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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安宁低下头,额头抵住额头,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许久,她问:“闻裕,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纪安宁想不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从前,她从来不奢望能和闻裕长久地在一起。她甚至早早为将来的分开筹谋准备。

同样,如果是从前,闻裕听到这个问题一定会高兴,会豪气干云地保证:“一定能!”

但现在,经历过人生起伏跌宕和生死离别的闻裕却坦诚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将来你和我会不会变,会不会永远在一起。”他说,“但是现在,就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没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承诺,对纪安宁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她微微地笑了。

她坐直,想告诉他重要的事。

“今天那个人,那个坐在一辆很长的车里的人,你一定要小心他。”

闻裕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纪安宁摇头,“我……我一看到他,就心跳得厉害。我的第六感特别厉害,我看到赵辰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还有,那个杨博也是。”

到底重生是一件骇人听闻,也无法取信于人的事,纪安宁推说到了自己的第六感上。

赵辰也就罢了,纪安宁竟然还提到了杨博……

闻裕的目光一言难尽:“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纪安宁摇头,她一直都很想知道梦里的这个中年人是谁,一直都没有线索,不想今天见到了。

闻裕酝酿了片刻,才告诉纪安宁:“他是我生父。”

纪安宁震惊。

闻裕起身坐到了茶几上,沉默了一会儿,把他的事都告诉了纪安宁。

纪安宁终于明白了杨远那一句“这辈子没缘分吧”的来处。

她追问:“确认吗?那个人真的是你生父吗?”

如果是生父,上辈子为何闻裕隔着玻璃对他冷笑,不屑一顾?

闻裕沉默许久,说:“确认。”

闻裕一直都知道自己相貌随了程莲,不随闻国安。现在知道杨远才是生父,再看便发现,他虽然整体生得像程莲,但两个人的眉眼间,还是有几分相似。

遗传,基因,都是铁一般的证据。甚至不用再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纪安宁有些茫然了。她拥有的也不过是一鳞半爪的信息碎片,无法推断出全局。

“总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虽然他是你生父,但他从来都没养过你,你……你还是要小心。”

她怕闻裕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又说:“真的,我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心里一紧,那种感觉,就跟当初见到那个杨博一样。”

闻裕神色更加复杂。

纪安宁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闻裕忍不住说:“你知道杨博又是谁吗?”

纪安宁摇头。

闻裕叹了口气,说;“我生父叫杨远,杨博是他儿子。”

那么杨博就是,闻裕同父异母的兄弟了!

纪安宁悚然而惊。

知道有这样一层关系在,纪安宁原本的茫然都没有了,她几乎是非常确认了,杨远,一定是对头,敌人!

前世闻裕跟这父子俩博弈,因她而输!

她抓住闻裕的手,郑重地警告他:“不是亲生父亲就一定可信。我爸也是亲生的,他就抛下我跑了。在钱面前,血缘不是那么可信。”

“我爸……从我妈去世后,我就是在我外婆身边长大的,我没怎么跟他一起生活过。”

“闻裕我跟你说!血缘跟感情是两回事!”

论血缘,无疑父亲比外婆跟她更近。可父亲跑了,外婆不离不弃。这是因为血缘远的,长久的相处,感情深厚,血缘近的那个,并不在一起生活,没有感情基础。

所以他抛弃她,从心理上讲,便轻而易举。

闻裕看着纪安宁紧张的样子,又听了她说的话,欣慰地笑了笑。

“放心。”他握着她的手说,“我心里有数。”

他知道,谁才是他爸爸。

闻裕和纪安宁经历了几日灵魂离体般的荒诞,终于好好地休息了一晚,相拥而眠。

第二天闻裕很早就离开了,他安排的助理,是个姓高的年轻人。

“小闻总让我这些天都跟着您,您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他说。看起来是个办事利落、精明强干的人。

高助理开车陪着纪安宁回了华大家属院。

纪安宁上了楼。房门早被消防员破坏掉,房子里面更是烟熏火燎,墙壁全都黑了客厅的家具电器全部报废了。

纪安宁看着这惨状,忍住了泪,走进卧室。火是从客厅蔓延到卧室,而后玻璃都在高温下炸裂,浓烟和明火才被外面的人发现。

卧室里的床也烧毁了。大衣柜的门掉了一扇,另一扇已经烧黑,上面挂的衣服都毁了,倒是塞在下面的厚被褥还有残存了大半。

纪安宁弯腰,把手插到被褥下面掏了掏。

闻国安送给她的镯子太贵重,她把它塞在了大衣柜最下面的角落里。

那个盒子还完好,纪安宁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镯子也没有损坏。她把它装到包里,再看看这房子,发现竟然没有任何值得带走的东西了。

她当初和外婆从榆市过来,就带了些衣服和锅碗瓢盆的家当。在两个人的生活中,竟然没有任何能留下来做纪念的物件了。

仿佛老天就是刻意的要把外婆存在过的痕迹从她的人生中抹去。

纪安宁在火场痕迹中站了许久。

高助理守着门口,转头看到,觉得那女孩逆光中的剪影单薄纤弱,让人感到凄凉。

纪安宁去了学校找徐主任谈赔偿的事。

徐主任看见她,很是唏嘘。中老年人对生老病死的感慨,总比年轻人体会更深一些。

听纪安宁道明来意,他摆摆手,说:“领导已经批示了,不用你赔。”

纪安宁给徐主任深深地鞠了个躬:“感谢您,给您和学校添麻烦了。”

她那时直接昏倒,闻裕也极不稳定,能顾得她一个人,已是不易。装殓外婆、联系殡仪馆之类的事都是徐主任这边帮忙的。

纪安宁非常感激。

“哎,唉。”徐主任摆手,又问她,“你以后的生活要是遇到问题,可以跟学校提。”

纪安宁摇摇头说:“不用,这学期我已经决定不申请助学金了。”

若说现实就是这样,纪安宁和外婆不能离弃彼此,可的的确确,没了外婆,她就没了经济负担。打工赚的钱,养活自己一个,轻轻松松。

徐主任想说一句“那挺好的”,又觉得话不中听,咽回去了。

这会儿还没到中午放学,校园里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但更多是在教学楼里。

纪安宁路过操场,看见了上体育课的学生。

都朝气蓬勃,都阳光明媚。

纪安宁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同学,看了很久。

回去的路上,高助理接了个电话,他给了对方地址。那个地址就是闻裕的住处。

等他们回到那里的时候,一个女助理带着两个人,送了很多衣服过来,还有几双鞋子。

纪安宁的东西,除了身上的这一身衣服和一个包,就没有别的了。昨天出门,她穿的都是闻裕的衣服,裤子用腰带扎紧,裤腿折起来,肥肥大大的。

她自己的衣服脏了,那几天也一直丢在地上根本没管。直到昨天保洁来给洗了,她今天才又穿回自己的衣服。但也只有这一身了。

没想到闻裕那么忙,还能想到这些小事。

纪安宁等到很晚,闻裕才回来。

纪安宁在沙发上睡着了,被他横抱起来才醒。

“回来了?”她揉揉眼,“这么晚?”

“这些天大概都会这么晚。”闻裕说,“你别等我。自己先睡。”

他去冲了澡,回到床上,身上还带着水气。把纪安宁搂在怀里,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静地搂着她。

纪安宁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醒了,发现闻裕还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睡不着吗?”她爬起来。

“嗯。”闻裕说,“想事情。”

纪安宁没问什么事。她趴在他肩膀上,额头抵着他的脸颊,伸出手臂抱住他。

许久,闻裕轻轻地说:“安宁……”

纪安宁:“嗯……”

闻裕看着天花板说:“昨天,我爸让我做一个选择题。”

“什么?”纪安宁问。

“他让我自己选,选谁做我的爸爸。”闻裕说。

纪安宁一下就清醒了。

“你选了吗?”她问。

“当然。”闻裕说,“根本不需要选。”

我心里,只有一个爸爸。

第84章

闻裕当时便告诉闻国安:“选什么选?我姓闻!”

“一个在我的成长中,从来都没露过脸的男人,凭什么在我成年后跳出来当我爹?就凭他出了一颗精子吗?”

“我先前难受,不是难受你不是我爹,我是难受我不是你儿子。”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这几天……过得荒唐极了,就是不敢来见你。”

“要早知道你打从心底把我当儿子,我何苦受这几天的折磨。又何苦让您在这儿苦等我。”

“我……”闻裕恨恨地,使劲地搓了搓脸,说不下去了。

他恨杨远的用心险恶,凉薄无情,也恨自己的软弱胆怯。

他荒唐的这几天,闻国安一直被羁押在这里,还不知道对他有多失望。他这么大岁数了,却还要因为他遭受心灵上的折磨,闻裕一想起来,就很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闻国安却笑了,骂道:“傻小子!”

他说:“你生父……”

“打住!打住!”闻裕根本就不想听到这个称呼,“什么生父不生父的,他顶多就是个精子提供人。我不过就是他一时爽的意外产物。他又不是为了生我才生我。”

“之前他不知道我也就得了,后来他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还揣着那点暗搓搓的心思,也不认回我,把我继续放在您身边。放羊呢?哦?现在觉得是收割的时候了?滚球!”

“我不认他,是他自己作的!这是孽力回馈,怪不得我!”

闻国安说:“你妈妈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闻裕的神色冷了下来。

“之前就想问您,那把刀怎么回事?怎么就有您的指纹了?”他问。

“你妈妈设计的。”闻国安摇头说,“现在再想想,最后那天啊,她就是故意跑去跟我吵架,让家里的人都听到的。那把刀……我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在好几天之前,她就设计了我。”

闻国安记得有一天他下了楼,程莲喊住他,说她想切个哈密瓜,但是瓜皮太硬了,让他来帮忙。

冰箱里其实有厨师下班之前准备好的果盘,就是预备着给他们晚上吃的。她放着现成的果盘不吃,非要自己切个瓜。

但当时闻国安哪里想得到她竟然是在给他设套呢。

他们是老夫少妻,当年追她的时候,他就很宠着她。这个年纪的程莲,这些年养尊处优,被养得甚至比当年还娇气了。她连切个瓜的事都不愿意自己动手,闻国安也并不觉得奇怪。

他一个男人,也不会为这点小事跟她计较,拿起刀就帮她切了。

那柄刀想来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他的指纹。

程莲的心黑,让闻裕咬牙。

他对杨远毫无感情,可程莲跟杨远怎么能一样。程莲是他妈妈,就算他跟她没有他跟闻国安那么亲密,那也是他妈妈,是有感情的。

这份感情在这种局势之下,就分外地折磨人心。

看他的手在桌面上握了拳,闻国安了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他的情绪。

“她怎么这么糊涂!”闻裕咬牙说,“她到底图什么?”

闻国安感慨说:“人啊,都是这样的。有熊掌的时候想着鱼,有鱼的时候想着熊掌。吃鱼吃的多了,别说熊掌了,它就是一块破窝头,都比眼前的鱼闻起来更香。”

程莲年轻的时候拥有爱情,却禁受不住金钱的诱惑,抛弃了爱情,选择了面包。

这许多年奢侈的生活过得腻了,当年诱得她心神激荡的,现在不过都是日常,再没什么意思了。

失去的爱情就成了白月光,成了精神慰藉,愈久愈醇。

倘若是别的人,或许还至于到这种程度。偏偏她当年的爱人,是这样一个擅长应对女人的美男子。他年纪长了,魅力甚至跟着长了。能把现在的程莲哄得五迷三道的。

也是一种本事。

“当初都做了那么大的计划了,也坚持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突然放弃了?”闻裕不解,“要说是因为钱,您这些年不是一直也纵着她吗?”

她比闻国安年轻那么多,总有能熬出来的一天。

提起这个,闻国安也忍不住捏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