的事,也没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就在她疑惑秋月怎么还不进来添水时,她突然听见了裴邢的声音,“你倒是会享受。”

  男人的声音又冷又硬,讽刺意味很浓。

  钟璃吓了一跳,根本没料到,他会再次过来,还是在她沐浴时现身。

  她心脏重重一跳,脑袋都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已伸手拿起了一旁的布巾,挡在了胸前。

  裴邢冷冷盯着她,因为她防备的动作,他眼底的冷意都加重了一分。

  这几日,他心中始终窝着一团火,按照他以前的脾气,谁敢让他这么不爽,他早弄死了,唯独对她,恨得牙痒痒,却愣是没动她一分。

  他甚至升起过,再也不理她的念头,她不是想要好聚好散,那就彻底散掉,看她会不会再求到他身上。

  今日却没能存住气,脚也好似不听使唤,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摘星阁。

  钟璃心中无端有些慌,“三叔,您怎么来了?”

  裴邢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明日就将自己嫁出去?”

  才刚说完跟他好聚好散,就巴巴去见李洺然,当他裴邢是死的不成?

  钟璃被他问得有些懵,根本没懂他为何这般质问。

  她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少女这个模样,落入裴邢眼中,像极了在默认,他险些气乐,他走过去,狠狠捏了一下钟璃的脸,声音冷得瘆人,“你想都别想。”

  他力道很大,钟璃被他捏得腮帮子一阵发酸,生理泪都险些坠下来,她也有些恼火,“三叔这是什么意思,不肯好聚好散吗?”

  她说着,声音不由冷了几分,“三叔是救了我不假,我也说过愿为你做牛做马,但那是曾经,我若知晓,你那般对待承儿,我就算毒发身亡,也绝不去求你!”

  这段时间,他帮她不少,按理说,钟璃不该这么愤怒,可她控制不住,如今她对整个镇北侯府都厌恶至极,不论是蛇蝎心肠的顾知雅,还是虚伪至极的萧盛,抑或卑鄙无耻的顾知晴,都令她作呕。

  她原本并不厌恶裴邢。可是一想到他的冷眼旁观,她就止不住的心冷,承儿才那么一点大,难道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她真的没办法再若无其事跟他亲热。

  她冷冷盯着他,努力维持着仅有的骄傲,对上他泛着凉意的目光时,她不自觉轻颤了一下,下一刻却又挺直了背脊。

  瞧见她这个模样,裴邢深吸了一口气,嘲讽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对待承儿了?是不该找神医帮他医治?还是不该调查这件事?”

  他说完,就死死攥住了她的下巴,“行,你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管。”

  他说完拂袖就要离开,钟璃心中猛地一跳,既震惊又无措,她对他多少有几分了解,他根本不屑撒谎,所以,当初的事,他真的一无所知,如今,竟还在帮承儿寻医?

  动作比大脑快一分,反应过来时,钟璃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袖。

  “松手。”裴邢冷声道。

  钟璃手指轻轻颤了颤,“我、我不知道。”

  她声音小小的,满是懊恼,“三叔,我不是故意的,那日您不肯说,我、我、我以为您是偏向了顾知雅。”

  她的解释,并没有令裴邢高兴多少。一想到她那句好聚好散,他就胸闷得慌,心底的邪火也再次冒了出来。

  见她拉着他不撒手,他恶劣地笑了笑,“怎么?误会解除了,又想被三叔艹了?”

  他这话实在难听,钟璃有些愕然,只觉得气血上涌,小脸也瞬间白了起来,她气得险些咬破唇,好想踹他一脚。

  她收回了手,神情也冷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指了指室外,颤着声音道:“滚。”

  裴邢纯粹是嘴贱,说完那话,他眼中不自觉就闪过一丝懊恼,对上她气得发抖的指尖时,心中的懊恼又加重一分。

  他站在原地没动。

  他骄傲惯了,还从未向谁道过歉,这会儿只木然盯着她,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自然收不回来。

  他隐隐有些不自在,还未想好该如何措辞时,钟璃就一把将布巾砸在了他身上,冷声道:“滚出去!”

第39章 情敌(二章合一)

  明月高悬, 银辉落了一地,池塘内的鱼儿不甘寂寞地游动着,荡起阵阵涟漪。

  直到狼狈地回到幽风堂, 裴邢都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真听话地滚了出来。

  就很邪门。

  他一脸郁闷, 神情也不似之前的冷厉, 反而憋屈至极,秦兴偷偷瞄了他一眼, 莫名觉得自家主子是在钟姑娘那儿吃了瘪。啧啧啧, 多神奇, 都放下身段求和去了, 竟又被赶了出来。

  察觉到他泛着凉意的目光, 落在了自己身上,秦兴立马挺直了背, 眼观鼻鼻观心, 眼中的好奇也全收敛了起来。

  裴邢:“滚吧,少杵这儿碍眼。”

  秦兴摸了摸鼻尖,打算依他所言,滚走时, 又听自己主子制止道:“等一下。”

  “主子还有何吩咐?”

  裴邢盯着他看了两眼, 本想问问他怎么跟人道歉合适, 临到跟前, 又莫名觉得丢人,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滚吧。”

  秦兴早就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退下去前,想到主子的怪脾气, 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钟姑娘性子好,心也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子若是与她闹了矛盾,可以多哄着点。”

  他说完,也没敢多留,谁料,还是听到了主子的嘲讽,“你对她倒是了解。”

  这话秦兴根本没法作答,清楚主子纯属迁怒,他麻溜退了出去。

  裴邢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只觉得头大,他转身入了内室,越想越不爽,是她误会他在先,他不过讽刺一句,她倒先受不了了。

  他实在懒得再想这事,干脆拿起一侧的公务看了起来,半天也没看下去一个字。

  他又冷着脸,站了起来,对秦兴道:“将珞瑜喊回来,让小七代她守会儿。”

  珞瑜很快就被喊了回来,她平时一直躲在暗处,尽心守着钟璃,每次裴邢过去寻钟璃时,她都会自觉离远点,是以她并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主子拂袖离开时,脸色很冷。

  珞瑜自然清楚两人是再次闹了矛盾,她实在不知主子喊她作甚,她一路速度很快,直到靠近幽风堂后,才木着脸,放慢速度。

  拖延自然不可取,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随即便单膝跪地,抱拳问安,“珞瑜拜见主子。”

  裴邢已不再折磨自己,他没再看书桌上的案牍,身体后仰,靠在了太师椅上,随即便让珞瑜汇报了一下钟璃的喜好。

  珞瑜回忆半晌,根本不清楚钟璃喜欢什么,对美食,她好像没有特别钟爱的,唯一喜欢的糕点,还是她亲手做的,面对漂亮衣物和首饰时,反应好像也淡淡的,想到今日,得知赚了一百两银子时,她的笑容很明媚,珞瑜肯定道:“银子。”

  银票裴邢手头倒是有不少,银子却不多,将珞瑜赶走后,他干脆让秦兴去准备了一万两银子,足足装了十大箱子,裴邢打开一箱瞧了一眼,里面的银子皆是十两一个,足足一百个银锭子,亮闪闪的,也没啥好看的。

  虽搞不懂她的喜好怎么如此清新,他也没评价,只摆摆手,道:“让人给她抬去。”

  这个她,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指的是钟璃。

  秦兴有些纳闷怎么突然给她送银子,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他们俩是因为银子闹翻的,毕竟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也就自家主子这等财大气粗的,才不把一万两放在眼中,寻常人家穷尽一辈子,也未必能摸这么多银子。

  他也没多想,派小六和小七一箱箱给她抬了过去。

  钟璃这会儿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她自然清楚裴邢那张嘴向来吐不出好话来,若真因此气坏身体,才是真傻。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就安置了,今日又是赏花,又是制药的,钟璃多少有些疲倦,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却隐约听到了敲击声,钟璃是被惊醒的,她坐起来时,夏荷也走了进来,她连忙掌了灯。

  主仆二人皆看向了密道的方向。

  动静是从密道内传来的,夏荷道:“会是三爷吗?”

  钟璃拧了拧眉,裴邢从未走过密道,他向来将摘星阁当成他自己的地方,想来就来,根本不会委屈自己走密道。

  钟璃觉得不像是他,她精神都紧绷了起来,甚至在想,密道有没有可能被外人发现。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响起了敲击声,敲完四下便停了下来,显然是裴邢那边的人。

  钟璃有些心烦,没让夏荷打开密道,本以为那边会识趣的离开,谁料片刻后,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十分清晰。

  钟璃按了按眉心,只得让夏荷打开了密道门,密道内,站着的依然是之前那两位黑衣少女,两人白皙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层薄汗,身侧竟足足摆着十来个箱子。

  夏荷有些惊讶,目光在木箱上停留了一瞬,不知道三爷怎么让人送来这么多东西。

  见门总算开了,两个少女松口气,她们连忙行了礼,随即就往里抬进来一个箱子,钟璃更加头疼了,她披上衣衫,下了床,拦住了她们的动作,“你们抬回去。”

  两个少女对视了一眼,比起钟璃,自然是裴邢更加可怕,两人继续闷头往里抬,又抬了一箱子,钟璃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烦躁,“我让你们别抬了。”

  她声音冷冽,可见是真不想要。

  夏荷上前拦住了两人,“十个箱子,全搬进来,室内估计要摆得满当当的,连落脚的地都没有,我们姑娘夜里怎么下床?”

  她这话一落,两个少女才有些迟疑,毕竟每个箱子都装着一千两银子,重量可不轻,她们走后,单靠丫鬟确实不好抬。

  小七脑子灵活些,不像小六那般沉默寡言,提议道:“那先放在密道里?钟姑娘若嫌碍事,留一箱就行,其他的可以兑换成银票。”

  小六拉了拉小七的衣袖,这是怕她万一说错话。

  钟璃听到“兑换成银票”时,不由蹙眉,她隐约有了猜测,为了验证猜测,打开箱子瞧了瞧,随即便被白花花的银锭子晃花了眼,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更冷了几分,他说完羞辱的话,不肯道歉,反而拿钱砸人。

  太气人了。

  钟璃又深吸了一口气,“抬走!”

  少女紧绷着小脸,脸上的神情冷得几乎掉渣,与裴邢冷脸的样子,莫名有些相似,小六和小七,心中都不由颤了一下,竟是不敢再违抗她的命令。

  等两人将这两箱银子抬走时,钟璃又道:“告诉你们主子,以后什么都不必送来,你们俩也不必再来,来我也不会再开门。”

  她说完,“砰”地一声就关住了门。

  小六和小七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有些凝重,小六忍不住斥责道:“都怪你,提什么银票,将人惹恼了吧?”

  她那张常年没什么情绪的脸庞显得异常严肃。

  小七摸了摸鼻尖,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懊恼,她总觉得归根到底是主子的错,可惜她不敢说,只得讪讪摸了摸鼻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小声商量起怎么办,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抬了回去。

  密道内漆黑一片,她们只拿了一盏灯,边拿灯,边抬箱子,哪怕自幼学武,这会儿也累得哼哧哼哧的。

  裴邢向来睡得晚,两人敲响密道门时,他正在想事情,听到动静,让秦兴开的门。

  见她们又将箱子抬了回来,裴邢挑了挑眉,两个少女壮着胆子复述了一下钟璃的话,见主子的脸,越来越冷,她们吓得一缩脑袋,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秦兴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明白,银子并非是钟姑娘主动要的,难道主子是为了讲和,才送的银子?

  他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夜色如墨,天上的星星不知疲倦的闪烁着微弱的光,整个摘星阁寂静极了。

  钟璃莫名觉得透不过气,让夏荷打开了支摘窗。一阵微风涌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发丝,钟璃伸手理了理发丝,呼吸着新鲜空气,她糟糕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她没再去想今晚的事,吹了会儿风,就上了床,毕竟明日她还有许多事要忙,不仅要给老太太请安,还得跟顾知雅打交道,甚至还要出府一趟。

  钟璃实在没精力生气,她也不允许自己陷在糟糕的情绪中,她逼迫自己闭上了眼睛,逐渐将裴邢那张脸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第二日,钟璃服侍完老太太,跟二太太说了一声,就出了府,她今日出府,不仅带上了秋月,还带了好几个护卫,到了店铺后,她从后门,又换了辆马车,才前往神秘药店。

  这个神秘药店,其实不止是药店,它不单卖各种毒药解药,只要出价高,他们还会接一些旁的活,钟璃还曾试图在这儿打听过薛神医的下落,可惜她手上银子不多,没能请动他们。

  这个店没有店名,从外面看,就是个茶馆,店内摆着几张桌子,几把椅子,里面的布置也很简单,唯有墙壁上挂着两幅画,一幅画的是美轮美奂的落日美景图,一幅则是中规中矩的山水画。

  此刻,柜台内的年轻人正在闭目养神,他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神情略显慵懒。

  这个时辰,旁的店铺也才刚刚开张,店内并没有旁的客人,显得有些清冷。

  钟璃是刻意这个时间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开人群。

  她将大部分护卫留在了外面,带着秋叶和一个身手最好的护卫走了进来。

  她想与对方做一笔长期生意。

  她每个月都可以送来解毒丸,不止解毒丸,毒药也可以送来,价钱自然得好好协商一下,秋叶和夏荷都不懂草药,对草药的价格也一窍不通,钟璃才亲自跑了过来。

  得知她的来意后,年轻人清醒了一分,上下打量了钟璃一眼,少女虽戴着帷帽,周身的气度却根本遮掩不住,一瞧就是哪个府邸的贵女。

  一般的贵女又岂会研制解药,年轻人姿态散漫,并未太上心,只淡淡问了一句,“姑娘想卖什么解药?”

  他们倒也收过解药,低价收,高价卖。

  由于是初次合作,钟璃没提毒药的事,只让秋月将解毒丸呈了上来,这些解毒丸一共十几瓶,种类有五种,有解蒙汗药的,也有解巴豆的,最厉害的一种,可解好几种毒药。

  年轻人闻言,才接过小瓷瓶瞧了瞧,每个小瓷瓶里都装着十枚药丸,上面还贴心地写了解药的名称,一手簪花小楷倒是极为漂亮。

  他打开一个嗅了嗅,闻着确实像是解毒丸,不过具体是不是,还需要医师验证,得知钟璃愿意定期送来解药时,他神色才稍微认真点,只道:“您先去包厢候会儿吧,解药需要让医师验证,若是真的,咱们再谈价格。”

  这个要求很合理,钟璃便去了二楼的包厢,珞瑜昨日闯了祸,刚被惩罚完,隐在暗处的她,得知钟璃有意跟自家店铺做生意后,不由打起了精神。

  钟璃进了二楼后,她才现身,瞧见她,年轻人精神一振,“珞瑜?你怎么在这儿?”

  珞瑜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儿有信鸽没?我给主子传个信。”

  裴邢此刻,正在上早朝,前段时间,周边两个小国兵戎相见,一时生灵涂炭,有不少难民逃来了大晋,有意在大晋定居,对这批“异国难民”的处置问题,成了一大难题。

  朝中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理应驱赶出去,另一派则持相反意见,主张收留这些难民,一是彰显大国国威,二是可以将其放在合适的岗位,令其为大晋卖力。

  一个问题,争论半晌,皇上被吵得脑壳都疼了,本想让裴邢给点建议,见他在明目张胆地神游天外,一时有些好笑,他便也没再问他。

  皇上淡淡道:“主张收留的,先拟个章程出来,如何收留,怎么重用,都是要面对的问题,先私下理清楚,此事明日再议,众爱卿若无事再奏,今日便先到这儿。”

  他看似温和,实则强势,大臣们自然不敢反驳,大家也无事再奏,太监高声说完退朝后,众人便依次退了下去。

  皇上让人将裴邢喊到了乾清宫,他一直让人关注着裴邢,自然听说了裴邢亲自挑选漂亮衣物的事,连他让人选首饰的事也有所耳闻。

  裴邢并未出入过烟花之地,也没听说跟哪个姑娘纠缠不清,他便以为,裴邢是宠幸了身边丫鬟。

  皇上先说了一下去天坛,祈求膏雨的事,随后才说起他的私生活,“身在皇家,也不讲究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必须是嫡子,你身边那丫鬟,若真喜欢,不若提拔成侍妾,这样,她若万一有了身孕,也名正言顺。”

  见他竟提起了这个,裴邢不由蹙了蹙眉,他自然不可能跟他说钟璃的事,只敷衍了过去。

  皇上也不好干涉他的事,提点完,就让他退了下去,裴邢走后,皇上才叹口气,他身边的安公公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不必担心韩王。”

  皇上依然拧着眉,半晌再次叹口气。

  裴邢从宫里出来时,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珞瑜传来的消息,昨晚钟璃的所作所为,让他相当没面子,他压根不想听到她的消息,他冷冷笑了笑,“什么时候,店里变得如此这么不讲究,什么解毒丸都收?”

  秦兴摸了摸鼻尖,见他神情冷淡,也不敢多说什么,让人往店里传了口信。

  传信的小厮跑开后,裴邢的眼皮却莫名跳了跳,脑海中,无端跳出了她失落的模样。

  他出入过摘星阁不少次,自然清楚,为了研制解毒丸,她花费了多少精力,有两晚,他过去时,她仍旧在研制解毒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