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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徐慎之一走近猗兰殿的时候,便听见一阵干呕声,混杂着咳嗽声,听的人格外心疼。

  他家中的幺妹也不过这个年纪,正在喜气洋洋的准备着嫁人。

  若是换做他的幺妹没名没分的跟着这么一个喜怒不定又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定然会心疼死。

  这么一想,他对这位声名不算好的公主又多了些同情,尤其是当见到她脸色苍白的靠在迎枕上的时候,愈发的动了恻隐之心,俯身一拜道:“臣徐慎之拜见公主。”

  柔嘉记得徐慎之,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勉力撑着手坐起,平静的问了他一句:“徐太医请起,皇兄让你来做什么?”

  她刚刚承过欢,眼角有些湿红,带着说不出的风情,只是随意的看过来一眼,那盈盈的眉眼便看的人忍不住脸红。

  可这是皇帝的女人,又是一个病人。

  为美色心动很正常,欣赏可以,但不能逾矩,徐太医深知这个道理,只停滞了一瞬,转眼便一片清明,态度恭谨的回答道:“陛下让微臣来问问您可有不适,脚伤还需不需要别的处理?”

  脚伤倒是还好,碎瓷片不过划破了些皮,柔嘉摇了摇头,只是稍微一动,刚灌下去的药汁又翻涌了上来,她拿帕子捂住嘴,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公主,怎么会这样……”染秋连忙心疼的抚着她的背,喂了她一杯温水,她脸色才慢慢和缓下来。

  徐慎之见状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这避子药药性太强,公主有些承受不住?要不微臣跟陛下说说,减轻些剂量?”

  当时陛下要求万无一失,徐慎之便配了这个用药稍有些猛的方子,可是他没想到公主的反应这么大。

  柔嘉一听他要改,忍着喉间的恶心连忙制止了他:“不要说,也不必减,我没事,我就是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他每次又凶又狠,实在是叫人害怕,柔嘉宁愿现在多受点苦,也不想到时候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

  毕竟以她的身份,便是怀了孕,那孩子也不会有生下来的机会,与其到时候白白害了一条性命,到不如从现在起便彻底扼杀这个可能。

  徐慎之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开了味舒缓的药,让人煎了之后,她那止不住的干呕才终于停下。

  回去之后,他依着公主的意思,没说那药的事,只说了她脚伤未愈,不宜走动,萧凛正在批奏折,闻言微微一顿,却也并未多说,只是一连几日也没再召她去。

  没有人打扰,晚上也不必伺候他,连日来的疲惫一涌上来,柔嘉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浑身没力气,睡得昏天黑的。一连休息了几日,那种无力和酸胀感才慢慢消失。

  桓哥儿见姐姐一直躺在床上不出来,担心的连饭都不愿意吃。柔嘉无奈,只得骗了他是在养病,他才乖乖的吃饭,又时不时从院子里摘些花来送给她。

  柔嘉摸了摸他的头,再抬眼,才发现东风一吹,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然悄悄发生了变化。

  杏花、梨花成片成片的开放,从窗子里远远的望去,浅粉,淡白,连绵的像山顶的积雪,又像是天边的浮云,丝丝缕缕清淡的香气飘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天气好像忽然就暖了起来,春光懒困,微风熏人,与大好的天气一起传来的,还有皇帝正式回绝西戎的好消息。

  “公主,公主,您真的不用去和亲了!”

  当染秋兴高采烈的冲进来告诉她的时候,柔嘉正挑着药膏涂抹着膝盖上的淤青。

  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移开了,可她并不觉得高兴,只是敛了敛眉,低着头将衣摆轻轻放下,挡的严严实实的。

  染秋一看见她的情形,满脸的笑容顿时凝在了嘴角。

  确实,有什么可庆贺的呢?跳出了一个火坑,又掉进了另一个火坑罢了。

  她有些讪讪的退到了一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晌,才想起来大长公主的请帖,于是又细着声的安慰她:“大长公主要在公主府办赏花宴,给您递了请柬来,最近天气好,您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柔嘉实在没什么心思,只摇摇头说:“你替我回拒了吧。”

  染秋看着她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担心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憋坏,于是忍不住出言劝谏道:“大长公主好面子,遣人送帖子来的时候,特意嘱咐了让您去,您前几次都没去,若是此时不去,恐她会不乐意。”

  这位姑母张扬肆意,一生爱热闹,和离之后更是行事不羁,最喜欢把小辈们都聚在一起凑热闹,她的赏花宴,多半是贵族男女相看的好时机。

  不过这种场合于她倒也没什么关系,总归不会有人在这个关口跟她求亲,柔嘉虽有些疑惑这位姑母怎么突然对她亲近了起来,但看着染秋和桓哥儿担心的神色,到底还是松了口,打算出去走一走。

  三月间,杨柳如烟,百花绚烂。

  因是赏花宴,因此从早上开始,公主府前便宝马香车,络绎不绝,来往的宾客,各个盛装华服,衣香丽影。

  柔嘉到的时候,园子里的宾客已来齐了大半,分坐两席,她粗粗扫了一眼,只见一众宾客中,要属白家的嫡女最为瞩目,宴席还未开始,不少人围在她身边谈笑。

  而另一边站着一个身形瘦高,眉目疏朗的姑娘,一袭天水碧襦裙,带着几分书卷气,身旁也站着几个气质相近的姑娘。

  柔嘉虽未见过她,但那晚上被藏在帘后时粗粗听了一耳,此时一眼看过去便明白了,眼前这个大约就是周明含了。

  她是周将军的妹妹,又是大缙有名的才女,听说皇兄还为她破了例,准许女子进太学读书,如今又特赐了她进宫做女官,将来更是可能成为皇后,确实是个传奇。

  柔嘉看着她们和周围人笑意盈盈的样子,忽有些心生羡慕,不禁想到了自己。

  她父亲虽出身世家,但出生时家世已然中落,又是庶子旁支,因此尽管一身才华,最后还是不得不做了他人的幕僚,沉浮十年方得了一个七品差。

  她幼时的日子过的并不算好,父亲不在的时候,便和母亲一直守在一方窄小的园子里,日子过的捉襟见肘,依稀只记得每次和母亲去前院领薪时都要受那位刻薄的老祖母好一番磋磨。

  后来父亲因公殉职,没了父亲的庇佑,他们的日子愈发难过,连那点抚恤都被克扣了大半。

  一个美貌的寡妇,带着一个幼女,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处境可想而知。

  那段时间母亲总是抱着她以泪洗面,柔嘉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逼她了,只知道从父亲死后院子外面便似乎有总是鬼鬼祟祟的身影,吓得她整晚整晚的不敢睡。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也不知道母亲和先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人子女,她知晓母亲的艰难,也从不愿用恶意去揣测她。

  毕竟像她们这些浮萍一样的人,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活下去罢了。

  所以柔嘉很是羡慕白从霜,周明含,羡慕她们良好的家世,不用在这个年纪就考虑要怎么求生,羡慕她们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活的体面有尊严,连皇兄都愿意打破先例。而不是像她这样,皇兄只会一次次分开她的腿,逼她过早的承受着生存的压力。

  柔嘉静静的站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思绪,再一次从对比中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抬步上前去。

  她一贯很安静,并不想惹人注意,但偏偏极为美貌,她一出现,整个园子里花都仿佛失了色一般,娉娉婷婷,艳若桃李,叫人纵是不喜,也很难忽视。

  “见过公主。”

  周明含因着兄长的事,一见着来人,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连行礼也只是冷冷淡淡的微微一福。

  “公主万福。”

  白从霜因着太后的缘故,对着她亦是厌恶,也只是不冷不热的福了一福。

  两位将来很有可能登上后位的贵女对着这位公主都不是很待见,其他人一见,便也愈发的敷衍。

  柔嘉已然习惯了这种态度,神色如常的叫了起。

  只是大约是周明含要进宫的消息放了出来,宴席上两边的人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听得她隐隐有些心烦。她更是不想站队,卷进任何一方,因此在陪着大长公主饮了三巡,不失礼数之后,便借着不胜酒力的借口匆匆离了席。

  今日是私宴,不少男女皆借着理由半路出来,柔嘉走了一路,时不时能撞见两个或并肩行走,或絮絮低语的男女,一低头看见他们微红的脸颊,和一触即离的指尖,她微微怔愣,有些酸涩的移开了目光。

  她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再有这么纯真的时候了,皇兄他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带给她最原始的感受。

  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会生出任何错觉了,不会再把他当成是从前那个温润如玉,令她仰望的太子了。

  柔嘉收了收心绪,正欲折身回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吱呀”一声响,那前面原本要牵上手的两个人立马松了开,惊吓的转过了头来。

  “抱歉……”柔嘉正欲道歉,一抬头,对上两张熟悉面孔,到嘴边的话忽然又顿住了。

  眼前的两个人赫然是永嘉和高彦昌——

  高彦昌一回头看清是她,眼神顿时便复杂了起来,原本伸出去的手僵了片刻,有些无措的收到了腰侧。

  “公主……”他张了张口,下意识的想解释。

  可话还没说出口,永嘉颇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他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纠结和钝痛,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掺杂着一丝愤怒,但一落到那纤细的人影身上,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俯下了身:“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完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仿佛后面有野兽在追着他一样。

  “高彦昌,你不许走!”永嘉被拂了面子,跺了跺脚,气的大叫他。

  可高彦昌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反倒加快了步子。

  “高彦昌,你躲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给我回来说清楚!”永嘉脸色涨的通红,快步追了上去。

  然而无论她在后面怎么喊,高彦昌却连头也不回,最后直接拐了出去。

  “高彦昌,你回来,你再不回来,我……我要让皇兄杀了你!”永嘉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气得大哭,最后一个气息不稳,险些向前载去。

  柔嘉看着她这副模样,连忙上前扶了一把,才撑着她没有倒下。

  可永嘉一回过头看见是她扶的,便毫不客气的一把甩开:“你现在装什么好人,高彦昌已经走了,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她一生起气来很是用力,直直把她推到了花丛里,素色的裙子上被花瓣的汁水和草叶一浸,染的一片狼藉。

  “看到我这么狼狈,你高兴了是不是?”永嘉仍是不解气,明明再差一点,她都要和高彦昌牵上手,马上就可以让他心甘情愿的答应婚事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忽然出来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破坏我和高彦昌的婚事?”永嘉有些怨毒的指着她,“还是你以为不用去西戎和亲了才把主意又打到了高彦昌身上?哼,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不要痴心妄想了!就算没有西戎,还有北狄,南蛮,随便哪一个你都逃不开,皇兄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没有。”柔嘉攥着手心,平静的看着她,“你冷静一点,我不是有意要撞到你们的,也没有和高彦昌再有过联系。”

  事实上,高彦昌大约也是因为那晚之后,对她死了心才接受了永嘉吧。

  可永嘉正在气头上,完全不听她的解释,再一凝神,落到那比从前越发妩媚的脸上,顿时气的更加厉害。

  “一定是这张脸,你母亲靠着一张脸蛊惑我的父皇,你现在又准备勾引谁?高彦昌,还是我的皇兄?”永嘉口不择言,一上火,忽然叫道,“我今日就要把你的脸毁了,看看那些人还会不会被你蛊惑!”

  “来人,来人!”她气急,说着便要叫人,可喊了几声,身边的侍从却像是死了一样,静悄悄的不回话。

  “你们敢不听我的话?”永嘉没想到连小小的侍从都敢和她做对,一回头正要斥责,却忽然看见了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

  “你要毁了谁?”萧凛居高临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皇兄……”永嘉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看见他这副模样便有些害怕,可是再转念一想,这是她的亲皇兄,又有恃无恐的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皇兄,都是这个女人做的乱,我只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小教训罢了。”

  “教训?”萧凛神色一凛,“你所谓的教训便是毁了一个姑娘家的脸?永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萧凛彻底冷下了声音,将她拽着的手一把扯了开。

  永嘉一个身形不稳,险些跌在了地上,有些错愕的看着他:“皇兄,你为什么也站到了她这一边,难道……难道连你也……”

  “住口。”萧凛眼眉一低,少见的动怒。

  永嘉被他怒斥了一句,才慢慢回了神,皇兄从小对她管教严格,大约只是对她生气吧,一定是这样。

  永嘉连忙赔罪:“是我想多了,求皇兄恕罪,我再也不敢胡说了。”

  她说着便忽然哭了起来,显得格外可怜。

  往常用只要犯的事不是太过分,每每用这种着数都能得到皇兄的谅解,可今日萧凛却是始终冷着一张脸,任凭她哭的眼眶红肿也没有松口。

  直到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晕过去了,萧凛才淡淡的问了一句:“哭够了吗?”

  永嘉一听,立马揪起了心,有些不敢相信皇兄会这么无情,可很快,萧凛接下来的话比她想的还要无情。

  “要是还没哭够就回你的长乐殿好好哭,反正禁足一个月足够你哭的了!”萧凛冷漠的看着她,似是有些不耐烦。

  “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永嘉这下是真的怕了,她不可一世惯了,还从未被罚过这么重。

  可萧凛的耐心大约已经耗尽,径直吩咐了一句:“把公主带下去,禁足一个月,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她!”

  “不要,皇兄不要。”如果说永嘉方才还是在假哭,现在是真的要被吓哭了。

  可她刚想争辩,萧凛便侧了身避开,语气毫不留情:“你再敢多说一句,朕便加罚一个月,还不快下去。”

  永嘉见他是真的发了火,伸出去的手立马缩了回来,强行憋住泪领了命:“永嘉遵命。”

  怕碍着皇兄的眼,她一说完慌里慌张得带着仆从跑了回去。

  吵闹了一番,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暗了,暮色半合,四周起了些凉气,花圃里的森森木叶暗成了一团,随着晚风浮动,树影婆娑不明。

  “还不起来?”萧凛微垂着眼,对着那跌坐在花丛中的人说了一句。

  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放她出来总要惹出些事端,若不是他今日恰好也想出来走走,她还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柔嘉何尝不想站起,可是她双腿本就不舒服,方才被永嘉一推,大腿又撞到了石子上,大约又撞的不轻。

  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于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提,只是单手撑着的面慢慢站起来。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方才那一碰,好不容易站起,她轻轻嘶了口气,右膝一弯,眼看着要跌下去,萧凛一伸手,直接将人揽到了怀里。

  “别动。”萧凛抱着她的腰,“怎么连站都站不好?”

  还不是他惯出来的好妹妹做的?柔嘉有些想争辩,可是一想到他们兄妹情深,又偏过头,只是有些害怕的推了推他:“你放开我,这还在外面,万一被别人看见了……”

  “放开你,你怎么走?”萧凛顺着她有些发抖的腿摸下去,一碰到她的伤处,她立马皱着眉轻轻抽了口气,又不想叫他看出来,用细细的白牙咬住了下唇,别扭的转过了头去。

  “我让染秋扶我回去。”她实在是有些不安,生怕永嘉折回头来,更怕被外人撞见,推着他的肩,挣扎着要挣开。

  “没人会看见,朕已经叫人在外面守着了。”萧凛抱紧了她的腰,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样子有些怜惜,“宫门快下钥了,坐朕的马车回去?”

  坐他的马车回去,那势必又要跟他到太极殿去,柔嘉刚躲了几天,现下一想起他的不加节制和那酸苦的汤药便忍不住有些害怕,连忙推脱:“不……不要,我可以自己走。”

  她说着便用力的挣,可挣了几下,反倒被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柔嘉吓得浑身没个着力点,连忙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外面人来人往的,你就这么抱着我,万一被人看出来了怎么办……”

  “胆子怎么这么小。”萧凛低低一笑,一伸手,直接将大氅扯了下来,兜头罩在了她身上,“这样不就没人能看出来了。”

  眼前一黑,铺天盖的都是他的气息,柔嘉有些心慌,不安分的伸着手想扯开,可刚见到一丝光亮便被他低声一斥。

  “已经走到外面了,你是想在所有人面前露面?”

  听见他的话,柔嘉来不及分辨真假,立马缩回了手,安安分分的不敢乱动。

  直到被丢到了车厢里,大氅一扯开,她微微喘了口气,环顾了一圈才看出来这马车是停在了公主府的后门,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贴身侍卫在,这才发觉是被他哄骗了。

  “你……”柔嘉实在被他的无耻噎的说不出话来,眉毛一拧,便扒着车门要下去。

  可她还没钻出去,被一把被掐着腰又带了回去。

  “省点力气。”萧凛看着她这些无谓的举动只觉得好笑,一伸手捏过她的下颌低低地警告道,“朕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可不局限在太极殿里。”

  他说着,说话时的热气和他微凉的手指一起探到了她的衣领边,一热一冷,柔嘉被这么一激,瞬间全身发麻,登时便软了声音,害怕的恳求着他:“不要……”

第30章 怜惜(修)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大约是真的害怕,眼睫颤的像慌乱的蝶翼一样。

  当被捏了一下之后,她又连忙抱住了自己,惊恐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了。

  萧凛原本也没想做什么,一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就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微微刺痛,到底还是收回了手,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胆子真小,你是被吓大的吗?”

  柔嘉一见他松手连忙背过身整理着衣领,低着头没理他。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还真的是被吓大的。

  无论是从前的秦府,还是现在的皇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萧凛看着她愁肠百结的样子,一伸手揽着她的肩转了过来:“在骂朕吗?”

  车厢里狭小,一回头被迫对上他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脸,柔嘉有些心乱,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成日里总是皱着眉,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萧凛摩挲着她微微蹙起的眉问了一句。

  柔嘉被他弄得有些痒,脖颈处的热气更是贴的她有些害怕,她稍稍别过头,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想什么,只不过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她的小时候?萧凛印象里只有第一次见她时的那一张别着一朵白花素白的脸。

  眼睛水润润的,下巴尖尖的,我见犹怜,虽然还没长大,但是已经可以想见日后的风华了。

  就是胆子似乎有些小,上前拜见他的时候,怯怯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一想到那时候,他不由得沉下了声音:“原来从小胆子就这么小,那副模样,是被谁欺负了?”

  柔嘉不想说,但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好慢吞吞地开了口。

  那时候父亲刚过世没多久,丧期还没过,老祖母有一日忽然支开她母亲,叫了她单独去花厅喝茶。

  花厅里坐着个花甲之年的老翁,两鬓斑白,衣着华贵,看起来格外和蔼。

  一见到她进来,笑的愈发慈祥,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那时候她虽只有十岁,但是父亲骤逝,一夕之间见识到了诸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因此当看到那双混浊昏黄又掩不住肮脏的眼珠的时候,她便下意识地往后退,扯着祖母地袖子小声的求着她说“祖母,我要回去”。

  可她那位祖母却只是咳了咳,反手又将她推了出去,看似好心地劝慰道:“这是广平府的陶知州,听说你父亲因公殉职,特地来看望你的,别叫人家觉得咱们不懂礼数,你乖一些,去和这位伯伯聊聊天。”

  那个老翁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拿了一包精致的糕点出来,哄着她过去:“好孩子,这是伯伯给你带的东西,永安坊的桂花糕,又甜又香,快过来尝一尝。”

  她当时是真的害怕,摇摇头躲到了案几背后,哭着想找人。

  可是她再一环顾四周,祖母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大门也带上了,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年久失修的朽木散发出腐烂和枯槁的气味,熏的人几乎窒息。

  那老翁一见人都走了,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向下耷拉着,和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一样叫人恶心。

  “我听说你叫雪浓,可真是人如其名,果然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得这么大了。”那老翁眯着眼上上下下得打量了她一眼,慢慢地走了过去,“来,别躲,让伯伯再抱一抱……”

  离得近,她清楚地看见了那人脸上的老年斑和丑陋的三角眼,立马从桌子底下钻了出去,一边哭着一边用力地拍打着大门:“放我出去,祖母,放我出去!”

  大门被她拍的极响,可是院子里的人却好似集体耳聋了一般,只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笼罩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气息。

  当那只枯皱的手刚刚搭上她的肩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大门被她那急匆匆赶回来的母亲举着椅子“砰”的一声砸了开。

  她那从前最是文静,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母亲,那一天变得像泼妇一样,从柴房抽了一把柴刀,追着那个老翁追了一整个院子,直到扔了刀削掉了他的半只耳朵,看到他惨叫不停,鲜血直流,被院子里人死死拉住才让他逃了出去。

  母亲转身回来后,又一反从前的娴静,将花厅里的桌子椅子瓶子……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一个,全都砸的粉碎!砸到那位躲在里间的老祖母嘴角抽搐犯了病,昏厥过去才终于停手,最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抱着躲在门后的她失声痛哭……

  可彻底撕破脸皮之后,她和母亲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

  老祖母成日里咒骂不停,那位知州又怀恨在心,无奈之下,母亲便打算带着她扶灵南下。

  直到动身的前一日,太子的信函来了,一切才忽然发生了转机——

  一说到这里,柔嘉默默拢好领口,心绪有些复杂的住了口。

  其实认真算起来,他那时真的算是她的贵人吧,是她在淤泥里可望不可即的人,只是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宫后那些恩恩怨怨早已解释不清。

  最后,他又亲手毁了他在她心中的一切美好,把他们变成了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萧凛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当说到他即将出现之时,突然戛然而止,低下了头去,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发紧。

  他不受控制的去想,如果当时她母亲没进宫,她也没成为他的皇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瞬间又被理智打消。

  他一向是个极冷静的人,从不会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分心,停顿了片刻,他只是有些讽刺地问了一句:“以你母亲的手段,后来进了宫后那个姓陶的是不是被整的很惨?”

  柔嘉知道他厌恶她们母女,说出来也并不指望能让他同情,亦不想为当初的进宫辩解,只是如实地摇了摇头:“母亲一进宫他就逃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直也没有找到,后来便慢慢搁置了。”

  消失了?

  萧凛想起她总是害怕的样子,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心口有些发闷,又好像有些说不出的怒火,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闭着眼靠了窗小憩。

  车厢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车厢里只剩下车轱辘在转动时均匀又细微的响动声和外面的风声。

  大长公主酗酒,方才在宴席陪她饮了三杯,这会儿酒气慢慢涌了上来,柔嘉不禁有些心思敏感,又有些昏沉,默默地将被他扯下去的披帛又拉了上去,抱着膝坐在他下首的长长的毛毯上,一时间忽觉得有些孤单。

  她有些想念母亲了,即便所有人都说她是个祸水,是个妖妃,但母亲待她是极好的,当初连进了宫怕她在秦家受到苛待,都执意要把她一起带进宫来。

  母亲的骨灰还未下葬,一直是压在她心口地一块大石,可皇兄大概是恨极了她的母亲的,她想向他求情,可一瞥见他那冷峻的睡颜,踌躇了许久还是没能开的了口。

  正犹豫间,车辙一碰,不小心磕到了一个石块,车厢晃了一下,柔嘉身形一个不稳,直直地撞上了他的坚硬的膝盖,鼻子一酸,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萧凛正闭着目小憩,小腿忽然被柔软的手臂抱住,他立即醒了过来,一睁眼便是她捂着鼻子流泪的模样。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不由得失笑,一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来,“让朕看看。”

  柔嘉不愿叫他看见这么狼狈的模样,只是扭过了头。

  夜色已经黑了下来,车厢里有些昏暗,萧凛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触到了一手的湿意,不由得微了眉:“过来,让朕看看有没有出血。”

  柔嘉鼻尖酸酸胀胀的,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害怕,便也不再挣扎,顺从地让他抬起了头来。

  车帘微微晃动,婆娑的月光下入眼是一张极为秀气的脸,虽没有出血,但长睫微微湿着,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看着格外可怜。

  一想到方才的事,萧凛有些心软,一伸手将人抱坐在了怀里,似是有些好笑:“没出血,出来一趟落了一身的伤,你可真有本事!”

  这种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柔嘉酒气一上头,忍不住轻声反驳了一句:“还不是拜你所赐……”

  她平时不爱争辩,但是又不傻,稍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为什么和她一直不熟悉的大长公主会突然执意邀请她,多半是和他的命令脱不开关系。

  还有高彦昌,自那晚之后大抵便彻底误会了她吧,所以才会用那种复杂又痛心的眼神看着她,选择和永嘉在一起。

  柔嘉抿了抿唇,看着他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他现在可以如意了。

  她身边再没有干扰的人,也从宴会上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了。

  如今又来假好心做什么?

  萧凛看着她攥着手心有些不满的样子,只觉得她太过天真,冷笑了一声,无情的戳穿她的幻梦:“你不要把高彦昌想的太好,他看你的眼神和朕看你并没有区别,都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直接的想法罢了。你以为他那个时候求亲就真的没有私心?朕在逼你,他难道就不是乘人之危?”

  他的话太过犀利,柔嘉立马捂住了耳朵,摇了摇头:“我不想听……”

  可萧凛却是缓慢而坚决地将她捂住的手一点点掰开,声音愈发的冷酷无情,强迫她认清事实:“何况,朕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可他又不想放弃永嘉,所以一看见你进了太极殿连问都不问转眼便放弃,和永嘉走到了一起……”

  他的话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撕破了柔嘉最不愿深想的一面。

  “不要说了!”

  她从他的手底挣开,脸色涨的通红,即便这是事实,她也实在不想承认一遍遍地被人放弃。

  “不想听?你在怕什么?”萧凛仍是冷着一张脸,更加无情地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天真,“依着他这种脾性,你以为凭着你的容貌,他真的能护得住你吗?更何况,就算他娶了你又如何,朕只要想要,便是明目张胆的去你的公主府,你以为他敢拒绝吗?”

  “你!”柔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浑身都气得发抖,可又明白他说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们总是在欺负我……”

  萧凛看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微微动容,到底还是没接着说下去,伸过手想揽住她。

  可她大约是真的伤心了,哭声止都止不住,固执地抱着自己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一样挣开了他:“你不要碰我!”

  她不让碰,萧凛只好看着她哭。

  哭了许久,直到看见了宫门,柔嘉才稍稍找回些理智,咬住了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可她这样细细的抽泣愈发惹人怜惜,萧凛到底还是有一丝不忍,从后面将她整个人抱住,吻了吻她湿红的眼角,难得放缓了声音:“别哭了,谁总是欺负你了,朕没有照顾你吗,你那天晚上不舒服吗?”

  柔嘉正哭的伤心,一晃神不知他怎么提到了这里,有些惊愕地止住了声。

  萧凛瞥见她微红的耳尖,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低低地一笑,又贴着她的耳边说了一句:“不舒服还在朕的脖子吻的那么深?好几日了都消不下去。今日天气那么热,朕还穿着一身交领夹衣,罪魁祸首是不是你?”

  车轮已经停了,眼见他还要说下去,柔嘉回过神来,又羞又窘,一抬头看见了他一贯整肃严谨紧的脖子上赫然印着一枚深紫的吻痕,隐隐还瞧得见牙印,她忍不住脸一红,慌张的掀了帘子想跑下去。

  动作太急,柔嘉没注意到披帛还压在他身底,动了动身没站起,于是只好回过头用力地扯着。

  然而衣服没扯开,反倒正对上他眼中明晃晃的笑意,她脸色烧的通红,最后干脆将整个披帛解了下来团成一团丢进了他怀里,才拎着裙摆慌慌张张地下了马车。

  人一走,车厢里的香气消失了大半。

  萧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失笑了一声,一低头将那揉成一团的素纱披帛递到了眼前,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仍是伏在她的颈边一样,眉眼间漾开一丝舒缓的愉悦。

  只是一想到这香气曾经被别人觊觎过,他的眼神又渐渐冷了下来,下车时沉着声对张德胜吩咐了一句:“传朕的旨意,去找一个人,死活不论,三日后必须带到朕的面前。”

第31章 霞影 “别走。”

  春天的风实在是闹人,杨花落尽,柳絮又起,像是扯棉絮似的,一团一团的撕下来,越滚越大,白茫茫的积了一地。

  不知是被这无处不在的柳絮惹的心烦,还是被他的话闹的心绪不宁,柔嘉昏昏沉沉了一整夜,睡的并不安稳。梦里,仿佛真的如他说的那般。但明明不是他想的那样,她当时只过是想让他慢一点罢了,也不知怎么会被曲解成这个样子……

  就好像她是故意的一样。

  柔嘉一坐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生怕太极殿又来人叫她去。

  可是没等到太极殿的人,万寿宫倒是先来人了。

  这位太后一向不喜欢她,前几次更是三番五次的折腾她和桓哥儿,如今和亲的事情刚搅黄,永嘉和高彦昌又起了波折,柔嘉一见万寿宫的来人,心里便砰砰直跳,不知道这位性情乖戾的太后又要怎么折腾她。

  太监是晌午来传的令,柔嘉正在用膳,闻言不敢耽搁,只吃了一半便匆匆丢下了筷子跟着人过去。

  可是她毕恭毕敬,里面的人却格外随意,似乎只是随口一召,忘了她这个人似的,大门始终紧紧的闭着。

  染秋去问,也只得了个模糊的口信,一会儿说是还没用完膳,一会儿又说是有些乏困,歇个午觉。

  这一觉便歇到了日头过了中天,渐渐西移。

  时候正是下午,柔嘉跪在万寿宫主殿前的台阶上,太阳照的她后背火辣辣的热。

  可脚底下,早春的天气,厚厚的青石砖仍是凉的透底,又跪的她膝盖一阵阵发寒。

  又冷又热,可真是个折磨人的好法子。

  柔嘉只着一身单衣,跪了这么许久,双腿已经麻的几乎动不了了,为了不失仪态,腰背更是紧紧的绷着,一个时辰下来,额上已经出了密密的汗珠。

  眼见着她要支撑不住,那紧闭的大门才终于拉开了一丝缝。

  “公主,请进吧,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那小太监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柔嘉道了谢,撑着手臂,半靠在染秋身上才走了进去。

  一进门,室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烟雾,熏的人鼻子痒痒的,柔嘉屏了气,目光淡淡的扫过了一眼,落到那盖的严实的香炉上,微微一顿,又低下了头,没再多看,只是跪下来叩拜道:“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正被梁保搀扶着出来,她头上戴着个猩红抹额,似乎有些头痛似的,见了那抹纤细窈窕的身影,眼中滑过一丝厌恶,连遮掩都懒的做,冷冷的叫了一声:“起来吧。”

  她是太后,可以这般不顾忌,但柔嘉身为她名义上的女儿却不能冷脸相向,仍是妥帖的拜了谢:“谢太后。”

  从前顾忌着天家的颜面,太后行事尚且委婉,可三番两次皆让她逃了过去,甚至连永嘉的婚事都被她掺和了进去,太后一想到这里便渐渐生了怒,脸色也愈发的阴沉。

  但和亲之事毕竟关涉政事,皇帝有他的理由,即便她身为太后也不可干政,她只有从别的地方入手,比如婚事。

  她再怎么说也是嫡母,想要在婚事上拿捏一个公主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太后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柔嘉,前些时候西戎那桩事真是可惜了,你年纪到了,也是时候该议亲了,再拖下去恐叫别人来戳哀家的脊梁骨了,你说是不是?”

  她明明在笑着,却叫人无端发凉,柔嘉攥紧了手心,声音恭敬却又格外坚决:“不敢劳累娘娘烦心,柔嘉现下无心婚事,亦不曾想过嫁人。”